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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舱门开处,史银周急奔而入。

  朱翠来不及出声呼止,双掌抖处,直向史银周猛击了过去,史氏大吃一惊,面对着朱翠充沛的掌力,还本知道是怎么回事,已被朱翠逼出门外。他身子一个踉跄,倒撞在舱板上。

  面前人影一闪,朱翠双手托着新凤直挺的身子当门而立,叱了声快,随即率先向另外一间舱房转入。

  史银周莫名其妙地被朱翠掌势逼出,这时见状更着了慌,快步跟随着朱翠进入,后者已把新风的身子平平地放在床上。

  灯光下,新风面如金锭,牙关紧咬,全身兀自簌簌战抖不已。

  朱翠试了一下她的鼻息,又翻开她的眼皮细看了看,轻叹一声道:“好险!”

  说话之间,右手飞点,一连在新凤正侧面七处穴道上各点了一下,新风忽然身躯一长,就不动了。

  史银周惊道:“噢!”

  朱翠转过脸,轻吁一声道:“她中了毒,大舱里遍布毒气,刚才我来不及告诉你,只好用掌力把你逼出。”

  史银周一怔道:“毒气?”

  朱翠道:“放毒的人已被我打落江心,多半是死了,史大叔先在这里代我看好新凤,她虽然已为毒气所中,幸好吸进尚少,毒气还未攻心,我已把她全身七处主要穴道封住,只候所中余毒排出,才可以恢复知觉。”

  史银周憾恨兼具地重重叹息了一声,心里却是想不透,敌人是怎么潜进来的。

  朱翠道:“我现在要赶回前舱,把散留在空中的毒气处理干净,新凤如果有什么动作,史大叔只须待机点她的两处‘气海穴’,她就又会回复平静。”

  史银周愧疚地道:“卑职记住了,公主快去吧。”

  朱翠这才匆匆赶回前舱。

  她生怕毒气厉害,所以未进舱前先自闭住了呼吸,候到推门进入之后,却不禁为眼前的另一景象惊得呆注了。

  原来她记得清清楚楚,离开大舱前,仅仅只有后面面对江心的窗扇是敞开的,其他中间的几扇窗户都是严密地关着,然而现在那几扇窗户全已敞开,由于空气畅通,不见先前散置当空的毒气云烟。窗外月白风清,时见鱼儿跃波。这一切,根本就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朱翠下意识地感觉到,一定有人进来过了。这个念头蓦地使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假思索地迅速转向内舱,经过一番观察,证明母亲弟弟一切安好,这才松了口气。

  当她再次回转前舱,燃起了灯,才发觉到桌上有人以指沾水写的几行字迹:

  “九品红,剧毒,再弃母弟子不顾,二失也。”

  朱翠心中一骇,情不自禁地坐下来,暗忖道:原来那人所喷的毒,竟是闻名已久的人间至毒“九品红”,怪不得这么厉害。

  她知道,所谓的“九品红”,乃是荟集了世间九种最厉害的至毒,加以提精研粉相互参合,或溶于水,或搓为丸,只须芥子般大小,投以饮水汤食,即可置数十人于死命,倒不曾想到,竟然被用以为吹散散播空气之间。

  留话人并无丝毫夸大其词,朱翠果然又犯下了个极大的疏忽,设非是暗中这个留话的异人代朱翠作了必要的现场消毒工作,自己虽或将幸免,时间一久,毒息难免不会自关闭的门缝,渗入内舱,那时,母亲与幼弟的生命,岂非大是可危?这么一想,朱翠由不住再次惊得怔住了。

  桌上水写的字迹,经过比较之下,正与她怀中所藏的、方才那张留书的绢字一模一样,证明是一人所写,那是毫无疑问的。

  船泊江心,水面至宽,又有什么人会来自岸上?

  朱翠自信她本人一身内外轻功造诣已是当世罕见,如果要她不借助任何浮物,仅凭踏波之功,想要横渡辽阔十数丈的江面,她实在还没有这个把握,当今武林她也实在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如此功力?

  那么,剩下的这个问题是……

  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或许他原本就在这艘大船上吧!

  其实朱翠早就怀疑住在边舱的那个陌生人了,只不过自己还保持着一份自尊,不便无故登门拜访,现在有了眼前这番变故,她便不能再保持缄默。

  把大舱几扇窗户反锁结实之后,她先走向新凤卧身之处,察看了一下她的情形。

  史银周皱着眉头道:“刚才她曾睁开了眼睛,双眼血红,卑职只当她醒转过来,只是过了一会又闭上了,与她说话也无反应,现在又沉沉睡着了,看来她所中的毒还不轻呢。”

  朱翠本想说出她所中的毒为“九品红”,只是想到史银周难免又是一番惊吓,是以话到唇边,又复吞往。

  她与新凤虽是主婢,只是这个丫环却是她自小亲自挑选来服侍自己的,爱她的伶俐机智,朱翠倒死心塌地地传授了她不少功夫,几年的深闺相处,很为她解除了一些寂寞,也为她办了些江湖上的琐碎事情,名为主婢,其实论及私谊却是大有过之,现在眼看着她在痛苦中的挣扎,生死尚还不知,朱翠心里的伤感,自是可想而知。

  史银周道:“她的伤势可要紧么?”

  朱翠微微点了一下头,眼睛里一霎间聚满了泪水。

  “记住,千万不要给她喝水!”她关照史银周道:“我所知道的仅此而已,是活是死,也只有看她的命了。”

  史银周面上也不禁浮起了一些戚容。

  朱翠沉寂了一下,脸上忽然闪出了一些希望:“现在我要去拜访一位朋友,也许这位朋友或能有办法救她一条命,一切只有看她的造化了。”

  史银周心里一怔,正想询问,朱翠已闪身步出。

  无忧公主朱翠一径地来到舱面之上。

  这时天将透曙,黎明之前反倒更显得黑暗。大船在浪潮里不时地上下起伏着,深深寒气透着儿许入秋的寒意。

  马裕、杜飞二侍卫各立一边船舷,严密地向着江面上注视着,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一见朱翠现身而出,二侍卫立时垂手见礼。

  走在马裕身前,朱翠颔首微笑道:“辛苦你们了,可有什么动静?”

  马裕肃手道:“启禀小姐,一切平静,看不见有什么不对。”

  朱翠眼波在大船上一转,舵房里虽点着灯,但是已经下锚了,船家等三人乐得趁机睡上一个好觉,隔着这么远,尚能听见他们所发出的沉重鼾声。

  另一侧,那间边舱,门窗紧闭,并不见丝毫灯光。

  朱翠决计要去会见一下这个人,却不愿惊动任何外人。

  “天快亮了,你和杜侍卫也该休息一会儿了。”朱翠小声关照马裕道:“你们下去睡觉去吧。”

  马裕抱拳一礼,道:“卑职遵命,只是……”

  朱翠道:“上面有我在,你们下去好了。”

  马裕等早已震于这位无忧公主的种种传闻,敬之如神明,既然公主有令,自然无话可说。

  二人相对打了个招呼,遵命退下。

  顿时,舱面上再也不见闲人。

  朱翠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一径直向着那个被称为教书先生所居住的边舱走过去。

  她虽非有意放轻自己脚步,事实上仍落步轻微,在这起伏波动的船身上,可以说毫无所觉。

  然而,对于某些所谓的“敏锐”人士来说,情形可就另当别论了。

  朱翠一边前行,心里正自盘算着如何惊动对方,才不谓之失礼的问题。这个问题却立刻为之解决了。就在她前行到快要接近对方舱门前两丈左右的距离,那间边舱立刻现出一片灯光。

  朱翠顿时站住了脚步。

  “夜深露重,公主何来如此雅兴,小心受了风寒,还是下去休息吧。”

  话声传自舱内,声音不大,却是每个字都听进了朱翠耳内。

  这句话也就证明了此人的身份。

  朱翠一听声音,立时也就可以断定出对方是用“传音入秘”的内家功力向自己发话,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不预备惊动第三者。

  “先生太客气了,两次相助,特来向阁下请教,面谢大恩!”朱翠同样施展传音入秘功力,几句话一字不漏地回送到对方耳中。

  话声方落,只听见“吱呀”一声,两扇舱门无风自开。

  透过敞开的门扉,对方舱房内一切摆设,包括主人,那个教书先生在内,一目了然。一几、一灯、一椅,另有一张书案,案上置有文房四宝,那个人,披着一头散发,背案半倚而坐,拖着半截长躯,远远地向着自己这边注视着,长长的蓝色缎质长衣,竟连他的一双足踝也几乎掩了。

  朱翠倒不曾想到对方如此干脆,倒使她本来心存的一番顾虑,诚为多余了。

  然而,这位雍容华贵的俏丽公主,自有她风华气质,眼看着这番异于常人的情景,她却丝毫也不显得意外慌张,唇角轻轻牵起一丝微笑。

  对方虽然不曾再次发话,房门无风自开,自然旨在纳客,这一点是无可疑。

  朱翠轻轻说了声:“多谢!”轻移莲步,随即直向对方室内行进去。

  这番举止,显然不若表面上所看来的那般轻松。

  双方距离,原本是两丈左右,容易接近于一丈左右时,朱翠立刻就感觉出有异一般的非常情形。

  一种无形的阻力,明显地由对方敞开着的门扉传出来,起先不过是微有所感,而每当朱翠再前进一步,这种无形的阻力,相对的也就益形加大。

  如是,三数步之后,已是“举步维艰”了。

  朱翠免不了心中的惊讶,当然她了解得到对方的居心。

  当今武林之中,她所知道的,并没有几人,能够练有这等功力,“聚气成罡”,那是极不同凡响的内家极上功力造诣,面前人霍然有些能力,这番“惊讶”,其实也未必,倒不如说“惊喜”来得恰当,惊喜的是,朱翠果然没有看错了这个人。患难之中,能够结识到如此一个能人异士,自然是可喜之事。

  朱翠一经证实到来自对方的这股无形阻力之后,立刻站定了脚步。

  少停片刻,她才又继续举步,一步步向对方舱房步入。

  不可置疑的,朱翠所遭遇到的阻力必然惊人,这一点只由她后甩的长发,以及向后垂直立起不动的衣裙可以得到证明。

  然而,朱翠依然不疾不徐地走完了这短短丈余的距离,轻轻道了声:“打扰!”她的一只脚,已跨进了门扉,接着全身进入。

  舱房里显然由于充满了这种不可思议、过于强厉的气机,使所显现于表面原本属于“静态”的现象,都有了甚多的偏差。

  譬如说,那盏灯的灯焰,原本在纱罩里,只是圆圆的一团,此刻却变得又细又长,高耸的火苗,甚至于已经超出了灯罩的表面,看过去长长细细的,就像是一根针那般的细,黄闪闪地悬在空中。

  书桌上的书本纸张,原本应该是平铺在桌面上的,现在却像是着了魔术似地纷纷直立起来,薄薄的纸笺,以及砚边狼毫,更不禁倒悬空中,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

  朱翠已经进来了。

  她面色看起来较先时显得有些红润,除此之外,别无丝毫异态。

  背倚长案坐着的主人,依然是动也不动地向她注视着,他的这种见客方式,的确是前所未闻,透着新鲜。

  朱翠虽然进来了,实在难以压制住内心的惊骇,正因为她身怀绝技,才更能领会到对方这番施展之杰出惊人。

  四只眼睛注视之下,朱翠更不禁心中怦然为之一惊,为着对方目瞳之下紫黑色的瘀血所震。

  也就在这一刹那,充沛在舱房内的那种凌人、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机,忽然间为之消失。

  朱翠固然大见轻松,其他各样异常的现象,也都一时还原如故。

  轻轻拢了一下散乱的长发,朱翠脸现微笑:“阁下莫非一直这样待客么?”

  “问得好!”高傲的主人仍然不曾移动他的身子:“正因为我生平鲜有客访,所以才不知如何待客,公主海涵!”

  在他说话之时,朱翠注意到对方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也就是这一点,使她打消了方才初初一见时对他所生出的阴森恐惧之感。

  “请恕我冒昧,我可以坐下来说话么?”

  “公主请坐。”

  “谢谢你。”

  三个字说得冷冰冰的,加上她半嗔半笑瞟向对方的那种眼神,显示出公主的兰心惠质,只是这些似乎对于目前的主人,并不曾有一些儿体会。

  “公主深夜造访,想必有非常之事了。”

  “小婢新凤为对方毒气所中,如今昏迷不醒,”朱翠注视着对方娓娓道:“先生既然知道对方所施展的毒气本末,想来也应该知道救治之法了,特来请教。”

  “哼!世上事岂能本此而论,公主高见,恕我难以苟同。”

  虽然仔细地在聆听,也很难猜出对方的真实口音。

  朱翠眉头微微一颦:“这么说先生是不知道如何解救了?”

  “我也没有这么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朱翠微微含着笑道:“先生岂能见死不救?”

  主人眨了一下眼睛道:“你很聪明,公主,在我此行之前,已久仰无忧公主的大名,人皆说,公主冰雪聪明,武技超群。”

  朱翠道:“但是今天一见,你会觉得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自称为“水先生”的这个人缓缓地道:“论武技,你比我想象的更高得多。”

  “论聪明呢?”

  “智慧极高,只是对敌经验却有嫌不足。”

  “哼!”朱翠情不自禁地挑了一下细细蛾眉,却微微一笑道:“你太过奖了,还没请教你贵姓,我听说船上人称呼你为水先生,我想这也许并不是你的本姓吧!那么我应该称呼你是……”

  “水先生。”

  “好吧,水先生就水先生吧!”朱翠道:“关于小婢新风的……”

  “她现在仍在昏迷之中?”

  朱翠点点头。

  “公主可曾暂时点了她的穴道?闭住了她的穴路,以免毒气攻心?”

  “我已经这么做了。”

  “这就对了!”水先生缓缓地道:“九品红为人间至毒,常人吸上一口,当时七孔流血而亡,即是有普通武功之人,也很难保住性命。”

  朱翠一惊道:“你的意思是……”

  水先生摇摇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位姑娘既然在中毒之后未曾立刻死亡,我想有两个原因。”

  朱翠看着他未发一言,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结论,倒要看他是否与自己持同一论调。

  “第一,这位姑娘曾经习过‘固磐’的内家气功,得有高人传授,最少有三年以上的功力。”

  “第二呢?”

  “第二,”水先生喃喃道:“这一点对于这位姑娘来说似乎不太可能,那就是她血液里本来就存有抗毒的因素,以前曾有过多次中毒不死的经验,这一次才会当场不死。”

  朱翠道:“果然高明,小婢随我练有几年功力,尤其是内家‘固磐’气功,只是……这些恐怕只能使她延缓死亡的时间,却并不能免于死亡吧?”

  水先生点头道:“不错!不过……她既然练有‘固磐’的功力,公主又曾为她封闭了穴道,已有缓和之机,我可以保证救她活命就是了。”

  朱翠喜道:“这么说,我就承情更大了,有一句话,我想问一下水先生,却不知当是不当?”

  水先生道:“洗耳恭听!”

  朱翠道:“你我素昧平生,也不曾听家父说过曾经结识过先生这么一位朋友,为什么你平白无故地要帮助我们?”

  水先生轻轻哼了一声道:“武林中道义为重,公主这么说就错了。再说,我也只是适逢其会,如果这件事一开始我就知道,也许公主家运尚还不至如此,令尊或可免掉眼前一步危运。”

  朱翠慨然叹了一声,道:“有关我父亲事,只怨我素日昧于无知,说一句不怕先生见笑的话,父亲到底为什么与当今这些权臣结下了仇恨,我虽然是他的女儿,竟然是一点也不知道。”

  水先生冷冷地道:“‘伴君如伴虎’,令尊虽贵为亲王,一旦权势相仲,抑或无心开罪权小,受人离间,皆有生命之忧,何况当今皇帝,年轻无知,昏庸无度,试看他身边那群小人奸宦,如马永成、刘瑾、谷大用、张永、高风之流,哪一个不是好狡势利的小人,令尊此番落在他们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朱翠被他这么一提,触及了父女之情,一时黯然无声,垂下头来。

  良久,这个“讳莫如深”的水先生发出了冗长的一声叹息:“令尊最大的错误,是未能与‘宁王’朱宸濠及时取得联系,据我所知,朱宸濠在南昌颇有谋反之意,他的势力浩大,昏君也莫奈他何!”微微顿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如果令尊能与朱宸濠取得联系,事先有所准备,也就不会上这一次的当,被骗入瓮被擒了,他自己生死事小,只怕坐令朱寿这个昏君势力增大,今后朱宸濠再想谋反,也就更加不易了!”

  朱翠一惊,注视着他道:“我只以为水先生你是一个江湖奇侠异士,却想不到你对当今天下事也如此关心,了如指掌,倒是真正令我失敬了!”

  水先生道:“五年前,也正当朱寿这个昏君登位之始,那时我本有除他之心,只是观诸当时大势,却又不能有所作为,延后二年,‘安化王’造反之时,我亦有意助他一臂之力,却没想到安化工朱寘番自不量力,兵力不足,不待我赶到,即为所平。”

  朱翠忍不住淌下了泪,缓缓地道:“你说的安化王也就是我的二伯父,他与我父亲平日最是相知,兄弟感情也最好。”

  水先生道:“既然如此,令尊就该早存戒心……唉……看来……这一切全系命定……”

  朱翠冷笑道:“那也不一定,等我安顿好母亲与弟弟之后,还有机会救父亲出来,再图大事也还不迟!”

  水先生摇摇头,未发一言。

  朱翠吃惊道:“你的意思是……”

  “太晚了。”

  昏黯的灯光之下,朱翠只觉得他的一双瞳子异常的明亮。

  “这昏君气数未尽,还有几年逍遥,只苦了天下苍生,至于令尊……公主你是聪明人,也就不须我这外人再多说什么了。”

  朱翠呆了一呆,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

  其实父亲的结局,她早已不难测出,只是昧于亲情,往往尚存希冀之图,这时为局外人冷静地一点,顿时如拨云见日,一切也正如洞中观火般的清楚,想到父母深情,忍不住炫然泪下。

  水先生冷静地注视着她。

  朱翠这一霎,竟然真情流露,泣之成声,等到她觉出失态时,已难掩狼藉之情。

  “水先生请不要见笑,我是情不由己……太……失常态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乎是父母之情!公主眼前不是伤心的时候,你要为大局多多着想。”

  “你的意思是……”

  水先生慨然道:“曹羽既然已亲自出动,情势危在旦夕,为公主计,你虽有一身杰出武技,只是所面临者,皆为久历江湖、胸罗险恶的穷凶大恶之辈,只怕稍有不慎,即将置身万劫不复之地。”

  朱翠睁圆了眼睛,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可是紧接着,她却又似平静了下来:“那么,水先生的意思……莫非父仇就不报了?”

  水先生冷冷地道:“谈到仇,普天之下又岂止是公主一个人与那昏君奸宦有仇,不过这件事却不必急于一时,眼前之计,公主应该先设法把母弟照顾妥当才是上策。”

  朱翠紧紧地咬了一下牙,恨在心里却没有说什么。

  水先生道:“害令尊性命的如其说是那个昏君,倒不如说是奸宦刘瑾,如今这厮,权可通天,非但作了‘司礼太监’,另外还提督十二团营,他的权力简直比皇帝还大,如今天下当官的,哪一个也得按月孝敬他的银子。”

  朱翠微微冷笑,道:“这些我都知道,等到把母亲与弟弟安排好以后,我自然会去找他的!”

  水先生摇摇头,冷冷地道:“眼前倒不是公主找他算账的时候,而是他放不过你们,哼哼……据我所知,这厮对于公主全家,抱着斩草除恨的念头,内厂提督曹羽亲自出马,就是最好的证明。”

  朱翠蛾眉一挑道:“这个姓曹的我早知道他,据说他有一身很不错的功夫,是否?”

  “岂止很不错。”水先生喃喃地道:“请恕我说一句长他人志气的话,当今武林,要想找出几个胜过他的,只怕还不容易。”

  朱翠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她虽久闻曹羽其名,知道他是刘瑾那个奸宦手下最厉害的一个人物,但是到底自己并没有见过,现在出诸眼前这个“水先生”之口,可就大大意味着不同一般了:“水先生的意思,这个曹羽已经蹑上了我们?”

  水先生看了她一眼,显示了“那还用说”的表情。

  朱翠道:“水先生大概也知道,后面紧紧跟着我们的两条大船了?”

  水先生黯然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是如果公主以此就断定曹羽就在那两条船上,那就错了。”

  朱翠被他猜中心事,却是不服地道:“难道曹羽不在那两条船上?”

  水先生脸上刻划出两道很深的笑纹:“对于这个姓曹的,我自信更比公主你认识的清楚得多,世上几乎无人不知狐狸狡猾,但是这个曹羽却远比狐狸还要狡猾得多,如果我们认定他不在船上,也许他真的就在船上,如果认为他在船上,那么他就一定不在船上。”

  看了朱翠满脸置疑的表情,水先生接下去道:“只是有一点可以认定,他一定紧紧蹑着这条船,是无可疑的。”

  朱翠道:“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一直迟迟不肯出手?”

  “他已经下手了!”水先生冷声道:“只可惜两次手法都算不上高明而已。”

  朱翠叹道:“说起这两次,要不是水先生你仗义援手,后果真不堪设想!”

  水先生道:“事实也确是如此,公主对于这个人今后真不可掉以轻心,曹老头两次派出的人都有去无回,他应该也知道公主的厉害。”

  朱翠摇摇头道:“其实厉害的不是我,应该是你!”

  水先生微微摇头道:“这一点也正是我所要掩饰的,无论如何,不该让曹羽知道我在船上。”

  “这又为了什么?”朱翠道:“难道你们曾经认识?”

  水先生轻轻哼了一声:“如果他还有记忆的话,他不应该会忘记我。”微微顿了一下,他才又接下去道:“其实,在十年以前,我已经照顾过他一次了。”

  “结果呢?”

  “结果他还是活着!我也没有死。”

  对于这件事,眼前这个水先生似乎并不打算深谈,可是往事却已把他带入愤怒之中,冷笑了一声,他才又缓缓地接下去道:“自从那次以后,我一直在留意着他的踪迹。”停了一会,又说:“当然,我知道,他也一直在留意着我。”

  朱翠睁大了眼睛道:“这么说,你们有仇?”

  “也可以这么说吧。”

  “这一次你们总算见着了。”朱翠道:“说起来,我们正是同仇敌忾呢。”

  水先生默默地闭上了眸子,轻轻叹息道:“不错,不过若非是遇见公主这件事,我还不打算与他见面,还不是我希望与他见面的时候。”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

  “公主应该可看得出来,”水先生坐直的身子缓缓向后倚下来:“我目前的情况并不很好,我的意思是我现在身上有病。”

  说到“病”字时,他情不自禁地喘哮了一声,接着道:“很重的病。”

  “哦?”朱翠情不自禁地由位子上站起来。

  水先生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当然,还不至于会死,否则,我也就不出来了。”

  朱翠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坐下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

  水先生凄然一笑,摇摇头,似有不堪细述的苦恼,只喃喃道:“眼前不是与公主细谈的时候,天已不早了,我想那位受伤中毒的姑娘大概也该醒了。”

  一面说时,他随手由身上拿出了一个扁扁的红木盒子递与朱翠。

  朱翠接过道:“这里面是什么?”

  水先生道:“这是我留存多年的‘化毒丹’,虽对于一般毒都有奇效,只是用于‘九品红’,恐怕效力就要差上许多,不过,无论如何总可以解除一半以上的毒性,那位姑娘既然已有‘固磐’之功,复为公主封闭了穴道,我相信这个药足以救她性命的。”

  朱翠聆听之下,十分高兴地道了谢。她随手打开了木匣,匣内共分有数十暗格,每个格内只容有一粒颜色碧绿的丹九,不过只有十数粒而已,其他格子全都空着。

  水先生说:“只用一丸,放在舌下,自会溶解流入腹内,再送些热茶,就无妨了。”

  朱翠道:“既然这样,我只拿一粒也就够了。”

  水先生道:“公主不必客气,都留下吧,也许今后公主与对方还有很多接触,难免还会遭到对方施毒暗算,这化毒丹如能在发觉之始或事先含入口中,倒是十分具效的,公主还是留下以备万一之用吧。”

  朱翠妙目微转,注视着对方:“可是你呢?你自己就不用了?”

  水先生微微一笑:“我已经遭受过毒性的攻击,血质里早已凝有抗毒的因素,即是‘九品红’对我来说,也已司空见惯,所以我敢说,当今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一类毒能够对我构成伤害。”

  朱翠情不自禁地又注视到他那一双眼泡下的暗红,发觉到他渐渐加剧的喘哮,一时内心油然对他生出无限同情,虽然她有更多的关怀,更多的对他好奇,只是正如对方所说,只有把一份感激,更多的关怀深深藏之内心,留待异日了。

  收起了药匣,她站起来道:“我告辞了。”

  水先生深邃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她,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他本想起身相送,只是才站起了一半,却又不得不坐下来,似有不得不坐下来的苦衷。

  朱翠一怔:“你怎么了?”

  摇摇头,含着微微的苦笑,水先生喃喃地道:“这是我目前的隐秘,想不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朱翠皱了一下眉:“很要紧么?”

  水先生轻轻颦着眉,想是这种病早就开始折磨他了,以至于当痛苦来袭时,他都习惯地皱起了眉头,而致使他双眉之间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痕路。

  “没有关系!”他凌人的目光迟缓地投向对方:“公主,天不早了,你去吧!”

  朱翠点点头回身步出。

  然而,当她几乎已将要步出门外的一霎,却又转回过来,一径地来到了水先生身边,后者顿时一惊:“你?”

  “放心!”无忧公主用微笑松弛对方的疑惑:“我只是放不下你。”

  水先生冷漠地笑着:“我不要紧,你应该回去救那个中毒的姑娘!”

  “不错!”朱翠眨动着她的一双大眼睛:“可是,你也一样需要救助!”

  水先生倏地剔起了眉毛:“我不需要你,不需要任何人……”

  “是么?”朱翠偏过头来,似笑又嗔地斜视着他:“你未免太倔强了。”

  水先生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只是一瞬间,他脸上已布满了汗珠,伟岸的身形,情不自禁地向前佝偻下来。他似乎连说话的力量都没有了,只抬起手,勉强地向外挥了一下。

  “你用不着赶我,在你痛苦没有减轻以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你……”水先生再次用凌厉的眼光看着她,头上汗珠一粒粒滑落下来。

  朱翠皱了一下眉,上前一步,走在他身边。

  水先生轻咳一声,挣扎道:“走……走……”

  朱翠抿嘴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理睬他。

  她由袖子里抽出一条薄纱绣凤的丝巾,小心地为他揩着头上的汗珠。

  水先生身子颤抖了一下,。

  “公主……”他咬紧着牙道:“听我说……你一定要离开……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的情形,比你要轻得多!”朱翠绷着有弧度的嘴角道:“她已被我点封了穴道,最起码在一个时辰之内,是不会恶化的。”

  水先生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确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只是想早一点把我支开罢了!”朱翠俏皮地打量着他:“这又干吗呢!即使你接受一些我的关怀与照顾,并无损你的自尊,是不是?”

  “可是,我……”

  “我明白你的想法。”

  朱翠再一次为他揩去了额头的汗珠:“你的病势看起来可真不轻,你只是不愿意让我知道你的病情罢了!这又何苦?死要面子活受罪。”

  水先生显然一惊,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方才过低地估计了对方,事实证明了这位公主确实是远比他所想的要聪明得多。

  “而且,”朱翠和缓的声音继续地说:“我更可以断定出来,你得的并不是病……而是伤!”

  水先生一双深郁的瞳子,顿时睁得极大。

  朱翠微微一笑:“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一定是为仇家、一个极厉害的人物所伤,身上受了很重的伤。”

  “你……你怎么……知道?”

  朱翠先不回答他,继续道:“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这些伤却一直缠着你,始终也没有办法根治,是吗?”

  水先生面上浮现出一丝凄惨的笑,多半是被人猜中了心事,说中了自己的隐私,才会有这种表情。

  朱翠同情地看着他,眸子里只有钦敬而绝无嘲笑:“如果我猜中了这一切……你的遭遇的确是深深令我同情。”

  水先生再次现出了凌厉的眼光。

  朱翠立刻抢先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厌恶被人怜惜的人,事实上我对你只有更崇高的敬意。现在,请你接受我为你的一些服务吧。”

  她说了这几句话,不待对方答复,甚至于连对方有什么表情也不注意,随即伸出双手搭在了他肩上。

  朱翠手法至为轻巧,况乎有见于先,是以双手搭下之处,却是不缓不急地已经拿住了对方穴道,现在即使水先生心有不依也无能为力了,其实在如此痛楚的侵袭之下,水先生早已丧失了抗拒的能力。

  以至于,他现在很轻易地就被朱翠抬了起来。

  他的表情至为尴尬,也许在他过去所经过的那些日子里,还从来不曾有过一个人能够如此地接近过他,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夭竟然会被人近乎游戏地举在手上。

  这一切对他简直太微妙了。

  然而即使像他那般的倔强,却又怎能在面对着如此美丽、和蔼如朱翠的面颊之前,有所发作?

  在一度像是忿怒的表情之后,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时,朱翠已把他伟岸的身子平平地放在了榻上,然后转身移过了灯。

  水先生蓦地探身坐起来。

  朱翠却轻轻地又把他按下来:“你请放心,我只是想用本门的‘五行真气’为你推拿全身穴道一下,也许这么做,对你的伤势并没有多大帮助,但是最起码可以解除一下你眼前的痛苦,对你是不会有害的。”

  水先生脸上再次现出了汗珠,那种痛楚料必如刺心锥骨的一般,以至于他连说话的力量都没有,全身上下像是一尾遭受“逆刮”鱼鳞的鱼,簌簌颤抖不已。

  朱翠见状,更是由衷地同情。她不再多说,也不再期待着对方的允许,随即动手解开了对方身上那一袭像是整匹缎子的蓝色长披。

  披风解开来了,里面是一袭白绸子长衫。

  使朱翠感到惊讶的是,那件白绸子长衫居然已全力汗水所湿透,简直就像落入水池子一般的模样。

  朱翠轻轻叹息一声,随即动手解开了他的长衫,这时她忽然觉得有些不便,心里由不住通通跳动不已,脸上情不自禁地飞起了一片红潮。

  水先生似乎已不再抗拒了,只是睁着一双眼,直直地向她注视着。

  朱翠红着脸轻叹一声道:“我将先由你的前胸一双肩井穴道开始,然后再经会心坎,使你元气聚结,你可有什么意见?”

  对方表情木然,未置可否。

  朱翠随即将真力聚结双手,一面略似腼腆地道:“为了使我本身的真力不扩散,我只好脱下你的上衣,我想你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我这么做如有失礼之处,我想你当然会谅解我的。”

  说了这些话,她几乎不能接触对方瞪得又圆又大的一双眼睛,随即动手把对方身上长衣脱下来。

  长衣之内另有汗褂,倒是名副其实的“汗褂”,因为早已被汗水打湿。

  朱翠不再征求他同意,把汗褂也脱了下来。

  灯下,她看见了他颇具男性诱惑的胴体,如果只由表面上看,绝难看出他身上结实的肌肉。

  他肤色白皙,但绝非像他脸上现出的那么苍白,其上已布满了汗珠,在那阵簌簌的颤抖里,使人联想到“死亡”。似乎一个将要死亡的人,最后就是像这样挣扎等待着“死”的来临。

  朱翠小心地为他揩干了身上的汗,下意识里只觉得对方还在看着自己。“你可以闭上眼睛!”她喃喃说道:“这样我会觉得比较自然些。”

  顿了一下,她掠了掠由于紧张而散置在前额的一络秀发:“现在,我要动手了,如果你觉出哪里不对,只要哼一声我就知道

  水先生仍然未置一词,只是睁着那一双大眼睛。

  朱翠忽然觉得不大对劲,转过脸来仔细打量着他,仿佛感受到他的眼睛有些怪,凑近过去仔细地瞧瞧,这才惊讶得怔住了。

  原来他早已人事不省,昏死过去多时了。

  朱翠一惊之下,摇撼着他,一连叫了几声,对方依然如故。

  一阵辛酸,一颗仁爱侠心,她为他落下了热泪。

  只可惜水先生昏迷中未能所见,否则必将感动不已。

  朱翠现在不再犹豫了,她立时展开手法,把自己勤习多年的内元真力,借助一双掌心,徐徐贯入对方胴体之内,由前胸一双肩井穴道开始,继而“气海”,依次一系列穴脉,最后归入心坎穴路。

  水先生身上已泛出了大片温暖,那是因为他本身的热源,已为朱翠的功力所串联而引起的。

  朱翠长长吁了口气,身上已见了汗,她终于达到了期望,在一阵目光眨动之后,水先生终于苏醒过来。

  他发出了低微的呻吟之声,微微闭上了眼睛。

  朱翠欣慰地道:“你醒过来了?这样就证明了我的方法很管用,现在我要把你身子翻过来,开始你背后的按摩。”

  一面说,她轻轻地把水先生身子翻转过来。

  忽然,她心里怦然一跳。

  那是因为她眼睛看见了什么,一个梅花形状的紫色痕迹印在他背后“志堂穴”上。

  朱翠向印记注视了一刻,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轻轻地吁了口气,喃喃说道:“好厉害的掌力。”

  武林中对于厉害的掌力,有“一心、二点、三梅花”这样的称呼。

  所谓“一心”乃是指出掌人以合拢的掌底接触到对方,留下的心形印记,“二点”乃是以中指中节接触对方所留下的“点”痕,至于“三梅花”乃是以合拢的五指指尖部分接触对方所留下的五点梅花状印记。

  这“一心、二点、三梅花”,说来容易,其中任何一项,如果没有三十年日夕浸淫的深湛内力,再配合本人过人的精力、掌力,万难见功,因此一旦有此功力之后,定然会有“一掌见生死”之威。

  当然,能够在这般掌力之下还能不死的人,便如奇迹般地未之闻也。

  朱翠终于明白了对方致伤的原因,可以想知,能够具有这种“梅花掌记”功力的人,当然必是一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了。

  眼前却没有时间让她多想。她又再次动手,由对方“关元穴”开始,一直到“尾椎穴”

  为止,再一次地运功推按。

  这一次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她才停住了动作。

  水先生身上再次地聚满了汗珠,在她最后停止住动作时,她才发觉到,敢情在自己力道导引之下,使水先生全身穴脉串通,他竟然睡着了。

  一个像水先生这般具有如此不可思议功力的人,设非是到了极度疲态、不可抗拒的睡意侵袭之下,方万不会有此失常的情形。因为任何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在睡眠之中发生,尤其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人,更不应该有此疏忽。

  朱翠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把他身上的汗珠拭干了。

  她有生以来,还从不曾像这样子接触过一个男人,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对方不过是一面之交的陌生人。然而,这个陌生人却给她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如果拿来与她生命里曾经相识过的另一个男人来比较,显然是一番强烈不同的感受。

  一瞬间,她眼前浮现出那另一个人的影子,虽只是灵思一现,却也使得她心血沸腾,方寸失措。

  紧紧地咬着那一口贝齿,用力地摇摇头,让情思、恨思也象是春天里的杨花一般被风给摇散了、飘散了。

  灯蕊在晶罩里跳动着,不时地发出“噗噗”的声音来,朱翠才像是由沉思里忽然醒转过来。

  她揭开了灯罩,小心地用一根晶莹的指甲把灯蕊挑起来,光度立刻转亮一些,透过左手的玻璃灯罩,她窥见了自己的憔悴芳容。

  秀发散乱了。

  花容疲倦了。

  星眸黯然了。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憔悴”,心里由不住怦然一惊。

  也难怪,自从父亲失势被擒之后,这一连串的日子以来,除了伤心忧患以外,更无半点可资散心的喜悦,她忽然警惕到,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了。

  看着面前人,水先生的甜蜜憩睡,一霎时也带给了她无限的睡意。

  这一霎,她倒是由衷地羡慕起他来了,最起码,他还可以抛开一切的痛苦与烦恼,把握住此一刻而沉头大睡,而自己呢?

  看着面前的水先生,那么一条魁梧的男子,彼此虽说是仅此一面之缘,认识不深,然而她直觉地那么肯定地相信这个人一定是个允文允武、重义任侠的好汉子,也正因她这么地对他认定,才不惜以公主千金之尊,来为他服务如斯。

  缓缓由位子上站起来,拉过一张薄薄的被子为他盖好身子,再把那些为汗水所湿透的衣服理成一团,自己带回去了,叫人洗干净了再给他送过来。

  “干吗我要这么服侍他?”

  答案却是蒙胧的。

  “他又为什么这么待我们?若不是他的一路相随,拔刀相助,母亲、弟弟,只怕都已遭了毒手了!”

  “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不值得我的关怀与为他服务么?”

  这么一想,她立时变得爽然了。

  水先生一直持续着他均匀的呼息,他的沉睡如斯,使朱翠相信他缺乏睡眠的程度,较之自己更不知要超出多少。

  想不到这间小小的睡舱,竟然会使她耽搁了这么久,现在,她却必须要立刻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