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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拔刀相助

  绵绣桥,位于府城至虎丘的中途,横跨山塘河,是河两岸交通几座孔道桥之一。

  桥两端没有房屋村落,这一端栽了遍野桑麻,人一钻进去便形影俱消,是藏身的好地方。可惜桑麻田范围并不广,人手多片刻便可搜遍全区。

  不易逃匿,却可设埋伏。

  穿云玉燕母女俩,摆脱了追踪的人,按朋友们传来的口信,赶来锦绣桥与乃夫五岳狂客会合,并不知已有人埋伏相候,母女俩毫无戒心地走向桥头。

  远远地便看到有零星的行人往来,看不出任何异状,更不可能发现警兆,不知大祸将至。

  最近几天,一群侠义门人曾经再三前往织造署侦伺,由于戒备森严,皆无法越雷池半步。

  对方早已发现他们的意图,戒备森严是意料中事。

  他们无法掌握生死一笔的动静,又没有强攻袭击的力量,唯一寄望的是能等到生死一笔外出,在外面搏杀这位东厂的主事首脑。

  这希望相当渺茫,生死一笔即使敢公然外出,也将带有不少可怕的高手随行,而他们却无法在仓猝间,集中全力行险一击,击也不一定能成功。

  五岳狂客请来的朋友们,逐渐感到心灰意懒,拖延愈久,信心与士气愈低落,最近连不顾一切走险,全力袭击织造署宾馆孤注一掷的念头都消失了。

  他们在作无望的等待,斗志逐渐沉落。

  母女俩接近桥头,仍然看不出警兆。

  “女儿,我们来早了。”穿云玉燕的语气有点急躁:“按理,你爹应该比我们早到的。”

  “也许在某处,被意外的事故绊住了。”高黛自以为是:“娘,女儿觉得诱敌外出的妙计,一点也不妙,诱出的都是二三流的狗腿子,我们在浪费时间。”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这……干脆,传信直接向恶贼挑战。”

  “他会接受吗?”

  “很难说……”

  “一入公门,江湖规矩武林道义都不存在了,办事唯一讲求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带一大群狐朋狗党一拥而上,是绝对合情合法的行为,决不会讲规矩接受任何人英雄式的单挑,你的想法一点也不好。”

  “娘,这样拖下去更不好。”

  小丫头年轻气盛,是主张蛮干的急进派,一直对她老爹那些深思熟虑,行事瞻前顾后的朋友不以为然,主观地认为那些可敬的前辈名宿靠不住,而她所提出的意见,却又都是一些不切实际,冒险躁进的主意,小心谨慎的前辈们哪能接纳。

  刚接近桥头,拱桥最高点那位从对岸来的中年人,突然止步阴阴一笑,从身后移出一把黄光闪亮的虎爪,五个可伸屈的锐利钢爪却是黑色的,长有一尺八,柄粗如鸭卵,颇为沉重,用来扣抓兵刃,大概足以对付宝刀宝剑,抓人更是摧枯拉朽。

  母女俩吃了一惊,警觉地止步,后退。

  “邪道一霸,疯虎毕雄。”穿云玉燕认识这把岔眼的虎爪,心中暗懔。

  她俩不敢向桥上冲,就算能逼退疯虎华雄,谁知道桥对岸还有些什么人物?何况这位邪道一霸极难对付,是与五岳狂客齐名的超等名宿,母女俩两支剑,不一定挡得住那把可怕的虎爪。

  糟了,退路已绝,后面路两侧的桑麻田中,接二连三掠出五个人,堵住了后路。

  “高夫人,辛苦了。”身后传出洪钟似的语音:“敝长上派咱们专诚相请,请贤母女至织造署商谈,请相信敝长上的诚意,幸勿见拒。”

  转身一看,穿云玉燕心中叫苦。

  她认识两个人:乾坤一剑解彪、勾魂无常郝宏远。发话的人,正是老朋友乾坤一剑解五爷。

  上次见面,乾坤一剑称她为高大嫂。这次改称高夫人而且十分客气。

  另三人她不认识,却听说过他们的名号长相。三个人年近花甲,两高一矮,矮的是干瘦的女人,相貌一个比一个阴森,一个比一个狰狞,所佩的七星古剑黑把黑鞘,没加任何装饰,甚至不用剑穗。

  魔道三煞星,大煞乔森、二煞冷梅、三煞陈宗,都是宗师级的剑道名宿,内功已修至化境的高手,心狠手辣杀人如屠狗的煞星。

  派出追“请”他们的人,一批比一批强,这一批无疑是最强的。

  五岳狂客是侠义道德高望重的名宿,这三煞却是魔道的超等恶煞。一比一,五岳客或许占一分半分上风,一比二,稳输不赢。

  这是说,母女俩绝对过不了三煞星这一关,何况还有另一个可怕的疯虎,与武功弱不了多少的乾坤一剑和勾魂无常。

  二比六,毫无希望。

  “姓解的,你真不要脸。”高黛小姑娘把心一横,咬着银牙咒骂:“狗都比你高一级,你算什么狗屁名剑客?我只是一个小晚辈,我向你挑战决斗,但愿你真是名符其实的名剑客,而非浪得虚名的贪生怕死鬼。”

  她真不愧称出身名门的女英雄,从容不迫解开裹着的剑,举动沉着稳定,徐徐将剑插在腰带上,傲然举目四顾,一声剑吟,拔剑出鞘,剑向远在三丈外的乾坤一剑一指,冷笑一声神气地伸左手相招。

  乾坤一剑快要气炸了,愤怒地举步。

  “解老弟,她是我的。”三煞陈宗鬼眼一翻,毫不客气阻止乾坤一剑妄动:“如果你们对付得了高家的人,万总管还用得着借调孙大人身边的护卫?你是故意摆样子给我看呢?抑或是表示你了得?”

  乾坤一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愤交加退后三步吹胡子瞪眼睛。

  三煞阴森森地向前接近,背着手傲态毕露。

  “小美人,老夫抱你去见万总管。”三煞陈宗是有名的色中饿鬼,稍具姿色的女人来者不拒,在女人面前说话百无禁忌,阴笑令人心悸:“来,让我抱抱。”

  双手一张,真的要抱人,胸口朝姑娘的剑尖闯,似乎并没看见有剑挡在前面。

  高黛冷笑一声,久蓄的神奇真力,猛然注入剑身,有如山洪爆发,剑尖如灵蛇,疾吐而出剑气陡然迸发,行致命一击猛攻心坎要害。

  三煞太过狂傲,以为一个十七八岁小丫头,内功的火候不会超出十年,即使注入宝剑,也攻不破四十载苦练的先天气功,所以敢用胸膛接剑。

  剑气迸爆,压力骤然及体。

  姜是老的辣,经验与见识,可在刹那间决定生死。

  护体真气猛然发生波动,三煞便悚然而惊,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扭身缩躯同时右掌斜拍。

  嗤一声裂帛响,剑尖划破了三煞的左胸襟,不但衣襟裂了一条缝,肌肉也出现分余深的裂痕,抗拒不了高黛的神奇内功,当堂挂彩。

  高黛也被三煞右掌所发的浑雄劲道,斜震出八尺外马步一乱。

  三煞也急退五步,脸色可怖猛然拔剑。

  “老夫要你生死两难。”三煞的厉叫令人心惊,咬牙切齿挥剑直上。

  小裂缝伤势轻微,三煞事实上不介意这种小创伤,只是脸上难看,一代凶魔恶煞,伤在一个小女孩剑下,他的脸往哪儿放?

  愤怒挥剑,猛烈的程度可想而知。高黛知道在内功修为上或许小占上风,但劲道与经验却相差甚远,怎敢逞强硬接硬拼?定下神用游斗术周旋。

  老凶煞的胸肌受伤,必定影响肌肉的活动,活动激烈则流血难以凝结,她必须死缠住老凶煞,必可抓住机会行致命一击。

  人影依稀,剑气飞腾,两人在桥头各展所学,展开一场势均力敌,惊心动魄的恶斗,你进我退死缠不休,每一剑皆凶险万分,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

  纠缠百十招,双方的速度仍然不灭。

  二煞冷梅的目光,从激烈的纠缠难解难分的激斗者移出,投落在紧张万分的穿云玉燕身上,冷哼一声。

  “万总管急于见你,不能久耽。”二煞一面向穿云玉燕走去,一面拔剑:“小燕子,你是我的。”

  二煞比穿云玉燕大了十余岁,面貌尤其显得苍老,因此把穿云王燕叫成小燕子,不算离谱。

  穿云玉燕关心爱女的安危,不打算在这时相搏,本想拒绝,却由不了她。

  一声冷叱,二煞已发起猛烈的抢制机先狂攻,剑幻化为无数吞吐的雷电,劲道万钧强攻猛压,剑势凌厉主宰了全局。

  穿云玉燕的剑术和内劲,皆略胜二煞一分半分,但心悬爱女的安危,也就无法全力发挥,二煞如想在短期间争得胜机,也不是易事。

  好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斗,险象横生激烈万分,旁观的人目为之眩,张口结舌。

  “不要再缠下去了,迟恐生变。”大煞乔森突然拔剑高叫,向穿云玉燕恶斗的地区走去:“冷梅,交给我,早些捉住这头燕,免生意外……”

  桥头右侧的大树下,突然钻出一脸不屑的旱天雷。

  “哈哈哈……”他一面狂笑,一面向前接近:“你这老猪狗位高辈尊,居然有脸用车轮战,你不觉得可耻吗?真所谓老而不死谓之贼也,呸!什么东西。”

  他的经路,恰好在乾坤一剑右侧。

  乾坤一剑仍感到羞难当,可找到出气的人了,毫无风度地顺手就是一剑挥出,要出其不意一剑砍断他的腰干,剑上用了全力,剑光一发即至。

  剑刚挥出,突觉右颊一震,挨了一记阴掌耳光,眼前一黑,剑便被夺走了。

  自始至终,一直没弄清事发的光景,反正有意偷袭,信手一剑挥出,却糊糊涂涂被一掌反抽得天昏地黑,莫名其妙丢了剑,如此而已。

  噗一声响,肚腹又挨了一踹,嗯了一声,抱着小腹向下一栽,眼前星斗满天,看不见景物,只知道自己被打倒了,小腹的痛楚委实令人受不了,似乎五脏六腑已纠扭成一团,痛得浑身都崩散了。

  一声狂叫传出,挥链攻出的勾魂无常一链落空,旱天雷的剑尖,划开了勾魂无常的右耳轮。

  狂叫声发自勾魂无常的口中,因为勾魂无常的右胯又挨了一脚,被踢飞出丈外,人与链摔倒滚落桥旁的护岸去了,与乾坤一剑摔倒,先后只差分妙。

  一照面,两个超等高手,糊糊涂涂被摆平,栽得又冤又不光彩。

  两人都是出其不意偷袭,也出其不意被击倒。

  疯虎就在不远处旁观,大吃一惊,怎么两个超等的高手名宿,竟然比赛谁倒得快?

  一声虎吼,疯虎不信邪,虎爪一抡,发疯似的冲上一爪挥出。

  “来硬的?妙哉!奉陪。”旱天雷欣然叫着,功贯剑身一剑挥出硬接。

  “铮铮铮……”爆发出一连串金铁交鸣,火星飞溅,剑与爪绵绵不断接触,轻灵的剑连砍带劈记记凶狠,把可锁拿刀剑的虎爪震得左荡右摆,完全失去锁拿的功能,只能狂乱地封架。

  好一场雷霆万钧的搏击,剑使刀招记记凶狠,一连十余剑,把疯虎逼至路侧岌岌可危。

  旱天雷擅长使用重兵刃,用剑在他来说,只是雕虫小技,疯虎的虎爪在退抵路侧时,已经有两只虎爪不见了,剑把虎爪砍得创痕累累。

  这种形如疯狂的压倒性攻击,本来最合疯虎的胃口,在江湖道上,这位仁兄就以疯狂攻击享誉江湖,虎爪是短兵刃,以切入逼攻为主。

  但今天,碰上了勇悍如狮的对手,轻灵的剑一砍之下,不但不会折断,而且有摧枯拉朽的威力,砍中处力道千钧,火星直冒,剑居然不曾卷口,涂金的钢铸虎爪却缺口横七竖八,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一剑比一剑急,一剑比一剑重,一剑连一剑,势如迅雷疾风,锐不可当,被逼得岌岌可危,险象横生。

  在一旁观战的大煞,骇然变色心中发毛。

  但老凶煞不能见死不救,而且乾坤一剑与勾魂无常已心胆俱寒,无力再参与拼搏,疯虎如果也垮了,老煞星同样要面对旱天雷的雷霆搏杀。

  一声厉叱,大煞断然挥剑扑上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疯虎崩溃了。

  同时传出旱天雷一声狂笑,剑光闪电似的掠过疯虎的顶门。

  泛灰的发结飞起三尺高,疯虎狂叫一声,顾不了头皮流血,滚倒在地向侧一窜,遁入桑园逃命第一,总算逃过了旱天雷补送的一剑。

  剑光大回旋,势若奔雷掣电。

  “铮!”金鸣震耳,火星飞溅。

  大煞斜飘出丈外,几乎失足跌倒。

  旱天雷也马步一虚,向下一沉稳下了马步。

  “你这老狗王八只有这点乘机偷袭的能耐,可耻。”旱天雷大骂:“再来几记狠的,谁游斗谁就是下三滥的狗杂种,接招!”

  声出剑发,无畏地扑上了。

  大煞已感到握剑的手又酸又麻,仓促间无法重注真力,看到旱天雷气吞河岳的气势,心中一虚,强忍被骂的侮辱,闪出丈外气得脸色泛青。

  “你是谁,敢管这档子上法场的闲事。”大煞硬着头皮厉叱,要抓住机会打通右臂因强力反震,真气一时阻塞的困境:“通名。”

  “去你娘的上法场,大爷要毙了你这贼老狗,这里就是处决你的法场,给你一剑!”

  大煞已来不及闪避,这一剑来得太快了,而且用的是追击的狠招流星赶月,吐出的剑尖远及八尺外,如果不接连续攻击的下一剑,将更为快速更为猛烈。

  “铮!”大煞不得不接,全力急封,用上了最绵密而且最容易趁隙反击的云封雾锁,这一招封架用得非常正确,寓攻于守极见攻力。

  可是,旱天雷的剑封偏八寸,强烈的震力已循剑直撼心脉,虎口发热真气波动,大事不妙。

  剑光再吐,恍若电光一闪。

  大煞的搏斗经验,比疯虎丰富得多,如果要封架这一剑,后果恐怕比丢发结严重些了,猛地倒射出丈外,从剑尖前退出威力圈外。

  发出一声撤走的急啸信号,身形再起倒射入桑园。

  大煞不得不发信号撤走,不论是剑术或内功,都比旱天雷差了一段距离,再不走老命难保。

  同时,穿云玉燕已经发现来了救星,心理上的压力消除,逐渐放松心情,也逐渐易守为攻。只要再拖片刻,两煞必露败象,想走也走不了啦!

  两煞也知道大势已去,虚晃一剑如飞而遁。

  “怕死鬼,你这老狗可耻!”旱天雷破口大骂,毫无顾忌狂追入园。

  “小心埋伏,壮士……”穿云玉燕急叫。

  “娘!追进去策应。”高黛不假思索疾冲入园。

  苏州的豪门大户人人自危,保镖护院不分昼夜全神戒备,因为消息已经证实,天下四大飞贼的确已经潜抵苏州。荀秋阳南货店,更是戒备森严。

  所有的走狗爪牙,奉命出动大举搜捕五岳狂客为首的一群歹徒,不再暗中驱逐缉拿,公然出动搜捕,而且奉命格杀勿论。

  这些人的罪名很简单,威胁朝廷专使的安全。

  出动魔道三煞星大败亏输,生死一笔知道情势失去控制,如不大举出动,日后将寝食难安,后患无穷。

  所有的人,皆将注意力放在四飞贼,以及五岳狂客一群人身上,城内的治安人员忙得焦头烂额。

  没有人提及大盗旱天雷,咸认早些天出现的旱天雷是假冒的。

  天一黑,城内的巡夜人员增加了一倍。

  旱天雷像一个幽灵,出现在虎丘普惠忠贤祠附近,隐身在花树丛中,小心翼翼蛇行匍匐探进。

  他仍然是亦手空拳,是否有兵刃他并不介意。

  他已经造成有利情势,走狗们留在城中戒备,防范五岳狂客一群人,不知死活冒险入侵织造署宾馆。

  他故意暴露两飞贼的行动;帮助穿云玉燕母女,击溃东厂特务的走狗;两件事都轰动府城,把走狗们都吸引在城内了。

  时机已至,是时候了。

  估计中,普惠忠贤祠今晚防守的人,必定减少了许多。他一直就监视从府城乘船来的走狗,证实走狗们的船天黑之后,仍然不见踪迹,可知必定留在城内不出来了,人手必定已调往织造署戒备啦!

  如果生死一笔不曾与五岳狂客公然冲突,不曾调动李太监与毛巡抚的人大举搜捕,他是不会贸然前来窥探的,时机未到,底细尚未摸清,贸然行事风险甚大。

  虎丘夜间没有游客,显得冷清幽静,整个地区黑沉沉,唯一光亮的地方是普惠祠。

  接近至百步内,仍然看不见人影。

  “警卫果然减少了,连巡逻的人也没派。”他伏在草丛中侦伺,心中暗喜。

  可是,祠内外光度大亮,不适于夜行人活动,接近不易。

  他虽然是强盗,但发起劫掠之前,仍需踩探目标,也就是所谓踩盘子探道。

  祠外悬挂了不少气死风灯笼,四周不下三百盏之多,祠前的牌楼,另有十六个大型的照明灯笼,祠前的道路天没黑就禁止通行,走动的全是丁勇。

  祠门外,另有四名从苏州卫调来的卫军把守,全副戎装穿了鸳鸯战袄,与外围的丁勇迥然不同。

  从苏州卫调派的卫军有百余名之多,由一个百户负责调度,宿处在祠旁的两排营舍中。

  朝廷养兵,却被当作守祠的家奴役使,真是呜呼哀哉。

  以牌坊为界标,绕祠一周八十步之内,不论昼夜皆不许闲人接近,划为禁区建了围墙,墙头坚有挂风灯的灯杆。

  负责巡逻的人,通常绕围墙外巡走,发现可疑的人一律逮捕法办,反抗的格杀勿论。

  他从祠左接近了围墙,久久没看到巡逻的人,认为今晚人手少,巡逻也不派啦!

  围墙高仅丈二,耸身轻跃,手搭住了墙檐滑溜溜的檐口,缓缓引体上升,侧卧在檐的外瓦面。

  左右各两丈余,灯杆各有一盏风灯,迎风轻晃,光影摇曳。他的夜行衣是与檐瓦同色,人伏卧在上面,虽则两侧有风灯照耀,不走近决难发墙上有人伏卧。

  伏卧处可以隐约看到百步外的祠门,可看到四名卫军,还有不时走动的四名丁勇。祠侧方,也可以看到侧门有四名丁勇把守,还在八十步外,由于灯光明亮,可以看到丁勇的刀隐在肘后,有一名丁勇挟着警锣。

  他不在乎这些卫军和丁勇,这些人不可能发现他。

  这八十步距离内,是草地和花圃,新栽的树木高不及八尺,花圃中的花草也生长得不怎么茂盛。树小墙新,表示生祠是新建成的。

  白天他已经把祠外围的形势摸清,对这段不易接近的花木新栽植区,胸有成竹接近并非难事。

  看清了附近的情势,他心中一宽,内围也没有巡逻,只须留心那四名丁勇的动静便可。

  滚过墙檐顶,飘落墙根轻如鸿毛,贴地一窜,便蛰伏在一排新栽的,已发枝叶的小树下,身躯缩小致最极限,似乎缩小了三分之二,如不接近至八尺内,不可能发现树下有人。

  真妙,四个丁勇分为两处,懒散地低声聊天,似乎对警戒并不认真。

  只要再两起落,便可隐身在高墙下了。

  看清了进路,他身形再起,有如无形体的幽灵,乍起乍落窜伏在另一处花圃下。

  糟了!地面突然向下沉落,是陷坑。

  他手急眼快,右手袖底吐出一根两尺长的木手棍,手一伸便平空加长了两尺,一搭坑沿,下沉的上半身随即上升,一滚之下脱离坑口。

  更糟,祠侧墙根的暗影中,窜出十余头巨型獒犬,狂风似的飞扑而来。

  左右方不远处的花圃中,人影暴起,最先冲来的两个人,在三丈外向下一扑。

  崩簧声清脆,两枚背装弩破空而飞。

  后面的人有些发射暗器,有些用喷管喷出淡灰色的雾状物。

  警锣狂鸣,两侧人影来势如潮。

  应变之快,无与伦比,表示这些警卫人员,训练有素默契圆熟。

  “天杀的,我闯进了金城汤池!”他心中暗叫。

  暗器与毒雾齐发,上面有人下面有獒犬,地下有陷坑,有些坑内藏有人。

  他的反应速度,也无与伦比,人化轻烟,以骇人听闻的奇速,沿来路撤走,快得令人目力难及,他用上了超绝的轻功。

  墙外也有人大呼小叫,没有人发现他越墙飞遁。

  全祠内外大乱,大索入侵的人。

  好一场雷霆万钧的天罗地网式兜捕,所展现的实力十分惊人,闯进一二十个超等的高手,能全身而退的恐怕十不得一,一接触很可能便被摆平十之七八,防守之严密,真可媲美金城汤池,能进不能出。

  进,也只能在外围小作活动,势必难进入祠内部,内部的布置必定更为严密。

  难怪黑妖狐两个天下闻名的飞贼,也不敢打至生祠盗宝的主意,而向苏州的豪门巨富下手,即使是天下第一的神偷,也进不了这座布了天罗地网的生祠。

  二十余名经验丰富的人,在查勘入侵者的遗痕,灯笼火把光亮如昼,墙内墙外禁止其他人走动。

  为首的人,正是巡抚署走狗总领飞天豹子葛雄,身边带着他的四名贴身保镖。跟着他勘察的,是十余名主要的执事人员,其中有见多识广的五路财神黎东兴,与熟知水陆强梁底细的闹湖蛟胡大蛟。

  闹湖蛟原是太湖水贼八大寇之一,对江南的水陆强盗有充分的了解。

  另一个权威人士,是本地号称江南武林世家,徒子徒孙众多,实力冠江南的昆山尚武园园主,家传刀法号称至尊的至尊刀陈济世。

  苏州附近州县的黑白两道英雄好汉,事实上都与尚武园多少有些沾连,陈园主赫然成为实至名归的仁义大爷。毛巡抚能把他请出来撑大旗,可说一场豪赌押对了宝,请到了诸邪回避的姜太公坐镇,手脚不干净的有案盗贼,行脚一到苏州便受到监视了。

  天下四大飞贼名头大太,陈园主的声威还奈何不了他们。一方之豪与天下之霸是不同的,四飞贼就是天下之霸,所以陈园主出动了所有的徒子徒孙,严防四飞贼在苏州作案。

  普惠祠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有严防四飞贼的必要,所以陈园主晚间也出现在此地,所佩的那把宝刀吹毛可断,在这里的地位比五路财神一群次要的人高。

  “的确是有人踏中了陷坑,至于为何没掉进去,就难以判断了,下面的刀坑绝对可以杀死轻功超绝的高手名宿,可知来人的确不曾掉下去。”一位留了花白大胡的人,用权威性的口吻宣布结果:“逸走的人,也确是一个人并无同伴,至于人为何突然平空消失,也许……

  也许……”

  “也许什么?”飞天豹子气冲冲质问。

  “也许他混在咱们的人中。”那人冷然瞥了四周的人一眼:“追逐时情势混乱,混杂在咱们的人里面,谁知道有外入混入?咱们在这里的人各单位都有,我就无法完全认识织造署派来的人,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扮成织造署的高手,我怎知道他是老几?是真是假?”

  “我敢保证那人穿的是夜行衣,而没伪扮咱们的人。”一个身材修长的人,显然有意抗议:“在下发射背弩时,相距已在两丈左右,决不可能看错形影。要知道误伤自己人是要负责的,我能胡乱发弩射击穿了自己人衣衫的同伴下毒手吗?”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大家都设法推卸责任,谁都没有错。”生死一笔不悦地大声喝阻众人争辩:“你们是说,这个入侵的人就这么一现身,就化阵清风消失了,或者真的会飞,或者会变化,众目睽睽破空飞走或者幻化了。你们真相信飞贼会飞?”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不敢多说。生死一笔话中之意,几乎已咬定四大飞贼中,某一个飞贼今晚来讨野火,在有这许多高手名宿警戒,依然被飞贼逃掉,真不像话。

  飞贼可以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但决不可能真的破空而飞,问题出在众人无能。

  “外面咱们也有人埋伏,迄今一无动静,已可证明的确无人逃出,人一定还潜伏在这附近。”轻功最高明的九霄鹏说:“长上,咱们还是仔细彻底搜查为上策,在这里分析讨论于事无补,可别让这混蛋逃掉。”

  “那就给我分开来搜,分段负责。”生死一笔冒火地叫:“谁的地段发现而让这人逃掉,提头来见,哼!”

  一阵好忙,忙得人仰马翻。

  他穿了青灰色的夜行衣,面孔也是青灰色,没有人能知道他是谁,夜间活动他已经失去人的形态,跳跃、窜走、爬行、蠕动……该说他是一个会变形的妖魅怪物。

  发觉情势险恶,他断然采取快速远-的策略十分正确,脱离现场疾奔东面的河岸,必须尽快离开虎丘。

  山塘河围绕虎丘,有如护城河,虎丘像是一座岛,天一亮四面一围,可就走不了啦!

  用遁术脱身,需耗费大量的精力,不可能长期使用,远出里外便恢复普通的轻功身法,乍起乍伏小心翼翼,希望不要一头撞入埋伏区。

  他知道走狗们在夜间,分批潜伏在虎丘一些重要角落,捉拿一些可疑的人,防止有人图谋不轨。

  半夜三更在外游荡的人,八成不是好东西,见了就捉,错不了,可疑的人送至军营审问,必要时可以打入站笼,搁在生祠前的广场示众。

  虎丘的东面和南面河岸,是游虎丘的舟艇停泊区,夜间河下仍然有船只活动,当然不会有游客上下。灯影朦胧,夜已深,舟子与船娘大多数已经歇息,河岸偶或可以看到一些醉鬼,在树下谈话或睡觉,不想上船安歇。

  这时雇船返城,那是不可能的事,水门已闭栅,城内城外水陆交通全部断绝。

  他并不打算返城,只想尽快离开虎丘,因此必须避开泊舟区,他不需雇船代步。

  撤离的河岸早就选好了的,远离泊舟区相当偏僻。接近河湾,已经是三更将尽天色不早了。

  蓦地,他听到不寻常的声息,心中一动,身影向下一伏,形影俱消。

  还没脱离危境,他的视觉听觉一直处于警戒状况,风吹草动他可以从经验中判断动静,很少有疑神疑鬼自相惊扰的现象发生。

  久久,毫无动静。

  他并不急,这地方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夜黑如墨,草木丛生,距河不足百十步,可说是海阔天空任他遨游,除非不幸碰上了比他高明多多的劲敌。

  看谁沉不住气,看谁先失去耐性。

  一声尖厉的破风声入耳,随即火光一闪,有物在他先前伏下的草丛中爆炸,绿焰闪烁,爆散出十余团鬼火,四面一分,力尽悠然下降。

  一股怪味随风飘散,绿色的鬼火在草丛中继续燃烧,四五丈方圆内碧绿的光芒大盛,目力稍差的人也可看清附近的景物。

  草丛并不潮湿,并没起火燃烧。

  九幽冥火,一个邪道大豪的独门火器,不但可以吓唬人,而且可以照明,火焰沾上人体时,温度并不高,却可让皮肉溃烂,十分可怕。

  冥火真君阴如晦,令人闻名丧胆的邪道名宿,所使用的九幽冥火可燃烧许久,是比青磷毒火更毒的玩意,爆炸的威力可及三丈方圆。

  良久,绿焰渐弱,附近毫无动静,刺鼻的含毒怪味也逐渐减淡。

  人影倏现,像是幻变出来的,共有三个穿青衫的佩剑人,年纪都不小了,发须已呈灰白,面目阴森狰狞,分堵住三方,形成四丈余径的三才阵。

  “怎么可能毫无动静?”西面那位手中有一柄拂尘的人,用不信的怀疑口吻说:“分明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移动的人影,倏忽不见再也听不到声息。老夫决不可能眼花,一定是人。”

  “阴老哥,人呢?”另一个须眉皆白的人说:“也许,你把一头狗看成一个人了,狗早就挟尾巴溜走,咱们却被你弄得穷紧张一番。”

  幽光可远及五丈,但目力锐利的人,可看清十丈的景物,有人移动,决难逃过这三位名宿眼下。三人分别在三方潜伏,一无所见一无所闻,难怪同伴存疑,语气中确也含有调侃讽刺的意味。

  “恐怕连狗也没有。”第三个人出言讽刺:“即使是狗,也受不了九幽冥火的毒气薰淘,嗅入一丝便会汪汪吠叫奔逃,阴老哥的毒火人畜遭殃。也许,阴老哥真的眼花了那么一刹那,上了年纪眼睛出现散光,这是最普通的老化现象呀!何足怪哉?”

  冥火真君不理会两同伴的冷嘲热讽,专注地察看附近草丛。冥火将尽,碧绿色的光芒,已黯淡得看不清丈外的景物了。

  九幽冥火并没破坏植物的外表,而且燃烧处也只有十余处点状范围,草丛仍然保持完整,细心的有经验行家,才能发现有人走动过的痕迹。

  “你们嘲笑吧!刚才这里的确有人走动。”冥火真君一面说,一面向东北角眺望,手向前一指:“那一带的草,轻功高明的人,三两窜便可隐身在内,已远在火光范围外,去看看便可看出端倪了,我先走。”

  他说走,便循手指的方向掠出,但身形一动,身形却鱼龙反跃凌空而起,远出两丈,翻的方向正好相反,身形下飘转正的刹那间,右手拂尘一挥稳定身形,左手已射出一枚九幽冥火弹,飞射出三四丈,破风的锐啸表示出发射的劲道。

  单足一点地,身形再次飞跃,斜跃出三丈,与射出的九幽冥火弹错开相当大的角度,从侧方堵截的意图极为明显,也为了避免受到火弹爆炸波及。

  这瞬间,三个人都看到闪动的朦胧黑影,从火弹投射的方向斜窜而起,恰好与跃出的冥火真君相反,也就避开了冥火真君的堵截。

  “真有人!”白须白发的人急叫,飞跃而起:“我不信有人逃得掉。”

  朦胧的黑影远出三丈,向下一挫蓦尔失踪。

  白须白发老人慢了一步,随后飘落,已失去朦胧人影的踪迹,脚下略一迟疑,不知该往何处追。

  很不妙,侧方草丛中,朦胧的人影重现,一眨眼便已近身。

  老人身形未稳,来不及应变了,左肋挨了一脚,力道如山空前猛烈沉重。

  “该死!”另一个老人及时赶到,远在丈外便一掌虚空吐出。

  两声惊叫传出,倒了两个人。

  白须白发老人摔飞出丈外,断了两根肋骨,倒下去挣扎难起,吃足了苦头,护体神功禁不起一脚,内家对内家,就会出现功深者胜的结果。

  踢倒老人的黑影,也被虚空涌到的可怕掌劲所击中,前仆,滚翻,滚倒了不少茂草,然后全力一窜,在九幽冥火的映照下,窜走的速度剧减,这一掌劲道十分可怕,丈外伤人压力万钧。

  冥火真君到了,飞扑而上。

  但黑影窜走的速度依然迅疾,从侧方如飞而遁。

  冥火真君扑错了方向,飘落时再纵起,黑影已经不见了,谁也没有看清黑影的去向。

  三个超等的高手名宿,居然拦不住一个人,白须白发老人,甚至赔上了两根肋骨。

  没看清黑影的去向,只能盲目地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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