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盖湖滨,水静无波,林静无语,寒月清光,夜凉如洗,在这无边寂静的湖畔夜色,祁灵眼送回春圣手逯雨田的离去,心头正是感慨万千,异常沉重,一目大师所留的五块玉玦,已经自得其二,一旦不慎传出武林,必定成为天下高手追踪之的。遗失二块事小,流落到恶人手中,岂非辜负慨然赠块的华山独孤叟,与回春圣手逯雨田的好意?而且更有负恩师的期望么?
任重道远,使平素沉着的祁灵,自然有了不安的感觉。
正是这时候,黄盖湖旁的树林里,飘然走出一人,等到祁灵发觉的时候,来人已经悠然无事地,走向祁灵而来。
祁灵当时的惊诧,非同小可,湖畔深夜,万籁无声,一个内修精湛,耳山聪明的人,二十丈以内,风吹草动,也会引起注意,何况是一个人的出现?要不是祁灵的心神分驰,便是来人功力太高,所以等到祁灵知有来人的时候,不由得他不为之吃惊!
祁灵身怀二玦在身,警觉提高,眼见来人悠然而来,立即暗提神功,戒慎以待。
来人飘然走到祁灵面前约八尺的地方,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凝视着祁灵。
祁灵此时已然将来人看得清清楚楚,一袭雪白的长衫,在月光之下,当此深夜之时,令人看来自然有一股凉意,迎着月光,但见来人脸上冷漠无情,极少变化,黑渗渗的一张脸,像是泥塑木雕的,依祁灵的观察,来人脸上分明是借一张人皮面具,遮去本来面目。但是,那一对眼睛,却是寒如秋水,冷若冰凌,利若锐箭,凝视在祁灵的脸上。
左边腰际悬着一柄长剑,左手此时正扶着剑柄,长袖里露出来的是那只左手,却是欺霜赛雪,粉妆玉琢,和一身洁白长衫相互交映,可是和那一张黑渗渗的脸孔,实在不相配称之至。
祁灵此时抱拳拱手,说道:“朋友!有何见教?在下祁灵愿意聆听。”
那人似乎微微地震颤了一下,两道眼神,依然盯在祁灵身上,半晌,以一种沙哑的嗓音,低沉地说道:“树林里两具遗尸,不知是否祁朋友所为?”
祁灵心里微微一动,他分不清楚,这人的来意是好是坏,当时略一停顿,便说道:“尊驾何人?是否与这两具尸首有关?”
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祁朋友如此说来,这两个人果然是伤在你的指下了,你可知道,杀人偿命这句话么?”
祁灵讨厌这人一股狂妄气概,大有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意味,顿时不禁有一股气愤,引动无名火起,便也冷冷地答道:“尊驾有名有姓,而且与这二人有关,在下便稍费口舌,说明此事。如果尊驾只是路见不平,而要拔刀出头,在下可以奉劝你,少管闲事,在下无暇奉陪,黄盖湖旁不愿多留,先向尊驾告别。”
那人哼了一声,点点头说道:“杀人致命,你想抖手一走了事?即使我与此二人无关,也容不得你如此逃逸,何况他们是我的手下?”
祁灵本来不屑与这人纠缠下去,他要赶回白螺矶,天亮后,他还要兼程到衡山,去拜见紫盖隐儒。
但是,此时一听这人坦然说明这两个人是他的手下,祁灵当时不禁为之一震,心里立即闪电一转,想到来人必定是回春圣手逯雨田所说的那位处心积虑,阴谋五玦的万巧剑客鲁半班。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数月以来,想追寻一点蛛丝马迹,都毫无所得想不到今天夜里从回春圣手那里,刚刚得到一点消息,却立即碰见万巧剑客,真是巧到极点。
祁灵如此心里一转,旋又立即想道:“这万巧剑客鲁半班,能暗算于此北岳秀士,为敌于华山少林两大门派,其人机智与功力,自然是高极一时,今日相遇,只能智取,避免力敌。”
祁灵如此沉吟思忖之际,对面那人微微冷哼一声,上前两步,迫近祁灵,沙哑着嗓音低沉地问道:“怎么?是畏罪生惧?
还是打算逃去?”
祁灵霍然抬头,扬声笑道:“祁灵生平但知理之屈直,不知畏惧为何事,但是今夜之事,理直而气壮,我有何由而畏?我要离开黄盖湖,那是由于要事在身,既然尊驾认为在下有意脱逃,如此在下暂在此地奉陪尊驾,敬聆高论如何?”
那人两只眼睛,注视着祁灵,半晌,点点头说道:“祁朋友豪气干云,胆色无双,料来所言,均是实话,如此请问祁朋友,这两个人究竟为了何事,开罪于祁朋友,而遭丧身之祸?”
祁灵微笑着说道:“尊驾如果早能如此说话,祁灵也早就说明此间是非曲直。但是,祁灵此刻先要请问尊驾,是否就是用心如狡狐,存意比天高的万巧剑客鲁半班么?”
祁灵如此突然一问,对面那人显然大感意外,轻轻地咦了一声,接着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
祁灵昂首极其轻松地笑了一下,说道:“万巧剑客立意要横扫武林,又何惧于别人知道底细?”
那人却沉静地摇摇头,说道:“祁朋友!你很值得自傲,当今之世,还很少有人能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因为,万巧剑客鲁半班,只是数十年前藉藉无名的武林小卒啊!”
说着仰起头来喋喋犹如枭鸟夜啼的笑了一阵,这才低下头来,收敛住笑声,说道:“不过!祁朋友你今天猜差了一点,我虽姓鲁,却不是万巧剑客。”
祁灵微微一怔,但是立即就恢复潇洒自如地说道:“鲁兄既然不是万巧剑客,在下就无此兴致在此奉陪。”
那人奇怪的啊了一下,说道:“祁朋友原来认为我是万巧剑客,才肯留下的?如此说来,祁朋友是久已仰慕万巧剑客的了,但不知祁朋友从何处得知万巧剑客的生平,而仰慕若是?”
祁灵此时禁不住也仰起头来,哈哈地笑了一阵,朗声说道:“鲁兄真可人,只在如此一问之间,便知道在下是仰慕万巧剑客,鲁兄可否将万巧剑客的住处,告知在下,也好让在下择日前往拜见,以慰生平?”
那人显然也听出祁灵言下之意,那不是仰慕之情,而是索仇之愤,倒是沉静依然,点头说道:“我生平最为心服豪放有胆的人,你既然知道万巧剑客其人,那敢如此口头挑衅,这份胆气,令人佩服。不过,听你的口气,不是仰慕,而是与万巧剑客之间存有过节,据我所知道,万巧剑客近十数年来,从未与武林中任何一人,有着过节,祁朋友莫非或有误会之处?
可否为我一道。”
祁灵一听这人说话语气愈来愈为委婉,较之一开始之时,那种倨傲粗暴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语。
当时,祁灵思忖了一会便点点头说道:“尊驾如能将万巧剑客住处相告,在下自当将所知一切,秉诚相告。”
那人想了一下,摇头说道:“万巧剑客为了躲避武林中不尽的恩怨,隐居山林从不把住处示人,我即使告诉你,你也未必能找得到。”
祁灵冷笑说道:“在下代尊驾说明其中的关键如何?若要知道万巧剑客的住处,除非是等他完全得到一目大师的五块玉玦之时。”
那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瞪着祁灵说道:“你是何人门下?你如何知道五玦之事?”
祁灵哈哈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该轮到我说,你休要畏惧而逃,除非你将万巧剑客的住处说出来,你休想离开这黄盖湖边一步。”
说着从衣底取出七星紫虹软剑,随手一抖,内力贯于剑梢,铮然作响,挺然直竖在胸前,月色银光之下,映着一道淡紫色的光芒,在颤巍巍地颤动。
虽然祁灵知道这是寻求万巧剑宫唯一的良机,他也知道这人不过是万巧剑客手下边的人。
但是,从他方才飘然而至,毫无声息的情形看来,这人的一身功力,不可以轻视,所以当时便撤出七星紫虹,全神贯注以待。
那人一见祁灵亮出长剑,始而一惊,对七星紫虹端详了半晌,才又嘿嘿地一笑,说道:
“怪不得你如此胆大,原来你是神州丐道的门人。”
祁灵知道恩师名头太响,来人如此一说,他也接着说道:“只要你说出万巧剑客的住处,你我并无怨仇,毋庸兵刃相见,祁灵收剑就走。”
那人冷呵呵地一阵低沉的笑声,说道:“你休要尽打如意算盘,我虽然久闻神州一丐之名,未尽然就是怕他,就是他自己在此地,三尺剑下,尚不知鹿死谁手,何况是你?”
这一声“何况是你”一出口,呛啷啷一声,但见他长袖一翻,衣袂略一拂动,一柄通体黝黑的长剑,横在胸前,一身白衣,一柄黑剑,如此黑白分明,虽然不如祁灵那柄七星紫虹熠熠生光,却也特别惹眼。
两人相隔不到一丈,月光下,祁灵上眼立即看出,这人手里这柄通体黝黑的长剑,与华山枫林山庄,北岳生花谷内所见到的如同一式,所不同的,仅是这人手里长剑,在护手处,多了一圈凸出的棱刺,约有七八根,长达两三寸,镶在护手的四周。
祁灵此时一心要从这人身上,探听得万巧剑客的住处,知道不经过一番苦斗,是难以达到目的,当时也不再多言,右手长剑一挽,剑尖兜出一阵啸声,紫光一现,脚下移动,向前欺身滑进,右手随式一招“投鞭断流”,七星紫虹遽落而下,直削那人左肩头。
这一招平淡无奇,但是,却含有祁灵的七成内功,剑风遽下,劲厉非常,显然是祁灵要用这一招“投石问路”,来试试这人究竟有多少功力。
非常明显地,如果这人要硬接一招,内力深浅,兵刃利否,便一试而知,如果闪避还招,便能看出剑术高低,和身法如何。
如果从容开门立势,不慌手脚,这人胆色和功力,必然都颇为不差。
另一方面,祁灵如此一招简单的“投鞭断流”,也是在告诉对方,自己胆敢硬碰硬接,而且也说明自己精于击剑之道。因为,一个精于击剑的人,每每在一招极其平凡的招式中,却暗蕴着无边的变化和无比的劲力。
正是祁灵如此一招直落之时,对面那人手中长剑不扬不动,神色自然,觑得近处,脚不蹬、腰不拧、肩不晃、只是左手微微一拂之间,身形忽地一掠而后,闪电飘风之势,飘向后面五尺开外,接着嘿嘿地笑道:“七星紫虹号称武林无双,我这柄剑却挡不得一削。”
这一句平淡无奇的话,给祁灵极大的震动,两剑相拼,兵刃如能胜过对方,功力自高一筹,这人明知七星紫虹厉害,却能如此无视重要,无疑地,这人在剑术方面必有独到之处。
当时祁灵一收七星紫虹,说道:“如此说来,祁灵不愿仰仗师门利物神兵,先占胜筹……”
祁灵还没有说完,那人便说道:“神州丐道的剑道内功与掌法,都是久震武林,今天正好领教。”
不等祁灵再说话,素裳飞扬起处,手中铁剑略微一翻,转动手腕,剑光从腕底直翻而上,仿佛轻微地还有一阵啸声,剑光指处,直挑祁灵右腕。
祁灵识得这一招是“壮士断臂”中的变化,不用削而刺,这正是击剑的高明处。祁灵不敢怠慢,右腕微挫,七星紫虹收转背肘,身躯一侧,贴紧剑锋,滑步而进,只一转眼间,左手中指重叠无名,疾弹铁剑剑身,左手刚出,右腕再翻,七星紫虹倒转而出,嗖地一声,紫芒暴涨,直挑身后。
那人大概没有料到祁灵居然敢如此贴身弹剑出招,挺而走险,自己只要剑身一偏一压,便立即可以使祁灵的左手五指齐折,但是,却躲不过祁灵身后一剑挑来,若要先顾身后一剑,怕的是祁灵如此奇怪地叠指作势,会弹伤长剑。
如此人身剑身,就在祁灵如此一招挺而走险的情形之下,背腹受敌,情势顿形岌岌可危。
但是,这人却轻轻地赞了一声“好”,长剑遽收,巧施“凌云飞渡”,快得如同电闪,就在祁灵左指右剑当中,微以一发之差,穿身而过,偏走数尺。
祁灵心里对这人估价很高,没有打算在一两百招之内,轻易击败对方,所以对于这一招落空,并不感到意外,当时趁着来人这一闪身躲避,让开数尺的瞬间,抢得机先,七星紫虹不容稍缓,刷、刷、刷,一连三剑追踪而上,扎喉、挑肩、削胸,三招一式,独抢上盘。
顿时紫芒大盛,剑气纵横,七星紫虹发挥出软剑的功能,或如灵蛇飞掣,或如闪电临空,嗖嗖之声不绝。
那人仿佛知道自己失去机先,铁剑贴胸不动,但见他从容闪挪,在七星紫虹剑芒当中,往来飘忽,虽然险象丛生,却是毫发无伤地躲过三剑。
祁灵不容他稍有缓让的机会,三剑攻罢,双脚突然一立,脚尖着地,点动如风,身形矫若游龙,或近或远,抢住那人的正面,七星紫虹化为紫星点点,洒落纷纷。
转眼十余招过去,那人虽然毫无伤损,但是,罩在七星紫虹之下,只有招架与闪躲,却没有还招出击的机会。
而且,祁灵每隔两招,便有一招奇峰突出,防不胜防,险境迭现,束手缚脚。
突然,那人惊呼一声,尖锐刺耳,上薄云霄,尤其是在这宁静的深夜,如此一声高吭人云的呼叫,特别令人动魄惊心。
如此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祁灵乍一听之下,几乎是不自主地心神为之一震,随之手脚为之一慢,就在这不及一瞬的时候,紧接着是那人嘿嘿一笑,呼地一声,原来是贴在胸前的铁剑,此时快如闪电地疾推而发,嘶地一阵微啸,右手顿形拉弓作势,剑身突向外张,定招分明是点苍剑术中的著名招式,“浮云掠月”化为“云锁点苍”,快、狠、巧、妙,而且攻守兼备,正好趁着祁灵这一瞬间的缓慢,抢攻过去。
祁灵不识得点苍剑法,但是,却能识得这是一招极其正宗的剑式,而且时机与部位,把握得恰到好处,当时来不及迎接,吸腹躬身,脚踵微一着力,倒退数尺。但是,在嘿嘿的笑声中,那人如影之随形,铁剑忽又转变成为上扎下刺,横劈斜削,一连抢进身来,攻出四招。
祁灵这才知道对方功力未必能胜过自己,但是在经验上,自己的确逊人一筹,否则也不致被方才那一声尖叫,让对方得到一瞬机会,抢回机先。
如今对方不仅抢回攻势,而且四剑击出,每一剑变化都自不同,仿佛每一剑都含有极精奥的攻势;令人难以化解。而且其中有一剑仿佛是华山剑派中的剑式,精彩非常,祁灵既惊且悔,落得只有全力闪避,走尽下风。
这人一连四剑,逼得祁灵连连后退,而且每出一招,都是难以预知的神鬼莫测。祁灵空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找不着那人铁剑的踪迹,眼见得祁灵被逼得挨近黄盖湖的边缘,再要后退,就要落身湖水。为伍波臣。
祁灵自从神州丐道授艺以来,也见过不少武林高手,从未如此受窘,竟然被人一连四剑,逼得还手无方,心里一种羞愤之情,腾腾而起。
高手过招,丝毫之差,就有千里之别,方才祁灵就是因为被他一声尖叫,稍为一怔,便自丧尽机先,落尽下风,如今人在剑风嗖嗖,剑花朵朵笼罩之下,不能凝神一志,更是犯了击剑之大忌,脚下一慢,眼神一分,对面铁剑啸声大作,一招“遥指酒帘”,闪电指向祁灵前胸。
这一招“遥指酒帘”,正是击剑中规中矩的招式,剑尖微晃,似刺似削,亦扎亦劈,祁灵前胸几大主穴,一齐罩在铁剑之内。
招式攻得太疾,变化太快,尤其又是祁灵心神微分之际,等到祁灵人一惊觉,剑尖已经指到胸前。
祁灵心头一凉,暗想:“这番完了!”
毕竟祁灵功力并非弱者,人在生死关头,自必有潜力发挥,眼见剑锋已至,祁灵几乎是身不由主地自后一倒,匆忙中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借势就是一招铁板桥救命招式,平倒而下。
但是,祁灵身后正是黄盖湖,如此一倒之下,顿时衣袂沾水,凉意透背,祁灵也顾不得后果如何,左手平向后拍,一掌拍出全力,顿时击得湖水四溅,在月光下喷泉而起,珠玉碎落,就在这一掌下击,反弹着力,祁灵借站这一掌微弹,平身提气,疾起三尺,趁着余气未泄,缩腹躬腰,猛然一蹬而回,人像脱弩之矢,闪电而回。
人与人的差别,就在危难艰险之时,才能分别,若论一般人,被人逼落湖内,背后衣衫尽湿,必然是羞愤激怒,兼而有之。可是祁灵跃身回到岸上的时候,反而把方才那一阵羞愤之意,完全打消。
他沉静下激动的心情,理解到目前这位黑脸白裳、嗓音低哑、而又体态轻盈的怪人,是他生平所仅遇到的劲敌。自己若不小心,不仅无能为力去寻找万巧剑客鲁半班,恐怕连这位鲁半班的属下,也无法一敌。
心情一经沉静,灵智复明,全神贯注,心不旁鹜,刚一落定身形,七星紫虹反手一抱,脚下顿时活开步眼,直向那人走去。
对面更是厉害,一连四剑逼落祁灵下水,却没有一点傲慢轻视之意,铁剑挥动,迎向祁灵而去。
双方如此二度交手,较之方才又有了极大的不同,此时两人都是缓慢发招,稍沾即分,双方兜圈游走,彼此神情,都变得异常沉重。
相持不下,不知几久时光,皎月已垂,曙光初现;黄盖湖畔,远远传来一声鸡啼,冲破这湖畔宁静死寂,就在这一声鸡啼乍起之时,双方几乎都是同时霍然而起,两柄宝剑都是疾如流星闪电,互攻一招,就在如此两剑并起,双臂同伸,忽然听到对面那人“啊呀”一声,而祁灵却是微微地哼了一下,紧接着双剑交加,一阵龙吟盈耳,火星四溅,呛啷啷,半截铁剑断地。
原来双方凝神以对,都趁着这一声乍起的鸡啼,都想抢得一招机先,可是等到双剑并举的时候,对方那人没有料到祁灵也会同时举剑,他知道祁灵的七星紫虹,是一柄利物神兵,自己的铁剑不足以硬拼。可是,双剑并举,疾如闪电,那里还容得他收招藏剑?果然,一触之下,铁剑断落尘埃。
双剑并举,铁剑断落,这只是一转瞬间的事,一阵呛啷啷地响声之后,双方都怔住了,相对而立,站在那里不动。
对面那人一则珍惜自己心爱的铁剑,断在对方剑下,二则似乎是对自己从未遭受过这样大的挫折,感到有些愕然。
祁灵站在那里,那是因为削断对方铁剑之后,在对方缩住身形之先,七星紫虹的紫芒,已经微微扫及对方的脸庞,紫芒过去,削掉一小块皮,但是,不曾流血,却露出一块白润如脂有肤肌,在晨光曦微中,特别显得惹眼,和他一双手的肤色如出一辙。
尤其使祁灵惊诧的,是方才那一声“啊呀”,那里还有任何一点低沉沙哑的味道?完全是一个青春少女,在失惊呼叫的声音。
祁灵止不住在怪诞地想着:“这人武功如此之高,难道竟是一位姑娘易钗为弁的假装么?
她是鲁半班的何人?她为何要戴着人皮面具?”
祁灵如此怔怔的在想,没有一丝非非之意,只是事情太过于奇怪,使他不由而然,发生许多怪想。
可是站在对面的人却发觉了,敢情方才七星紫虹锋芒太利,削去脸上人皮面具,不仅未曾伤及脸孔,竟而使她丝毫未觉,这时候一见祁灵怔然地望着她的脸上,始而一惊,伸手一摸脸上,继之大怒,当时右手一挥,半截铁剑一抖一震,只听得嘶嘶一阵,数点乌星,直扑祁灵而来。
祁灵此时与这人对面相距,也不过在数尺之间,这数点乌星飞来之势,不仅快如流矢,而且又是祁灵在安全意外之时,祁灵断然没有想到,在他这柄断剑之上,竟藏着有暗器。
所以,当这数点乌星飞来之时,祁灵措手无及,虽然祁灵身手已是极其灵活,但是,从他发觉暗器飞来时,暗器已经飞临面前,仓忙里已经容不得他有闪身腾挪的时间,只是竭尽所能,右手顺着剑原式,上掠一招“佛面金光”,但求面门要害,落个无伤。
但是,这些暗器都是散飞而来,几乎是笼罩着祁灵的周身穴道,祁灵如此挥剑上掠,七星紫红威势不凡,紫芒一阵过去,早就将几枚乌星,震飞数丈之外,但是,就在这同时,嘶、嘶两声,祁灵大腿上,左右分中两枚暗器,想是由于祁灵挥剑作势,略有移动身形,这两枚暗器,都没有击中穴道。
祁灵当时一觉着自己中了暗器,心头一震,立即闪电想到:“万巧剑客鲁半班的手下,自然无物不是毒到极致!”
顿时北岳秀士背上那枚毒梭,历历在目,跃上心头。
祁灵能为神州丐道看中,而收为门下,这资质秉赋,自然超人一等,虽在危急艰险之时,却能沉静如常,当时立即一收宝剑,护住面门,闭住下半身穴道,不使毒侵上身内腑,同时功行全身,站在那里虽不敢轻自移动,却是持剑以待,防备对面那人趁势抢攻而上。
就在祁灵如此行功凝神,以及闭穴防毒的时候,只听得对面一阵极其轻盈,而且宛如黄莺出谷,珠玉其声地说道:“祁灵!
你不必强自行功,徒增伤害,就是你师父神州丐道不幸中了我这枚暗器,他也只有束手待毙。”
祁灵一听这话,当时禁不住心里又怒又惊。
怒的是:这人说话太过猖狂,竟然连恩师都敢不放眼内,恩师内力之高,当前武林,已经无出其右,区区一枚暗器,岂能伤得他老人家?就是自己,曾经服过少林七阳丸,华山百灵丹,又蒙恩师破格行功相助,内功之道,亦已经登堂入奥,慢说一枚暗器,并未中在要穴之上,就是击中要穴,像如此立即闭穴行功,不使毒液发作,一时也无我奈何。
惊的是:此时此刻对面那人说话,竟然完全一变而为一位少女的嗓音,而且甜润无比,为何方才说话,又是如此沙哑低沉?
在晨光曦微中,祁灵打量着对方,仍然是蒙着那张已经挑破少许的人皮面具,晨风乍起,白裳飘拂,已然显露出她那婀娜玲珑的身材。
对方手上仍旧持着半截断剑,望着祁灵说道:“你大概有些不服,而且也有些奇怪。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心头不服,可以去找我拼个两千招……”
说到这里,她又挥动手中断剑,拦住了祁灵正欲叱喝的神情,接着说道:“但是不必在此时此地,此时此地,你已经中了我的两枚暗器,如果你要妄自行功拼斗,不出十招,你要毒发而死。”
祁灵不由地暗自移动一下身形,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就在这一会工夫,尽管他已经闭住穴道,整个下半截,已经不能轻易移动,这时候别说和人持剑拼斗,恐怕别人刀剑迎头,自己只有闭目等死。
祁灵此时心灰已极,豪气俱无,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黄盖湖畔,丧命人手,死不足以为惧,但是,一身所负之付托,却从此无法达成,如此虽死九泉,也难瞑目。
祁灵虽然是灰心懒意,对面的人却丝毫不动地站在那里,说道:“我要给你一个公平争斗的机会……”
话未说完,祁灵突然厉声说道:“大丈夫可杀而不可辱,我不幸中你毒器,却不容你任意侮辱。鲁姑娘!祁灵尊你是位姑娘,不忍破口相骂,你若再有轻言侮辱之意,休怪祁灵出言粗鲁,祁灵手中七星紫虹可以伏尸眼前,流血当面,但不容。你……”
祁灵话刚说到此地,对面那位鲁姑娘双手一阵摇动,说道:“你休要自生疑心,我不会轻易侮辱一位豪志凌云,临危不屈的人。”
说着从身上取出一棵丸药,弹向祁灵、等祁灵接住之后,她便接着说道:“这是一颗解药,你服下去以后,三个月之内,一切俱是如常,在这三个月之内,你去找我,我们公平争斗,各凭真本事硬功夫,你若是能击败我,奉上解药,疗除身毒,你若是不敌,你这份不服之心,便要转变为完全折服!”
祁灵捏着这一颗紫红色的丸药,他弄不清楚对面这位奇怪的鲁姑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他一听到“三个月之内,前去找我”这句话,心里突然一动,连忙接着说道:“三个月之内,我向何处去找鲁姑娘?”
对面鲁姑娘隔着人皮面具,看不见笑容,却听到轻盈的笑声,那真是银铃半空,珠玉其落,在这黎明的湖畔,悦耳之极,这一阵劝盈笑声之后,鲁姑娘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武林侠义人士,最重视千金一诺的‘信’字,我有一件事,先要得到你的千金一诺。”
祁灵闻言心里一震,暗地已经觉得这位鲁姑娘,真是厉害的人物,当时,祁灵佯作不解地呵呵笑道:“鲁姑娘,祁灵此刻身中姑娘暗器,毒气内侵,慢说姑娘要我承诺一件事,就是要我祁灵项上的人头,我还能悭吝不与么?”
祁灵这几句话,也说得厉害,言下之意,如今我已身中毒器,你纵然得到我的诺言,那也是一种临危逼迫所得。
鲁姑娘岂有听不出话音的道理?当时又轻笑了一声,说道:“我不相信堂堂神州丐道的门人,会接受别人的胁迫,如果要真的胁迫,刀剑临头,能使你祁灵承诺人言么?”
这一个反问,使祁灵啼笑不得,哑口无言。半晌,只有苦笑着说道:“鲁姑娘!你有何高见,请说。”
鲁姑娘点点头说道:“我的问题很简单,当我说出来我的住地之后,不能再传与任何第三者,包括你师父在内,你愿意承诺这个协定,我把住地告诉你,三个月之内,你去找我,彼此作一个公平争斗,较量高下。如果你不愿意承诺这个协定,这三月之内的约期,便自取消,我没有任何一点胁迫之意。”
祁灵沉思想道:“要知道鲁半班的住地,这是唯一的机会,但是这个诺言,限制得太厉害。”
鲁姑娘又接着说道:“如果你不愿意承诺这个协定,相信三个月之内,我们还有相逢之时,我奉上解药,根除你的余毒,以免说我挟毒器而要胁。”
祁灵不由地朗声说道:“鲁姑娘!你休要如此小视祁灵,三月之内,祁灵要以百毒不侵之身,前去拜访姑娘。”
鲁姑娘闻言微微一震,但是立即又恢复潇洒自如的语调,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愿意承诺我们之间这个协定了。”
祁灵点点头。
鲁姑娘紧接着说道:“君子一言。”
祁灵朗声接道:“如白染皂!姑娘!你如果信不过祁灵,就请取消这个协定如何?”
鲁姑娘笑道:“我若不相信你,我如何会有这个协定?”
祁灵说道:“如此请问姑娘住处?……”
鲁姑娘答道:“黄山天都峰下。”
祁灵闻言,不禁浑身一颤,黄山天都峰武林中人可以说是经常出入经过其间,竟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包藏祸心,心怀叵测的人,聚居于彼。不仅无人知道,更而无人想到,连华山独孤叟,北岳秀士,少林闲云大师,乃至于自己恩师,都认为这个谋求五玦,与深谋武林的人,是来自边陲,出于四塞八荒,谁知道竟然是在武林闻名的黄山天都峰下?
祁灵如此暗自感慨一阵,便抱剑拱手说道:“三月之内,祁灵定然如约前去拜访姑娘。”
鲁姑娘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天都峰下,我自然会派人接待于你。”
说着便点头说声:“再见!”正要转身而去,祁灵忽然若有所感的脱口叫道:“鲁姑娘!”
这一声叫喊想是很出鲁姑娘意料之外,白裳回旋,身形遽转,说道:“是否还有未曾说明之处?仰或是有其他令人疑惑之事么?”
祁灵极其认真地说道:“祁灵有一事不明,要请教于鲁姑娘。”
鲁姑娘站在那里,望着祁灵说道:“黄盖湖畔,天色将明,乡人即将经过,有何要事,请即说明,否则如此持剑相对,遭人惊异。”
祁灵说道:“姑娘既然能施毒着,伤祁灵于前,又为何不取祁灵性命,而要订约相拼于后?”
鲁姑娘大约也没有想到祁灵突然会有如此一问,当时停顿了一下,含着笑声说道:“刀剑相对,取胜第一,你当初七星紫虹岂有相容之意?至于我为何不取你的性命?……”
说到此地,姑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那是因为……”
下面还没有说出来,黄盖湖心,已经出现一叶白帆,迎着朝霞,破浪而来,姑娘一拧身形,飘然而去,在临去之前,只听到一句:“三月以后,在天都峰下再谈。”
数点起落,白星几闪,早就人去无踪,只剩下祁灵,伫立愕然。
朝阳已起,光华披地,祁灵站在那里,缓缓收回七星紫虹剑,手里捏着那颗解药,心里感到无限的茫然,一时思潮如涌,百感交集,他无法想像在黄盖湖边,方才所经过的事情。
这位姓鲁的姑娘,究竟是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何人?为何要轻易地放过自己?为何又轻易地将黄山天都峰的地址,泄露给他?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是祁灵感到茫然不解的事。而且,使祁灵感到心头难以平静的,乃是这两颗暗器击中自己,虽然说,鲁姑娘是出其不意,暗施毒手,但是,毕竟是自己输在疏忽与大意,设若今天来人是万巧剑客本人,岂不是白白地将一条性命,丢在这黄盖湖畔么?
在武林中,极其注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警语。但是,祁灵今天,尤其是此时此地更是感觉到,行侠江湖,仗义武林,除了武功要力求精境之外,更要注意到“时时防止意外,事事注意变化”。否则,即使有通天的本领,也难免要遭受暗算。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丰富的经验,比精湛的武功,更为重要。
祁灵一时感慨良多,站在那里,不知道经过多久,忽然惊觉到小腹以下,渐渐疼痛,这才想起大腿上两枚暗器尚未处理。
当时掀开衣襟,低头便看见裤子上已经沾染着乌黑的血迹,赶紧扯开裤腿,只见左右大胯厚肉的地方,各自有一个小洞,尚在汩汩地流着乌紫的血,显然暗器还深埋在大胯肉内。
祁灵自习武以来,从未受过伤创,偏偏神州丐道对于伤创一道,根本未曾传授,以致祁灵对于创伤的处理,既无知识,又无经验,当时一见自己腿上两个洞,便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祁灵只好根据自己一点常识着手,他只知道大凡中了暗器,必须先将暗器取出,然后才敷药裹伤。于是便取出七星紫虹剑,就准备在自己大胯上,剜出这两颗尚不知是何物的暗器。
正是祁灵掉转剑头,准备朝大胯上剜去的时候,突然身后嗖地一声,有物破空而至。祁灵闻声知警,不禁当时为之一愕,因为他已经分辨出身后飞来之物,破空声锐,劲道非常,发出这件东西的人,功力必然不俗。但是,祁灵此时两腿中毒,行动已较不便,那里还能躲闪掉这样突如其来,而又劲厉非常的东西?
正是祁灵全力旋身,力图闪避的一瞬间,“铮”地一声,龙吟悠远,震得祁灵右手一颤,原来身后飞来之物,不偏不倚地,正好击在祁灵右手那把七星紫虹剑身之上。
等到祁灵看清楚飞来之物以后,心里的惊诧,就更大了,从剑身撞击而回,落在地上的,竟是一枝长不到两寸,粗若小指的树枝。
祁灵估计来人是从八丈开外,弹来这一小段树枝,虽然祁灵当时出于无备,但是能震颤手腕,这份功力已经是超过了祁灵之上。
但是,祁灵心里在却有一个想法:来人立意不恶,否则恐怕不是弹枝示警,而是另有重招,自己在束手难还之时,早就流血横尸了。
想到这里,祁灵一边说话,一边缓缓沉重地转过身去,说道:“那位武林高人,莅临黄盖湖畔弹枝告警,恕我祁灵身中毒剧,未能执礼相见。”
祁灵说着话,转过身一看,心里又止不住一跳,面前不远,正站着一位和自己一般打扮的一袭青衫,书生装束的年青人。看年纪似乎已经进入中年,但是举止神情,又是潇洒自如,分明是一位年青相公,只是面容生得欠佳,虽不丑陋,却也谈不上英俊二字,脸色焦黄,像是久病初愈,左边脸上长着一搭紫红色的朱砂痣,把一张本来长得很端正的五官,却破坏得无余。
两只眼睛明亮非常,眼光注视,慑人心魄,这大概就是武功精湛的表记,祁灵没有想到来人竟是这样年纪不大,而武功却是如此惊人。
对面来人一听祁灵说是身中毒器,仿佛浑身微微地一颤,身不由主地抢上前两步。但是立即又停下来,含着一丝淡淡地笑容,轻轻地“哈”了一声,说道:“原来祁兄是在剜肉疗毒,小弟方才倒是误会兄台在拔剑自戕,冒昧出手,开罪之至。”
这几句话,说得祁灵脸上顿起一阵飞红,尴尬之至。虽然人家是一片好意,但是,这种好意,是祁灵所无法接受的。
当时祁灵涨红着脸,说道:“兄台休要取笑……”
那人似乎也看出祁灵的尴尬神情,当时收敛了笑容,对祁灵点点头说道:“祁兄是中了什么毒器?小弟不才,倒是略知医理,可否容小弟稍尽绵薄,以减方才失言之罪。”
祁灵连忙说道:“萍水相逢,怎好相烦兄台?小弟尚未请教兄台尊姓?”
那人轻轻一笑说道:“小弟姓穆名仁,方才祁兄说是萍水相逢,小弟却说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你我俱是武林中人,虚礼俗套,素所厌弃。如果祁兄不以小弟毛遂自荐而欠信任,且让我看看伤口如何?”
祁灵这时又觉这位穆仁,虽然貌不惊人,却是风趣得很,而且平易近人,顿时把方才那一点嫌恶的心里,祛除得净尽。
当时祁灵心里产生有一种感激之意,便说道:“如此多谢穆兄,小弟被暗器所伤之处,是在大腿胯骨之上。”
穆仁一听伤在大腿胯骨之上,不由地微微一顿,焦黄的脸上,颜色也为之一变,仿佛有着一些为难之意。
祁灵是何等机灵的人,立即就察觉到穆仁的神情,便接着说道:“其实小弟这边已有一颗解药,虽然未能根除毒液,却也能够保全三个月无恙,就不必烦神于穆兄了。”
穆仁点点头,走上前两步,说道:“毒不根除,留祸在身,终久不是善策,还是待小弟看看创口再说。”
说着双手背后,走到祁灵身边,祁灵便掀开长衫,穆仁一看,顿有惊意地说道:“其毒无比,为小弟所罕见,若不立即治疗,恐较为扎手。祁兄且坐在地上,待小弟取出暗器看看,究竟是何种毒物,能毒到如此地步?”
祁灵依言坐到地上,说道:“方才小弟正是准备剜出暗器,再行治疗,没有料到穆兄正好至此。”
穆仁说道:“如果小弟没有看走眼,兄台手里所用的,正是一柄神兵利器,锋利非常,若用以剜肉取物,危险太大,稍一不慎,损及筋骨,如何得了,小弟这柄长剑乃是俗物,正好用来一试。”
祁灵一听,心里暗暗佩服穆仁顾虑周到,七星紫虹是何等锐利,紫芒所及之处,断金削铁,有如摧枯拉朽,自己这血肉之躯,岂能当得住一割?人从心里一佩服,便不自觉地多打量了这位貌虽平平,而机智才识都强人一等的穆仁两眼。
奇怪的是这位貌平才高,举止潇洒的穆仁,被祁灵看了两眼,却无端地顿生不安,而在焦黄的脸上,也泛起薄薄一层红意,低下头尽自取出腰间长剑,轻轻地说道:“祁兄请坐好,小弟就要动手了。”
祁灵心里也有一些奇怪,这位穆仁兄,看来事事老练,却为何举止之间,又有着一些羞涩之意?当时也不容他多想,立即应声说道:“穆兄尽管动手。”
穆仁忽然又含着笑意,点点头,颇有嘉许的意思,用手中的长剑,飞快的挑开伤口近处的裤腿,露出里面的伤口,但见创口约有小指大小,周围已经有碗口大小一块,都已经变成黑色。
穆仁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太毒了!使用这种毒器的人,心肠也不知道该有多毒。”
祁灵一听,忽然若有所感,想说什么话,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当时也只有木然的点点头,似乎是同意穆仁的说法。
穆仁趁着祁灵点头分神之际,长剑连动,运用如飞,一连两下,干净俐落地将肉里面的暗器,取了出来,当时只听到轻微地两声作响,暗器掉在地上。
穆仁动作快速已极,暗器刚一掉到地上,左手立即从身上抖出一包粉末,撒到祁灵的腿上创口,就势从长衫的内摆,撕下两条布条,将伤口扎住。
从剜暗器,到扎布条,这些极费手脚的小动作,穆仁做是伶俐已极,只一会儿,便包扎得停当。
穆仁扎好布条,拾起长剑说道:“这种毒器喂毒过剧,恐怕不是我的解药所能奏效,祁兄方才不是说还有一颗解药么?”
穆仁从暗器掉到地上,便看出暗器的形状,是和北岳秀士背上所中的那枚无名毒梭,完全一致,只不过是大小有别而已。
祁灵心里便确信那位鲁姑娘所言,一颗解药能保持三月之内有效,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了。
想到这里,心里便不由地起了一阵焦急,恐怕这三个月以安然无恙的姿态,前去黄山赴约的事,已经是希望不多了,除了能够获得千年灵芝,能够和北岳秀士同获良药,否则希望甚微。
祁灵想到这里,正好穆仁一切包扎停当,向他要那一颗解药,当时心神一收,望着穆仁说话道:“穆兄如此对待小弟,衷心感激莫名,大德不敢言报,而且,小弟此身已经为时有限,更不敢轻言报答,只好镂刻心里,永志不忘。”
穆仁听到祁灵这些话,当时有些诧异,但是,转而立即轻笑道:“祁兄年少英雄,前途无限,正好为武林行道,替人间仗义,方不负天地父母生我七尺堂堂之躯,为何轻易有此厌世之谈?目前中此暗器,虽然小弟解药未见特效,保护现状,不致恶化,料来必无问题,如此寻找医人,求取解药,亦不太难,岂值得吾兄如此丧气?令小弟意外之至。”
穆仁这样慷慨说来,真是字字落地有声,句句出自肺腑,萍水相逢,交浅言深,令人感动,祁灵当时确为穆仁这种掬诚之言,感动得激动不已。但是,祁灵只有深深地点了点头,恳声说道:“穆仁兄金玉良言,当头棒喝,小弟深自省得,并非我自戕前程,而是事实如此,这两枚毒器所留给我痊愈的机会,太过渺茫,穆仁兄能识得这暗器的出处否?”
祁灵说着指示地上那两枚暗器,询问穆仁。
穆仁摇摇头,接着又仔细地端详半晌,说道:“这种梭形暗器,武林中尚属少见,小弟孤陋寡闻,甚至连听说都不曾听过。”
祁灵叹道:“不怕穆兄见怪,这种喂毒暗器,传示当前武林各大门派高人,也未必能知道他的出处,小弟若不是不久以前,偶然的机会,见到这种暗器,至今也是漠然无知。”
穆仁顿时引起兴趣,接着问道:“祁兄知道这种暗器的出处,可否一告?”
祁灵说道:“这是万巧剑客鲁半班所使用的独门暗器,名叫无名毒棱。”
穆仁听到“万巧剑客鲁半班”的名号,嘴里轻轻地念着,眼睛里却露出迷惘的光芒,显然对于这个名号,感到陌生,甚至从未听过,半晌,才问道:“这万巧剑客鲁半班是何许人?
为何要对祁兄下此毒手?”
祁灵一听,顿时一怔,使他感到为难,无法说明这个原因,其一,必然要牵涉到一目大师五块玉玦的事,自己身藏两块,担当多大干系,岂能如此信口说出?其二,方才和鲁姑娘订下诺言,对于黄山天都峰的事,不能对任何人泄露,言犹在耳,岂能如此立即背信。
但是,穆仁是如此坦诚相对,热情相助,祁灵应该如何答覆他才是?在这种为难的情形下,祁灵期期艾艾,半晌才说出一句:“今日在这黄盖湖畔,暗伤小弟的,并不是万巧剑客本人。”
穆仁是何等聪明的人,一见祁灵如此期期艾艾,便知道他有难言之隐,不便向下追问,只随意地说道:“这人既然能伤及祁兄,万巧剑客的功力,也就可想而知。”
穆仁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但是,祁灵听在耳里,不由地顿时满脸飞红,尴尬地说道:
“来人是一位姑娘,她也姓鲁,但不知是鲁半班的何人。”
因为在黄盖湖畔中人毒器,这是祁灵出道以来,第一次失利受挫,提起这件事,便感到不尽羞愧,偏偏穆仁对于此事,又是无意有意之间,一再提到,所以把一个聪明绝顶,机智过人的祁灵,弄得词不达意,语不尽心。
穆仁一听说是一位“姑娘”,顿时焦黄色的脸色,微微的一变,含意深长的“啊”了一声,一双眼光盯着祁灵半晌,复又轻盈的笑了一声说道:“这位鲁姑娘是神秘得很,既然下毒手施放暗器在先,又何故奉送解药在后?既然奉送解药,救人就应该救彻底,又何故给予三个月的限期?不怕祁兄怪我有些隔岸观火的心理,我倒是觉这件事,不仅是神秘,而且是有趣。”
祁灵不懂得这位穆仁兄为何此刻又转变得如此尖刻,言词之间,尽是挖苦与讽刺。他是苦于不能说明,只好望着穆仁莫可奈何的苦笑。
穆仁一见祁灵微笑不言,脸上颜色越发变得难看,当时向祁灵说道:“祁兄在三个月之内,吉人自有天相,小弟就此告辞。”
说着当时一拂袖,转面微一晃身,疾若闪电飘风,飘然远去数丈。
祁灵此刻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这位穆仁兄,为何如此突然含有怒意,拂袖而去。彼此萍水相逢,穆仁如此热心相助,祁灵是充满了感激的心情,不料未曾谢得一句,穆仁就拂袖怫然而去,祁灵的心里,如何能安?
当时祁灵急忙叫道:“穆仁兄!穆仁兄!请留贵步。”
穆仁本已远去十余丈,听到祁灵如此急切的喊叫,不由地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远远的,看着祁灵,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祁兄尚有何事见教?”
祁灵恳声说道:“穆仁兄为何如此匆匆而去?莫非小弟言语之间,容有不敬之处,开罪于穆兄,如此小弟当谨此谢罪。”
穆仁站在那里踌躇了一下,摇摇头说道:“祁兄休要多疑,小弟此去只是有事,与祁兄毫无关连。祁兄此刻应该服用解药,不宜多作打扰,说不定你我还有再次会面之日,人生何处不相逢?祁兄你说是否?”
穆仁说完这最后一句意义深长的话,略一注视祁灵,仿佛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倏地掉身而去。
祁灵目送这位行踪怪诞的穆仁,飘身远去之后,自己深切反省,实在觉察不出有任何不妥的言语,开罪于他,只好轻叹一口气,自语说道:“说不定他是真的有事,要急于离开。”
说着果然依言将鲁姑娘的解药迳自服下,坐在湖畔,面向湖水,背负朝阳,按照师门心法,默然导气行功,调息休憩。
祁灵虽然后天修为不深,但是,先天资质极佳,又得于丹药之力与神州丐道拼着内力开顶输元,以致他在内力方面,已获极深的根基,此刻在中毒之后,心神分驰意志憔悴,乃至灵智尽失,豪气渐无,可是一经沉静下心情,垂帘内视,不消多久,便浑然人定。
神州丐道的内功,类似道家玄功,一经人定,气血周循全身,冲重楼,撞玄关,舒百骸,纳真气功行一周天。一觉醒来,已经是日正当午,对面黄盖湖里,湖水映起万道金光,顿时令人感到生气盎然,祁灵长嘘一口气,一跃而起,浑身舒畅,两腿依旧,原先的毒患,此刻爽然若失。
祁灵知道这是行功与药力的双重效果,此刻心境一宽,望着湖水,朗声自语说道:“三个月九十天,这样长的时日,我岂会找不到可解之药么?三个月后,我不但要以健愈之身,深入黄山天都峰赴约,更要会会万巧剑客,算算多年的总账。”
当时长啸一声,引起湖畔白鹭齐飞,湖水扬波,祁灵便决定立即起程就道先往衡山,见过紫盖隐儒,说明北岳秀士的真相,再遍走山川,寻找灵药。
祁灵一面走,一面在暗自思忖:“回到白螺矶客店,必然要引起店家猜疑,好在随身衣物不多,一匹马也值不了什么,索性不回白螺矶,迳自取道衡山便了。”
主意一定便从黄盖湖畔,折东而行,沿着湖北边界,沿古驿道,穿入湖南境内。时值青天白昼,驿道之上人马不断,祁灵又不便施展轻功赶路,好在此去衡山不远,走到站头,再购一匹马,赶躜一程,不日就可以到南岳境地。
所以祁灵倒不心急,只是沿着古驿道,信步而行,讲是信步而行,只要遇到没有人的地方,祁灵他自然略展脚力,稍赶一程,如此边走边歇,走到夕阳西坠时分,却也走了将近百里路程。
眼前树梢烟起,灯火一遍,不远就是驿站,而且看去镇市不小,祁灵稍稍加紧脚步,不消片刻,便看到路边里碑,上面大书“长安驿”。
当祁灵刚一走进长安驿街上,立即觉察到,长安驿有着意外的热闹,街上华灯齐明人潮熙攘。祁灵料定长安驿必定适逢集日,四乡人群猬集,才有这般热闹。可是,在祁灵稍一打量的时候,又发觉到这熙熙攘攘的人潮当中,有着不少武林同道,虽然祁灵分不清楚,这些人究竟属于那一门路,但是显然看得出他们身怀武功,如果说面貌眼神可以分善恶,祁灵可以断定这许多武林人士当中,包括有黑白两道,正邪两派人物。
而且,使祁灵感到吃惊的,这些武林人士当中,还不乏有许多高手,从他们举止行动当中,不仅说明他武功不弱,更可以看出地位不低。
祁灵纳闷了,长安驿虽然是通衢要道,但是,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能引得这些三山五岳的人,如此纷沓而来?
要换在平时,祁灵虽然不是好事之徒,但是,遇到这种武林集会,却极愿意趁个热闹,一则多吸取一些江湖上的经验,再则可以多认识一些江湖上的名人。
可是今天,祁灵不仅没有这种兴趣,更是怕引出意外麻烦,因为如今九十天的时光,在他虽然不是分秒必争,至少不能多作耽延了。所以,祁灵不愿多在街上走动,匆匆找了一家客店,安顿下来,准备明日一早,买匹脚力,便起程赶路。
这家客店生意极为兴隆,前面酒座上,呼拳猜令,大杯小盏,人声鼎沸,后面住店也是住得满满的。
祁灵无心多听,略用了一点饭,便回到房里,熄灯安歇。
月夜,晴空无云,渐渐月到当头,前面的人声,才渐渐地寂静下来。可是祁灵此时却反而不容易入睡了,躺在床上,百感交集,万念俱来。几个月来,所遇到的事,都不断地涌上心头。
祁灵索性翻身起来,盘坐在床上,静心求定,然后再作安息。
正是祁灵坐定下来的时候,窗外突然有一声轻微的声音。祁灵此时正是耳目聪明,心头宁静之际,虽然是如此轻微的一点声音,他立即分辨出,这是夜行人的脚步声。
换过平时,祁灵可以置之不理,在客店里,深夜之间,偶尔一二夜行人,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也可以与兴这所至,霍然出其不意,拉门而出,看个究竟。
可是此时不同,祁灵既不愿多事,以免耽误行程,再则,祁灵身怀两块玉块,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而且关系至大,能够不惹事生非,还是尽量避免的为是。
所以祁灵当时佯装不知,静悄悄地躺下床来,只当睡熟,不到一会,窗槛上有人轻轻地弹指轻弹一声,这会祁灵再不能佯装不理了,大凡这种情形,必是冲着祁灵而来,纵然要躲,也无法躲得掉,何况祁灵只是不愿多惹事,而不是怕事。
祁灵从床上飘身而下,站在房屋中间,沉声问道:“那位朋友,夤夜莅临有何指教?”
窗外那人没有回答,只轻轻地,若不经意的从鼻孔里笑了一声,便又寂然不响。
祁灵认定是别人找上门来,自然也就不再躲闪,当时便说道:“既然尊驾不肯露面,在下出来当面领教如何。”
话声一落,随手一拉房门,人似灵蛇出洞,疾事闪电追风,丝毫不带声响地,从房里双掌护睛护阴,闪身直掠门外。
就在祁灵身形刚一落到门外,只见窗边一条人影,疾如鹰隼,一窜冲天而起,直上屋顶,掩身而去,祁灵此时被逼得心头火起,轻声叱喝道:“好朋友!既然找上门来,又何必逃走?”
双脚微一用力,躬身起处,顿化“夺搏扶摇”,双臂连翻,衣衫飘拂处,人像大鹏展翅,嗖地直拔而起,冲天高达五丈有余。老实说,就凭祁灵露这一手轻功,差不多的武林人士,都要吓得不敢轻易出头,能凌空拔起五丈多高的人,衡诸当前武林,已经不可多得与多见。
祁灵人在半空中,微一折身,就平掠而下,疾扑向前,直向前面不远那条人影扑去。从“奋搏扶摇”,凭空转化“雁落平沙”,变得不带一丝火气,快得有如流星飞矢,显然祁灵在此时被引逼得发了怒气,全力展开功力,疾道前面那人。
祁灵如此全力一赶,果然不到几个起落之间,已经和前面那人,相去不过数丈。祁灵正待喝问,忽然前面那人身形一落,从屋上直飘而下。
祁灵急追如此,那里还容得他逃走?立即一伏身,从屋瓦面上,贴屋一式“游龙潜水”,沿着瓦楞,紧跟而下。
下面是一个林木疏落,亭台隐约的庭园,祁灵刚一落下,对面那人立即呼地一掌,力演“懒龙探爪”,当面抓来。
祁灵心里想道:“这人好生无理。”
本来祁灵已经挑逼得怒气冲天,此时一掌抓来,祁灵更是怒不可遏,当时身形一沉,桩步早定,右掌一翻,随手一招大力掌法“五丁开山”,硬迎过去,这一招是祁灵提足了八成以上真力,成心硬拼。
可是对面那人一见祁灵硬接一掌,劲拍而至,他倏地猛一挫腕,侧身让步,立即躲开祁灵这一招“五丁开山”。祁灵没想到对方,既然挑衅在先,又竟然闪避不接,这一个意外,使祁灵收势不及,掌力早就冲过去,正好撞到一棵柳树上,只听得“克嚓”一声,一棵碗口粗细的柳树,竟在三丈开外,被祁灵这一掌劲风撞个正着,震断两截,不仅当面那人感到惊诧,就是连祁灵自己也感到意外。
就是如此一怔的瞬间,祁灵已经看清楚对面来人,一身长衫,脸上罩着一层面纱,看不清楚真面目。
祁灵平下气,问道:“在下与尊驾无仇无怨,深夜寻衅,是何道理?”
对面那人却是轻微的一笑,不再答话,只从腰间探手拔出长剑,指着祁灵点了一点,意思是叫祁灵拔剑相拼。
祁灵此时满心是疑惑,这人为何不讲话?为何用黑纱蒙住脸?不用说,必然是面熟之人,可是熟中之人,有谁会如此深夜持剑相逼?祁灵只是在心里闪电一转,眼睛停到方才对面那人拔剑的手式上,立即恍然大悟,脱口叫道:“你是谁,我已经知道了,还不快把面纱取下来。”
言犹未了,对面那人忽然长剑一振,手腕疾翻,身形一晃之间,人似疾风摆柳,剑似万点寒星,一招极其深奥,极具威力的剑招,像迅雷轰顶,直向祁灵头上落去。
祁灵此时更快,就在他这一招奇妙的剑招,尚未展开的微妙瞬间,竟踏中宫,走洪门,欺身直上,右手疾探,一式“拂云摘星”,直向那人面门抓去。
双方这一招,都是疾如闪电,而且,招式都是神奇已极,说时迟,那时快,祁灵这一招“拂云摘星”,已抢得一瞬间的机先,把对面那人的面纱,摘到手内,等到他再想挫腰闪势时,长剑已疾落一点,直点祁灵腰脉。
祁灵笑着叫道:“穆仁兄!别来无恙?”
面纱摘去后的那人,露出一张焦黄的脸,和一搭朱砂痣,正是在黄盖湖畔拂袖而去的穆仁。
穆仁此时长剑停在半空,也自轻笑一声,收剑回鞘,说道:“你的胆子真不小,居然敢踏中宫,走洪门来摘面纱。”
祁灵双手送过面纱,含笑说道:“若是不知道是穆仁兄,谁敢冒扎腰脉的险啊!”
穆仁哼了一声,顺手夺过面纱。但是,立即自己就发觉这个动作,有失妥当,随即掩饰的一笑,坦然说道:“你知道我为何深夜来此地,要和你比掌比剑的意思么?”
祁灵摇摇头,他也的确不知道穆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儿拂袖而去,一会儿突如其来。
穆仁接着又问道:“你到长安驿,是有意而来,还是无意经过此间?”
祁灵被越问越糊涂,只好据实答道:“小弟只是路过此间。”
穆仁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对于这件对你有关的事,是毫不知情的了?”
祁灵又为之瞠然,有什么事与他有关?实在想不出,当时便说道:“穆仁兄有何消息,请即说明,别让小弟打闷葫芦,妄费心机。”
穆仁点点头,说道:“这话说来话长,待我长话短说。”
祁灵忽然说道:“既然说来话长,请穆仁兄到小弟居处,坐下来详谈如何?”
祁灵脸上仿佛一阵热意,使他摇摇头说道:“处此处极为幽静,无人打扰,比起你那客房,要安静得多。”
此时半月渐渐西沉,庭园中荫影重重,已经瞧不清周围林木中的一切,穆仁略一回顾,便说道:“祁兄到长安驿之时,可曾发现街上店中,有着不少三山五岳的武林中人么?”
祁灵点点头,当时心里一震,暗自说道:“如果此事与我有关,难道这些人都是为我而来么?那又是为何故?难道是两块玉玦已经走露风声?”
穆仁心里在想,口中不言,只是静静地望着穆仁,静听下文。
穆仁接着说道:“这些人都是到幕阜山去看一场热闹,兼而能够下手,还想拣一点便宜。”
祁灵这才“啊”了一声,虽然,他还没有明白这件事的真相,至少他已经断定这件事与他身上的两块玉玦无关,但是,究竟与他有何关连?
穆仁接着说道:“幕阜山离此地不远,沿湖北边境,东折南下,快的脚程,一天足可以赶到,所以这长安驿自然而成为到幕阜山的中途要站。在幕阜山下,住了一位已经隐居洗手的黑道高手,此人名叫陆天成,江湖人称神钩老陆,因为他姓陆,又行六,使得一手好钩法,此人在十余年前洗手归隐,就住在这幕阜山下。”
祁灵静静地听着穆仁叙述着这一段黑道高手的往事,他知道这只是前文,还不到主题,自己有关的事,一定是在主题上。
穆仁接着说道:“陆天成安度余年,笑傲风月,隐居生活过得很好,可是没有想到前个月发生一件意外的事。”
祁灵不忍插嘴,只是凝神的听着。
穆仁见他不插嘴追问,点点头颇有赞许之意,接着说道:“陆天成旧日的手下,不知从何处得封一本千年灵芝,送给陆天成作为七秩大寿的寿礼,这本千年灵芝,却为陆天成带来了麻烦。”
这“千年灵芝”四个字,一落进祁灵的耳,无异是晴天霹雳,当时禁不住“啊”了一声。
穆仁看了祁灵一眼,接着说道:“灵芝不难见到,可是千年灵芝,却是极为稀罕之奇珍,一滴千年灵芝液,便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何况整本的千年灵芝?因此,引起中原七省,黑白两道武林高手的注意,谁不想得到这种稀世奇珍?”
祁灵这时候忍不住说道:“如此说来,长安驿这些人,都是去夺取千年灵芝的了?”
穆仁点点头,但是,旋即又摇摇头说道:“不然!说实话,中原七省黑白两道武林人物,虽然也都想染指这本千年灵芝,但是,事实上只能说去看看热闹而已。因为陆天成在半月以前,突然接到一封火简传书,书中说明要陆天成对这整本的千年灵芝,留到九月十五日,会有人来取。”
祁灵觉得事情渐入佳境了,便问道:“穆仁兄是否知道这封火简传书当中,可曾署名落款?”
穆仁摇摇头说道:“没有署名落款,只在书末画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月牙斧。”
祁灵说道:“金钩老陆老于江湖,对于黑白两道的人物,必然都有所悉,他是否知道这个月牙斧的标记,是何等人物?”
穆仁说道:“陆天成曾经以一柄金钩,闯荡大江南北,纵横南七北六一十三省,虽然不敢说是纵横无敌,但是提到金钩老陆的名头,大家都留上三分客气。所以陆天成熟人头太多,当今各大门派,各帮各会,水上陆上,稍有名气的人,所用的兵刃,所擅长的招术所常用的记号,一上眼便能立即分辨出来,可是这次都是一点也不知道这个月牙斧,是代表着何等人物。”
祁灵心里暗暗称奇,忽又若有所感的问道:“这封书简上还有别的记载么?”
穆仁点点头说道:“对了!还有一件最使人迷惘的事,这人在书末又附加一笔,说是如果陆天成不愿将这整本千年灵芝,留到九月十五日亦可,请陆天成将这本灵芝滴点不存的毁去,看来这人既不是志在千年灵芝,又不像与陆天成有仇,除了寻仇与夺宝,实在无法令人猜透其中用意何在。”
祁灵不敢将自己心里的感想说出来,因为那是一种迹近荒唐的推测,当时祁灵只是问道:
“陆天成久经风险,见多识广,他究竟如何处理这件意外的麻烦?”
穆仁笑着说道:“正如祁兄所言,金钩老陆是久历风险的人物,他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道理,来人既然敢如此大言,必然有其所恃,而且,陆天成已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千年灵芝一日不作处理,危机一日仍在。”
祁灵禁不住“啊呀”一声说道:“如此说来,陆天成是要将这千年灵芝,依言毁去了?”
穆仁又摇摇头。
大凡武林中知名人物,无论黑白两道,均极爱惜羽毛,重视声誉。
陆天成虽是黑道名人,却不失为是一位侠义成性侠盗。晚年洗手归隐,更是任侠仗义所以才获得黑白两道颇佳之声誉。因此,他断然不能将千年灵芝任意的毁去。
其一:千年灵芝是武林中千年难能一见的奇珍,是武林中救伤除毒的圣品,若能让一位正人侠士所得,将不知会救活多少人命,使多少人免于枉死。陆天成如果因畏自己惹来麻烦,任意依言毁去,陆天成将永远背上骂名,这自然为陆天成所不取的事。
其二:写这封书简的人,究竟是何等人物,尚不可知,陆天成虽然归隐,亦不应当畏惧如是,让人说老年的陆天成,变得贪生怕死。
仅仅以上两点原因,陆天成断不能将千年灵芝毁掉。
穆仁极有见地的分析了这两点理由,便接着说道:“因此,陆天成想了一个万全的办法。”
祁灵微笑说道:“如果小弟猜测得不错,陆天成一定是用的当众分金的方法,广邀天下武林同道,大家公决这本千年灵芝,究竟谁属。”
穆仁点点头说道:“好在陆天成本人确无占有这本千年灵芝的野心,同时,像这种奇珍异宝,应该有德者得之,当众公断,算是公允。另方面,写这封书信的人,当诸天下群雄之面,也不能动手就抢,不过,如何当众公断?只怕免不了要以武相会,这又是一场热闹的群雄火并的场面。”
祁灵这才知道长安驿人物汇集,都是应邀前往幕阜山参与这次灵芝盛会。
穆仁看着祁灵说道:“千年灵芝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一滴灵芝玉液,百毒俱除,祁灵兄身中毒器,只要求得一滴千年灵芝液,任他何等厉害无名的毒器,也能够安然无虞,小弟这才返程追寻祁兄,告知这项消息。”
祁灵对于这位特别关切的穆仁兄,直是感激得呐呐不能成言,半晌才说道:“穆仁兄在黄盖湖畔你为何拂袖而去,是小弟言语不慎,开罪于兄么?如此小弟先在此向穆仁兄谢罪。”
穆仁想是断然没有想到祁灵会突然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两句话,当时倒是为之一怔。但是他立即了解祁灵此刻心情,是如何的感激于他,他不觉地微微露出一点笑容,虽然在荫影中,看不见他那焦黄色脸上的欣然之色,却不难从说话的声音中来听出。
穆仁当时说道:“黄盖湖的事,你为何一再提它,事过境迁,不提也罢,我们还是谈谈千年灵芝,这事与你有切身之关系。”
祁灵此时心情,完全是以穆仁的意志是从。
穆仁接着说道:“当我找到你以后,我突然想起一件问题:我知道祁兄你身中两枚毒梭,不知道那棵解药是否真的有效,三个月内,是否真是一如平常。所以,我才深夜前来相试,想不到……”
说到这里,穆仁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道:“祁兄一身功力,超神人化,令人敬佩。所以,才将祁兄引至此地,告之以千年灵芝的消息,祁兄应往幕阜山一行。”
祁灵直到此时,才完全明白穆仁为何要如此引逼于他,用心至为良苦,当时便拱手说道:
“多谢穆仁如此关怀,小弟无法言谢,幕阜山之行,小弟立即遵嘱前往,当以全力求得两滴千年灵芝液。因为,此行不仅关系小弟之生命,更关系着一位武林前辈的安全。小弟若有所获,不仅小弟生命为穆仁兄所赐,即是那位武林前辈,亦要深感穆兄之大德。不过,小弟尚有一不情之请,不知穆兄能否俯允?”
穆仁含笑说道:“祁兄有何教言,小弟敬谨聆听。”
祁灵说道:“穆仁兄如果身无要事,可否请随小弟同回客店,胝足而眠,稍作休憩后,明日起程,同往幕阜山一行?”
祁灵是很诚恳的说出这句话,可是听在穆仁耳里,却止不住一阵飞红,羞盖满脸,停了半晌,才说道:“凭祁兄一身功力,到幕阜山相机而行,必可获致全功。小弟应随祁兄前往,以壮声势,无奈小弟确有要事在身,未便同行,日后若有机缘,当能再见。”
这“再见”两个字刚出口,立即一矮身形,倏地又一长身,嗖地一声,直拔而起,凌空一转身,飘然向前落去,人却在平空中说道:“祁兄请勿追赶,留得日后好相见。”
面高搭彩坊,上书“迎宾”二字。通过彩坊,前去数丈便有一丛翠竹摇曳其间,竹中夹荫留出一条石道,落叶不扫,野草自生,与方才那条新辟的大道,有迥然不同的自然风味。
走过这个不小的竹林,便是一道矮围墙,那是编竹为篱,和土为墙,一派乡村气息,站在围墙大门,雁行排列二十几个村人打扮的年轻汉子,执礼甚恭的引导宾客,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轮到祁灵走到门前,立即有一个人走上来恭身迎接,牵过马匹,另一个人便含笑向祁灵问道:“请问贵客是否收到敝庄主的请柬?”
祁灵没想到别人有此一问,当时不由脸上一红,拱手说道:“在下路过此间,闻听贵上柬邀天下英雄,举行灵芝大会,在下冒昧而来,旨在借开眼界,以广见闻,既然贵庄是凭柬进庄,在下只好告罪而退。”
虽然祁灵所说的话,并非出于自愿,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别人执礼甚恭,祁灵岂能横不讲理,而有失风范?万一果真的拒不邀人,也只好另行设法了。
但是,当祁灵说完这些话以后,那人立即拱手抢上前一步,说道:“贵客说那里话,敝庄主自恐柬邀不周,有失礼之处,贵客能惠然而来,敝庄主迎之尚恐不及,岂有不请入庄之理。”
说着话,立即举手闪让一边,肃客人内。
祁灵暗暗佩服这金钩陆天成,有其不平常之处,凭这手下人几句话,已经了见于一斑,当时口里客气一番,举步进入门内。
刚一进入门里,旁边又转来一人,手里捧着一本大红绢缎的簿子,捧到祁灵面前,旁边立即有人捧来墨砚,恭声说道:“请贵客留下尊讳。”
这一切显示出这些人训练有素,使人不得不听从他安排好的这一套,当时祁灵提起笔来,龙飞凤舞的写上“祁灵”两个大字。
捧绢簿的人,正待捧着退下,祁灵忽然心里一动,暗自忖道:“不知道像我这样不请自来的人,究有多少?”
心里如此一想,随手就翻开大红绢簿,刚一翻开一页,赫然三个字,请清楚楚的摆在眼前:“丛幕白!”
这个字的出现,给祁灵带来意外的惊喜,也带来意外诧异,他实在无法想像,丛幕白姑娘为何突然会出现在幕阜山下。
祁灵如此一怔之间,那捧着绢簿的人,早就很有礼貌的,将绢簿收回,祁灵几次想问这丛慕白是住在何处?但是,又觉得太过于冒昧,启口不得。
转而一念:“既然同在一个庄内作客,还怕没有机会见面么?”
想着心里暂时放下这件事,随着引路的人,直向庄里走去。
幕阜山下,这个占地颇广的山庄,显然是金钩陆天成经营自己安享余年的场所,处处都经过一番有计划的布置。但见庄内,绿树成荫,幽篁蔽日,而且这些树都是桂榕之类,长青不谢,四季如常。虽时届九月,序属三秋,仍旧是一片葱翠,满目绿意,要是在秋风乍起之时,香飘十里的情况,更是令人有神驰心情。
穿过错综复杂的浓荫密竹,到达一排分立的茅舍,前面引道的人,将祁灵让到靠右手的第三间,推门进去,令人眼前为之一清。
虽然是竹篱茅舍,却是明窗净几,收拾得一尘不染,房里一榻,一几,一桌,陈放朴实,式样古色古香,推窗外望,迎面一片荷池,残荷点点,浮萍片片,倒映着岸旁已经落叶的垂柳,真是使人赞叹如入画境。
沿着窗脚篱畔,十数盆栽培得法的秋菊,正在舒爪怒放,粉白、姹紫、淡黄,交织成一片锦绣。
祁灵不禁从心里赞叹,这周围风景之美,令人叹为观止,使他很自然地想起一首传诵人口的诗句:“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橙黄橘绿,祁灵倒是未见,可是就凭这眼前的残荷与篱菊,已经令祁灵为之心醉。
引导的人退出去以后,祁灵在四周浏览一遍,心里对于这位昔日横行绿林,而今洗手归隐的陆天成,由衷的暗暗佩服。仅仅就这周围的环境来看,陆天成已经不是昔日的金钩老陆,而是隐居出世的世外高人。
祁灵赞叹之余,忽然想道:“眼前四下无人,我何不四下走动一番?丛慕白姑娘既然也是不邀自来的客人,自然也在这一带安住,我何不去寻找于她,一则可以解释枫林山庄那一段往事,再则,在这次灵芝大会之上,互相也有一个照顾。”
可是,转而一想:“昔日在枫林山庄,丛幕白姑娘何等热心专程寻找于自己,当时基于一点误解,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再见面时,应该如何自解其说?”
祁灵是一个心地宽厚的人,容易为别人设想,他唯恐丛姑娘伤心绝情,不屑与之相见,岂非更将此事陷于僵局?
但是,祁灵又想道:“丛姑娘为人娴淑,用情真挚,从其衡山紫盖峰用心良苦,以及枫林山庄脉脉含情的情形看来,丛姑娘不是绝情之人,何况我在枫林山庄并未明白表示什么,姑娘虽然一气而去,断不至绝情到不屑见面的地步。”
如此反覆思忖,再三考虑的结果,祁灵决心不放过这个机会,要去寻找丛慕白姑娘。即使姑娘果真的余怒未消,前情已绝,祁灵也要说明心里真情。即使姑娘不屑与之相淡,祁灵也要坦然以对,求得心安。
万事求得心安,便昂然无所顾忌,祁灵当时便决定从右边第一幢茅舍找起,只要丛姑娘是住在此间,不怕没有找到之时。
此时,时已黄昏,夕阳如火,反映得茅舍周围的景色,更是引人人胜,祁灵假作散步观赏景色,缓缓地向右边走去,突然身后一阵衣袂飘风,分明有人掠身而至。
祁灵佯装不晓,仍旧是慢慢地向前走去,这时候已经听身后有人说道:“祁相公!意欲何往?”
祁灵一听来人口气没有方才那样恭谨有礼,不由地有一点不悦之意,很显然地,这一行茅舍虽然是招宾接客之用,事实上是对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一种便于监视的场所。
虽然说起来怪不得陆天成,灵芝大会,广召天下英雄,有请柬的,都是陆天成知名晓姓的人物,唯有这些不请自来的人,龙蛇混杂,来历不明,这也难怪陆天成要加以注意监视了。
但是,一个身为宾客的人,竟被监视,心里自然不免有不快之意。祁灵当时回过头来,深沉地打量了一阵来人,是一个年约三—卜左右,装束亦如庄门口接待人等一样,眼光有神,太阳穴鼓起,看去武功颇为不弱。
祁灵这一阵无言的打量,那人态度渐渐转变得和缓起来,微哈着腰,含笑说道:“祁相公如有何事待办,尽管招呼接待人。”
祁灵沉下脸色,点头说道:“在下只想随便走走,观赏此间风景,并无任何要事。不过……”
说到此处,祁灵突然又露出一点笑容,轻盈地说道:“如果作客贵庄,不能任意走动,则请预先告诉一声,以免在下冒然无知,触犯禁令,尊驾以为是否?”
这几句话,实在是说得相当的够重,那人站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万分,说不上话来。
∑盍橐患?馊巳绱宿限危?膊晃?焉酰?肮笆炙档溃骸叭绻?鸺荼鹞匏?拢??谙乱辔丛?シ腹笞??睿?绱嗽谙戮痛烁孀铩!?
拱拱手,转身正要举步前去,这人显然感到一阵焦急,对于这些不请自来的人,陆天成确是责令手下,要严加防范以免在灵芝大会之前,发生意外纷乱,而使陆在成在灵芝大会之上,愧对天下英雄。
但是,陆天成又再三指明,对于这些人,只要行为不过于惹事,尽量以不得罪为先,以免多生意外的纠纷。
如今这人面对祁灵如此擅自到处走动,分明是为陆天成规定所违背,但是,祁灵又是如此循规中矩,言谈有分寸,使人无法回然破颜相向,使得这人为难已极。
眼见得祁灵还要信步而行,不知要走到什么地方去,而自己在言词之上,又就不服别人,所以当时这人只急得暗自搓手,只好远远跟在祁灵身后。
正是这人无法可施之际,忽然远处有人传话。
“晚宴已备,请贵客到大厅上入席。”
这一声传话,无异是这人一个挽救颜面,又不碍职责的机会,连忙朗声说道:“祁相公!
所有宾客,俱已至大厅上等待晚宴,敝庄主人有请。”
祁灵一听,心里为之一动,其实祁灵只是气这人说话太不客气,才故意作难他一番。如今一听大厅已开晚宴,心里不禁想道:“既然大厅群雄宴会,我岂不是照样可以看到所有的人么?
何必在这里寻找呢?”
想罢当时拱手称谢,便随着来人,向大厅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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