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无水之城许开祯青丝井的传说小椴相思未向薄情染叶紫步步莲花西岭雪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言情 > 五月与十二月 > 千金小姐

  我认识黛茜很久了。

  因为她家里有钱,我家里穷,因此我们只维持朋友关系而不是其他。

  我陪她去看「大亨小传」。

  看到戏中的黛茜对盖士比说:「……因为,因为富家千金是不嫁穷小子的!」

  我顿时悲从中来,转头跟她说:「你们有钱人都是没心肝的!」

  她被我骂得莫名其妙,因此非常生气。

  实际上黛茜很有情感,她父母为人也好,他们有钱,不是他们的错,我家中清贫,可是从来没愁过衣食,我与黛茜同是大学同学。

  所不同的是她念英国文学,我念理科。

  我常常到她家去,她也常到我家来。我的家很幸福,她的家也幸福。

  只是朋友管朋友,适可而止,我心中很明白,要进一步的话,是绝不可能的。中国人有句四字真言,叫做“齐大非偶”,就因为我数年来未越雷池半步,所以黛茜家人很喜欢我。

  他们心中一定想:「这小子虽然穷一点,人格倒是不坏的。」

  很可能他们不会这么想,也许只是我心中自卑的缘故。

  我也想过要与黛茜疏远,但是她这个人明媚可爱,爽朗活泼,同学之中没有一个不喜爱她的,要跟她疏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没有架子,诚恳、勤奋、乐于助人,为了帮忙同学的功课,时常下了课还留在校园中。黛茜有种高贵的气质,最难得的不是她长得好,而是真正的谦和,归功于她的家教。

  第一年我根本不知道她富有得可耻,我把她请到家中来坐。

  父亲是穷儒,以穷为荣,因为文必穷然后工,当宜兴旧茶壶,图章印石大拍卖的时候,他也很埋怨,穷,可是一刹那就忘了。

  黛茜在我们家吃完饭,仰头看到墙壁上一张石涛的山水复制品,她「咦」地一声。我问:「怎么?!」

  她不好意思的说:「真巧,我家也有一张这样的画,不过大好多。」

  我们面面相觑。

  随后我就在她家看到那幅真迹了,很随和的挂在墙上。他们家住在石澳,非常大的花园洋房,那种尺寸很小的公众花园还不如他们家的。

  黛茜的父亲开造船厂。

  不过她并没有被宠坏。

  那日以后我心中就警惕起来,牢记着人家的家势非同小可,虽然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别人说些什么的人,可是必要的嫌疑是要避的。

  我们这一群人对黛茜的环境是很羡慕的,但却有意无意间对她歧视起来。

  常常说:「你懂得什么,你知道什么叫苦处?」

  黛茜反驳:「我是不懂,可是你们呢?你们又懂得多少?你们又经过什么苦难?真是鸡蛋里挑骨头!」

  我们被她说得笑起来,自觉对她真是有欠公允。

  是呀,我们也没逃过难,凭什么说她呢?黛茜家中有钱,根本不是她的错,与他人无尤。

  我有时邀她跳舞,说道:「黛茜,如果你只是小家碧玉的话,我们之间就不只这样,我会疯狂追求你。」

  「胡说!」她说:「你根本不想追求我,那不过是你的籍口。」

  「嘿!我的籍口!」我讪讪的说。

  黛茜取笑我:「你跟那些有苦衷的女孩子一样,籍口多,其实是太过自爱,你不肯牺牲自尊心。」

  我说:「金钱是太重要因素。」

  「那自然是要紧的,」黛茜白我一眼,「我们总得吃饭,吃用之后有馀,便不应多计较,我承认我家比你家富有,但是你家也不赖,并不是一家八口一张床,家中全是大学生,令尊对赚钱不感兴趣,他清高飘逸。」黛茜如是说。

  母亲说:「你跟犀家那位小姐来往得很密?」

  「不是,」我否认,「同学而已。」

  「犀家是香港望族,家中发财有好几代了。」母亲说。

  「是呀,因此黛茜没有暴发户味道。」我说.

  母亲用手撑着下巴:「我很喜欢黛茜,可惜她家中太有钱。」

  「可不是!」说到我心坎里去。

  真没想到有钱反而成了障碍。

  「谁在乎他们的钱呢?」我说:「我们也有饭吃,可是将来人家悠悠的嘴巴,很难堵得住,会替我的生活带来很多不快,我这个人顶自私,顶会为自己设想,所以不想追求她。」

  「可是犀家可以帮你做事业。」妈妈说。

  「妈妈,创业发财完全靠一个人的性格与毅力,老子有钱都未必有用,别说是岳父。我要是有那个兴趣,自然可以白手兴家,否则我乐得自由自在做小职员。一个人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每样事都要付出代价,各人的志向是不一样的,妈妈,我一辈子也发不了财。」

  「既然发不了财,就不必与犀家发生关系。」妈妈说。

  我笑,「妈妈真势利,如果我爱上了黛茜,又怎么说法?」

  「你爱上她没有?」

  「很难说,现代青年的感情是可以控制的,」我笑,「一切符合科学。」

  「你当心日久生情,失去控制。」母亲作结论。

  我哈哈的笑,心中有点苦涩。

  这样的感情,一直继续到第三年级,才有一个很大的转变。

  黛茜的表哥从苏黎世回来了。

  他是脑科医生,长得像电影明星,脸上带一种贵族的、冷峻的、书卷气的味道,他整个人无瑕可击。

  黛茜对我说:「他们都说我与表哥是一对。」太坦白了。

  我反对,「才不是!」

  「为什么不是?」黛茜诧异问。

  「他是冷型的,你是暖性的。」我分辩。

  「是吗?」黛茜像是存心跟我斗嘴,「难道他到冬季要多穿几件衣服不成?」

  「别叉开去,」我说:「你明明知道我指什么?」

  「你不赞成我们在一起?」她傻呼呼的问。

  「他那么精明能干,你怎么是他对手,」我很焦急,「你看你,什么事都不懂!」

  「他不会欺侮我。」黛茜很有信心。

  我像是被人从喉咙里硬塞了一块铅下肚子似的,说不出地难过,唇焦舌烂的感觉。

  心中又气苦,我站起来,「我走了!」

  「我们在上课,你走到哪里去?」她问。

  「走到前一排去坐。」我气愤的说。

  她笑。

  女孩子永远是残酷的。

  我一辈子不要跟她们恋爱。

  我已经决定了。

  我足足一个星期没有睬黛茜。

  可是我老着见她,她表哥天天来接她放学,她殷殷的拉着我介绍,我又不好不理他们。

  只得勉强的打招呼,说「你好吗?」握手。

  心中气得要死。

  她那表哥又挑不出有半点错,我回了家没处泄愤,便对着母亲嚷:「万恶的金钱!万恶的金钱!」

  「疯子!」母亲笑骂。

  「你如果真爱她,便去追求她。」老嫣子说:「在家跳踏,算是哪一门子的好汉。」

  「我不追千金小姐。」我说:「我不是趋炎附势的人。」

  「你这个人倒是怪怪的,一点不肯吃亏。」妈妈说。

  「她肯住我们这里吗?她肯穿我们穿的衣服吗?她肯吗?她老子有的是钱,可以供应她舒适的生活,我岂不是变成招郎入舍?」

  母亲冷笑,「听你的话,你肯入舍,人家未必招你,你这么快就害怕干什么?臭美。」

  我狂叫一声,「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我失眠了。

  但是我仍然不肯向权势低头。

  结果,黛茜表哥回苏黎世去了。

  过了三天,我忍不住问黛茜——「就那样?」

  黛茜说:「我都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你那青春期呢,已经过了,更年期呢,又没到,行动为什么这么古怪?」

  「就那样?」我问:「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寻遍了报纸,都不见你们订婚的消息。」

  「谁说要订婚?!」黛茜愕然。

  「他们不是说你们看上去正是一对吗?」我怪声怪气的说。

  黛茜把书重重的在我桌上一摔,「我那么多同学,如果人人像你这么滑稽,我可受不了。」她捧起书转头就走。

  之后她看见我实行冷淡起来。

  甚至有一次,她听见远足队中有我,马上拒绝参加,因为「那个人阴阳怪气的」。那个人自然指我。

  我几乎被气得昏过去。

  我仿佛与她疏远了,事实上也没有怎么与她接近过。

  学校里的规矩是分系不分派,我与黛茜如此「势不两立」,引起很大的话柄。

  这些日子以来,我生活一直不愉快,脑子里似少了一根筋似的。

  妈妈说:「你何苦跟自己作对,你明明是喜欢她的。」

  跟自己作对。

  我问我心:到底怎么想法?

  我承认我喜欢她,可是我不敢追求她,怕碰钉子,为了怕受伤害,我彻底地保护自己。

  我不愿把她的影子种入心房。爱人是很痛苦的,万一她不爱我,我就惨遇落十八层地狱。我们相爱的机会甚微,她是千金小姐,我是穷小子。

  我希望我从来未曾认识过她。

  两个不相配的人在一起,能够有什么好结局?

  只是为了她有钱。

  同学有为我们讲和的,我嘴强,「我无所谓。」我说。

  她说:「我也无所谓,男人那么小器,真是奇怪。」她又加了几句,「人家说学生时期应最愉快,可是学校里也有黑羊,我为什么要跟这种人生气别瞄头?我根本就不稀罕,我才不跟这个圈子的人争!」

  我觉得她这几句话说得太势利。

  黛茜明显的指出,她读书是为读书,不如我们,是为了得到一张文凭以及将来更好的工作。

  我们之间的隙痕更深。无从解释,黛茜若是一贯刻薄成性的人,我反而不生气,但是她一直客客气气,和蔼可亲,忽然对我这样,更觉得她对我有成见。

  这种种不和并没有影响我的功课,只不过比从前沉默得多,先一阵子说得太多,现在凡事看淡了,只管努力做份内的事,像机械人一般,喜怒不形于色,小心翼翼。

  圣诞节的时候开舞会,我并没有报名,也不知道该带谁出席。

  如果黛茜可以,我愿意邀请黛茜。她是我唯一想邀请的女伴。

  不过廿四号一大群同学把我拉到舞会之中,人们是善忘的,他们已忘了我与黛茜不和的事。除了当事人之外,谁也不记得。

  黛茜穿了一件黑丝绒的露胸晚服,她的男伴并不是学校里的人,我们都不认得,想必又是什么地方的鬼博士,律师,医生之类。

  黛茜仍然那么美貌可亲。

  我忽然开始喝毡汤力,喝了很多,因为是空肚子,是以很快头晕晕的,浑身脱力。

  难怪人家要喝酒,的确有一定的效果,我心中的不快顿时减了一半。

  但见舞池中人影婆娑,衣香鬓影,我深深叹口气。

  同学上前来与我攀谈。

  我们谈到前途问题。

  「眼看就毕业了,」一个说:「其实,我们的前途不一定乐观,目前人浮于事,多少美国回来的学士硕士都只拿三千元一个月。」

  另一个说:「大不了去教书。」

  「教书才二千多,还是私校,官立学校没位子。」

  「做一辈子也不出头。」

  「去考政府工作吧。」

  「即使愿意做,政府机构中的人没有气质,还不是你争我夺的,而且缺乏上进,组织毫无条理,进了那个彀,出来就迟了。」

  「全社会的机构都是这个模子,除非你一辈子不踏进社会,除非个个是犀黛茜,否则失望是迟早的事。」

  「情况真如此坏吗?」我问:「可是我有工作能力呢。」

  「可是人家懂得拍马屁,你懂不懂?你肯不肯降格?」同学笑,「你睇你这种脾气,口直心快,藏不住半点心事,什么事都火爆火爆,将来做死了也不过是底层的一条牛。」

  我不服:「我不信邪!」

  同学又笑,「当然,光拍马不做事,也行不通的,这种人多数与你同一阶层,升不了级,那些既能拍又要能做的人,才步步高升——他们都如此说。」

  我又喝一杯酒——「我为什么要与这种人共处一室?」

  「为生活!」他们都笑。

  「亏你们笑得出。」我骂。

  「人长大了要是还能哭,我马上就大哭。」一个同学说。

  我摇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原来如此。」

  「这小子喝醉了!」有人笑。

  我说:「我不想做事,我不想搞人事关系。」

  黛茜走过来说:「你们说些什么?好热闹。」

  「黛茜,你最好了,」马上有人七嘴八舌,「不明担心出路问题,你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我想自己独立过活。」她说:「免得人家因我的家庭而看我不起,疏远我。」

  我有点难堪,这明明是说我嘛。

  「这种人你理他做什么呢?」有人说:「黛茜,你帮帮同学的忙才是正经事。」

  黛茜刚想说什座,大家起哄说:既舞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别说这种心烦的事儿。

  我被挤到黛茜身边,乘着酒意问:「跳舞?」

  她没有拒绝。我与她舞起来。

  「今天你很漂亮。」我由衷说。

  「谢谢。」她说。

  「还有短短几个月,一班同窗便要各散东西。」我说。

  她说:「我们有同学会,别怕。」

  「将来出去勾心斗角的,连恨一个人都不能彻底的恨。」

  她笑起来,「哪儿有如此严重呢,人与人之间,偶而相逢,一刹间分手,何必恨他们?」

  「你是恨我的!」我有点醉。

  「我当然恨你,我们是同学,交情不一样。」

  我傻气的笑。

  「你不如回家吧,看样子你身子不大舒服。」她劝我。

  「我先送你回家。」我说。

  「我有朋友送我,你自己回去吧。」她说。

  「不,我今天一定要送你。」我坚持着。

  「你别这样好不好?」她笑,「听话自己回家。」

  我很生气,我说:「你从来不曾喜欢过我。」

  我掉头走出去,黛茜跟在我后面,「风很大,你回去吧。」

  我挥着手,「你一直对我有偏见,不肯给我一点机会。」

  「别在泳池边晃,喂,当心——你——」

  我在泳池一侧身,脚底一滑,马上摔进水中。

  他们七手八脚的把我打捞起来。

  「冻死他!」

  「幸亏明天冬泳比赛,池中有水,否则摔死多过冻死。」

  我牙关打战,裹着急救室的毛毡回家,当夜便发烧。

  家里怕我有什么不测,为安全计,把我送进医院。

  我的酒醒了,心中十分懊悔,圣诞节在医院中渡过,非始料所及。

  黛茜来探我,言语中很多埋怨。

  我很沉默,早知我们之间可以籍这次意外而和好如初,早该摔进池子里浸它一浸。

  我发觉我深爱黛茜,一旦停止与自己的意志力打仗,整个人崩溃下来,握着黛茜的手不放。

  病愈后我与黛茜恢复邦交。我时常到她家去打网球。

  过去的不快,我们两个人都下定决心忘得一乾二净。

  我胸中充满希望,如果可以从头开始,我愿意跟黛茜过「新生活」。

  母亲很讽刺的问:「怎么?你现在对于金钱改观了?」

  「是。」我简单的答。

  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我很痛快。

  我请黛茜到家来教她功课,父亲说:「啊,那位漂亮的小姐又出现了。」

  黛茜的拉丁文很差劲,有一两首诗硬是不明白,父亲缓缓的解释给她听。

  母亲在厨房中问我:「你们进行得怎么样?」

  「现在不流行早婚,」我说:「我还没有能力组织小家庭,物价飞涨,新水不涨。房租运杂费去掉三千,除出其他的食物开支、零用、买一辆小车子,请一个锺点女工,没有一万元是不行的,我毕了业,起薪点不过是三千大元,想想令人灰心。」

  「依你说,只有月入过万的人才可以结婚生子?」母亲说:「天下的人都要绝种了。」

  「不会的,」我说:「有些人娶的不是犀家千金。」

  「她肯等你十年八年的?」

  「也许三五年后,我际遇好的话,她又肯打个七折,那还差不多。」

  「这不大乐观。」妈妈说。

  「别泼冷水。」

  「除非她父亲肯提拔你,那么一切好办。」妈妈说。

  「我能做什么?」我问:「他们家开船厂。」

  「你有大学文凭,真才实学,他为什么不能提拔你?」

  「太没志气。」我搔头皮。

  「那么拖到四十岁才结婚好了。」妈妈诅咒我。

  我但笑不语。

  临大考那几天自然是疲倦的,说来说去,读书还不是为了应付考试。

  黛茜并不见得是很用功的学生,开夜车开得脸上瘦下一圈来。

  我对她说:「考完后我们要好好的玩一场,我们到麦理浩径远足。」

  黛茜说:「父亲要我陪他到巴哈马群岛去逛一逛。」

  我默然无语,我的「玩」是到新界走一圈,晚上吃顿饭,回家睡觉,人家的玩是上飞机去到没有人迹的地方。要追上犀家的生活程度,人家拔根汗毛就吓煞我。

  我硬着头皮说:「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到什么地方去都好玩。」

  「那自然。」黛茜赞成,「可是爱情是很深奥的一件事。」

  「为什么?」我问:「我不明白。」

  「爱情不是结婚生子。很多子孙满堂的两夫妻不过互相需要了若干年而已。爱情是另外一件事,爱情是奢侈品,并不是每个人一生之中可以获得一次的。」

  我瞠目问:「那么我的父母呢?难道他们不是相爱的?」

  「他们有深厚的感情,因为他们数十年来共处一室,他们对伴侣有一定的了解……但爱情是不同的。」

  「你真幼稚;你以为爱情是雅黛儿H的故事与大盖士比?不是有人发了痴或是心碎而死,就不是爱情!多么可笑。」

  黛茜说:「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笑,有些人追求理想,有些人安于现实,各适其适,我们只能活一次,有权选择我们认为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r你不觉得这种人很傻气很痛苦。」我泄气。

  「我一点也不觉得。」黛茜说:「他们至少有一种痛苦的快感,不是你们可以想像的。」

  我怪叫起来「我们?我们是什么?凡夫俗子?

  黛茜笑,「别再追究下去了。」

  我觉得我与黛茜有了新的距离,我与她的理想完全不一样。我只想赚够了钱,组织一个小家庭,一家人过得丰衣足食,于愿已足,但是黛茜已经有很多的钱,她进一步地要求境界上的突出。

  我足足比她落后一个世纪。

  这时候我退缩已经太迟,我痛苦绝望地趴在她的身边,知道日子不会太长。

  可是人们的通病是死心不息,只要黛茜身边一日没有固定的男朋友,我一日就可以追求她。

  后来我们就毕业了,我考到第一级荣誉。

  黛茜马上申请到瑞士去居住,一边也学点外文什么的。

  我们分手在即。

  见面时难免有点黯然。

  我说:「黛茜,千金小姐是不会嫁穷小子的。」

  黛茜默然。

  过了一阵子她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你不喜欢我吗?」我问。

  「喜欢当然喜欢,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跟他结婚。」

  「你在寻找轰轰烈烈的爱情。」

  「是的。」她说:「真正的爱情。」

  我默然。

  「或许我会花三年四年,甚至十年八年去寻找,找不到又是另外一件事,但我不会放弃。」

  我苦笑:「我不会是那人吧?」

  「不,你不是。」她温和地说:「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是,但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无话不说。」

  即使这话伤透了我的自尊,她还是要说的。

  我深深叹息。

  「你并不会为我疯狂。」黛茜说:「过不久你会忘记我,你会找到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共同组织一个家庭……」

  我不悦:「你也太看小我了。」我说。

  「这怎么算是看小你?我就没有勇气组织一个家庭——多大责任。」

  「你事事讲究完美,」我说:「你太骄傲。」

  她笑。

  她去日内瓦那日,我也有送飞机,原本不想做这样的俗事,但不舍得不见她最后一面。

  她跑过来跟我握手,想说什么,又没说下去,终于走了。

  那夜回家,我躺在床哭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眼睛有点肿,没精打采地吃早餐。母亲跟我说:「儿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握着母亲的手,又忍不住伤心起来。

  我是深爱黛茜的,天时地利都有,欠缺人和。

  我不知道以后我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人家说那是缘份,我也希望那是个相配的人。

  千万不要是陌路人,只不过因为意外,我的脚偶而叉到她的路上去,相遇一阵子又分开。

  男人也很需要安全感,以后我决定远离千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