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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夏花茶 > 第十四章 烟花

    来到海堤边,她才发现前来追赶一场日落的人还蛮多,不少人还带了野餐垫,在堤岸上伴着海风喝着茶。

    水山市人爱喝茶这一点苏曈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似乎每个人的车尾箱都有一组便携茶具、酒精炉和一罐茶叶,只要逮着地方能坐下并烧水,他们便能喝上四五泡茶。

    海边的黄昏总是会让人忘了呼吸,苏曈沿着海风在堤岸旁漫步,海浪击打着混凝土防浪块,溅起咸腥的水雾贴附在女孩的脸侧。

    巫时迁从下车之后连着接了好几个电话,苏曈把自己的心思藏在翻腾不息的海浪里,偷听着巫时迁的只言片语。

    其中一个应该是他的母亲打来的,巫时迁的语气不太耐烦,一个劲“哦哦啊啊”地搪塞着,最后以“催也没用,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吧”结束。

    还有几个似乎是朋友打来的吧。

    “在东海岸呢……是不是樊天那小子说的?……不是,就是上次我和你们说,我那个去世的朋友她家的小姑娘……嗯啊,就是一小孩子啊,樊天想什么呢想,嘴那么碎,早知道我头盔钱也不还他了……今晚?等回市区我看看几点吧,有时间再过去……”

    苏曈走快了几步,她不想让“小姑娘”、“小孩子”这些话语剧烈撞击她的鼓膜,让她这几个小时里做过的独角戏瞬间成了粉色泡影。

    泡影被海风一吹,轻轻松松地就会消失在已经挂起星辰月亮的傍晚里。

    她什么都还没做啊,连一句喜欢都还没能说出口,这十七年的差距便已经硬生生地,把他们分隔到天涯和海角。

    头顶渐暗的天空里有巨大的海鸟飞过,那鸟是灰黑色的,扑腾着翅膀,在这片橙与黑混沌的苍穹中肆意地飞。

    苏曈就这么仰着头看着那只飞鸟在上空盘旋,鼻子酸,眼睛热。

    海洋的湿气似乎加速着她眼泪的酝酿,她暗骂自己,有什么好哭的啊苏曈,你这么幼稚可笑,连一句小孩都听不得,他怎么有可能会喜欢上你呢?

    她为什么要哭呢?矫情给谁看呢?

    可她为什么不能哭呢?她确实觉得难受啊,心脏一揪一揪的疼啊。

    她庆幸这次的偶然重遇,她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看见巫时迁私下的模样。

    可又无限后悔着这次重遇,这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直接把她心里的患得患失展露无遗。

    像一个哑巴一样喜欢一个人太累了。

    她是可以不管不顾地告白,可只会得到极大概率的拒绝,在这之后,她可能还会被巫时迁疏远……光想着也许会有这样的后果,她就已经心脏痛得发麻。

    所以她只能守着这个被捂得严实的秘密,绝口不提。

    “苏曈!!”

    巫时迁急跨了两步,蓦地拉住了就快踩空掉下防浪堤的女孩。

    他一掌猛拽住她的手臂,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是她怎么那么瘦?就像随时都会折断花骨的铃兰。

    拔高的声线里带着一丝气急败坏,巫时迁怒吼:“在想什么呢?!眼睛长脑袋上了?走路不看——”

    话没说完,巫时迁愣在原地。

    铃兰的露水又一次落下,这一次,滴在了他手腕上。

    女孩的眼眸是纯白花瓣里镶嵌了黑玛瑙,花朵里酿起了剔透晶莹的露水,也是星光跌进了深海里,**起了银波细浪。

    苏曈匆忙地抹去自己的泪水,呢喃着:“……我想妈妈了……”

    瞧,她多么可笑。

    像个走着钢索的跳梁小丑,战战兢兢地走着每一步,还得让自己保持着微笑。

    笑不出来怎么办?

    没关系,把妆化得更浓一些,掩盖住她的惊慌失措就行。

    马路边的路灯扑闪了几下之后亮起,此时天还未全黑,朦胧不清的灯光被海风温柔地包裹着。

    巫时迁咬紧牙,脖侧的青筋鼓起绷紧。

    他拉着手里的纤细手臂,疾步往连接着马路的阶梯处走去。

    张佳腾打来的电话还在通话中,巫时迁直接按了挂断。

    他没办法发出声音,脑后勺挤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开始感觉到姗姗来迟的后怕。

    整个防浪堤分为三层,从马路下来后就是低平的堤岸,堤岸边缘往下是凹凸不平的防浪石,如果踩空,后果不堪设想。

    苏曈被拉着往前走,懊恼着自己太不争气,莫名其妙的哭泣,会给巫时迁带来困扰吧?

    “我、我没事了巫老师……”

    她并不是情绪崩溃的那种嚎啕大哭,觉得只是一时没看管好自己的眼泪而已,就像看电影看到煽情片段时触及泪点的那种哭,泪珠滴了几滴后就能停了。

    爬上阶梯,两人在路灯下站稳,借着暖色灯光,巫时迁见她眼中的泪水褪去,才吁了口气。

    “用纸巾擦擦,别用手擦,不干净。”他皱着眉说。

    “哦……”

    纸巾把眼角多余的水分吸干,苏曈看着巫时迁蹙紧的眉头,再说了一遍自己没事,只是一时没调整好自己情绪而已。

    “那要不回去吧?已经看过了,也就算是尽了心意了。”巫时迁提议。

    “再呆一会儿可以吗?我难得来一趟海边。”苏曈问。

    女孩用水洗过的黑玛瑙看着他,巫时迁哪能说出拒绝的话。

    墨水一点一点地倒进夜里,褪去酷暑的风把人吹得心神**漾。

    他们没再往下走去堤岸,苏曈就坐在马路边半人高的水泥挡墙上,两条小腿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铮亮的小皮鞋在空中**着秋千。

    脚下就是刚刚她没忍住泪水的地方,入夜后,堤岸上来往的人不减反增,散步的,遛狗的,拍拖的,夜跑的,一个个,一双双。

    她看看卷起银波的海面,看看几近全圆的白月光,看看底下相拥而立的恋人,看看不远处几个年轻人手里燃起一簇一簇的火花。

    渺小的火花一瞬即逝,连淡淡的烟也很快被海风吹散,什么都没有留下。

    巫时迁抱臂站在她背后,就这么紧盯着她被海风吹起的衣摆,生怕她一时没坐稳从水泥挡墙上掉了下去。

    他顺着苏曈的目光望去,年轻男女的嬉笑声随着海风一起飘来。

    “你想玩吗?”巫时迁开口问她。

    “啊?”苏曈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时带着疑惑。

    “仙女棒,”巫时迁抬起手指指着那几个后生,“你想玩吗?”

    苏曈点点头:“这附近有卖烟花的店吗?”

    “没有,市区早没让卖这些了,他们应该是从别处买了带来的。”巫时迁掏出微扁的烟盒数了数,再提醒了一次苏曈,“你退后一点坐,别真的掉下去了。”

    说完他便往阶梯走去,没等苏曈给出反应。

    苏曈往后退了退,把腿盘起了坐,目光跟随着巫时迁移动。

    他走下堤岸,走近那群玩烟火的年轻人,苏曈见他把香烟分给里头的几个男生,原来巫老师是想要“以物易物”。

    突然巫时迁倏地回头看向她,那群年轻人也望了过来,苏曈看着巫时迁扬起好看的手指,指着她,似乎是和年轻人们介绍些什么。

    距离不算远,但男人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她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应该是在笑吧,连被夜风吹起的衣角都透露着轻松惬意。

    很快,巫时迁从其中一个男生手里接过细且长的物品,跟一群人道别后转身朝她走来。

    “下来吧,来这下面玩。”

    巫时迁站在她的下方,举着手里的两根仙女棒对着她挥了挥。

    苏曈像被突然喂了口冰镇了一晚的红肉西瓜,入口微凉,一直沁入心底。

    连牛仔裤沾了灰她也没在意,转身跳下矮墙,跑下阶梯,奔向巫时迁。

    “跑什么啊?不着急。”巫时迁把仙女棒递给跑到他面前的小姑娘,用自己的背脊挡住海风,“仙女棒又不会消失了。”

    他一边低头掏着打火机,一边碎碎念着:“呲……刚刚那几个小孩居然喊我叔叔,我现在看起来年龄真有那么大吗?”

    苏曈把头摇成小拨浪鼓:“不会,一点儿都不老。”

    “他们也就大你两三岁吧,都在外地读大学,暑假回来……”巫时迁只是去要根仙女棒,结果把小孩们的基础资料差不多都给问出来了,他勾勾嘴角,对苏曈开玩笑,“诶?我记得你几年前在巴厘岛那次也管我叫叔叔啊,怎么这一次不叫了?不尊敬长辈了是吧?”

    “我才不要……”苏曈小声嘟囔道,把仙女棒凑到火机前。

    巫时迁用的还是昨晚那个打火机,也是奇怪了,今天一天都能用,偏偏这时又打不着了。

    难得有火苗蹿出,又被不知从哪里扑过来的风吹熄了。

    他调整着方向,不停地尝试打火:“奇怪了,刚刚还可以的啊……话说回来,你大学考到哪个城市了?北京?上海?……啊,有火了,快拿过来。”

    这个问题巫时迁一直忘了问,刚刚和后生们聊了几句,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

    苏曈赶紧凑过去:“我考上了水山大学。”

    可仙女棒晚了一步,微弱的火苗再一次熄灭。

    这次不知道是被海风扑灭,还是因为巫时迁松开了手指。

    巫时迁有点不可置信,问多了一次:“……哪一个大学?”

    苏曈还在扼腕着消失的火苗,没留意到巫时迁语气的转变,认真重复了一遍:“水山大学。”

    火苗没再燃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