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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狭路 > 第60章 余辉

    但王法确实要走。

    林晚星很清楚这件事。

    不管是王法清晰告知她年薪,还是后来她接到中介电话,说是顶楼租客要退房。

    这桩桩件件,都让林晚星都明白,王法的确要走。

    林晚星握着手机,电话那头是她一直委托处理房屋出租事宜的中介。

    中介说,顶楼那位租客很大方。

    房租和押金和押金都按合同走,租客原来签了一年,押一付三,但会一次性按一年合同给完。

    而且,租客还说,不用为他留着房子,合约就此结束,可随意将房屋转租他人。

    “这也大方的没谁了!”

    中介用邀功似地口气说道。

    “我知道了。”林晚星听完汇报,淡淡地答了一句,随后结束通话。

    放下手机,林晚星想,王法应该算个大气的房客。作为房东她理应高兴,可她却没办法不感到失落。

    因为这些内容,王法明明可以当面和她说。

    比如他们早晨吃饭的时候,或者无聊晚上散步的时候,哪怕他们坐在看台等学生发呆时,王法都可以讲。

    但是没有。

    她倒不觉得这是王法“不好意思”,应当说更多是种态度,到此为止的态度。

    他很大方,一年房租,足以抹平先前从她“骗”的那些小钱。

    而他公事公办,意图坚决,确实要走。

    差不多一整天时间,林晚星都呆在她的体育器材室里,思考关于王法的事。

    倒不是什么儿女私情,而是她觉得这里有别的问题,她开始回忆认识王法的经过。

    墙上公告泛黄,桌上的登记册多翻了几页,除此之外,连气温都和她刚入职那天一样热。

    她第一天入职就遇到王法。

    那天她去找陈江河收足球,在球场遇到陈江河与球探。王法出言提醒,她下去替陈江河赶走球探。

    其实林晚星还挺想知道,如果她没有出现,王法是否会走下那片看台?他会不会“多管闲事”,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高中生,打发走“不怀好意”的球探?

    工作清闲,因此上班的时候,林晚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想了大半天,答案还是“会”。

    如果王法不是那样的人,他大可不管陈江河,不答应她在学生们第一次比赛请他“帮个小忙”,更不会那么多天来,陪伴在他们身边,制定战术、训练计划、悉心教导学生们。

    他其实很耐心,虽然表现得漫不经心,但大多数时间他都认真细致。无论是教学生踢球还是教他们做人做事,都无可指摘。

    所有这一切,都汇集成他“值那么多钱”的原因。

    虽然这些都不代表他不会走,但还是有些地方的逻辑和情感不能匹配。

    他在国外有大好前途,却选择回国。

    他付了一年房租,却只住一个月不到,就要去新单位入职。

    那他为什么回来,为了中国足球的未来?

    可他明明说过“我没有梦想”。

    既然不是梦想,那就是是为了钱。

    他也说过“他们给太多了”。

    似乎整体逻辑也能自洽,可王法真像是可以用金钱打动的人吗?

    林晚星反复思索,找不到问题所在。

    时间已至傍晚,电话声再响起,林晚星从漫长的思考中回神。

    电话那头是付新书声音。

    林晚星意识到,学生们已经一整天没来过小仓库了。

    昨天男生们说要一起去“清库存”然后办健身卡,现在都快傍晚,东西应该早清完了。

    按照学生们的习惯,如果还在学校附近活动,他们中午都会来她的小仓库混一下。

    他们有时候来骗点吃的,也会拖出垫子睡午觉。

    今天学生们一个都没来,肯定因为王法和他们说了要提前走的事。

    “老师。”电话那头,付新书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没有任何失落。

    “嗯,怎么了?”

    “今晚我们不训练了,你别去球场了,下班了直接来家里。”

    付新书的“家里”,是指她和王法住的天台。

    “好。”林晚星答。

    “我们今天想吃烧烤,之前我们赚的钱还剩点,教练要走了,我们想在天台上烧烤,可以吗?”付新书问。

    林晚星很欣慰学生们在做决定前会征询她的意见。

    而他们现在听上去不吵不闹,情绪平和,肯定也是王法很认真同他们讲过一些话了。

    虽然不清楚王法说了什么。但有些话,确实只有教练才能和他的球员们说。

    林晚星握着手机沉默良久,直到付新书催促。

    “啊,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就回去。”林晚星说。

    付新书:“烧烤呢?”

    “当然没问题。”林晚星笑道。

    ——

    像是为了映衬离别,今日天气格外晴好,到傍晚时,灿烂红云布满半边天空。

    林晚星登上天台,看到了大片通红的云。

    学生们架起烧烤架,买来的菜和炭火摆了一地。

    他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有人串肉,有人洗盘子。他们彼此间偶尔说两句话,没有很兴奋,但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看到她,学生们朝她挥挥手,打招呼,脸上也在笑。

    林晚星注意到,男生们腿上有泥,衣服也脏,脸蛋是暴晒后的红色,今天应该也照常跟王法训练了。

    于是她扫了眼天台,王法不在。

    学生们努努嘴,示意她教练在家里。

    林晚星看了眼王法的房门,没过去,早上已经急过了,现在反而释然不少。

    “你们去办健身卡了吗?”林晚星去洗了手,然后加入男生们的穿串行列。

    “去了啊,我们还谈了价,那边给了我们7500的新优惠。”秦敖懒洋洋地说,“而且我们还谈了,如果以后我们还想练,比如想换年卡,把差价补上就行。”

    这是连她都没谈下来的优惠价格。

    学生语气里很骄傲,几天的摸爬滚打,令他成长不少。

    林晚星点点头,把竹签穿过基围虾。但虾子太滑,她一个没注意,给虾背捅对穿。

    她被自己被吓了一跳。

    “老师,你去喊教练来穿吧。”陈江河很嫌弃地说。

    林晚星刚在想托词,就听到祁亮说:“别为难我们小林老师了,我们小林老师不敢的。”

    “怎么叫不敢?”林晚星无语。

    “你不是在躲着我们教练吗?”

    祁亮的嘴角轻轻上挑,眼睛狭长,狐狸一样。

    这很明显是激将法,可林晚星确实被激到了。

    她干脆擦擦手,走到王法门前,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

    放眼望去,房间里很干净,和她早上从窗口瞥见的一样干净。

    王法穿着干净柔软的家居服,头发很湿,应该是刚冲完澡,所以正用毛巾擦着脑袋。

    他目光明亮柔和,人站在门框内,微微低头,空气里是很淡的薄荷沐浴露味道,仿佛一切如常。

    如果不是看到屋子里摊开的巨大行李箱,林晚星大概会误以为这是很普通的一个傍晚。

    学生们刚赚了笔钱,吵着要吃烧烤。所以教练也同意提前结束训练,作为学生们连日辛苦训练的奖励。

    她下班回来,洗个手,也加入穿串的行列。

    因为穿虾失误,她被学生嫌弃,只能去喊教练来。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傍晚,那接下来的剧情也可以想象-

    王法加入工作行列,学生们则边穿串边拌嘴。他们会因为谁把鸡翅烤糊、谁多吃两块肉吵起来,点燃的木炭溅出火星,一切热热闹闹。

    林晚星都已经能预想到那样的场景了。

    可“散伙饭”这三个字的存在,让一个普通傍晚的聚餐,有了不同意义。

    “怎么了?”王法问。

    林晚星将视线从行李收回,抬头看着王法:“什么时候走?”

    “晚点。”王法说。

    “今天晚点吗?”林晚星愣了下,下意识问了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是。”

    “坐高铁吗,那吃晚饭要抓紧时间,我记得去永川最后一班车晚上十点。”她第一反应是这样,絮叨了两句,然后才意识到,王法说的等下就要走,确实是指搬着行李搬离开他们。

    空气变得有些闷。

    可能是她脸色不好,王法宽慰:“不用赶车,有人来接。”

    也对,宏景到永川也不远,俱乐部派车来接,再正常不过。

    “那也太赶了。”最终,林晚星只能无奈地这么说。

    “是有一点。”王法说。

    然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话了,和刚才设想的情况出现了细节性的偏差。

    但大体上来说,学生们的情绪还不错。

    在她喊完王法后,教练洗了洗手,加入学生们的穿串行列。

    烧烤的乐趣,除了烧和烤和吃很多肉之外,就是大家聚在一起手忙脚乱的时光。

    一会儿找不到买的黑胡椒,一会儿放多了腌鸡翅的配料……等要生碳火的时候,学生们发现火怎么都点不起来。

    他们凑在一起百度半天,才发现生炭火不仅需要把木炭垒成特殊形状,还需要酒精等一些易燃物,干树叶或者棉花、报纸之类的。

    家里有报纸但没有酒精,为保万无一失,林晚星被派下去向邻居们借东西。

    她敲开了四楼住户门,说明来意。

    楼下是位做小商品生意的阿姨。

    “哦呦,家里怎么酒精都没有!”阿姨很意外。

    “搬家过来忘带了。”林晚星说。

    “酒精要备着的。”阿姨直接拿了一大瓶给她,“全给你们了。”

    “多少钱,我给您。”林晚星说着要掏出手机付钱。

    “一瓶酒精能有几个钱。”阿姨顿了顿,说,“小林啊,听说你们要搬走了?”

    林晚星愣了下:“您听谁说的。”

    “小李啊,我之前跟他讲了,我讲我有亲戚也要来宏景,想租房子,他跟我说现在顶楼空下来了,可以谈。”阿姨停顿了下,有点神秘兮兮地问,“你和小王你们这么快就要搬走了?”

    小李是林晚星委托出租房屋的中介。

    小王……应该指的就是王法。

    林晚星看着阿姨,很平静地回答:“没,是他要搬走,我还住这。”

    “分手啦?”

    楼道里光线晦暗,因为天热,阿姨的脸有些红,眼神也在放光。

    “不是,我们分别租了两套房子。我和他,我们……”

    林晚想说到这里,停下了。

    她澄清下她和王法的关系,可真要找那么一个合适的词汇,她又突然卡壳。

    是“同事”吗?好像不是。

    是“朋友”吗?好像也不至于熟到会租在一起。

    更恰当的形容是,刚好恰好遇到的人,正在互相熟悉的过程中。

    差不多是这样。

    林晚星不再解释,再次和阿姨道谢,捧着酒精回到楼上。

    再度推开天台门,天上的云烧到了极致,盛大绚烂。

    因为景象壮观,学生们都拿出手机,对着天空一顿拍,见她回来,镜头移来,对准她。

    “老师,笑一下!”男生挥着手说。

    “有没有美颜功能啊?”林晚星把酒精交给付新书,凑过去。

    也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天上的红云就转暗了,像烤炉中彻底烧红的碳。

    不知谁将镜头转向王法。

    青年正坐在他常坐的躺椅上,长腿交叠,望向远处的球场。晚霞红已经暗下,仿佛要迈入长夜。

    林晚星想了下,喊道:“你在看什么?”

    声音随风飘散,王法蓦地扭头。

    那瞬间,他发梢濡湿,目光平静。

    远处是球场的广袤草坪,和即将暗下的天。

    而王法,仿佛要消融在夕阳最后的余辉中。

    林晚星永远记得那个目光。

    深沉晦暗,碳火将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