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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夏梦狂诗曲 > 第四乐章I

    拥有再多物质财富的男人,也比不过一个相信童话的男孩。

    *********

    “为什么这么惊讶?你认识他吗?”医生助理观察着裴诗的表情,似乎也很好奇。

    “是,他是我的朋友。”

    “只是朋友?男生可不会为朋友做这么多事。”助理摇摇手指,非常笃定地说道,“他喜欢你。”

    裴诗越来越不能理解了:“不,他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你们现在还有联系?”

    “对。”

    “所以,我们不能管那个叫‘喜欢’了。应该叫爱。He’smadlyinlovewithyou.Youknow,inwesternworld,loveisabigwordforus.”

    医生听懂了后面那句话,补充道:“Yes,I’mprettymuchsureofthisaswell.Thiskidknewyouplayedviolin……Excuseme,doyoustillplayitrightnow?”见裴诗点头,医生更加确定地说,“Hekeptrepeatingthatwehadtosaveyou,whowouldbethemostcelebratedandprominentviolistofourtime.”

    “Hedoesn’tloveme.He’sgotagirlfriend.”虽是这样说着,但裴诗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听到这么震惊的消息,她甚至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思考。

    “Oh,that’sstrange.Probablyheisyourbigfanthen.”

    “Well,doc,youknow,peoplefromeastAsiaaredifferentfromus.Theirrelationshipisverycomplicatedandambiguous.Asamatteroffact,theydon’tevenmarrytheonestheylovemostofthetime……”

    就在助理跟医生大讲亚洲婚恋文化的时候,忽然一群医生护士进入病房。他们和旁边的女律师说了几句话,就拔掉了她的输液管,将她的病床往外推。此时,一个金发碧眼的妙龄女子挤了进来。一身极具贵族气息的黑色连衣裙包裹住她高挑的身材,长长的波浪卷发闪着金光,令她看上去就像芭比娃娃一样。她红着眼说了一句“Ohmygod”,就握住了病床上女律师的手。裴诗这才看见女律师的样子,原来她和那个妙龄女子很像,只是年长一些,金色的卷发在肩部往上翘起,看上去成熟又性感。她比裴诗想得要漂亮多了,但是,那张脸却憔悴得像是接近死亡。当护士门把她抬出门时,她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裴诗,微微笑了一下,像是再也不惧怕任何事情。

    与那双眼睛相对的时候,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涌来。裴诗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到底没能想起来。她只坐直了身子,迷惑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她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把她抬出去?”

    “她的病情加重了,需要换病房。你看她女儿都来了。”

    所以,那个黑裙女孩就是女律师挚爱男人的孩子吗?裴诗点点头:“病情加重?”

    医生助手看了看门外,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嗯,应该是肿瘤。”

    “肿瘤?”裴诗一时没反应过来,“……Cancer?”

    “Yes.SoI’dbettergobacktowork,orhe……”医生停顿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天上,“Willblameus.”

    裴诗还真的看了看天上,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笑了出来。然后,医生助手向她详细交代了当年的手术情况,治疗肺炎的医生和护士进来为她看病,重新打点滴,病房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人。不管过多久,她始终有些无法相信夏承司为自己做过的事。当时她的情况特别危险,如果不是他,可能她现在已经只剩下一把骨灰——想到这里,就觉得特别想念他。哪怕他不喜欢自己也好,很想见他一面,当面感激他。她拿出手机,想要发消息给他,发现里面有一条特别醒目的消息:“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

    发送时间是前一天晚上,发送者是她自己。一直以为那只是做梦,没想到她真的起来发了消息!可是,不管怎么往下拉,她也没能找到梦里出现的那条“我也一样”。

    他根本没有回复她。

    天啊,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裴诗把头埋进枕头里,要不是因为在输液,她已经开始捶打病床了——不管夏承司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救她,现在他就是不喜欢她啊。她居然还这样厚脸皮地给他发消息了,这简直比酒醉告白还要丢人。

    但是,观察了一下,她发现还有更让加丢脸的事——他的朋友圈里又有一条几个小时前转发的一篇养生文章。他从来不发朋友圈,这一次转发这篇无关痛痒的文章,是不是在间接告诉她,他已看到她的消息,只是没兴趣回复?也就是说……告白被无视了……?

    夏承司你真是个混账东西!闷骚,讨厌!!

    真是太过分了,明明做了比喜欢还要多的事,明明之前说喜欢我很多年了,但现在又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到底是想怎样啊?有本事就什么都不要做啊,做了再玩冷暴力,这样算什么……

    夏承司,你真不是个东西……

    一整个白天,裴诗埋进枕头里的脑袋,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

    这个晚上,裴诗做了一场绮丽的梦。

    梦中她穿过了无数个春秋四季,越过了短暂凛冽的寒冬,最终停在了夏季的长河里。她手里拿着一本魔法诗集,不论她读到哪里,世界都会变成诗歌描写的那样:当她读到济慈的诗,她聆听着流荡的鸟鸣,跟随一只细脚的红雀,跳向深深的幽径,穿过扁桃花丛和肉桂树,拥抱了葳蕤的绿叶世界;当她读到顾城的诗,昼夜不断交替犹如双色的斑马条纹,犹如光亮甲壳虫的车辆穿梭在时光的隧道中;当她读到阿多尼斯的诗,她来到了绝望的城市,人们为谱写王座之歌,在其中相互厮杀吞食,用死者的鲜血作为墨水……最后,她读着费特的诗歌,看天上的星星都在空中连成一片,相互爱慕着,燃烧为火焰,化作成流星,飞行着坠落在黑色的大地。

    她又站在了那片夏季的长河中。流星滑落的声音规则地响起,在她身边划下无数条银色的光线。这一刻,魔法的诗集变成了一把会发光的小提琴,它和流星一样,照亮夏夜的河水。她把小提琴架在肩头。那一刻,在遥远的国度,蔼利亚出现在了上帝的面前,乞求他令雨水降落。当她开始演奏,当第一个音符响起,也是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刻,她在水中踮起了脚尖……

    这个夜晚,伦敦的雨比前一夜的稀疏,雨滴却大了很多。裴诗被打在玻璃窗上的雨声吵醒,从睡梦中穿梭回现实。

    梦如雾般散去,她始终不能相信它就这样结束了。她呆呆地看着窗外,意识到外面街道还是处于一片黑暗中,可是,世界却突然变得美丽起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所有的仇恨在这一夜都烟消云散了。胸腔的心跳是如此平稳强烈,好像早已被另一种饱胀的情绪填满。

    虽然母亲抛弃了他们,但她给了自己生命;虽然父亲离开很早,但他教会了她小提琴,教会了她如何去爱;虽然夏承司没有和她在一起,但他为了她的梦想付出了那么多,他令她懂得了什么叫不用言说的关怀……他们留给自己的,都是最美的记忆。

    梦已经散去了,但伴随着她整个梦境的雨声没有停。她四下打量了一圈,在桌子上看见了护士留下的笔和纸,然后拿起那张纸,在上面快速画了空白五线谱。她闭着眼睛,聆听着窗外的雨声。果然,大自然的音乐永远是最美的……

    如果有一首曲子,它的开头就像这场雨一样,能轻松自然地进入我们的回忆与梦境中……

    过了几分钟,她想象着大提琴模拟雨声的规律拨弦声,还有雨水般潮湿细腻的小提琴主旋律,在五线谱上画下了密密麻麻的小蝌蚪。以前从来没写过这样复杂的协奏曲,因此写完第一行,她决定把行距留得很大,这样方便以后修改。但在这之前,她先在这张纸的最上方写下一行字“The1stmovement”。

    ——裴诗的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夏梦”。第一乐章,优雅的行板。

    *********

    接下来的几天里,伦敦一直是阴雨天。裴诗在住院修养的时候,只要有时间就会写曲子。护士见劝她休息无用,干脆出去帮她买了几个空白五线谱本子。这下她更加没节制了,写得更多更快。她不仅谱写了小提琴的部分,还把其它弦乐器的部分也写了下来。因为留下大段空白待改,一个本子很快就用完了。虽然她身边没有乐器,但是,许多乐器轮流交叠的声音一直在耳边没有停过。有的时候,她做梦都会梦到这些曲子,甚至会在梦中把谱子写完,然后起来又会大肆作曲一番。

    她有的时候会打电话给周派德,为他哼唱自己的曲子,周派德一边抱怨她五音不全,一边又点评说:“旋律还可以听,等你草稿写得差不多了,就拿谱子给我看看。”她有时候还会发邮件给Ricci夫人,问她许多关于弦乐队配合以及作曲的问题,对方给了她很多中肯的意见。

    因为没有好好休息,她的病好得并不快,但过了一周,她总算可以健健康康地出院了。走在伦敦的街头,她时而与大量的外国人擦身而过,时而走到寂静无人的小巷,但灵魂却不再是孤立的,世界披上了生命的衣裳。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新生的海鸥,像张开折扇一样打开自己的翅膀,在自由的天空里飞翔。

    她去见了Ricci夫人——

    “Thisconcertowillserveasaninspirationforalotofcomposersinthefuture.”看过“夏梦”的草稿,Ricci夫人把它放下来,“You’llfinallymakeit,Shi.”

    她也去见了周老师——

    “贝多芬,莫扎特,巴赫,你最喜欢谁?”

    “周老师喜欢谁呢?”

    “莫扎特。”

    “我喜欢巴赫。”

    “看出来了。你写的曲子全是小调的。”周派德将枯瘦的十指交握在桌子上,一脸庄严地看着她,“不过,小调总是有些忧伤。”

    “艺术本身就是忧伤的。”

    周派德思索了五六秒,嘴角露出了笑容:“说得没错。”

    她每天都会打电话给裴曲。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她回去了,但她总是将回去的时间延后。她甚至还开始接了临时工:去古典乐团帮小提琴大师伴奏,去交响乐团充当背景流,去歌剧院为著名的歌唱家们演奏插曲……周派德时不时会去听她的演奏,但即便是在她充当群众演奏者的情况下,他也对他十分苛刻:“这些都不是你的个人秀,哪怕你因为过度投入犯了一点错误,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在西方,你就算拉曲子变成了羊癫疯状,也不会有人觉得你奇怪。可一旦你回国,想要做到如此收放自如就很困难。这刚好是你训练的时候,别以为机会多就浪费了。”

    她经常在为小提琴大师伴奏的时候,认真观察他们的技巧,并在每场音乐会结束后都步行回家,反复思索演奏的细节。有一天,她在牛津街路过一家甜品店。商店早已打烊,但橱窗里的灯依然全部亮着。甜品店因此变得像是一个小型博物馆,展览着里面五颜六色的糕点,灯光在它们身上浅浅地落下一层金色的流沙。

    裴诗并没有靠过去看那些糕点。因为在那个橱窗门前,一个头戴礼帽、拿着拐杖的英国老绅士和自己的太太正站在那里,点评着橱窗里的甜点。他们的背影略微佝偻,但是看上去非常幸福。

    裴诗完全被这一幕夺走了注意。他们的一生中,见证了伦敦多少的改变?当他们日渐年老,这里的喧闹已覆盖了当年的娴雅,一切都已不一样。可是,这位老绅士却依然可以穿着最好的衣服,挽着最爱人的手,去甜品店挑选她喜欢的点心。她看见了商店里的鲜花与气球,这里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天堂,承载着两个老人相伴一生的童心。

    第二天,周派德拿着小提琴,把她新写的片段演奏了四五遍。最后他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缓缓说道:“你新写的这一小段曲子,总是会让我想到去世十年的妻子。”

    “我很荣幸。”裴诗微微一笑,“因为我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去写的。”

    这一天与周派德学习交流结束,裴诗从他家里出来,准备过马路回家,发现路边有一辆发亮的黑色宾利。伦敦的名车很多,这本不应该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她刚一路过,后坐的车窗就摇了下来。不经意回头一看,她竟看见了森川光的脸。然后,她僵在路边。

    “嗨,小诗。”森川光还是彬彬有礼一如往日,“你在英国待的时间也挺长了。什么时候回家?”

    在伦敦看见森川光的感觉真是非常微妙,裴诗不由自主想到那个断手的夜晚,心里的恐惧感渐渐令她觉得手臂又有些疼了起来。她仍旧站在远远的地方,没打算靠近:“我暂时不想回去。”

    “先上车说吧。”

    想到这段时间自己根本没向他汇报过自己的行踪,他却像是在她身上装了GPS导航一样,瞬间找到她的定位,就算逃跑也没有用吧。因此,她只犹豫了一下,就上了车。他静静地看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向司机报了自己在海德公园的住址。她赶紧补充道:“等等,我住在King’sCross……”

    司机听不懂中文。她原想用英语再说一次,森川光摸了摸右手大拇指上的铑戒指,已先说道:“今晚我们住你那里?”

    裴诗瞬间哑口无言。她看了看森川光的表情,他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还是一副静雅又随和的模样。可是,他以前却从来没有给过她这种难题。他对她的态度,一直是一让再让。她挣扎了很久,还是开门见山地说:“让我自己回去不行吗?”

    他却答非所问:“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觉得这问题简直荒谬极了。在她离开之前,他们才闹成那样,他现在怎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问这种问题?可不回答的话,恐怕又没办法自己回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自己身上,简直像是火焰一样烧得她焦躁不安。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有想到你,但并没有想你。”

    “这就够了。我很想你。”

    下一刻,她放在一旁的手就被他握住。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头去。也是同一秒内,嘴唇被一双炽热的唇覆住。她倒吸一口气,震惊地往后退缩,后脑勺却撞在了车窗玻璃上!这个声音一点也不轻,但坐在前排的司机和组员都像是石头一样,完全没有一点反应。她甚至连推拒的时间都还没有,他就已经用手扣住她的头,侧过头以方便撬开她的唇,毫不客气地深吻下去。

    “不……光,放,唔……放开……唔嗯……”

    她根本没有机会说话,对方已经换着角度强行逼她接受这个吻。这个时刻,她甚至不敢咬他,因为现在的森川光令她害怕极了。他的热情就像火一样极具摧毁力。

    “小诗,你听好。”他贴着她的嘴唇,喘着气,轻声说道,“这段时间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是不会让你走的。尤其是今天晚上。”

    “什……什么意思?”

    森川光拨开她挡着脸颊的头发,轻轻笑了:“要我说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