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言萧成功甩掉了越野车。
她开车一向胆大,什么路都敢开,速度当然没话说。曾有次跟裴明生一起去香港参加拍卖会,司机在拥挤的街道上开得艰难,她直接就把司机叫下来自己上了。
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到目的地后,司机问她:“言小姐对香港的路很熟吗?”
“不熟,第一次来。”
司机当时脸都惊绿了,裴明生也后怕得很,回到上海后就再也不坐她的车了。
也难怪这次还特地给她安排司机。
追逐了这么久,言萧已经不知道自己开到什么地方,放缓车速往车窗外看,是一片待拆的老城区,街道狭窄,路面不平,布着一块一块的水渍,粘着落叶和垃圾袋,无人清理。
几个混混模样的小青年蹲在一片老墙头边上抽烟说笑。
言萧看到他们就停了车,在包里找到纸笔写了行字,推开车门下去。
混混们叼着烟嘻嘻哈哈,骂骂咧咧。街上的行人基本上都绕开他们走,要么当做没看到,要么很嫌弃,偏偏有个女人没回避,还朝他们走了过来,顿时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哟,美女,找我的?”说话的是个胖子,脖子上纹了条黑龙,看起来像是他们的头儿。
言萧停在他面前:“花钱请你们干个活,干不干?”
胖子笑得贱兮兮的:“有钱拿当然干啊,什么活儿?”
言萧把写好的东西递过去:“这是辆越野车的车牌号,你们找到这辆车上的三个男人,给我往死里揍,尤其是那个领头的,记住把他的手机砸了。”
胖子原本只顾着看她的脸,听到这些话发现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平静的很,心里有点惊讶,这女人挺狠啊。
他瞄了两眼那车牌号,外地的,好找,点点头:“才三个人,好说,那钱……”
言萧从钱包里掏出一小叠红钞:“这算定金,事情办好了,带着他的碎手机到一棵树客栈来找我拿余款。”
胖子接了钱:“那你得说清楚,一共三个男人,我怎么分清谁是领头的啊?”
“个子最高,身材最好的那个。”
“哟,好像还挺帅啊。”
言萧没理他,转头上车的时候眯着双眼回想了一下,是挺帅。
可惜了,再帅也是吃牢饭的命。
回到一棵树客栈,天已经黑了。
一进门,言萧就看见那两男两女围坐在柜台边上,旁边放着一堆小吃零食。
“吃晚饭了吗?”小板寸叫她:“我们刚买了好多小吃回来,一起尝尝吧。”
他不问言萧还没想起来,自己这一天跟那个男人追来追去,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刚想拒绝,小板寸已经从凳子上站起来:“来吧来吧,别不好意思,出门在外都是朋友。”
眼看着他都要热情地上来拉人了,言萧只好走了过去,正好也要等那几个混混的消息。
一个姑娘麻利地递了份蒸饺过来。
言萧接在手里,说了声谢谢,听他们边吃边说,才知道原来他们四个并不是一起出来的,也是在客栈里遇上的。
两个姑娘是一起趁着年假结伴出来旅游的同事,两个男青年则是准备去沙漠探险的,恰好都要走青海那条线,就约好了一起拼车。
小板寸手里捏着个肉夹馍,跟言萧说:“明天我们就出发去西宁了,你呢?我看到你刚才是开车回来的,是不是也准备出发了?”
言萧“嗯”了一声。
“打算一个人走?”
“对。”
“那可不容易。”
旁边的姑娘却觉得有意思:“多帅啊,就像美国西部片里的女主角,独自开车穿越西部,哇,要是有机会我也想试试。”
小板寸摇头,女孩子就是满脑子浪漫思想,西北的路多偏,一个人走可不安全。就因为这样,他对言萧也更好奇了:“说起来,你昨晚怎么搞的?”他指指自己脸颊两边,当时看到的印象太深刻了。
言萧说:“喝了点酒有点过敏吧。”
喝酒过敏还跑去酒吧?这明摆着就是不想多说,小板寸也就不多问了,换了个问题:“对了,你是做什么的啊?”
言萧看着他,叠起腿:“你猜呢?”
刚才说话的姑娘说:“其实我们还真猜过。”她手指在面前指了一圈,意思是他们四个人其实都有参与讨论过。
言萧问:“猜出什么了?”
“我跟我同事觉得你应该是富家小姐,就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那种。”
“为什么?”
“一身名牌,到了一个地方就去泡吧,活得潇洒,然后为人也有点……呃,眼界高。猜的对吗?”
言萧咬了一口蒸饺,心想她们所谓的眼界高应该是想说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吧。“不对。”
小板寸说:“我觉得应该是设计师,设计师都很有个性啊,喜欢去很多古怪的地方找灵感。怎么样,对不对?”
“也不对。”
他失望地叹气:“那真是猜不到了,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说来听听嘛。”
人真是有意思,对熟悉的人没那么多话要说,对萍水相逢的人反而充满好奇。彼此就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聊了那么多,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连名字都不知道才能聊这么多。
言萧回答:“做鉴定的。”
四个人顿时都来了精神:“鉴定什么?”
“古玩。”
“啊,我知道!”一个姑娘抢话:“就是鉴定文物的对吧?”
言萧嘴角咧了一下,这个表情让她的人一下柔和了许多:“还是有区别的,古玩鉴定一般是辨伪,文物鉴定主要是辨别年代、质地、用途还有历史价值什么的,方向不一样。”
另一个男青年问:“那文物就没有假的了?”
“也有啊,比如汉朝的文物缺了一块,明朝有人做了一块补上去,补上的那一块到了现代也算文物,但就不是汉朝的真品了。”
几个人忽然发现说到专业她就健谈多了。
边吃边谈,时间过得飞快。言萧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没有见有混混来找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找到那三个男人。
她忽然很想抽支烟,手在包里摸了一下,没摸到,才想起离开上海的时候根本没有带。
“你们接着聊,我出去一下。”
客栈对面就有家便利店,言萧出了客栈,走进去往柜台里面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常抽的牌子。
“要买烟?”老板问。
“没有女人抽的烟?”
“女人抽烟少啊,要不试试其他牌子,口感都不错的。”
言萧摇头:“哪里能买到女士烟?”
“远着呢,去专门的烟酒专卖店吧,从这里过去得走三条街,你就试试别的……”
老板还没说完,言萧已经出门了。
“……那么讲究,不都一样的抽吗?”老板嘀嘀咕咕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言萧还真走了三条街找到了那家烟酒专门店,终于买到烟出来,站在街边就点了一支。
淡淡的,尼古丁裹着薄荷的味道。
老板说的没错,其实也就那样,换别的牌子又不是不行。但有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执拗,想要这一支,宁愿走三条街也要买到。
这一去一回花了一个多小时,再回到客栈,那几个人已经散了场,只剩下小板寸和一个姑娘在收拾桌子。
“你回来啦?”小板寸看到她就说:“刚才有人找你呢。”
言萧猜想是来交任务的混混:“人呢?”
“我们说你不在,他就说等会儿再来。”
言萧点了一下头,往楼上走,那个姑娘笑着说了句:“哎,那是你什么人啊,长得好帅啊。”
混混有什么帅的。她莫名其妙。
回到房间,刚把买来的烟收进行李,房门就被敲响了。
三声响,不轻不重,甚至叫人感觉得出敲门的人屈着手指,骨节扣门的模样。
言萧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拧下去,门开了道缝,忽然想起那姑娘的话——
长得好帅啊。
不对,不可能是那几个混混。她立即把门往回推,却被外面的人抵住了,那股力气很大,一把就把门推开了。
言萧被迫往后退了两步,门外的人闪了进来,瞬间在她面前罩下一片阴影。她往后再退,对方拖住她胳膊拽过去,一只手捏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墙壁上。
那只手铁钳一般,五指陷在她肩头的软肉里,隔着层衣袖都生生的疼。
“你跑什么?”一把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入耳的感觉让言萧想起了在城里听过的钟声。
她擡起头,看清了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那个跟她追逐了一天的男人,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完好无损。
言萧的一只手已经搭上旁边柜子上的玻璃杯,随时都会砸下去:“你想干什么?”
男人个子很高,双眼黑亮,低头看她,目光沉沉的压下来,叫人无端生出股威压感:“有话跟你说。”
能说什么,无非是想敲诈,言萧往墙上一靠:“想要什么,说吧。”
男人被她的反应弄得一顿,眼神更沉:“没什么想要的,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不是坏人。”
废话,坏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坏人。言萧冷冷地看着他。
男人接着说:“我们是考古队的。”
“什么考古队?”
“你要去的那支考古队。”
“……”言萧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的瞳仁黑亮,眼睛睁大时看得分外清楚,双唇因为错愕而微张,饱满鲜红。从进门到现在她都面不改色,反而在听到这句话后神情有了变化。
男人看了两眼,松开了她肩膀上的手:“那天我们去酒吧是为了追回队里被盗卖的文物,你帮对方做了鉴定,我们起初以为你跟他是一伙的,所以翻了你的包,看到那封介绍信才留意到你的来路。”
言萧回味过来:“所以你就拍了我的照片?”
“来不及查看你的身份证,我拍了你的照片发给裴明生做了确认,才确定是你本人。但是你把裴明生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我们联系不上你。”他掏出手机,翻出个号码,递给他:“你可以自己问他。”
言萧看了一眼手机,是裴明生的号码没错,不用问了,因为他说的全都对的上号。
简直不可思议,谁能想到会在西安就碰到所谓的队友,一群抢匪一样的队友。
男人看她沉默,主动伸出手:“关跃,考古队领队。”
伸过来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有凸起的经络,有种力量感,言萧看了两眼,并没有握,眼皮一掀,盯着男人的脸:“怎么,这就愉快地相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