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舟跟王传学等在小镇的入口已经快四个小时,这里是归队路上最后一个有人的地方。
下午四点,两辆中巴开了过来,远远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
言萧和关跃。
一个老人和一个姑娘从车里探头出来跟她们挥手告别,直到中巴开出老远才坐回去。
两个人小跑过去。
“关队,他们是什么人啊?”
关跃说:“一支考古队。”
原来是同行,难怪这么热情。
石中舟殷勤,转头去帮言萧拿包,看清她和关跃的衣裳,忍不住笑了:“言姐和关队看来相处的不错嘛。”
连情侣装都穿上了。
言萧皮笑肉不笑:“你们领队不惹人生气的时候相处的是还不错。”
石中舟:“……”
边说话边往前走,很快进了镇子,转过一个弯,王传学和石中舟渐渐走去前面,言萧被一只手拉了一下,停住。
关跃看着她:“我提醒过你了,这也是你的队,我不只是他们的领队,也是你的领队。”
言萧回味了一下,才明白他针对的是她那句“你们领队”。
“哦,原来你是我的……”她故意拖长语调,看到他眼眯了一下,才抛出后面两个字:“领队。”
关跃隐忍地抿了一下唇:“我知道你因为五爷的事不爽,但别拿我消遣。”
言萧的表情淡了:“你少拿五爷来戳我。”
“只准你消遣我,不准我戳你?”
“是啊。”
“……”关跃差点被她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话不投机,擡脚先走。
镇子很偏,跟之前经过的小镇都不一样,完全没有商业痕迹,大部分住户都是少数民族,走在路上还能看到随处吃草的羊群。说是镇子,更像是个村落。
越野车停在一间平房外面,几个人过去的时候,一群小孩子正围在那里捣蛋,有的用树枝在轮胎那儿戳戳这儿捣捣,有的还用小石子丢车窗玻璃玩。
一个小姑娘挡在车尾阻拦,嘴里不断呵斥,孩子们转头看到有人来了,瞬间跑了个精光。
石中舟老远就笑:“哪儿来的小姑娘这么好,还给咱们看车啊?”
那小姑娘半点不怕人,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破旧的手表,看着他说:“我帮你们一共看了三个小时四十二分钟,一个小时五块钱,你付钱吧。”
石中舟愣在那儿,回头说:“怎么着,遇到碰瓷的了?”
王传学说:“算了,别耽误时间了,她要钱就给吧。”
“行吧。”石中舟掏了二十给她:“喏。”
“我找你钱。”小姑娘翻口袋。
“不用不用,我们赶着走呢。”
小姑娘退到一边,看着他们上车。
言萧从旁经过,看了她两眼,小姑娘又矮又瘦,脸黑黑的,那双手更黑,皮肤粗糙,还皴裂了,半点不符合她的年纪。
她停住:“你不用上学?”
今天好像不是周末。
小姑娘看着她,摇头:“家里没钱。”
“所以来这儿赚钱?”
“对啊。”
言萧笑:“你还挺有商业头脑。”
小姑娘被她笑得有点脸红,好像又有点不忿,小声说:“我凭本事赚钱。”
言萧上下打量她,又问:“今年多大了?”
“十六。”
“十六……”言萧目光落在她头顶,有点出神。
养父母去世那年她也十六。
“言姐?”
“嗯?”言萧回神。
石中舟在车上叫她:“该上路了。”
“等会儿。”言萧从他手上拿了自己的包,转头叫小姑娘:“你跟我来一下。”
小姑娘莫名其妙,跟着她往平房旁的巷子里走,刚进去,看到她站在那里打开包,拿出了钱包。
红色的毛爷爷抽了出来,一张一张,捏在她指间一小叠。
小姑娘眼都直了,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言萧把那叠钱递给她:“拿着。”
“给我?”她瞪大眼。
“嗯。”
小姑娘伸手去接,脸上还是懵的。
言萧把包勾在肩上,淡淡说:“能读书就读书。”
小姑娘傻站着,心里直犯嘀咕,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人……
石中舟从巷子口那里鬼鬼祟祟跑回车上,对着两个人翻了翻双手,夸张地低吼:“言姐给了她好多钱,至少这个数,我看钱包都快空了!”
王传学怪叫了一声:“真的?”
“骗你是王八!”
关跃扶着方向盘往巷口看了一眼,言萧正好过来。
石中舟按捺不住,一路目视她上车,没等她坐稳就问:“言姐,你干嘛对那小姑娘那么好啊?”
言萧边系安全带边说:“扶贫啊。”
“啊?你也不像是会做慈善的人呐。”
言萧眼睛往后一瞥:“哦,我瞧着就是个没同情心的人是吧?”
石中舟自知失言,啪啪两下打在自己嘴巴上:“不是不是,是我胡说,言姐看着就是个活菩萨。”
言萧白他一眼,转头对上关跃的眼睛:“怎么,你也觉得奇怪?”
关跃说:“随便,你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
言萧笑了:“这还差不多。”
关跃把车开出去,想到她刚才说的“扶贫”,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买摩托车时她那句看似无心的话——
“我以前可穷了,穷到连学费都交不起,吃份泡面为了省电都不烧热水,怎么样?”
太阳渐西,阳光却还没淡,越野车离开小镇,越开越偏,进入荒漠。
地面坑洼不平,碾出来的灰尘飞在阳光里,能清楚地看见一颗颗细小的颗粒。
已经距离考古队不远,王传学和石中舟有点兴奋,不知疲倦地提议轮班开夜车,快的话明早就能到。
关跃没有异议。
天快黑的时候,言萧的手机响了一声,进来条信息。
她按了解锁,一张图片弹出来。
是张新闻报道的截图,新闻里是被扒了上衣的宋方,裴明生刚安排人发出去就通知她了。
言萧仔仔细细欣赏了一下,她的拍照技术不错,比宋方拍她的那张清楚多了。
“看。”她把手机递去旁边。
关跃稳着方向盘,低头看了一眼,又掀眼看她,脸被手机蓝光照着,眼窝更深:“高兴了?”
“还行。”言萧笑得淡,眼角弯起来,像月牙,仔细看,会发现她的右边嘴角有个浅浅的酒窝。
之前从没注意到过。
关跃收回目光,专心盯着前路。
“哎,言姐,快看外面。”王传学忽然在后面喊。
言萧看出去:“什么?”
“那片胡杨林,看到没有?”
言萧看到了,一大片胡杨林扑面而来,大片的黄,在荒漠里耀眼的像一片焰火。
“这里可是一景,要不要下去看看?”
言萧说:“好啊。”
关跃把车停下来。
石中舟和王传学先下,兴致勃勃地去前面开路。
言萧下了车,回头看到关跃没动,问:“你不去?”
“小王跟小石带你去就行了。”
“那不行吧。”言萧扶着车门,慢悠悠地说:“你不是我~~~们的领队么?”
关跃沉沉看她一眼。
言萧没动,偏要等他。
他只好解开安全带。
胡杨林这种生物抗旱,被称为荒漠里的英雄树,但能见到这么一大片还是很难得。走进林子里,半点感觉不到他人的痕迹,像是与世隔绝。
言萧进去随便转了转,看到一棵枯死的胡杨耷拉在地上,树干光秃秃的,上面有刻字,凑近看才发现刻的是名字,一个王传学,一个石中舟。
“你们刻的?”
王传学在前面嘿嘿笑:“是啊,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怕迷路,就在这枯树上面刻了字。”
言萧盯着看了两眼,回头问关跃:“没有你的?”
石中舟抢答:“有啊,关队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刻了一个,不然就我们俩刻字,显得多傻似的,不过不在这儿。”他转了转头,指了一下前面,“可能在那边。”
王传学唱反调:“在那头吧?”
两个人分开去找刻字地点,言萧心想是很傻,直接问当事人不就行了。
她走到关跃跟前:“带我欣赏一下?”
“刻字有什么好看的。”
“来这里不就是瞎看吗?”
关跃无言,往前带路。
越走越深,天也暗了,林子里光线朦胧,关跃停了下来:“就这儿。”
言萧蹲下看,这也是一棵枯死的树,连造型都跟之前那棵差不多,难怪他们说怕迷路。
找了半天才找到刻字,在侧面,就一个“跃”字,刻的潦草,纯属敷衍。
她擡头:“有刀吗?”
关跃:“干什么?”
“我也刻一个。”
关跃弯腰,在地上捡了个尖利的小石块递给她。
言萧皱眉:“就这个?”
“我们都用这个刻的。”
言萧拿在手里,在树干上试了一下,摇头:“刻不动,大概只有你的手劲能刻出来。”
关跃看时候不早了,拿了她手里的石块蹲下来:“我帮你刻,刻哪儿?”
“就刻你名字旁边。”
“……”
关跃捏紧石块,在那个“跃”字旁边划下一点。
一只手伸过来,覆在他手背上。言萧抓着他的手说:“错了,刻萧字,你刻跃,我当然刻萧,不然怎么对应?”
关跃转头,胳膊就抵在她温软的胸口,她的脸贴在面前,离得近,能看清她额角细软的绒毛。
言萧眼盯着他,手心贴着他的手背,轻轻蹭了一下。
他纹丝不动。
于是她将五指张开,穿插进他的手指。
四周无声,她的手里像有张网,悄然结下。
关跃下颚紧绷,眼底又暗又沉。
言萧声如呢喃:“刻啊~”
他忽然动了,手陡然抽离,又猛地抓住她的。
“少给我来这套。”声音从他的牙关里冷冷挤出来:“别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要不是你是资助人送来的人,我根本不会忍你这一路,马上进队了,你给我安分点。”
言萧再往前靠,唇贴在他耳边:“你敢对我怎么样?你连送上门的鸡都不敢动……操!”
关跃忽然用力,她的手指被捏得生疼,背后冒了层冷汗。
“是不敢,还是不想,你给我搞清楚。”
言萧咬牙:“那你对我是不敢,还是不想,嗯?”
“不想。”关跃回地斩钉截铁:“我对你没兴趣。”
言萧眯起双眼,冷笑:“你是对我没兴趣,还是对女人都没兴趣?”
“对你,”关跃几乎咬牙切齿:“我对你没兴趣!”
言萧慢慢抿住唇,脸上没有表情。
远处传来叫他们的声音,关跃松开她站起来。
言萧蹲在那里,足足有半分钟,终于也站起来,脚下枝叶碎响。
她往外走,经过他身边,垫脚,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