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商业中心的门店里,言萧坐在沙发上翻着册子。
这是一家专为私人定制高档男装的店,裴明生是这里的常客,言萧以前陪他来过一两次,她自己还是第一次来。
一个穿旗袍的中年女人陪她坐着,是这里负责接单的莉姐。她接单之后,会送去法国或者意大利交由专人手工制作。
差不多快翻完全本,言萧终于停下翻动,看着册子里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件男式羊绒大衣,双排扣,黑色立领。
模特是外国人,身材又瘦又长,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像挂在了空架子上。假如换个人穿,一定会不一样。
言萧的头脑里自然而然地跳出那副高大的身躯,想象和眼前的画面重合,这件衣服似乎也顺眼了。她指一下照片说:“就这个吧。”
莉姐忍不住笑了:“言小姐怎么想做羊绒大衣,现在天正要热起来啊。”
言萧笑一下:“提前做好啊。”
“那没问题,您有什么要求?”
“保暖。”
莉姐愣一下:“就这样?”
“这就是最重要的。”言萧从口袋里掏出张纸递给她:“照这个尺寸做,按你们最高的规格来,料子都要最好的。”
莉姐接过来,笑着多嘴一句:“是给裴少东做的吧?”
言萧没回答:“什么时候可以做好?”
“您是贵客,可以优先,要是急着要,我会安排国外那边提前。”
言萧点头:“我急着要,越快越好,做好了帮我包好寄出去。”
莉姐有点惊讶:“您要直接寄出去?”
“对,我给你地址,有点偏远,别写岔了。”
……
仅仅过了几天,五爷落网的消息就掀起了滔天风浪,古玩圈里天翻地覆,导致很多拍卖行的生意也受了波折,华岩的工作量也减少了很多。
但言萧很忙,这几天没空闲过。
一只珐琅鼻烟壶被轻轻放到桌上,言萧摘下手上的白手套,看一眼墙上的钟,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裴明生特地交代了今天给她安排了庆功宴,叫她无论如何不能迟到,实际上已经迟到了。
她收拾了一下,拿起包走出工作室。
先回家换了衣服,再赶到酒店就更晚了。
头顶灯火辉煌,服务生托着餐盘穿行在宾客里,来的都是古董圈里的人,收藏大拿或者投资商,华岩的同行和高层。
言萧一路走到餐桌那儿找到裴明生,顺手从经过的服务生手里拿了杯香槟:“弄这么正式干什么,你知道我不喜欢应酬。”
裴明生好笑:“要你应酬什么,我不还在旁边站着呢么?”
言萧稍稍靠上餐桌,她穿了一件黑色长裙,抹胸收腰,轻轻笑了笑,凹凸有致的身体也如软缎一样轻轻动了动。
裴明生盯着她,她有时候会不经意的散发出女性的妩媚,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趟从西北回来后,她似乎更有风情了。
他不自觉地朝她靠近过去,放下手里的酒杯:“我是巴不得你为华岩赚钱,不过你现在的工作劲头也太足了,回来后就天天在忙工作,这么鞠躬尽瘁,我这个做少东的都要汗颜了。”
言萧瞥他一眼:“忙点好,感觉很充实。”
裴明生刚想说话,几个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让开一点。
“言萧,恭喜你,总算是沉冤得雪了。”一个鉴定师举起杯。
言萧随意地点一下头,没有跟他碰杯,只抿了口酒。
“言姐现在是上海滩的大红人了,前途无量啊。”另一个小助理说得就有些巴结了。
恭维的话都大同小异,言萧只是一个个点头,抿酒。
其实这些人在她得罪五爷后大多数都跟她划清界限了,她记得很清楚。现在她翻身了,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开始跟她活络起来了。
“好了,大家一起喝一杯意思意思就行了。”裴明生发了话,人群里带头举起酒杯。
少东开口,大家自然服从,一个个带着笑脸举起酒杯,齐刷刷朝着言萧。
言萧慢慢站直,她本来就高,穿上高跟鞋都过了一七五,看着也只比裴明生矮一两公分,站在人群里尤为突出。
迎着众人的视线,她举了一下酒杯,脸上露出笑容:“敬我自己。”
裴明生手指扶着镜框笑地抖起肩膀,言萧永远是言萧,不管是逆境还是顺境,她都不会变,可以外表柔媚,也可以一身铁骨。
这种时候她居然大言不惭地来这么一句,分明是有意打小人们的脸。
大家在一片和谐的笑声里纷纷举杯。
等那群人散去,裴明生告诉她说:“我本来还特地邀请了宋方过来看看你现在的风头,可惜他被警方带去问话了。”
言萧好笑:“你就是真请了他,他也没脸再来。”
裴明生笑笑,从西装里掏出个厚厚的信封按在餐桌上推给她。
言萧两指夹住,眉头挑了起来:“这么多,给我的?”
“一码归一码,这是你应得的奖励。”裴明生笑眯眯的。
言萧不客气地收进手包:“就我有?”
裴明生反应过来:“你指考古队?他们当然也有,我都准备好了,不过没送出去。”
言萧看着他:“怎么了?”
“关跃接受资助的那个账户封了,钱打不过去,我打了几次电话给他,他一个都没接。”
“打不通?”
“通了,他不接。”
言萧转着手里的高脚酒杯,没说话。
裴明生摇一下头:“算了,他毕竟有自己的老板,五爷的事了了,可能也不想跟我们再联系了。”
“嗯。”
这样是最好的。
能给的她都给了,彼此也算是两清了。
这样对谁都好。
……
西北这两天刚经过一场沙尘,别的地方都还好,就沙地里感受特别难熬。
川子正在收拾营地里的沙子,一辆车开进营地,车门打开,关跃走了下来。
他喊了一声:“十哥,又去那什么城了?”
关跃“嗯”一声,边走边脱了身上的外套。
“有他们守着就行了,你也用不着天天去。”
“沙尘推进绿洲了,不去不行。”
川子觉得他这就是在找事儿忙,但又怕说出来惹他不痛快。
那天早上,他看着关跃开车追了出去,回来后整整一天都一言不发。
后来他问怎么不追上去啊?
关跃回得很冷:“追上去也没用。”
他没追,也没打电话,第二天就又恢复如常,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些天,天天如此。
川子扔了手上的铁锹,走过去递给他一根烟,什么也没说。关跃本来话就少,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何况男人之间的相处有时候不需要过多的语言。
关跃点了烟,夹在指间,背靠着门廊上的胡杨木,阳光有点淡,照下来在脚边拖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一根烟抽了一半也没听见他开口说过话,忽然有车从外面开了过来,是辆旧货车,老远听见突突的响。
川子擡头看一眼:“那不是阿古嘛。”
阿古依然穿着那身蓝色的蒙古袍子,从车里跳下来,手里捧着个东西,朝关跃挥手:“小十哥!”
关跃丢了烟蒂走过去:“你来干什么?”
“给你送东西,有个包裹寄到我这儿,写的让我转交给你。”阿古把手里厚厚的盒子递给他。
关跃接过来:“哪儿寄来的?”
“上海。”
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凝固了。
阿古没注意:“哥,快拆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么大一只盒子呢。”
川子也好奇地走了过来。
关跃五指抓着那盒子架在车前盖上,几下撕扯掉了外面的包装,里面的盒子露出来,很精致。
阿古迫不及待地掀开了盒盖:“是衣服啊。”
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阿古两只手拎出来,抖了抖:“这么沉,瞧着就很贵,哥,是不是咱姐送你的?”
关跃冷冷地盯着那件大衣。
真难为她,这么贴心,这算什么?
他从阿古手里抢过大衣,塞回盒子:“退回去。”
阿古一愣:“哥你不要?”
“不要,给我退回去。”
阿古看他不像开玩笑,乖乖盖上盒盖,抱着上了车。
川子看着他的车开出营地,转头拍一下关跃的肩:“十哥,这是嫂子送的吧?”
“别叫她嫂子。”关跃绷着脸:“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我跟她不是那么回事儿。”
“……”川子语塞,拨一下头发:“行,那我叫言小姐好了吧。”
关跃转身回屋。
川子追上来:“十哥,兄弟知道你性子冷,但你有话别憋在心里,要么干脆打个电话过去,女人嘛,哄一哄不就好了。”
关跃沉着脸:“不需要。”
“十哥你就别犟了,打通电话怎么了?”
关跃停了一下,风沙过后的空气是干燥的,他的声音也是干的:“我不会打给她,她迟早会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