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国道上疾驰。
言萧拧开广播,电台里在播新闻:“……一重犯越狱在逃,警方特别提醒广大市民群众注意安全……”
换个台,流淌出音乐——
“后视镜里的世界,越来越远的道别,
你转身向背,侧脸还是很美……”
只要稍微留点心,什么都在提醒她所处的境地。
她把危险留在这里,和这里离别。
言萧干脆关了,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
云压得低,阳光暗了点。空旷的公路两边都是群山,前面看不到头。这条路直通银川城区,要到过了收费站车才会多起来。
收费站还没到,却远远看到前面停着一排警车,几个警察站在那儿,拿着笔和对讲机对过往车辆临检。
路上的车并不多,就一辆银灰小轿车和一辆货车挨着在接受检查。
言萧并不意外,她要过去应该也不难,但还是不打算跟警察正面碰上,手转了一下方向盘,拐下公路。
靠路边不远有个依着山垦石的厂子,旁边是给工人建的小店和公厕。
一群游客站在小店外面三三两两地聊着,听谈话似乎也是不想过检查,在等那些警察走了再上路。
言萧走进店里转了一圈,买了包烟,没有烟瘾也没有心情,随手收在口袋里。
出门的时候感觉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她擡头看了一眼,那群交谈的游客里站着几个抽烟的男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她这里看着。
言萧走到停车的地方,拉开车门,那几个男人走了过来。
“言小姐好啊。”说话的人走在最前面,右边眉毛上一道淡淡的疤,有明显的口音。
言萧扫他们一眼:“叫谁呢?”
那人手在车门上一搭,挡着不让她上车,咧嘴笑:“言小姐不用否认,我们都见过你的照片,认识你,还去上海找过你,可惜没找到。正打算在西北找你呢,躲个条子就碰上了,老天的安排啊。”
言萧推上车门:“你们什么来路?”
“香港来的,我们老板想请言小姐去做鉴定工作。”
言萧瞬间就明白了,冷冷地笑一声:“你们老板姓顾吧?”
那人没否认,拿出手机拨了个号,嘴里换成粤语说了几句,把手机递到她跟前。
言萧接过来放到耳边,听见顾廷宗的声音:“萧萧,我就猜你在西北,你真的在。”
他的话里居然有点笑意,漫不经心的,却能听出隐隐的冷。
“怎么,你连句话都不想对我说?”
言萧转头看着灰茫茫的远山,这世上山不变,水不变,除了人。
“我没话跟你说。”
事到如今,无话可说。
……
当天下午,关跃在路上接到消息,转向把车开到沙漠边沿。
不毛之地一片灰白,风一吹就掀走地上一层沙。
足足等了好几个小时,两辆车远远开了过来。
关跃隔得老远看见车牌,开门下去。
车在几米外停下,下来四五个人,为首的男人右边眉毛上有道淡淡的疤,打量一下关跃,开口说:“小十哥,久仰大名,我是汤仔。”
关跃点一下头:“老板知会过了。”
汤仔给他介绍了一下后面几个人,口音太重,名字都说得不大清楚,脸上笑得很邪气:“小十哥居然亲自来接我,我真是有面子。”
关跃看了一圈:“就你们?”
“就我们,老板说你这里也有人,我们几个足够了。”
关跃抛支烟过去,转头上车:“那就走吧。”
汤仔接住,夸一句“利落”,却把烟抛给了后面的人。
他是顾廷宗的嫡系心腹,小十哥是新升的左膀右臂,一个老板下面效力,彼此三分敬,更有七分不屑,这条道上出来的人,谁能看得起谁?
川子早就收到消息,在绿洲高处的沙丘上一直等到太阳落山,终于看到了拖着尘烟过来的车。
他挥一下手,跑下绿洲,把二柱他们那群人都叫过来,几辆车正好开了进来。
“十哥。”
关跃下了车,朝后面看一眼:“这几位是老板派来的人。”
川子上前给汤仔他们挨个散烟:“兄弟们在香港也干文保?”
汤仔肆意地笑两声,其他人也跟着他一起笑,笑得川子莫名其妙。
“对,我们做文保的,来这里把文物运走好好保护。”
顿时,一群人笑得更厉害了。
川子莫名觉得这几个人不太客气,收起烟看关跃一眼。
关跃冲他递个眼色。
川子忍住了,毕竟是老板派来的人,多少要给面子。
绿洲里随处可见胡杨树,树后面搭着大家住的帐篷,汤仔转一圈,眼里黄沙、绿洲,灰白的土地,就是没有见到预料之中的深坑。
“小十哥,你不会还没挖吧?”
关跃说:“你们不来,我当然不能动,盯着这里的眼睛多的是。”
汤仔皮笑肉不笑:“那现在我们到了,可以开始了吧?”
“你要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老板交代过,夜长梦多。”汤仔意有所指:“这么大一块宝地弄砸了,可没上次那么好糊弄过去了。”
关跃看他一眼,塞了支烟在嘴里,偏过头拢着手点上。
短短几秒钟,他转过头说:“川子,按我交代的,动土。”
川子应一声,带着人过去了。
汤仔走到停车的地方,手抓住门把:“老板说小十哥不容易,叫我们给你请了个帮手,你肯定想见。”
车门打开,关跃看进车里,深邃的眼窝里阴影陡然深沉。
言萧坐在后排,安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
极短的对视,没有只言片语,似乎风平浪静,只有彼此能看出对方眼底的情绪。
汤仔咧开嘴,拍一下车顶:“老板一片好心,言小姐都给你请到了,小十哥这次可别再让他失望了。”
关跃抵住牙关,又松开,顾廷宗果然还是不够放心他。
“替我谢谢老板,有女人在身边,办事会更有劲。”
汤仔暧昧地笑两声:“出来吧,言小姐,给小十哥多点干劲。”
一群人哄笑。
言萧被汤仔带着走向绿洲深处。
关跃走在她前面,背影宽阔,脚步一如既往的沉稳。
陷地之城到了,数次挖掘和填埋,印记很明显。川子他们正在挖坑,擡头看到这边,一声惊呼:“嫂子,你也来了?”
汤仔流里流气地笑出声。
言萧平淡地看着他们忙碌,掏出烟盒,撕扯掉封口。
“这样也太慢了,到吃晚饭的时候能挖几米?”汤仔看看黑下来的天,没了耐心,走到关跃面前,小声说:“小十哥,我们带了雷管,拿出来埋上,今晚就能进去了。”
“里面的文物不抗震,还有建筑,你一炸就碎一片。”言萧在旁边接话。
汤仔不屑一顾:“言小姐不要糊弄我,我是有经验的。”
“你懂文物还是我懂文物?”言萧冷笑:“你下去过吗?”
汤仔知道顾廷宗看她不一般,不跟她计较,用粤语跟同伴交谈几句,看关跃:“小十哥怎么说?”
关跃点头:“你炸吧,这主意是你出的,只要炸坏了里面的东西你去跟老板解释,我没意见。”
汤仔口气有点不客气了,拔高音量说:“好,那大家都别睡了,连夜挖!”
月上中天,坑才挖不到两米。
所有人暂停,点了篝火,吃着大锅里煮的饭。
一群男人不自觉地分成了两拨,汤仔跟自己带来的人用粤语交谈,也许是嫌吃的不行,口气不是很好,偶尔看一眼那座在挖的陷地之城,眼神阴沉得捉摸不透。
“十哥,你在电话里不是说这次可能不安全吗,怎么嫂子来了?”川子端着碗坐在关跃身边,悄悄问。
关跃手里夹着烟,隔着火堆看着言萧,她也在看他,两双眼睛缠在一起,比火还烈。
“她既然来了,我就得护好她。”关跃手指一弹,烟飞入火堆,跳起一阵火星。
他站起来,看着言萧:“过来。”
火光里,他的眼睛暗沉,也簇了火苗。
言萧站起来,往他那儿走。
汤仔吹声口哨:“小十哥,可算挨不住要言小姐陪了?”
关跃伸手一拽,一只手臂紧紧箍住言萧:“这得谢谢老板,别妨碍我们。”
“那当然,你们随便玩。”
一群男人豺狼一样看着他们笑。
关跃一路揽着言萧,避开火光,走到暗处。
夜晚的风在吹,干燥地刮过胡杨叶,沙沙作响。
树背后,帐篷角落,言萧的手冰凉,伸进他胸口,摸到一片滚烫。
关跃一把抱起她,她的双腿一下缠到他身上,搂住他脖子:“我拖累你了是么?”
“没有,”关跃急促地吻她:“是我连累了你。”
“顾廷宗不够信任你。”
“他不相信任何人。”
“如果我走了,他更不信任你。”
关跃含住她的耳垂,泄愤一样,隔着衣服就在她柔软的地方狠撞了一下。
言萧伏在他的肩窝,微微战栗:“关跃,我们已经绑在一起了。”
风停了,气也平了。
关跃抱紧她,心里干涩:“对,绑在一起了。”
言萧在月光里将他缠得更紧,她已被卷了进来,和他一起陷在这泥沼里。
顾廷宗终于把最后那点恩情也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