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月生辰的前一日,家中有客至。
来的客人乃是她的亲姨母与她的表兄夏子清。
柳明月接到丫环来报,很是诧异了一回,这才在夏惠的服侍下换了件见客的衣服前去迎接。
她这位姨母,听说与母亲温氏一般的容貌美丽,皆是出自江北夏家,又嫁了当朝国子监夏监丞,生活也算安泰。姨父在国子监就是主管学规,督导教学的,在家里也严谨的如同在国子监,积年影响,连她这位姨母也养成了板正的性子。
柳明月跨进偏厅,先与姨母夏温氏见礼,又拜见了表哥夏子清,丫环早已奉过了热茶。原本家里来了女性长辈,柳明月应该迎进自己的东跨院,可是偏夏温氏还带着十六岁的表兄夏子清,二人虽说是嫡亲的表兄妹,也不能迎进她的小院里去。
此际柳厚还未回家,夏温氏见得她面色红润,这才拉着她的手松了口气似的:“可怜的,让我在家悬了好些日子的心。原是听说你出了事,只是……你也知道我家丧期未过,不好身在孝中就大喇喇往你家跑。这几日才除了孝,又算着也到了你的生辰,就赶紧带着你表兄过来瞧一瞧。”
夏子清与薛寒云同岁,相貌清俊,容貌上倒似随了夏温氏三分,朝她温雅和气的一笑,一副模范学子的样子。
柳明月这时便想起来,夏家丧事正是姨母的婆婆过世,这件事她前世隐约有些印象,只是不知为何,她前世一直不太喜欢这位姨母,至于原因,却不记得了,是以对这件事情也并不曾放在心上。
“我好好儿的,没什么大碍。若非父亲拘着要我好好在家养伤,定然一早去姨母府上,倒累的姨母挂念,是月儿的不是。”
这话说完,温氏的目光便亮了起来。
以前的柳明月被柳厚惯的骄纵,哪里又会这么乖巧?如今瞧着,可见是经了事了,说话行事越来越得体。
想着她眉眼间的笑容便绽了开来,另一手又拉了夏子清到柳明月面前:“你表哥虽是个寡言的,但一家子骨肉,你有事他断然不会坐视不理。以后有什么事都打发人去找你表哥……外人终究不是那么……”话声未完,薛寒云便从门外走了进来,恰将这句话听在耳中。
柳明月这些日子与他相处的多了,也瞧出了他的不悦,心道:姨母这话分明是说寒云哥哥不够尽心。
她重活一世,早非从前无知娇女,又格外多想了一层,见薛寒云不错礼数的与温氏见礼,又与夏子清互相厮见,只觉温氏神色淡淡,对薛寒云疏离客气,心里便有些不舒服,有心要替薛寒云解围,便道:“寒云哥哥带着表哥去后花园或者自己的书房里转转吧,你闷了这些日子,正好表哥来了替你解解闷。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姨母了,正要与姨母讲讲贴心话呢。”
薛寒云看她一眼,唇角微弯,这已算是他最和气的神色了,辞了夏夫人,与夏子清出去了。
柳明月带着温氏穿堂过户,到了自己的东跨院,直到进了自己房里,夏夫人落了座,招了招手,随行的婆子才将替她准备的生辰礼物送了上来。除了四套常服,还有一套小女孩子用的银头面,很是精致。
这些东西,按说都是亲母准备,只是柳明月亲母早逝,夏温氏才准备了这些亲自送了过来。
“太劳烦姨母了!”柳明月接了过来细细的瞧,又露出极为欢喜的神色:“得亏了姨母替我准备,明日我正约了人来玩儿,正好穿出去给她们瞧瞧。”
温氏瞧她神色,似是真的喜欢。柳明月向来是这样的性子,喜欢不喜欢都挂在脸上,因此她便放下心来,拉了柳明月的手坐下,又问了些当时遇劫的惊险状况。
柳明月醒来之后人已经在床上,中间惊险过程一概不曾经过,因此含糊其词,要么以“月儿当时被吓坏了”捂着心口一幅惊吓过度的表情,又或者是“我疼的厉害,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滚下车去了,然后就疼晕了过去”之语含糊带过。
温氏只当她小女孩子经这样的大事,早失了主张,再提起这事也心有余悸,关注点便不在这上面,只旁敲侧击的问:“以前你对薛公子不甚喜欢,我方才瞧着,你们相处的不错?”
若按着以前柳明月的性格,必定一五一十将所有事情告诉姨母了。她这位姨母性子严谨,倒不说长论短。只是重生这种事……连她亲爹都尚被蒙在鼓里,只怕说出来吓坏了他老人家,又如何能够告诉温氏?
她心里藏着事,迎着温氏的目光却还是那么的天真无辜,似小女孩子撒娇一般拉着温氏的手摇了摇:“原来我跟寒云哥哥不合,我以为只有府里的人知道,原来……连姨母也知道呀?”一幅小女孩子失仪之后不好意思的模样。
温氏心道:就因为你与他不合,柳厚宠着你,我才不着急。
“姨母你不知道,这次寒云哥哥拼了命的救我,说起来他也算是月儿的救命恩人了,我自不好再似以前一样事事挑他的毛病了。”她说完了这句,小心窥着温氏的神色,见温氏隐隐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由越发诧异。
温氏拉着她的手,爱怜的摸了又摸,连眼圈儿也红了:“我的儿,你也太天真了些。你也不想想,薛寒云自小便来了你家,所吃所用,无不是相国府公子的待遇,就凭他爹那样的,请得动当世大儒,还有罗老将军授业么?你父亲不但将他养了这么大,还用心栽培,这天大的恩情,便是以命相报,也算不得什么。他不过就是受了伤,躺了一阵子,就换来了你们父女俩的感激,何乐而不为呢?”
柳明月心中狐疑,温氏这话处处针对薛寒云,薛寒云与她并无瓜葛,相反,对她还礼数周全,何曾就招了温氏的嫌了呢?
听着她这话似乎是处处替自己担心着想,可是深究起来,却有挑拨之嫌。
晚一点柳厚回来,特意在前面书房见了夏子清,又传话过来要留温氏母子晚饭。温氏因着家中事务繁多,便告辞回家了。
柳明月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温氏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温氏担心她,这种情况有,但听着又好似不全是。
她虽不太喜欢温氏,但是忆及前世,温氏逢年过节,有些什么吃的用的,从来不会少了她一份。后来温氏的两女早早嫁了,她出门应酬,便总会带着柳明月走动走动,很是认识了一班京中贵女。
自亲娘柳温氏过世,除了家中之人,京中若说还有谁记挂着她,便非温氏莫属了。
她这位姨母,待她也确算得上亲厚了。只是她总觉得心里不安,趁着饭后的空档,跑去柳厚院里乘凉,想着顺便问问父亲。
柳厚听了她这番话,似笑非笑:“是呀,为父也奇怪,月儿以前不是不太喜欢寒云吗?怎么这才多少日子,已经会偏向他了?”
柳明月不依的扯着柳厚的袖子:“怎么阿爹也来取笑人家?”将头轻轻靠在柳厚身上,蹭了蹭:“这个世上,肯为你拼命的人又有几人呢?”语气已是一派沧桑感慨。
柳厚寂然。
半晌才摸了摸她的脑门:“我家月儿长大了。你既然知道谁好,好在哪里,为父就放心了。”
至于温氏此话何意,他倒觉得,此际柳明月尚小,倒没必要教她知道这些。
柳明月在柳厚身边赖了许久,父女两个相偎坐在院内塌上乘凉,难得柳厚今日公事都忙完了,竟然也没有人前来打搅,只坐到天擦黑,她才磨磨蹭蹭回自己院子。
晚上与夏惠谈起明天来的各家小姐的喜好,请的伶人及各色酒食,柳明月还是心不在焉。
说起来,当初认识沈琦叶,还是安国候家小姐及笈,温氏获请,便带着柳明月一同出席,才认识了一帮同龄的女孩子。席间沈琦叶正好有沈夫人带着出来走动,一帮年龄相仿的官家小姐聚集在安国候家,便熟识了起来。
后来各自脾性相投的小姑娘们便相互拜访,再有几次聚会,温氏便带着柳明月去过几次,都遇上了沈琦叶,她又性子和顺爱笑,人也生的温婉美丽,十分容易相处,不知不觉间,便成了柳明月的闺中蜜友。
柳明月闷闷啃了几口西瓜,还是忍不住问夏惠:“夏惠,姨母为何不喜欢寒云哥哥?”
夏惠端了温水过来,预备着她吃完西瓜洗漱,打趣到:“那夏夫人为何要喜欢云公子?”
柳明月愣了一下,“我就是觉得……姨母不但不喜欢寒云哥哥,还很讨厌他……难道夏家与薛家以前有仇?”
夏惠见她皱着眉头,瓜也不吃了,只觉好笑,忍不住点醒她:“小姐有没有想过,假如云公子不来相国府,表少爷是不是可以来相国府求老爷指点?”替她挽起袖子褪下镯子来净手。
“可是……就算寒云哥哥来了,表哥也可以来府上求阿爹指点啊。”
夏惠心道:这怎么能一样?但看着她一幅懵懂的神色,想着她终究年纪小,还不曾往终身大事上去想,瞧着相爷那边的动静,这种事也用不着她来发愁,想着便抿嘴一笑,不再多嘴,服侍着她洗漱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