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厚这一病,到了次年才好了些,虽已能在院里散步,房里读书,但他托病,倒还未上朝。
薛寒云已经离开了禁卫军,往京郊大营去任职,一月总有几日能轮休回家,平常便只能宿在营中。
他在家时,便与柳明月夫妻形影不离,只除了晚间歇息,闻妈妈在后面跟的紧,小两口只得分房而居,白日里,便在柳厚膝前尽孝。
又或者与一帮师兄弟们取乐玩耍,时而去罗老将军府上或者林先生的书斋走动,日子很是惬意。
柳明月成亲前后,京中百姓高官家办喜事的极多,都虑着武德帝的身子。哪知道自他将朝政放手之后,也不知道是不再思虑操劳过度,还是怎的,身子竟然渐渐的好了起来。
听得瑶华殿侍候的宫人们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武德帝如今这太上皇做的很是滋润,每日里早睡早起,在宫院里走动走动,饮食正常,又不近女色,上至皇太后下至太妃及原来宠幸过的各个宫人,皆不得近天颜,他的身子倒是日渐强健,比之前两年都还要好些。
只是,颇为挂念老臣。
司马策偶尔去请安的时候,他提起柳厚,司马策正虑着自己当初做的有些绝决,迫的皇父禅了位,寒了皇父之心,如今他大权在握,有心弥补一二,欲成全武德帝的臣子之心,便派了宫使轿辇,请了柳厚进宫与太上皇闲话,又特许柳明月随侍在旁。
柳厚如今身体还不甚好,整日生活在柳明月的眼皮子底下,稍喝一点子酒,或者贪吃几口炖的肥烂的肘子,都要被她念叨半天,只觉这丫头自他一病之后,骤然将唠叨的性子给激发了出来,都快念叨的他头疼了。
他与武德帝臣子一场,君臣相处很是融洽,碰上个肯赏识他的君王,做出的政绩更是有目共睹,半生也算不曾浪费,听得武德帝颇思念老臣,立时在柳明月的服侍之下,收拾停当,坐了宫中轿辇,与女儿往宫里去了。
说起瑶华殿,如今阖宫,也只数司马策一位有幸能进去向太上皇请安,连四王子司马康都不曾有这种荣幸。
内宫诸位太妃及皇太后听得太上皇召柳相进宫,皆伸长了脖子,只盼着能得些消息。
柳厚与柳明月到得瑶华殿大门前,便有内宦引着他们父女二人进去了。不防司马策今日也在,新年之际,离他登基的日子约莫还有半月,竟然见得他分外闲适,立在瑶华殿前一株梧桐下沉默不语。
父女两个见了司马策,只得上前行礼。
司马策生的高大俊美,又有一股皇室天生的尊贵之气,如今身着皇帝服饰,假若柳明月不是历经前生残事,定然会觉得这男儿俊美如神衹,哪怕一颦一笑,亦令得怀春少女心头激荡不已。
他上前来扶住了柳厚,很是亲切:“太傅的身子近日可好些了?朕还想着待得登基大典,必要太傅亲临呢。”
柳厚也知再推脱下去,恐惹新君不快,便是日后休养,新君的登基大典也要参加,因此便应了下来,又听得司马策道:“太上皇很是挂念太傅,太傅快进去让太上皇瞧瞧。”
当日殿中,柳厚生死不知,此后在宫内昏迷了五日,武德帝当日心灰意冷,后来听得死了两名老臣,对活着的老臣便有几分挂念。
武德帝见得柳厚父女,先问了问柳厚的身体,见得他走路极稳,只除了气色还未恢复过来,人倒极有精神,也很是为他高兴。
又问了几句柳明月成亲之事,目光慈爱,俨然祖父辈的老人,哪里是做过一辈子帝王的人。
见得他们君臣颇有畅想当年的架势,话题已经一路沿着柳厚年轻时候的殿试到后来的外放为官,柳明月便在小内宦的带领之下悄悄退了出来。
也许人老了,大多都有怀旧之心。
这两个多月她陪着老父,听他讲过去为官的每一次升迁,讲她的祖母及母亲,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默默的倾听,逆着时光之河,追随着老父的思绪,陪他走过那些值得追忆的旧日时光。
是到如今才觉得阿爹已经年老,不再无所不能。
至少,他不能与时间对抗。
有时候连薛寒云也会觉得,自家的小娇妻最近变的极为伤感。
柳明月擡头去瞧日光,如今还是冬日,纵是近午,这阳光打在身上也不甚热,正在出神,肩上却被人轻拍了一下:“小师妹——”她猛然转头,吓了一跳。
还以为司马策已经走了,她出来的时候还特意往那梧桐树下瞧了一眼,见得他不在,方长出了一口气,哪知道不过发呆片刻,他便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陛下——”不自觉的进入戒备状态。
司马策瞧着她的眼神很是好奇,见得她这般退让,眸光奇异,良久方道:“你方才出来的时候,看了一下梧桐树下呢,是在瞧我走了没吗?”
柳明月心道:她出来的时候,他定然在什么地方偷窥,做了帝王却喜做这种偷窥之事,简直令人费解。又或者,做了天下之主,便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能窥得臣下心中所思,好将一切尽在掌中?
她从来不了解司马策,所熟知的那个他,大约是他最动人的面具之一。
“臣妇并未特别去瞧陛下,只是瞧着院中这梧桐年深日久,长的很好,比之臣妇院中那棵梧桐还要高大许多,便多瞧了两眼。”
锦梧院也种着两棵梧桐,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种的,如今也是枝繁叶茂,慌忙之际,为了搪塞司马策,她便随口提起。
司马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如何滋味,他如今为帝,每至宫中哪一处,不论多千娇百媚的女子,或清高或娇娆,哪个不是百般逢迎?只恨不得能让他多驻足一刻。
偏自认识太傅这独女以来,她对他深深戒备。
不但戒备,但凡离的近了,她便找借口远远逃开。
他自问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何时得罪了这位小师妹,全然想不起来。
柳明月生的别样娇憨貌美,他也曾在远处瞧见过她笑起来的模样,眼神又清澈的仿佛不能藏及一点污垢,听说性子也很是天真,这样的女子,按说他见过了必是过目不忘的,怎的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何时将这位小师妹吓成了这般模样。
司马策近前两步,与柳明月相距不过一尺距离,他身形高健,纵柳明月个子在女子中不矮,也还是要仰起脸儿来瞧他。
“小师妹在怕朕?可是朕何时得罪了小师妹?”
司马策愈加好奇,他一反常态的打破砂锅。
哪知道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少女清澈的眸子里顿时蒙上了一阴影,又大大向后退了两步,几乎有些张口结舌,仿佛被人抓住了什么短处一般:“没……没有……陛下怎么会得罪了臣妇?”
“那就是你在怕朕?小师妹为何要怕朕?”他微微一笑,露出个能让后宫女人们移不开目光的笑容来,哪知道不笑还好,一笑之下小师妹更跟兔子似的,嗖一下便向后窜出了六七步,神情之中的戒备之色更重了。
司马策很是挫败。
这天晚上,司马策宿在沈琦叶寝殿里。
问及柳明月其人,沈琦叶思及她已经嫁人,倒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便道:“月儿妹妹天性单纯热情,为人是有些天真……”否则怎么会与她成为闺中蜜友。
说起来是天真单纯,说白了便是不长脑子。
宫中的女人,大约都鄙视这种不长脑子的笨人。
只是柳明月实在会投胎,选了柳厚做爹,府里又没有后娘辖制,过的无忧无虑的让人嫉妒。
司马策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小师妹为何每每见到了他,便似见到鬼一般,一脸惊恐戒备之色。
而沈琦叶已经缠了上来,玉臂揽着他,娇声低语:“陛下许久都不曾来瞧臣妾,让臣妾好生想念……”不过就算司马策不来,她的父亲已经当上了户部尚书,手握着皇帝的钱袋子,也算得是心腹重臣,她如今在后宫,腰杆子也挺的笔直。
——这个男人,给她的远远不止男女之情,还有家族的荣耀。
沈琦叶几乎觉得,随着司马策的登基,她曾经以为的早已经逝去爱情,又回来了。
原来滋润爱情的,有时候也可能是权势与富贵。
这一切,柳明月皆不得而知。
她随着老父回家,左思右想,只得出一个结论:司马策对前世一无所知,他大约是被太多女人奉承惯了,偶尔见到个不奉承还躲避的,让他感觉新鲜罢了。
这个结论颇为无语。
不过鉴于如今她已经嫁于了薛寒云为妻,倒不怕他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她遂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半个月之后,司马策的登基大典正式举行。
与此同时,柳明月的月信忽至,喜坏了闻妈妈。
☆、61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