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司马恪有机会亲见了自己真正的舅兄明铄,竟是已入毂中,挣脱不得。
比起司马氏与潞氏多年两国相争,明氏与司马氏才是代代世仇。
当初两族在大草原上死斗数百年,世代之间不知积累了多少血仇,若非后来司马家夺得中原,两族恐怕要在草原上斗个不死不休,非一族尽灭,才能有个结果。
明氏能舍得一女嫁于司马恪,此事与潞舒脱不了干系。
一开始,明氏是想将明娜——即如今的潞娜嫁于潞舒。但潞舒妙在与明家人初次相识,便见过了路娜,哪怕如今国破家亡,也不肯娶这样暴戾又胖丑的女子。
司马恪简直算得上从天而降,救潞舒于水火。
从一开始,潞舒便打着这样算盘。肃王世子虽然正在流亡之中,但司马家男儿,容貌不俗,门户相当,如今身处劣势,只要他对自己有所求,便不能拒绝这门亲事。
又见得他逃亡之际竟然也带着美貌姬妾,显然情深意重,深怕他犯了倔,拒绝了这门亲事,教潞舒哪里再找个这样的冤大头去?——
明娜对夫婿要求不低,不但要年轻俊俏的,还要门第高贵。
潞舒再三试探,司马恪竟然真的答应了下来,他心中顿时如释重负,再与一直未曾露面的明铄商量一番,这门亲事竟然成了。
明氏与司马家结了亲,他再协助妹夫夺天下,便能名正言顺的入主中原了。
明氏多少代都盼着这一天呢!
不提司马恪这位妹婿与舅兄明铄的初次见面,带给司马恪内心怎样的惊涛巨浪,便是明铄初次在妹妹婚后前来探望,带给柳明月的消息也并不算好。
明娜见得阿兄前来,对夫婿司马恪夸奖也就算了,对月姬也满口称赞,明铄听得妹妹不但对月姬没有嫉恨,而且话语之间颇多维护,这足以引得明铄心头警觉。
说起来,妹夫身边有此佳人相伴,孤还未曾见过,不如请了来,也让本王见上一见?”
这……司马恪很为难。
柳明月对他眼神之间并无爱意,明铄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明娜已兴高采烈遣人去请。
侍女去而折返,在帐外禀报:月姬到——有侍卫掀起了帘子,风过处,有美人袅袅而入,明媚端丽,眸色清透若水,身姿翩然。
她入得帐来,与在座诸人见礼,虽不曾多言,但明铄却从她举手投足之中莫名觉得:比起他家顿不顿便向侍女挥鞭子的阿妹,这位月姬的风姿气度不卑不亢,倒更像个公主……
阿妹这傻的,有这样玲珑剔透的美人在司马恪身边相伴,二人又是共患难过来的,也不知这月姬使了何种手腕,竟然哄的阿妹满心欢喜,可见是个城府深又极能隐忍的。
明铄想及此,双目炯炯瞧着月姬,便似猎人瞧上了中意的猎物,目光只在月姬面上流连不去。
柳明月见得座中年轻男子的目光,纵然他再英武,内心也是厌恶不已。曾几何时,她已沦落至货物一般,可被人随意打量了呢?
“三哥可是瞧中了月姬?三哥或喜欢,只管将月姬带回去,就算是阿妹送你的礼物。”路娜痛快下了决定。
明铄是明家这一辈里最疼明娜的,以往但凡她有所求,若在能力之内,必定满足她。如今就算月姬与她性格相合,到底是司马恪的姬妾,若是能借此送出去,对明娜来说,更是一桩好事。
放这样美貌的姬妾在司马恪身边,又是他名正言顺的房里人,对明娜来说,始终是心中一根刺。
柳明月闻言,面色剧变。
正室有权处理家中姬妾。如今她算是司马恪名下姬妾,却被这位世子妃转手大方送了给其兄。她目光转处,不由便向司马恪瞧去。
明娜见此情景,眉头不由一皱,还当她对司马恪情深意重,危急关头,真情流露,便向着司马恪求救。
险险被她哄了去。
因此,明娜的目光也一路追随着柳明月的目光,向司马恪瞧去。
明铄暗中观察,见得月姬与司马恪闻听此语,皆面色大变,心中便想,这二人做的一场好戏,将他家傻妹子都哄了去。今日无论如何,他是要带走月姬了。
“莫非妹夫舍不得?”
明铄直问到了司马恪脸上去。
方才,在未回大帐之时,司马恪还在向他保证,与明娜夫妻恩爱,此刻若是舍不得,岂不是自打嘴巴?
从头至尾,无人来问一句柳明月的意愿。
她死死咬着唇,才制止住了自己欲暴走的情绪。
这个时代,姬妾之流,不过是可转卖转赠的玩物而已。妹夫奉上自己的姬妾给初次见面的舅兄,说起来还是佳话一桩。
“只怕……只怕月姬脾气有些不够好,怕惹了舅兄不愉。”司马恪目光躲闪,极是不情愿。
“草原上再烈的鹰,也要遇上好的鹰把式,才能服服贴贴,妹夫倒不用担心。但若是妹夫还有什么体已话要对月姬说,这会儿不如带她出去嘱咐几句,让她回头收拾了行礼,一会便跟着本王回营。”
目送着月姬与司马恪一前一后相偕而去,明娜的脸色沉了下来,“阿兄是真的相中了月姬?”
她万分庆幸今日当着阿兄之面,一试之下,竟然教她瞧出司马恪与月姬之间余情未了。
明铄笑的颇有几分玩味:“难道阿妹喜欢让这位月姬整日在妹夫身边?”
明娜一脸爱娇,“自然不愿意。”
兄妹两人相视而笑,心领神会。
要说,司马恪还真有一大堆话要跟柳明月讲。
譬如如今局势,他深陷泥淖,自身尚切难保,更保不了她,只教她再忍耐一时,待得打进大启,再设法相救云云……可惜这些皆是废话,说出来不但自己觉得不可信,恐怕连柳明月也会看不起他。
原本,她不过是一颗棋子,有用便用,无用便弃。相信她无论是对着潞舒还是明铄,都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司马恪说不明白,他这种惆怅的心绪从何而来。
可惜,柳明月似乎无意与他交谈,只背身在那里收拾自己的换洗衣物。她来了这些日子,换洗衣物不过就两三套,还是潞舒边那送过来的,略微收拾一番,帐外已有明铄的侍卫前来催促。
“我在此祝愿世子爷成为大启未来的千古罪人,青史留名!”她嘲讽一笑,径自去了。
帐里光线亮了一下,又倏的暗了下来,有冷风灌了进来,在帐内打着旋儿,司马恪觉得,草原的冬天,格外的冷。
帐外不远处,明铄已坐在骏马之上,居高临下瞧着她。
有侍卫催促:“月姬快一些,别让我家王子久候。”
柳明月提着手里的包袱,坦然无畏的走了过去。事到如今,她后退无路,唯有前行。
明铄此行带了十六名护卫,各个是少年儿郎,俱骑了高头大马,这样身姿纤袅的中原女子,哪怕逃亡他国,被主母转手送人,她的面上也始终是平静无波的。款款行了来,便如前去踏青一般,有一种无牵无挂的洒脱之意。
明铄忽然对这位月姬的身世感兴趣起来了。
待得她到了近前,明铄伸出手来,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不想月姬却朝后退了一步,微一欠身:“妾身很久没骑马了,若是王爷能允了妾身独骑,让妾身也感受一下驰骋草原的快意,妾身会很感激王爷!”
明铄一愕,大笑了起来:“原来月姬瞧着纤弱,竟然还有一身好骑术。”使个眼色,那侍卫之中便有一个下得马来,将马牵至柳明月面前。
面前的马儿很是神骏矫健,柳明月已许久不曾骑马。她的骑术,还是未成亲以前,薛寒云所教。但为了避免与明铄共骑,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马。
到底她这些年坚持练武,有了些功夫底子,在明铄炯炯目光之下,很轻松的上了马,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明铄是不是故意要试探她,见得她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他身下马儿去如闪电,猛的窜了出去,身后众护卫也是骑术极为精湛的少年,眨眼间原地便只剩了柳明月以及先前将马儿让了给她的那名护卫。
“月姬快跟上,王爷不喜欢久候。”
柳明月一夹马腹,马儿猛的窜了出去……
明氏部众并不在此间扎营,而是离着潞舒的营地有个三四十里。
柳明月从潞舒的营里出来,极目去瞧,估摸着潞舒手下将士,也许连一万也不足,心中便存了一个念头,明铄带了她去,虽是为了明娜好,但是,也许对她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她能打探到明氏明力强弱,以备不时之需。说不定有一天,她探到的这些情况,对大启极为有用。
至于个人安危——从她被司马恪鞭打的那一日,她早已置生死于度外。
☆、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