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辣手毒仙寄秋恶少的爱妻艾佟憨丫头湛亮故乡天下黄花刘震云北京北京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相见欢 > 第37章 城破

    电闪雷鸣,倾盆暴雨如同晦暗天空轰然塌陷,元军在十二日连续攻城战结束后,上京的城门终于垮倒,发出旷古绝今的一声巨响。屹立近百年的辽国北都城在这一天彻底沦陷。

    元军长驱而入,如进无人之境,大地阵阵轰鸣。

    “城破了——!”

    这是段岭平生第一次碰上犹如洪水猛兽的敌军,父亲曾对他说过,万军之中,哪怕武艺独步天下,在那潮水与山崩般的洪流冲击下,亦难以支撑,到得那时,唯有杀人。

    唯有杀人。

    “城破了!”

    伴随这句话的戛然而止,箭矢如同暴雨般洒将下来,把逃亡不及的百姓钉在地上。

    “援军来了!”有人又吼道,紧接着是一声惨叫,段岭跃上房顶,连珠四箭,顶着雨水将元兵射下马去。惨无人道的巷战开始了,巡防司军官组织所余不多的士兵拼死抵抗。

    城一破,元军便将奸淫掳掠,烧杀百姓,屠城三日,谁也活不下去,人人捡起武器,不管会不会武艺,都拼掉一条性命,与元军同归于尽。

    一名女子刚冲进琼花院,便被元军奔马踩死,那元军哇哇大叫,带进来更多如狼似虎的士兵,顿时散入院中,丁芝喊道:“朝后院退!保护夫人!”

    段岭正在给寻春伤口上缝针,双手上全是血,拉上线,背后大门已被砰然一脚踢开,段岭马上拾起长剑,话也不说便和身扑上,低头朝那元军胸膛下一撞,飞速转身,长剑斜斜一挑,将那士兵挑得开膛破肚,紧接着飞跃出去,剑光闪烁,顷刻间连杀三人。

    “齐射!”段岭喝道,继而就地一打滚,背后诸女扣动强弩,一轮飞箭过去,放倒数人,幸存元兵被惊动,从走廊后转过,手持弯刀朝着段岭劈砍,段岭又是一剑迎着上去,下意识闭眼,只听“叮”的一声,对方弯刀断裂。

    那宝剑乃是成吉思汗的佩剑,由柔然人以百炼精钢所铸,虽不及李渐鸿手中镇山河乃是天外陨铁造就,寻常凡兵,又怎是其对手?!段岭仗着宝剑锐利,趁元军轻敌之际一通砍杀,及至对方不敢再缠斗,方退至厅堂。

    “杀——!”

    是时城外尽是乱箭与奔马,元军为了保护己方攻进城的军队,竟是以盾牌强挡李渐鸿铁骑,第一轮阵势被冲散,侧翼又飞速冲上。

    李渐鸿那时候心脏又是一阵猛烈的绞痛,他张开口,只觉得声音在离自己远去。流箭四射,他竭尽最后的力量,高举镇山河,朝前一指,双脚用尽全力一夹马腹。

    万里奔霄一声嘶鸣,冲进平原,遥遥领先,集合四万余人发动同时冲锋!

    滚滚马蹄声如同地裂山崩,海潮般的辽人先是撞上元军前阵,继而陈国骑兵再次冲上,如同互相吞噬的两股洪流与骇浪,陈军推搡着元军,不断退向城门。

    战鼓声响,窝阔台调集更多的兵马,回身迎击李渐鸿。

    李渐鸿眼中一片模糊,手里阔剑所到之处,俱是横飞的血液,他就像从天而降的死神,撞进敌阵之中,勉强骑在马背上,运劲劈开一条血路。

    “陛下——!”

    “陛下!”

    李渐鸿中箭坠下马去,顷刻间被乱军所淹没。

    战阵中一片混乱,元人再次合围,已分不出何处是陈军,何处是辽军,何处是元军,所有人手执武器,一通乱砍乱杀,泥水飞溅,李渐鸿拄着剑,踉踉跄跄从泥泞中爬起,将钉在背上的箭矢拔除,转头朝高处看。

    破毁的城墙上,一名刺客手执强弩,瞄准了他。

    又一箭带着劲风飞至,李渐鸿拼着手臂中箭,一剑捅死冲上前的元军,夺过长弓,射向城墙高处,箭离手,刺客坠下,顷刻间被奔马践踏,已成肉泥。

    李渐鸿再夺到一匹马,猛力一甩缰绳,冲进了城门,所过之处,镇山河带起翻飞的血肉,辽军与陈军再次认出了犹如死神般碾过城门的李渐鸿,拼死冲上。元军已占据城楼,开始朝下释放箭雨,李渐鸿几乎是顶着那乱飞的箭矢一路冲进了城门,手臂、腿部、肩上三处中箭。

    战马刚进城内,便一声哀鸣,软倒下来,李渐鸿被甩落在一侧,撞在地面上。

    援军终于进城了,雨越下越大,到得后来,天地间全是水幕,李渐鸿堪堪起身,踉踉跄跄,朝巷内冲去。

    整个上京城濒临末日,残破不堪,街上、巷上满是尸体,李渐鸿在巷中拖出了一条血路,拄着剑,看见西城正在熊熊燃烧,连着他与段岭的家,整条街烧成一片,哪怕是滔天的雨水,亦无法浇熄。

    元军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杀进了琼花院内。

    寻春捂着腹部,手持长剑奔来,喊道:“护送殿下出城!”

    “我不能走!”段岭一声怒吼,紧接着喝道:“齐射!”

    窗格内射出无数暗箭,将冲进琼花院的元军射得人仰马翻,段岭撞开房门冲杀出去,杀进弓箭手阵内一阵劈砍,寻春赶来支援,又杀了数十人,元军终于退了出去,段岭弃剑换弓,弯弓搭箭,将逃出琼花院的元军一箭射死。

    “殿下!”

    丁芝惊呼,段岭已杀得脱力,这一天他的剑上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靠在柱后喘息之时,丁芝忙上前来,一触碰段岭后背,段岭便痛得大叫,竟是不知自己何时中的箭。

    “拔。”段岭紧闭双眼,丁芝拔箭之时,段岭感觉自己心脏一绞,眼前发黑,几乎要背过气去,一名女孩忙上前,将他扶到院中休息。

    雨渐小了些,家丁上去关上门,门闩刚一落下,便“轰”的一声巨响,显然有人在撞门,寻春冷冷道:“殿下,快走!”

    “援军已经来了!”段岭喊道,“顶住!”

    “援军不会来了!”寻春说,“从后院的暗道内走!”

    “不!”段岭说,“我知道我爹已经来了!”

    李渐鸿摘下头盔,披头散发,冲向琼花院,那里有他最后的希望。

    沿途到处都是尸体,亦到处都是打家劫舍、烧杀奸淫的元军,有人发现了他,手持长矛朝他冲来,李渐鸿一剑便将人斩死,更多的元军组成阵势,长矛林立,朝他发动了冲锋。

    “都给我……死……”李渐鸿怒吼道,“让路——!”

    紧接着李渐鸿拼尽全力,杀进了敌阵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不顾元军箭矢,冲向琼花院,到得后来,他的镇山河竟是无力拔出,杀到最后一人之时,他终于再坚持不住,摔在地上。

    足足一日一夜,雨终于小了下去,而后倏然间停了。

    毒素已蔓延到李渐鸿脖颈,他的右半身麻痹无法动弹,左手中仍紧握着镇山河,雨水顺着街畔涌来,冲刷着他的侧脸。

    遥远的前方,一声怒喝破开了静谧的夜。

    “他马上就来了!我不走!”

    那是段岭的声音。

    “我儿……我儿……”李渐鸿的嘴唇微微发抖。

    那声音仿佛令他活了过来,为他濒死的身躯注入了强大的力量,那力量破开夜空翻滚的乌云,现出晴夜之中灿烂的繁星。

    一道银河横空而过,伤痕累累的上京城中,千亿个水洼中同时倒映着这灿烂的星穹。

    他拄着剑,摇摇晃晃地走向那扇门。

    一声机括轻响。

    近四十步外,一箭闪烁着寒光飞射,李渐鸿猛然转身,镇山河脱手飞出,打着旋射去,擦过那箭矢,射向屋檐上等候已久的刺客。

    刺客现出愕然神情,被镇山河插入胸膛,倒下。

    那一发冷箭则带着万顷强弩之力,悍然穿透了李渐鸿的铠甲,钉入他的心脏。

    李渐鸿高大的身躯朝后仰倒,带出一道血线,砰然掼在地上,激起飞溅的水花。

    “趁这时走吧,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寻春催促道,“来日方长。”

    突然整个世界一片安静,琼花院内,段岭背靠院墙,听见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如同一首祭奠英雄的挽歌。

    不知为何,段岭的心在这一刻很静很静,他缓缓坐下,坐在院中角落里,背后一墙之隔,便是满布积水的长街。

    长街上,李渐鸿的鲜血从身上缓慢地漫延而出,顺着流淌的水流,浸润了街道。

    他睁着双眼,喉结微动,说着“我儿……”。

    李渐鸿想喊他,却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微弱的喘息,片刻后,他倒映着那繁华星辰的瞳孔一点一点地散开。

    段岭擡起头,看着银河,眼里满是泪水。

    “他会来的。”段岭哽咽道,“爹说了,让我等他,哪里也不要去……”

    他面朝琼花院内仍活着的人,她们的眼里同样带着悲伤。

    “走。”段岭最终咽下眼泪,双目通红。

    一墙之隔的长街外,李渐鸿终于闭上了双目,眼中那一点星光缓慢消失。

    他安静地躺在水洼倒映出的银河中,犹如躺在那一道光辉灿烂的银河里,嘴角微微牵着,就像平日里所见他此生挚爱的儿子时温柔的笑意。

    七月初七,天孙织锦,将那铺天盖地的星河复上他伟岸的雄躯。

    七月初七,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七月初七,陈武帝李渐鸿驾崩。

    ——卷一银汉飞度终——

    卷二·浩酒千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