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笨笨小管家子澄快乐花子夕照红丹尼海格缪娟格达活佛张芳辉原味三分甜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相见欢 > 第176章 回味

    “告诉我全部的经过。”李衍秋牵着段岭的手,认真地说,“从你懂事开始。”

    李衍秋眼里带着泪,几乎按捺不住。段岭感觉到李衍秋的手一直很凉,便取来手炉,放在他的手中。

    窗外雪花漫天,房中红泥小炉,叔侄二人对坐。

    段岭沉吟片刻,便慢慢地回忆起往事。从他在段家懂事开始,到得知母亲的过往,晦暗的童年,他一句带过,跟随郎俊侠也在这样一个雪夜里,辗转离开汝南,前往更北的上京。

    李衍秋没有打断,只是认真地听着,待说到上京之乱时,段岭想起父亲,李衍秋便将他抱在怀中,让他伏在自己的肩上。

    那些过往,仿佛都如同一场梦,逐渐变得不真实起来。

    江州的冬天下过一场雪,甚至未曾覆盖住房顶,裸露出的街道与瓦片,就像墨一般,落尽黄叶的残枫上挂着冰碴。

    宫中早早地张罗起预备过年的红布,太子寿辰临近过年,按去年的惯例,必然是大操大办。然而今年却十分沉寂,居然没有接到一国之君的任何命令,李衍秋一夕间居然离开了江州。留下一封御旨,理由是去淮阴了。离都期间,太子监国,丞相牧旷达主政,谢宥为镇国大将军。

    幸亏今年政务不及往年繁忙,然而纵然如此,监国也不是轻松工作。蔡闫直忙到深夜仍撑着未能睡。

    “礼官来问,殿下今年的生辰想怎么办。”冯铎一直陪着,待蔡闫放下奏折时开口问道。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天不亮就要起床上朝,蔡闫一脸疲惫。

    “比起国事,生辰也没什么要紧的。”蔡闫朝冯铎说:“今年便先不办了吧。”

    冯铎点了点头,东宫寂静得近乎异常,偌大一个宫中,冷冷清清。

    “派出去的人,情况如何了?”蔡闫问。

    “试着联系了几次。”冯铎说,“都没有得到回应。”

    “先前是谁说有十成的把握?”蔡闫的语气异常平静。

    冯铎微微颤抖,不敢看蔡闫,但意料之外的是,蔡闫居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杀不了他,”蔡闫说:“你第一个死,冯铎。你且就这么慢慢拖着吧。”

    三九寒冬,冯铎额上全是冷汗,点头道:“臣知罪。”

    蔡闫道:“我不是与你开玩笑,你想活命的话,最好趁着陛下不在朝中,速速了结此事。不要问我为什么。”

    冯铎来不及细想蔡闫的话,忙自点头,说:“不如趁现在,召他返京述职……”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蔡闫说,“这不是我要关心的,我操心得够多了,乌洛侯穆一去不返,也没有任何消息,冯铎,莫要以为我危言耸听,你的死期近了。”

    先前冯铎一时未曾咀嚼话中之意,现在越想越不对,擡头朝蔡闫望来,眼里充满了恐惧。

    有些事不能细想,一旦细想起来,是冯铎无法承受的。

    “是。”冯铎颤声道。

    “我就把话说到这里。”蔡闫又说,“不要做让你后悔的事。”冯铎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蔡闫和衣靠在榻上,眼里充满悲哀,不知是悲哀冯铎,还是悲哀他自己。

    “三年之内。”冯铎最后说,“若解决不了王山,殿下就将我处死吧。”

    “要你的命有什么用?”蔡闫说,“别立什么军令状了,就这样吧,快上早朝了,让我歇会儿。”

    蔡闫靠在榻上,闭上双眼,外头廊前滴下水来,一滴,一滴。他记得小时候,上京下雨时,他就在走廊中坐着,等候兄长归来,手里捧着一卷书,却无心细读。

    那雨水不停地往下滴,一滴就是一整夜,落在木头上的声音能把人活活逼疯。

    “我想他了。”蔡闫突然说。

    冯铎不敢应声,蔡闫又说:“派人送封信去淮阴,让他快点回来吧。”

    太子过生辰,皇帝不在宫中,朝臣总会有些议论,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挑这个时候。蔡闫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李衍秋待自己已变得有点淡漠。见他的机会少了,但每次自己巴巴地跑过去见他,李衍秋却都如往常一般,令他如沐春风。只是说不到几句,便督促他勤于政事——已不是小孩儿了,得学会承担责任。

    最重要的还是,他很孤独。

    他曾经以为李衍秋也一样地孤独,但这位皇帝既不喜欢皇后,又不喜欢与大臣说话,甚至也不怎么搭理郑彦。

    他曾听冯铎私底下打听回来的消息,朝臣确实有过议论,但议论的对象却是李衍秋,不是他自己。内容是“李家人生性凉薄”,唯独太子性格温和,待大臣十分亲切。

    生性凉薄,蔡闫也见过李渐鸿的凉薄,当年在上京时,李渐鸿眼里只有自己儿子。从前不管去谁家做客,同窗家长都会关心他几句,但李渐鸿待他,从来没有什么表面的客套,仿佛段岭愿意与他做朋友,蔡闫便可请到家里来自便。段岭哪天不喜欢他了,蔡闫连门外的巷子也不能靠近。

    李衍秋也凉薄,有时候蔡闫甚至感觉不出他待自己的嘘寒问暖,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因为他只是“兄长的儿子”。李渐鸿眼里好歹还有一个人,而李衍秋的眼里,却什么都没有。

    雨夹着雪,下得江州一地泥泞,而在千里之外的邺城,满城却一夜间银装素裹,如仙境一般。

    邺城仍未天亮,更漏却已滴完了最后一滴,发出轻响,灯芯燃到尽头,无声无息地熄灭了,留下一缕青烟。

    段岭伏在李衍秋的怀中,已睡着了。

    武独与郑彦换过班,听到里头没有声音,唯恐吵醒了段岭,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李衍秋半躺在榻上,一手搂着段岭,段岭靠在李衍秋怀里,正熟睡着。李衍秋轻轻擡起一手,做了个嘘的动作。

    “就睡这里吧。”李衍秋极低声说,“莫要吵醒了他。”

    武独点点头,段岭稍一动,却已醒了,睡眼惺忪地擡起头。

    “什么?”段岭迷迷糊糊问道。

    “一路上你也辛苦了。”李衍秋答道,“先休息吧。”

    武独点点头,正要出去时,李衍秋却又说:“武卿。”

    段岭正揉眼睛,李衍秋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示意回头再说,让段岭躺下,自己宽衣解带,陪着段岭,与他同榻而睡。

    这一觉睡得绵长而安稳,孙廷进来添炭时,还以为是武独,小声叫了声校尉,不闻应声把炭添了便出去。

    李衍秋还没醒,段岭却先醒了。

    段岭听到声音,枕在李衍秋的肩上,下意识地把手放上他的胸膛,摸到了他戴在脖颈上的半块玉璜。

    那正是很久很久以前,最熟悉的感觉。在他还小时,枕着李渐鸿的肩膀入睡,触碰到父亲胸膛前的玉璜,便在睡梦里,也能辨认出他的身份。

    摸到玉璜形状时,段岭隔着李衍秋的里衣,辨认出坚硬的玉质与带着体温的温度,睁开双眼。

    李衍秋擡起手,覆在段岭手上,握着他的手。

    段岭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昨夜情绪激动,一时未多想,现在想起,却简直就像在做梦一般,登时紧张了起来。

    但李衍秋却没怎么动,只是握着段岭的手,继续睡着。

    段岭便小心地抽出手,慢慢坐起来,外头天已敞亮,皇帝在这儿睡了一夜,简直不可思议!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以致于他还无法完全接受。

    他极力避免发出任何声音,跨过叔父身上,轻轻踩在地上,穿上外袍,把门打开一条缝,闪身出去。

    郑彦正在门外守着打瞌睡,看了段岭一眼,笑了笑。

    段岭也朝郑彦笑了笑。

    雪停了,阳光万丈,照耀着一片银白色的邺城,仿佛昭示着段岭的人生重新开始了。

    他快步跑过回廊,去找武独,武独正在房中熟睡着,段岭朝他身上一扑,武独登时醒了,眉头拧了起来。

    “缠你叔去。”武独不耐烦地说。

    段岭朝被窝里钻,武独便伸出手,搂住了他,转身把他侧侧压着,也不做什么,显然是困了,只想睡觉。

    段岭钻在被窝里,手摸来摸去,解开他的里衣,嗅了嗅他的脖颈和胸膛,有股汗味,又在被里一路往下嗅。

    郑彦在门外说:“殿下,陛下醒了,正找你呢。”

    武独便推了推段岭,让他快点去伺候,段岭只好又钻出来。武独半睡半醒,说:“一个时辰后我过去,午饭不必等我了。”

    李衍秋一睡醒就要找段岭,段岭只得又小跑过去,亲自伺候李衍秋洗漱。

    一夜过后,段岭还有些惴惴,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反倒是李衍秋漱过口后,说:“从今往后,你待我如待你生父,我待你如待我儿,这个是你爹的,先由你收着。”

    说着,李衍秋递过来一块玉璜,段岭心跳瞬间停了,他不敢接,只是看着李衍秋的双眼。

    “四叔。”段岭颤声道。

    李衍秋拿着玉璜,注视段岭双眼。

    “带在身上。”李衍秋答道,“大陈的列祖列宗,就会庇佑你。”

    “好。”段岭双手接过。

    李衍秋又说:“你爹也会看着你的。”

    段岭把它握在手中,再系在脖颈上,坠子则放在贴身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