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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穿越 > 相思未向薄情染 > 卷二:情至深处 晓星残月 物是人已非 第八章 世途艰险

卷二:情至深处 晓星残月 物是人已非 第八章 世途艰险

  在一座奇峰耸拔的高山上,却有一个清丽秀雅的少女,独自一人游荡雨中,如烟似雾的细雨,纷纷扬扬,没一会儿的功夫,她的头上,脸上,衣衫就全被打湿了。可她浑不在意,失魂落魄,好似满腹心事。连绵愁雨微带寒意,她在风中簌簌发抖,眼眸隐隐透着忧郁。

  这黯然失落的少女正是不告而别的云清霜。

  离开骆英奇隐居的山谷后,她也不知该去哪里,任凭青骊马漫无目的的肆意奔走。秋雨在天空中飘洒,扬落,她茫然的伸手接住几滴,眼眶微酸。

  这世上果真有因果循环,因她娘亲的缘故,柳絮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并且听从母命立志要复仇,所以,她从她手中夺去了师兄。又因为骆英奇爱上了娘亲,薛雨婵恼羞成怒,故在容貌酷似她的云清霜身上种下无药可解的剧毒,所有的一切都报应到了她的身上。

  云清霜一阵幽幽叹息,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和夏侯熙的缘分竟是这样浅,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做了了断。

  身边的青骊马突然躁动不安,四个蹄子不停的乱踢乱踏,云清霜怎么安抚它都静不下来,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十几年来只有过一次,云清霜倏然睁大了眼,莫非是……

  她迟疑着松开缰绳,小青一脱了束缚,立时欢快的奔跑起来,云清霜气虚体弱,步子迟缓,差点跟不上。

  果真不出她所料,跨过山沟,那匹毛色光泽,犹如涂脂的白色骏马,正悠然自得的享受肥沃的水草,青骊马长嘶一声,踢着前蹄,呼啸而过,白马引颈嘶鸣,迎风怅然凝望,转眼之间,两匹马交颈厮磨,亲昵的依偎在一起。

  云清霜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难得的开怀,是为了这对久别重逢的旧友。

  白马既然在此出现,那马的主人应该也就在这附近。云清霜张望了下,周围是一块平地,四野空旷,如果有人藏身很容易就能发现。

  蓦地有打斗声传来,云清霜听风辨音,那声响像是来自不远处的土坡。从这里望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黑影,但苦于现今功力全失,无论她怎么努力,仅瞧得见模糊的面目。

  云清霜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但对方来自天阒国,同时又是大将尉迟炯的孙子,不仅是西茗国的敌人,将来同样也会成为北辰国的敌人,她不可能坐视不理。她悄悄的爬上土坡,尽量不发出响声,幸而那两匹马翻滚打闹的声响遮盖住了不大不小的动静,待她上得土坡,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面对面站立的两个人,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对方身上,根本没有人留意到此间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左首那人一袭素淡青衣,丰姿隽朗,剑眉薄唇,颜如冠玉。云清霜一眼就认出他便是尉迟骏,他这样大的来头,坐骑又这般惹眼,要想忘记这个名字,也不太容易。

  右首边那人,着黑色劲装,五官硬朗,眸子呈十分少见的澄碧色,周身散发的浓重杀气,令一丈开外的云清霜都能深切感受到。

  明知他不会注意到自己,云清霜还是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体。

  只听黑衣人不苟言笑道:“尉迟骏,你为何不亮兵器?”

  尉迟骏笑容清澈透明,“用得着的时候自然就会出手。”

  黑衣人有些气恼,他这样说,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高手过招,最忌心浮气躁,还没动手,他其实已落了下风。云清霜虽然武功尽失,但眼力未失,孰强孰弱,瞧的分明,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黑衣人手一扬,亮出一柄长剑,拔剑出鞘,一团磅礴剑气激射而出,寒光逼人、刃如霜雪,竟是柄不输于纯钧剑的名剑,这一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尉迟骏面不改色,唇畔仍微蕴笑意,长眸微眯,神态慵懒,没有动手的意思。

  练武之人谁都明白先发制人的道理,黑衣人一咬牙,一招翻江倒海直直朝他横劈过去。

  剑光飞舞,光影随行,尉迟骏被罩在密不透风的剑气当中,惊险绝伦,但他丝毫不见慌乱,以轻灵的身法,穿越在刀光剑影之下,衣袂随风轻扬,说不出的光华照人。

  黑衣人连续劈出十剑,招招又狠又准,每一下都是刺向尉迟骏周身命门要穴,这种以剑打穴的手法江湖中并不多见,云清霜想到了一个人,呼吸一紧。

  他便是杀手王子湛。他的武功并不是顶好,但江湖传闻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有人说他身上自有一股拼劲,往往以性命相搏,多少武功比他高出数倍的人都丧命在他手中,不得不说他确是杀手中的佼佼者。事实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因为他从没有失过手。所有成为他猎物的人,最后都死在了他的龙渊剑下。江湖中有这样一句话,宁遇阎王,不见一王。这一王指的就是王子湛。

  一瞬的失神,场内形势更为严峻。

  王子湛手掌一翻,龙渊剑飞出一片寒光,四面八方全是他的影子,尉迟骏身法极快,头一仰,身一偏,剑锋擦着他的面门堪堪而过。刚刚避过,剑光闪闪,疾风骤雨般的剑势又到。

  云清霜哪里见过这般惊心动魄的比武,不由手指紧握成拳,背脊上凉飕飕的,远远望见,也觉心惊胆战。

  “尉迟骏,你还不亮兵刃吗?”王子湛怒斥道,双眼中怒气一闪而现。

  尉迟骏忽的一声长啸,身形一侧,用了一个卸字诀,轻巧化解了王子湛辛辣的攻势,衣袖一挥,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支玉箫。他举起玉箫放在唇边“呜呜”吹了几口,箫声如泣如诉,仿似倾诉衷肠。

  云清霜简直啼笑皆非,在此危急时刻,他还有心思吹箫,当真是嫌命太长了吗?

  王子湛却并没有掉以轻心,他同尉迟骏交手数次,自然知道他这支并非寻常玉箫,乃是采自即墨山上等暖玉制成,不仅能断金切玉,箫内的纯阳罡气更可伤人于无形。

  尉迟骏默运玄功,配合玉箫中的罡气,立即转守为攻。王子湛不仅要运功抵御玉箫中吹出的纯阳罡气,又要抵挡尉迟骏精妙的招式,登时形势逆转,身不由己的随着他的步法打转。

  这是云清霜第一次见识到尉迟骏真正的本领。夏侯熙的剑法传自名门正派,每一招每一式中规中矩,沉稳大气,而尉迟骏的武功与江湖中各门各派全然不同,也不曾听说过有人以玉箫为兵刃的,他的招式精妙绝伦,但不是旁门左道般的诡异,相反,身似蛟龙,翩若惊鸿,煞是好看。

  他的武功比自己高出何止一筹,云清霜思及当日强替他出头,淡淡的牵起了嘴角,真如小丑跳梁贻笑大方。

  目光再度投向场中时,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王子湛横剑当胸,虚发一招,将尉迟骏的玉箫引过一边,再挥出一剑,势如破竹,尉迟骏挥臂一挡,剑箫相交,“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王子湛在半空中一个转身,挽起一朵剑花,霍的又是一剑刺去,他封死了退路,完全放弃守势,这种奋不顾身的飞扑直上和尉迟骏留有余地的打法相比,明显占了上风。尉迟骏忌惮他不要命的疯狂举动,出招闪避愈加小心谨慎。

  这样一来,形势又不明朗了。

  尉迟骏欺身近前,突然变招,将玉箫当作判官笔点向王子湛脚上环跳穴,后者慌忙跳开,尉迟骏身手何等敏捷,左手同时出掌,喝道:“着,”一掌已是击中王子湛左胸上中府穴。王子湛被掀翻在地,尉迟骏只道他伤的不轻,俯下身欲查看他伤势,谁料王子湛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冷笑道:“尉迟骏你未免太小瞧与我,你道我连这推经转脉、易宫换穴的粗浅功夫也不会吗?”语毕,一声大吼,云清霜离的远未觉着什么,尉迟骏胸中翻腾,听来有如在耳边炸雷一般,原来王子湛使将的是佛门绝学“狮子吼。”

  尉迟骏心头一凛,这王子湛的功力比之上次又精进了不少,然笑意不改,“一年不见,你的本事又突飞猛进了。”

  王子湛铁青着脸道:“托你的福。”不待回答,他弃了龙渊剑,逼身近前,五指张开,道:“且让你试试这分筋错骨手的厉害。”

  分筋错骨手是擒拿术中最为歹毒的一种,这一招速度奇快,狠辣无比,尉迟骏不敢怠慢,施展移形换位的绝顶轻功,脚底似抹了油一般,绕过一边,手中玉箫也没有闲着,挟带着风声,左刺天突穴,中刺檀中穴,右刺灵虚穴。王子湛不避不让,身前分出很大一个空挡,拼着重伤的危险,掌力骤发,势如排山倒海。

  尉迟骏焉能给他打中,避过后大怒道,“王子湛,你当我真不敢杀你吗?”

  王子湛不言不语,劈空的掌力未收,又蓄势再起,双掌齐飞,招招都是杀手。

  尉迟骏忍无可忍,俊颜微愠怒意,反笑道:“来的好。”他疾如闪电,玉箫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只听得劈空之声不绝于耳,将绝妙无双的技艺发挥的淋漓尽致。

  王子湛也着实了得,左掌生出一股强烈的吸力,右掌则是刚猛的金刚掌力,若吃他一掌,五脏六腑都会被震裂。

  在旁观战的云清霜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眼睛不敢稍瞬,生怕错过了这百年难遇的生死决战。

  两人又游斗数十招后,王子湛头顶上冒出蒸腾的白气,反观尉迟骏,依旧气定神闲,笑容迷人。王子湛实是败相已露,只不过还在苦苦支撑。

  尉迟骏身形一闪,一动,玉箫一点,一纵,动作一气呵成,左手大力拍上王子湛的后背,玉箫点住他颈项,长声道:“你还不认输。”

  王子湛喷出一口鲜血,厉声道:“尉迟骏你杀了我吧。”说罢,闭目等死。

  尉迟骏长笑一声,挥袖一拂,纵身而起,衣襟带风,声音已经到了远处,“我不会杀你,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还会恭候你的大驾。”

  一转眼的功夫,人早已去远,这份轻功,实已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地步。云清霜一向对自己的轻功造诣颇为自得,这下也不得不自叹弗如。

  王子湛手指紧握成拳,泄愤似的一下又一下用力捶地,闹的尘土飞扬,满地的狼藉。

  云清霜想到青骊马还在土坡下,心念方动,就被王子湛觉察,“谁?”云清霜见再藏不住,只得现出身形。

  王子湛惊见他人,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大惊之下,喝斥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意欲何为?”

  云清霜心道:江湖传闻杀手王子湛心狠手辣,杀人亦不眨眼,如果被他知道自己亲眼目睹了这场决战,他一定会杀人灭口。虽说自己命不久矣,却也不甘心死在他的手中。但一时半会,又怎么能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搪塞过去。

  云清霜檀口微张,瞥见王子湛衣衫上的污血,顿时有了计较。她取出怪华佗当日留给她的玉瓶,没瞧他一眼,径自扔在地上,淡然道:“我途经此处,并无恶意。这个给你治伤用。”

  王子湛是杀手,一个杀手身上最不会缺少的就是金创药,他满不在乎的兜在手心里,随手揭了瓶盖,闻过后,表情起了点变化,他见多识广,自然知道是凤幽草的香味,这是极为罕见的药草,他也是难得见到。可这位姑娘也不问明他的身份,随便就给了人。他瞅了云清霜一眼,疑惑渐深。

  云清霜见他神色有异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她半是自嘲半是真心道:“这药在你这里总比留给我这个将死之人要有用的多。”

  王子湛微一挑眉,愕然道:“你说什么?”

  云清霜眼底悄然掠过一丝落寞,摇了摇头。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王子湛突然漠然询问道。

  云清霜不擅撒谎,老实回道:“纵然不知,也能猜到。”

  “那你为何要救我?”他紧紧盯着云清霜,那对鹰一般凌厉的眼睛,震慑出骇人光芒。

  云清霜温婉一笑,道:“你虽是个杀手,但我依然相信,你并不是一个丧尽天良的人。”

  王子湛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云清霜不为所动,沉默着,等他笑够了才说道:“你明明有机会伤他,但你没有这样做。”

  “何以见得?”尽管没有提起名字,他俩都知道指的是谁。

  云清霜不答反问道:“你觉得一个赤手空拳的人能在你的龙渊剑下走几招?”

  王子湛又笑了,但这次笑声清越了许多。“丧生在王某龙渊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又怎会在乎他的一条命。”

  云清霜含笑,仿似平静无波的湖面轻轻掠过的涟漪,“究竟是何道理,你心中比我清楚。”

  在她面前王子湛有无所遁形的错觉,他狼狈的转过头,暗中揣测她的来历。

  云清霜容颜别样澄净清透,视线飘忽,捉摸不定,盈盈微笑道:“你不忍杀他,他也不愿伤你,既然彼此惺惺相惜,为何不能成为朋友?”

  “我没有朋友。”他不假思索,“我是个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傲然道:“他是我的猎物,我一定要杀了他。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直到我倒下的那一天。杀不了他,等于自毁招牌,那就只好拿我的命去抵。”他不知为何会对着只一面之缘的女子吐露心声,或许是因为她平淡如水的笑容吧。

  云清霜的笑容略有晦涩,对于他的见地她无法认同,却也不会反驳。每个人都有必须完成的使命,她忽然有了主意。她缓步走到悬崖边上,从怀里摸出另一个玉瓶,将之抛下了万丈深渊。回眸一笑:“我也没有朋友。”

  王子湛并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延续她性命的灵丹,只觉得这女子行事怪异,倒也颇对他的胃口,只不过他素来特立独行,没再放在心上,丢下一句“你还不走”,自顾自坐下调息疗伤。

  云清霜低眉含笑,翩然下了山坡。

  云清霜跨上马背,辨明方向后,策马前行。

  在悬崖上她就已经拿定了主意,故而扔掉了怪华佗赠予她保命的灵药。既然穿心跗骨针没有解药,那她再服用这些药丸不过是拖延时日苟延残喘罢了,倒不如拼着恢复几分功力,去做一些在她看来有益的事。

  翻过延绵起伏的两座高山,一个熟悉的背影进入了她的视野。

  只一瞬的惊讶,云清霜微笑恢复如常。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不是吗?她的青骊马同样惹眼招人,尉迟骏不可能不记得。

  他转过身,眉目疏朗,丰采高雅,唇边噙着几不可察的淡笑,似乎是专程在这儿等她。

  尉迟骏手一拦,目光在云清霜脸上逗留少许,她施施然跃下马,眼神略带寒意。

  “姑娘曾对在下有恩,但在下一直没有机会向姑娘道谢。”尉迟骏深深一揖,嗓音轻柔温和。

  云清霜平一平气息,半侧转身,“公子言重了。当日之事,是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倒叫你看笑话了。”她说话慢条斯理,不轻不重,手指拢过鬓发,嘴角含笑,但眼中一丝笑意都没有。

  尉迟骏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他依旧笑道:“姑娘武艺高强,轻功卓绝,在下心中钦佩的紧。”

  这一句话触到云清霜心头痛处,当下冷了一张脸,本就清冷的眼眸更添了几分漠然。遭遇变故后,从前孤僻偏执的性子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敛去笑容,口气亦有些不悦,“公子口口声声向小女子致谢,是不是在提醒小女子也该感激公子的恩德?”她右眉挑高,神色如常般镇定,“多谢公子不杀之恩,小女子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这哪里是在道谢,分明是含沙射影,句句带刺。尉迟骏却不以为意,只喉头溢出一丝极轻的笑。“如此看来,我们是扯平了。”

  云清霜轻哼一声,并不接话。

  那笑意从他眼底深处流淌开来,尉迟骏缓慢道:“在下想跟姑娘打听个事儿。”

  云清霜收起万千情绪,正了神色,“什么事?”心头不受控制的一跳。

  “王子湛的伤势如何了?”他唇角笑意淡去,蹙起眉。

  云清霜错愕了一下,倒没有料到他问的会是这件事。情不自禁迎上他的目光,那对深思的眼眸,若墨子星辰,幽黑清亮,又如广阔的大海,一眼望去,深不见底。此刻,他双目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瞧,光芒四射的旭日给他线条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

  一时炫目的睁不开眼,云清霜低下头,红了半边面颊。静了半晌,她方道:“你根本无心伤他,他又怎会有事?”这一掌如若打在云清霜身上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何况武功在她之上的王子湛。

  尉迟骏拂了衣角,淡淡而笑。

  云清霜心里其实存了很多疑问,但她和尉迟骏仅几面之缘,而且两人的身份又极其微妙,她没有立场去询问,尉迟骏也不可能告诉她。她平静的抬起眸子,那里恬淡静谧,“公子如果无其他事,小女子就先行一步了。”

  还未等到尉迟骏开口,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突然从草丛中窜出来,云清霜定睛一看,甚是眼熟,淡黄色的毛发有些褪去,如今是雪练似的白,无一根杂毛,因它前肢上包扎伤口的布条犹在,云清霜一眼就认了出来。

  云清霜惊喜莫名,不觉停住了步伐。那雪貂跃起有半人身高,直往她怀里钻,云清霜乐呵呵的笑出了声,伸手抚摸它柔软的毛发,唇畔流露不经意的温柔。一仰头,撞入一对如墨般黝黑的眸瞳,云清霜的手停了一瞬,他澄澈的眼眸里荡起了一波涟漪,笑容愈加粲烂,如沐春风。

  云清霜脸微烫,她垂下眼睑抱起雪貂,轻轻一皱眉。

  蓦地,一声压抑的低呼骤然在耳畔响起,“姑娘小心。”云清霜尚未反应过来,一条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扑过来。云清霜身法再快也避之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尉迟骏手一扬,将腰间玉佩当暗器射出,正巧打在那黑影的腿上,那黑影吃痛的嗷嗷乱叫,退开了数步。

  这一切发生的极其突然,云清霜甚至还来不及害怕。待她发现黑影是何物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是一只壮硕的成年黑狼,眼里放出蓝幽幽的冷光,让人毛骨悚然。此刻,它贪婪的目光落在雪貂身上,若不是刚才吃了大亏,早就再度扑上前去。它支楞着尖耳朵,拖拉着像扫把似的大尾巴,张开血盆大口,呜呜叫了几声,因忌惮尉迟骏暗器的厉害,闻风不动。

  云清霜低低喘息,暗呼侥幸,若不是尉迟骏及时出手,刚才那一下势必咬断她的脖颈。此时她才感到后怕,额头、手心皆汗涔涔的。

  尉迟骏缓步移到她身旁,低声道:“上马。”一边和云清霜说话,双眼没有离开过那条大尾巴狼。

  这情景这对话似曾相识,云清霜不觉失笑。但在这危机关头,又实在是不好笑。

  尉迟骏瞪了她一眼,护在她身前。“你先走,这里交给我。”玉箫早就执在手中,蓄势待发。

  云清霜应该听从他的话,立时策马,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照做。她手探入囊中抓了一把梅花针,眸心闪过一道精光。

  尉迟骏看在眼中,不禁苦笑,这位姑娘的性子倔强至斯,生死关头,还要争个高下。

  黑狼四肢舒展,趴在了地上,像是卯足了劲要耗下去。云清霜自然不会如它意,一把梅花针尽数撒了出去,可她忘记自己失了内力,那些梅花针没近它身就纷纷坠落,难得有几根力道是用足了却失了准头。

  这一下把那大尾巴狼惹恼了,它狂吼一声,震的地动山摇,磷火似的眼光一闪,身躯弹跳起来,发疯似的直扑云清霜。

  它快,尉迟骏更快,玉箫挥舞,紧接着又是一掌拍出。

  黑狼不慌不忙,后肢一扫,格开了玉箫,身体翻腾,前肢扫向尉迟骏,来势汹汹,一招一式俨然一位武林高手般有板有眼。

  云清霜惊异万分。同黑狼搏斗中的尉迟骏亦然,他的劲力全凝聚在玉箫上,但没有一下可以点中黑狼的身体。

  那大尾巴狼异常灵活,身形一转一顿一侧,使的还是盘龙绕步的身法,令尉迟骏更为诧异。

  尉迟骏防的滴水不漏,大黑狼没有办法伤到他,同样,黑狼狡猾多端身手了得,尉迟骏也给不了它致命一击。

  一人一狼呈现僵持局面。

  云清霜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天色渐黑,入夜前如不能脱困,形势会愈加凶险。她刚想不顾一切上前助尉迟骏一臂之力,一阵凄厉的箫声传来,忽远忽近,忽轻忽重,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人。

  那条黑狼的大尾巴在地上一扫,身体直立起来,像是回应似的嚎叫。

  云清霜暗道不好,它莫非是在召唤同伴。一个已经难以对付,如果成群结队而来,焉有命在。唯一的办法只有痛下杀手,尽快解决掉它,倚仗马快迅速逃离。

  云清霜再无犹豫,她走的匆忙,纯钧宝剑遗忘在了邀月小筑,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横在胸前。

  尉迟骏来不及阻止,云清霜已使出了落云剑法的最后一式也是最精妙的一式万剑归宗,尽管她用的不是宝剑,但威力丝毫未减,万道光芒如万把利剑倏然压下,满以为这次定能一击即中,谁料那黑狼身躯往后一弯,从云清霜腋下钻过,一下绕到了她的身后,在意想不到的方位伸出利爪往她腕上一拂,将她掀翻在爪下,尉迟骏解救已是不及,云清霜只得闭目受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凄厉的箫声一变,转为低沉婉约的旋律,压在云清霜胸前的狼爪收了回去,她顿时觉得呼吸一畅。

  再一看,那条大尾巴狼规规矩矩的退到离他们大约三丈距离外,耷拉起耳朵,温顺如绵羊。

  箫声愈来愈近,一会悠长高亢,一会又是轻柔平缓,如一阵轻柔的晚风拂过竹林,使人如痴如醉。

  尉迟骏伸过一只手,笑的甚是温和,他柔声道:“你没事吧?”

  云清霜听的太过投入,以至于忘记自己还坐在地上,她脉脉含笑,谢绝了尉迟骏的好意,自个站起,拍去衣衫上的尘土。

  那同轻云漂浮般无定的箫声转眼已到耳畔,来人全身俱罩在黑色中,一顶宽大的斗笠从头兜下,遮住了脸,别说老少,就连男女都分不清。

  一身黑衣的怪人抚摸它的脑袋,它摇头摆尾,就像养熟的猫儿一样驯良,云清霜目瞪口呆,片刻,才缓过神,同尉迟骏交换了下眼色,都吃不准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怪人的视线掠过云清霜,最后落在尉迟骏身上,略有深意的笑了。

  “前辈,”尉迟骏的话还未出口,怪人忽地向他拦腰就是一掌。

  这一招出其不意,尉迟骏压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袭击,没作多想,身体悬空,斜跃开数丈,怪人扑了个空,不禁哈哈笑道:“妙极,再来,再来。这次让你先出招。”

  “请前辈指教。”尉迟骏不再客气,暖玉箫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挥了个圆圈,罩住怪人的身形。岂料,怪人倏地没了人影,白光一闪,笑呵呵的从尉迟骏腋下现出身形,指尖轻弹,尉迟骏胳膊一酸,玉箫已是到了怪人的手中。他用的是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初看并不深奥,但他拿捏的毫厘不差,前后不过一招,尉迟骏就已落败。不但他不能相信,云清霜也觉不可思议。她是亲眼见识过尉迟骏的本领的,单论功力还在沈煜轩之上,如此惨败,这怪人的武功岂非比师傅更胜一筹。

  “咦,”那怪人把玩着玉箫,微微出神。

  云清霜悄悄的走到尉迟骏的身旁,问道:“你还好吧?”

  尉迟骏摇摇头道:“我没事。”脸色极为难看,他为人自负,却在这怪人手下连一招都过不了,难免灰心丧气。

  怪人把玉箫收进怀里,嘻嘻笑道:“小子,伸手不错,是个可造之材。跟我走。”他手腕一翻,长袖挥舞,身体前倾,以极其古怪的身法跃到尉迟骏跟前将他一把揪住,又瞅了一眼云清霜,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你这小女娃子也一起吧。”又将云清霜夹在另一只胳膊下。他左右开弓,叫声“走,”凌空飞起,身法之快,闻所未闻。

  他带着两个人,还能健步如飞,如履平地,这等奇妙的身法,连向来以轻功为傲的云清霜也大开眼界。

  更为神奇的是,那一头大尾巴狼上蹿下跳,身轻如燕,始终跟在了后面。

  约莫半个时辰后,怪人停了下来。手一松,云清霜和尉迟骏径直摔落地上。有厚厚的草皮垫着,倒不觉得疼痛。

  怪人也不理会他们,半跪着扒拉了好一阵,咧嘴笑道:“是这里了。”掀开的草皮下,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大洞,他张开五指,抓了尉迟骏一扔,“进去吧。”随后依样画葫芦,云清霜也被他扔进了洞里。

  洞很深,不知过了多久,双脚才着了地。洞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云清霜试探着唤道:“喂……”

  无人应答。

  云清霜揪紧了领口,她虽是练武之人,但女孩子怕黑是天性,不觉紧张的死死咬住下唇。

  “喂。”尉迟骏明明比她先下来,没有道理只剩她一个人。她不死心的继续唤道。

  角落里发出轻微的声响,云清霜大喜,“喂,你在吗?”

  “姑娘是叫在下?”清缓的嗓音带一点点的低柔。

  “……”云清霜拧了拧眉,“这里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尉迟骏轻笑出声,“可是在下不叫喂。”

  云清霜呆了刹那,被堵的一时说不出话。她其实是知道他的姓名的,因为某些原因,对他心存顾忌,所以迟迟叫不出口。到底是对黑暗的恐惧占了上风,她问道:“你身上可有火折子?”

  “没有。”尉迟骏答的很快,云清霜心下一阵失望。

  气氛似绷紧了,两人皆沉默。

  过了一会,一道白光倏忽亮起,将洞穴照亮有如白昼,光芒打在尉迟骏的脸上显得极为柔和。云清霜楞了一瞬,瞅到他手中握着的一物时才恍然。

  那是一颗夜明珠,通体散发由绿到白的荧光,圆滑而光润,古人云:悬明珠与四垂,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诚不欺人也。

  “你……”云清霜忿然,他身上明明藏着这样的好东西,直到现在才拿出来。

  尉迟骏不由笑了出来,这一笑,粲然动人。“姑娘只问在下身上有没有带火折子,在下并没有欺瞒姑娘。”

  云清霜知道口舌之争,自己定然落于下风,索性闭了嘴一声不吭。

  又过了半晌,她实在忍不住出言讥讽:“你的兵刃都被人夺了去,亏你还笑的出来。”

  尉迟骏闻言略牵了牵唇角,苦笑道:“这位前辈武功奇高,在下不是他的对手。”

  云清霜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他不掩饰失败,说话间语气沉着,神情坦然,倒不失为一坦荡君子。

  “哈哈哈哈,你小子倒很有眼光。”那怪人不知何时来到的,竟一点声息都没有。云清霜吁了口气,幸好话中没有对他不敬。

  尉迟骏仰起头,深吸口气,冷静的问道:“不知前辈带晚辈二人来此,所为何事?”

  怪人朗声笑了起来,“你资质不差,我又刚巧在找衣钵传人,所以想收你为徒。”也不问问尉迟骏愿不愿意,就这样替他做了主。

  云清霜想笑又不敢笑,哪有强迫收人为徒的道理。

  尉迟骏不为所动,态度淡定从容,“承蒙错爱,恕难从命。”

  “为何?”怪人大怒,两道眉毛拧打成结。

  “江湖中人最重一个义字,晚辈断不能做改换门庭之事。”尉迟骏斩钉截铁道,湛然自若,风采依旧。

  怪人失笑道:“又不是让你欺师灭祖,这算得了什么大事。”

  尉迟骏目光皎皎,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胆敢拒绝我。”怪人脸一板,目光锋利如剑。

  尉迟骏抱了抱拳,恭敬道:“家师对晚辈恩重如山,望前辈海涵。”

  “哼,”怪人重重一拂袖,“且关你几日你好好想清楚了。”遂离去。

  气氛再度凝结。

  不知过了多久,云清霜听到尉迟骏的声音平平响起,“真是对不住,连累你了。”

  云清霜微微一笑,“这事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尉迟骏面带歉意道:“等他再来的时候,我便求他放你走。”

  云清霜不接话,自嘲的笑了笑。如若她的功力不能恢复,即便出去了也形同废人。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头顶上方蓦地落下一物,尉迟骏眼疾手快抓在掌中,却原来是一个半旧的箩筐,里面装了些食物。

  只是一碗糙米饭,一壶清水,几个窝窝头,云清霜觉得难以下咽,尉迟骏倒吃的香甜。等他吃完,云清霜手中捏着的那个,还剩大半。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姑娘,吃了才有气力。”

  云清霜也知这话不错,几口吞下,又灌了半壶水下去,勉强填饱了肚子。

  初进洞时,太还未完全黑下来,由此判断,此刻差不多该是戌时,云清霜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吃罢饭,就退至角落闭目小憩。可心头沉重,思绪万千,怎么都无法安睡。

  半夜的时候,竟发起烧来。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打转。一会儿冷的仿佛置身于冰窟中,一会儿满脸绯红,热的浑身似被黏糊糊的稠浆裹住。神思恍惚,梦中好似有人轻轻拥住了她,低呼她的名字。她仰首直视他眸心,那深邃得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直叫人失了心智。“师兄,”樱唇吐出两个字,头一歪,软软的倒在他的肩头。

  那略带凉意的手探上她滚烫的额头,云清霜舒服的低吟了一声,尉迟骏却吓了一跳,“怎么烧成这样?”那额头烫的如火炉一般。

  “姑娘,姑娘,”尉迟骏拍着她的脸,试图让她清醒一些,但病势汹汹,云清霜神智已近模糊。

  “前辈,人命关天,你先救这位姑娘。”尉迟骏大声叫唤,但根本无人回应。

  转瞬之间,云清霜又打起了哆嗦,“好冷,”她独自喃喃道。

  尉迟骏脱下外衫,罩住她单薄的身躯。这里没有水,空气亦不顺畅,尉迟骏手忙脚乱的在囊中一顿翻找,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药丸。简直束手无策。

  “好冷,师兄,抱紧我。”云清霜浑身发颤,脚站不稳,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尉迟骏的身上,幸好她娇小玲珑,不觉得吃力。尉迟骏踌躇半晌,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师兄,”云清霜低低呜咽,“不要离开我。”

  尉迟骏心头一紧,神色凝重了几分,手臂重重一勒,把她抱的更紧。

  “师兄,求你不要离开我。”云清霜低声的乞求落在尉迟骏耳中,一种惆怅的情绪,在他眸中逐渐弥散开,他抚过她飞扬的发丝,闷声道:“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你。”

  云清霜似贪吃的孩童得到了她想要的糖果后满足的笑了,绚丽如皎洁的明月。尉迟骏低头看住她,因高烧不退,双颊嫣红,平添了一抹醉人的娇媚,一时舍不得移开眼。

  被这样炽烈的眼神注视着,云清霜壮起胆子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边蜻蜓点水般的印下一吻,又娇羞万分的别转开头。这是她在清醒状态下绝对不可能做的事。尉迟骏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再度低头时,云清霜已经靠在他胸前睡着了。沉静的睡颜,唇角勾起淡笑,在她不近人情的外表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象下,其实有颗极度脆弱和敏感的心。

  云清霜忽地皱起了眉头,莫名的轻叹一声,身体动了动,在他怀里找了个更为舒适的位置后,又沉沉睡去。

  她身上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在梦中也不得安宁。手指攀上她的额角,温热的指腹轻柔的平复下她眉心的些微皱褶。

  她的额头灼热如烙铁,然手脚冰凉,正经受着冰与火的双重考验。尉迟骏把她的双手放入自己的怀里,用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和冰封的心,暗自企盼她能顺利的熬过这一劫。

  尉迟骏不能再坐视不理,他大声道:“前辈,请现身一见,晚辈有事相求。”

  怪人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什么事?”他以一个极其漂亮的姿势翻身稳稳落下,眼角瞥到尚在尉迟骏怀抱处于昏迷状态的云清霜,顿有所悟。

  “前辈,这位姑娘病的很重,请你务必救她。”尉迟骏面色微冷,然掩不住眼中深深柔情。

  怪人无声轻叹,这位师侄倒同自己当年有几分相似。他衣袖一挥,“接着。”

  尉迟骏一扬手,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没入掌心。

  “喂她服下。”

  尉迟骏依言,但药丸放入云清霜口中,她却咽不下去,卡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极为难受,只听得她干呕几声,又把药丸吐了出来。

  “你扶住她,”怪人命令道。手抵在她背后,少时,一小股白烟从云清霜的头顶冒出,转眼飘散,不一会,她全身都被汗水浸湿,怪人亦大汗淋漓,“现在可以喂她吃药了。”

  尉迟骏心中疑惑重重,他使用的分明是师门绝学少阳神功,尉迟骏也会,但比不得他功力深厚,眼下顾不得这些,救云清霜才最重要。

  怪人看云清霜顺利服下药后,又道:“你现在替她换掉湿衣。”

  尉迟骏大窘,瞬时红透耳根,“这万万不可。还请前辈遣一位姑娘家替她宽衣的好。”

  怪人沉声道:“胡说八道,我数十年都是一人居住,哪来的姑娘。她身上的湿衣若不尽快除下,寒气侵入肺腑,势必又要大病一场,依她如今的身体是绝难支撑的,你自个琢磨着办。”后一句则是指着云清霜说的。

  “前辈,”尉迟骏还待据理力争,那怪人刚才站立之处,此刻已是一片空地。

  此时云清霜轻吟一声,恍惚清醒过来,尉迟骏忙道:“姑娘你醒了,你现在感觉如何?”等待许久,没有声响。

  再低头看她,双目仍旧紧闭,眉心绞在一起,还是无知无觉。

  尉迟骏呆立良久,目光停留在她娇美的容颜上,寻思片刻,闭上眼摸索过去,手指无意间碰到一处柔软,背脊僵硬了下,一张俊脸红晕遍布。

  定了下心神,重新探上她的衣襟,感觉她浑身的皮肤烫的炙人,无暇顾及衣物下无边的春色,硬着头皮解开衣带,除下了湿衣。胡乱替她擦干身体,临到穿衣时又犯了难。实在没有办法闭着眼为她更衣,只得半侧过身体,让视线尽量不要落在她的身躯上,但在此过程中,眼角还是几次瞥到她玲珑有致的曼妙曲线。

  尉迟骏顿觉口干舌燥,手指轻颤,费了好大劲才替她穿戴整齐。长长的吁出一口浊气,脑中不时浮现适才的旖旎景象。盘腿而坐,纳气吐息几个来回,方静下心。

  一睁眼,那怪人又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探过云清霜的额头道:“烧退了。”当真是来去无踪,这份轻功足以惊世骇俗。

  乘着云清霜未苏醒之际,尉迟骏急于解惑,开口道:“前辈。”

  那怪人似能猜出他心中所想,迅速接话,“你一定奇怪为何我会使少阳神功对吗?”

  尉迟骏微一挑眉,这位前辈莫非还擅长读心之术。尽管如此,他仍点了点头。

  怪人笑意莫测高深,“你的师傅没有和你提起过有位师伯吗?”

  一经提醒,尉迟骏霍然省悟,眼中肃然起敬,“前辈您是……”

  怪人缓缓摘下斗笠,现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我便是你的师伯丁逸。”

  饶是尉迟骏事前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那可怖面容惊了一跳,但他是何等样人,只一瞬间的功夫神情就恢复如常,心中疑团既释,他立刻上前行师门大礼,双膝刚屈,一股强大的力道制止了他,力道刚猛却不霸道,他只能随之直起身躯,暗自敬佩这位师伯的功力真是深不可测。

  “师侄不必多礼,你且坐下。”丁逸捋了捋颔下白须,微笑道。

  尉迟骏听师傅说过师伯为人最是豁达,向来不讲究虚礼,当下也不再坚持,依照他的吩咐坐于他对面。

  “你师傅收了个好徒弟啊,”丁逸笑呵呵道,虽然他笑起来脸上更显狰狞,但尉迟骏已知他身份,也知他没有恶意,自然不觉得恐怖了。

  “师门武功博大精深,师侄所学还不到万一,实在惭愧。”尉迟骏谦虚道,笑容浅淡。

  丁逸眸光自他脸上飞掠而过,“你师傅的本领你已学得大半,所差的仅是火候,再有几年的熏陶,当可挤上一流高手的行列。”他只需稍加试探,便知其武学造诣的深浅,尉迟骏年纪尚轻,武功已到此境界,前途不可限量,他不禁欣慰,师门绝学后继有人。

  尉迟骏沉默不语,神情淡然。按理说,他得此夸赞,即使不喜形于色,至少也是含蓄微笑,怎么都不该是这种表情。丁逸略一琢磨,了然于心,他扬声笑道,“师侄无虚介怀,我对本门武功的每一招每一式皆了若指掌,败给我并不丢人。”

  尉迟骏细细一想,确实如此,武学的精妙之处在于出神入化层出不穷,若有人能预先知晓敌人下一招式,那克敌制胜便轻而易举,思及此,他心情舒畅许多。但随之又有疑惑涌上心头,他略略踌躇,终于问道:“师伯既早知我的身份,为何还要迫我为徒?”眼角淡淡瞥过云清霜,言下之意,还连累了这位姑娘。

  丁逸抬首睨了他一眼,“我只想考验你的为人,你也果真没有令我失望。”他视线平和的扫过云清霜依旧紧闭的双眼,“她的病情如此凶险,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这时方有所悟,“奇怪,我给她服的是天灵丹,可治百病,照理早就该苏醒了。”

  尉迟骏神色一滞,但他没有抖落自己的慌张,先一步以手覆上她的额头,舒了口气,“烧的确是退了。”

  丁逸神情却未见轻松,他为云清霜把过脉后,面色愈加凝重了。

  “师伯,她怎么样了?”尉迟骏见丁逸迟迟不开口,忍不住催促。

  丁逸收回手,微眯了一会眼,“她是中了毒,可我医术平庸,断不出是何种毒。不过她烧了一整晚都没事,想必毒性不算太厉害。”他哪知云清霜曾经服过怪华佗配置的良药,暂时把毒性压制住,但她已多日没有服药,毒气逐渐上涌,才导致昏迷不醒。

  尉迟骏神色稍缓,他漆黑的眸色蕴出点滴光采,投射向云清霜的目光越发柔和。

  丁逸哂笑,眼色微动,“师侄,这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吧。”

  仿佛是心底的秘密被看破,尉迟骏俊脸微红,语音略嫌清冷,“师伯误会了,我与她仅是萍水相逢。”这话却是欲盖弥彰。

  丁逸也不点破他,目光深邃柔和,然笑意更甚。

  尉迟骏满脸臊红,急于澄清,局促道:“师伯,她有心上人的,便是她的师兄,她昏迷中还在呼唤他的名字。”他轻轻叹息,目中黯然失色。

  丁逸有一瞬间的恍惚,此情此景,自己年轻时候也曾经历过。

  此时,云清霜檀口微张,嘤咛一声,看情形就快醒来,这话题就此作罢。

  尉迟骏勉力撑起笑容,手指慢慢握紧。云清霜睁开眼睛的同时以手抚额,唇半启半合呢喃着,“头好痛。”

  “姑娘你大病初愈,仍需好好休息。”视线徘徊在云清霜淡紫色的衣袖和衣襟两点之间,尉迟骏颇有些不自在。

  云清霜没有觉察有任何不妥,向尉迟骏道了谢,反倒是尉迟骏始终不敢抬头正视她。

  她略微欠身,这才注意到这里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待她看清楚丁逸的面容时,几乎惊叫出声。但她应变极快,自小修习的礼教也让她懂得如何不伤害别人的自尊,尽管心“嘭嘭”乱跳,她竭力保持镇静。

  丁逸看在眼里,对云清霜的印象大为改观。初时以为她不过是一娇生惯养的柔弱女子,如今看来,也经过几番历练,并且秉性淳朴善良,倒也配得起他的师侄。“姑娘,你中了毒,你自己可知晓?”

  云清霜的肩头几不可察的轻颤了下,怡然一笑,简短道:“不打紧。”不再赘言。

  丁逸见她神色间似不愿多说,也便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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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急于离开这里,但碍于性命乃丁逸所救,不好开口,但她心知再耽误不得,于是向丁逸提出离开的请求。

  丁逸还没来得及张口,尉迟骏先道:“姑娘,你的病……”

  “已经无碍了。”云清霜打断他。

  “如此甚好。”丁逸呵呵笑着。

  云清霜心中一宽,这位前辈毕竟还算是通情达理。

  谁知丁逸又道,“既然你的病好的差不多了,那就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云清霜愕然。

  “我要传授你一套剑法。”

  云清霜瞬时就冷了脸,他不但强迫尉迟骏为徒,如今还要威逼她。说话不再客气,“强人所难的事,前辈似乎做上瘾了。”

  丁逸并没有生气,相反丑陋的面容上容光焕发,“丫头,天底下要拜我为师者多过牛毛,我相中你,那是你的福分。”

  云清霜昂起头傲然道:“我乃邀月山庄柳慕枫门下二弟子云清霜,家师武功登峰造极,出神入化,我何须改拜他人为师。”

  “原来你是柳兄的高足。”虽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丁逸没有同云清霜交过手,不知她的武功底细,但为她驱病之时,觉察到她体内真气虽弱却不紊乱,俨然出自名家。如今她自报师门,丁逸方恍然大悟。

  尉迟骏闻言却是一呆。

  “没错。”云清霜神色疏淡。

  原以为丁逸会因此忌惮,熟料他笑意更甚,“如此更妙。我同你师傅有几十年的交情,他定会买我这个面子。丫头,我这套剑法你是非学不可了。”

  尉迟骏不解的瞥了丁逸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心思转动,仍没有答案。丁逸没有理会他,心道:若不是为了你这小子,我何必趟这趟浑水。

  云清霜贝齿轻咬,“师傅从未提起过您。”她仍是不信,到底语气软了许多。

  丁逸长笑三声,“我丁逸虽不才,还不至欺骗一个小女娃子。”

  云清霜垂眸不语,暗道:此言不虚,他骗她确实得不到任何好处。

  丁逸见她似有所动,当即乘热打铁,“丫头你放心,我不要你行那拜师礼,待你学会剑法,便立刻让你走。”

  “此话当真?前辈不会反悔吧?”再没有其他办法,云清霜只得屈从。

  “一言九鼎乃大丈夫行径,哪有反悔的道理。”丁逸失笑,他的武功和地位已达一代宗师的境界,如今却被云清霜这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怀疑,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姑娘的性子着实不讨人喜欢,可对着她,也硬是发不了脾气。

  “你俩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丁逸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

  留下云清霜和尉迟骏大眼对小眼,谁也没吭声。

  见到云清霜,尉迟骏便不可控制的忆起那夜的情景,脸上不由得一红,讷讷的别开头。

  云清霜心思纯净,没做多想,只觉得他与从前的行为大相径庭。

  很快,丁逸就返回,手上多了两柄长剑。

  丁逸将其中一柄扔给了云清霜,她没有推辞,她的纯钧宝剑落在了邀月小筑,正缺一件顺手的兵刃。

  剑鞘即精致优雅,剑脱鞘,宛如秋水芙蓉雍容清冽,光华摄人,再瞧丁逸交到尉迟骏手中的另一把宝剑,剑身上饰有七彩珠,九华玉,上方仿似有一团云气笼罩。云清霜的师傅是相剑的大行家,她耳濡目染,也识得一二。这两柄剑,乃所有学武练剑之人梦寐以求的利器,价值连城。

  “好剑,”云清霜赞叹道。

  丁逸得意的道:“你们看剑鞘。”

  云清霜手中这柄上刻“秋水”二字,尉迟骏那把则是“行云”,行云流水,宛若天成,当真配得起这名。

  “前辈慧眼,不知是从何处购得这两柄名剑?”云清霜兴致勃勃的问道。

  丁逸神情舒展,闲闲道:“这剑是这洞穴的主人留下的。”

  云清霜一直以为这里便是丁逸的居所,却原来另有玄机。

  丁逸顿了顿,复道:“这位不知名的世外高人不仅留下了两柄宝剑,还有一本剑谱。”他手上捏着的薄薄的册子,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剑谱。

  云清霜忽然领悟到他的意图,果不其然,丁逸续道:“你学了这套剑法,也就是他的隔世弟子。”他早就看穿云清霜心中所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修习过这套剑法,你得照谱习练,能否有所成,还要看你的悟性。”

  云清霜心下一松,尽管之前她答应了丁逸学艺,但毕竟心存疑虑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这样既不违背师门,又可遂了这位高人的心愿,真可谓一举两得。“多谢前辈。”这回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丁逸微微一笑,把剑谱郑重交付云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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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清霜聪慧过人,仅用了两天功夫,就将口诀背的滚瓜烂熟。

  初时她不以为意,认为这套剑法不过如此。她毕竟是柳慕枫的徒弟,家学渊博,寻常武功哪入得了她的眼。

  但几天学下来,她为之心折。

  剑谱扉页上没有书名字,只能暂且称之为无名剑法。

  无名剑法,同她所学的落云剑法全然不同。

  落英剑法注重内力同剑招相结合,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内功越高,威力越强,而无名剑胜在诡异多变,每一招都从旁人无法想象的角度刺出,出其不意,制得先机,因此对内力的要求反而不是很高。云清霜所中穿心跗骨针之毒,最忌讳动用内力,落英剑法不能轻易使用,而无名剑法正合她用。

  云清霜喜不自胜,对创始无名剑法的前辈高人更是钦佩。

  对于云清霜的悟性和资质丁逸赞赏有加,当然她的勤奋努力他也同样看在眼里。

  这一日,丁逸忽然把云清霜叫到身旁,笑道:“清霜,无名剑法你练了有一段时间了,今日我想试试你的功力。”

  云清霜略一迟疑后道:“请前辈赐教。”

  丁逸笑出了声,“若是我亲自出手,岂不是有以大欺小之嫌。师侄,就由你代劳。”

  “是,师侄领命。”尉迟骏嘴角勾勒浅浅笑容。

  云清霜这才知错怪了他。之前,尉迟骏对待丁逸谦卑有礼,云清霜认为他胆小懦弱,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如今方知他们乃师叔伯关系,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不禁为自己的莽撞武断感到羞愧。但随之,更深的疑惑浮上心头。既然尉迟骏是丁逸的师侄,他们为何到今日始相认。她并不了解前情,加上她对尉迟骏始终抱有警惕性,所以,稍有疑虑,矛头一定会指向他。

  尉迟骏哪里知道她万千思绪起伏不平,轻颔首,眼中的暖意恰到好处,“云姑娘,请。”

  云清霜跟随他来到一处平地,这儿是她平日练剑所在,宽敞,明亮,景色宜人。

  两人对望了一眼,云清霜微垂下眼,淡淡道:“尉迟公子,请指教。”

  尉迟骏知她不肯先行出招,也不再浪费唇舌,右手横剑防身,左手玉箫一展,用的正是师门绝技迎风十八式中的风起云涌,玉箫如影随形,仿似从四面八方攻来,四处都是尉迟骏的影子,云清霜丝毫不惧,她迎面而上,抖落一朵剑花,剑光重重,反而将尉迟骏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次的比武是相互切磋,点到为止,因此不存在以性命相搏,比之尉迟骏王子湛之战,凶险要小许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双方可以将各自的技艺发挥到淋漓尽致。

  尉迟骏轻功武艺皆胜云清霜一筹,但云清霜新学的无名剑法,同其他剑术相比根本就是反其道而行,角度刁钻,剑招奇诡,前五十招内二人平分秋色。

  丁逸捋着半白的胡须,在一旁瞧的津津有味。

  五十招后,云清霜因为大病初愈,又身中剧毒,不可驱动内力,身法渐渐凝滞,完全是靠着奇诡多变的招式才勉强抵住尉迟骏凌厉的攻势。但动作已是迟缓,且气喘吁吁,香汗湿透了罗衣。她的身法不复灵活,精妙绝伦的剑术便施展不开,尉迟骏觑准一个机会,荡开她的宝剑,玉箫点上她的肩头,单手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眼底有轻柔的光泽。

  丁逸道:“你已经基本掌握了无名剑法的要诀,现在所欠缺的仅是火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悠然一笑,“我也兑现当日的承诺,你随时可以离开。”

  云清霜低低喘气,所幸丁逸以为她病体刚愈,才败给尉迟骏,若让他知晓自己所中之毒如此猛烈,可就没法轻易脱身了。她微微一躬身,“多谢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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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清霜在当日傍晚就骑青骊马离去,神色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同尉迟骏告别。

  尉迟骏看着她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下被拉长,心中略感惆怅。

  忽地感觉到有一股劲风从背后而来,他本能的格剑一挡,迎上的却是丁逸的笑脸,似笑又非笑,尉迟骏赶紧收招,丁逸随手一挥,将之化为无形。

  “师伯。”尉迟骏静默片刻后道。

  丁逸慢慢道:“既然不舍,为何不跟着去?”

  尉迟骏微微发窘,笑容僵在脸上,有些黯淡模糊。良久,才道:“师伯这玩笑……开大了。”

  “呵呵,”丁逸不再迫他,从怀里摸出一本薄册,“拿去。”

  尉迟骏接过,打开扫了几眼,狐疑的望向丁逸。这本,同丁逸交给云清霜的无名剑谱,极其相似。

  “你再仔细瞧瞧。”

  细看之下,发现了其中的差别。这本剑谱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专为克制无名剑法而来。越往下看,越是心惊。招招在无名剑法启动前已经封死角度,占得先机,使得无名剑法的精妙根本无用武之地。

  尉迟骏惊道:“师伯,这……”

  丁逸笑容神秘高深,“这套剑法是无名剑法的克星,看似相生相克,但若果双剑合璧,则威力无穷。”

  尉迟骏一点就透,当即脸上一红。他支支吾吾了半天道:“师伯的好意侄儿心领了……”

  话未说完就被丁逸打断,“傻小子,你就当多学一门武功防身又何妨。”

  尉迟骏找不到理由反驳,他也明白师伯这么做是为他着想,推辞几句也就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