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舒扬的手指慢慢收拢,攥紧了拳头。
“嘻嘻,你腰怕痒对吧?”
“知道你还一直擦。”
“好啦,不欺负你啦,我帮你把腿擦一擦。今天跑了那么长一段路,肯定出了很多汗。”
舒扬的脸泛起淡淡的红色,“腿我自己擦。”
“我想用我的胳膊丈量一下你腿的长度,可以不?”岑卿浼问。
舒扬垂下眼没说话,那就是默许了。
岑卿浼发出惊叹:“哇,舒扬,你的腿比我胳膊的两倍还要长!”
舒扬平静地说:“哪有那么夸张。”
岑卿浼继续惊叹,“你的腿好直啊!大学军训的时候站军姿,肯定特别好看。”
“只是大学站军姿吗?”舒扬问。
只要能让舒扬开心,岑卿浼是可以立刻变身彩虹屁专业户的。
“还有运动会跑步的时候,那绝对是踩在我心跳的鼓点上啊!”岑卿浼弯着眼睛笑着说。
虽然舒扬竭力绷着,但略微弯起的唇线显示他现在的心情很好。
岑卿浼忽然有点心疼,一点点好听的话,他的舒扬哥哥就这么开心了吗?
“你要是穿上西装,腿那么长,禁欲精英的气场,我真的会想要……”
会想要欺负你,看你为我脸红,为我不知所措。
打住打住,再这样胡说八道下去,就是医院不宜的范围了。
“你会想要怎样?”舒扬微微前倾。
那双原本又黑又深的眼睛,此刻却清透地折射出微光,纤长的睫毛擡起,就像要掀开岑卿浼心底所有的小秘密。
“拜倒在你的西装裤下啊。”岑卿浼赶紧把毛巾又放回盆子里。
水有点凉了,岑卿浼端着盆子又回去洗手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刚才还悄悄嘲笑舒扬脸红,明明自己的脸也像熟透的番茄。
舒扬就靠坐在床头,视线却一直看着洗手间。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岑卿浼的影子。
足足过去好几分钟了,那影子却一直没有晃动过。
“阿卿,你没事吧?”舒扬一边问一边起身找拖鞋。
“没事!我马上就来啦!”
水声再度响起,岑卿浼正在洗毛巾。
过了没多久,他又端着盆子来到床尾。
“我帮你把脚擦一下。”
“我自己来。”舒扬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毛巾。
“哎呀,你别乱动了。脚又不是腰,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脏。”舒扬说。
岑卿浼乐了,“你又不是光脚跑的,你的脚搞不好还没有我的手脏呢!而且……”
“而且什么?”舒扬问。
“你脚踝长得特别好看。”岑卿浼说完,好不容易退烧的脸颊好像又热起来了。
舒扬顿了一会儿,仿佛在自言自语,“……以前你没说过我喜欢我的脚踝。”
“啊,我没说过什么?”
“没什么。”
岑卿浼侧坐在床边,把舒扬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毛巾把他的脚心和脚背包裹起来,轻轻擦着。
当他帮他擦脚趾的时候,舒扬的膝盖向后收了一下。
“你还在害羞呢?”岑卿浼好笑地把舒扬的脚往怀里揣。
舒扬单手撑着,不敢再动了,怕自己一挣扎会踹到岑卿浼。
岑卿浼这才慢悠悠地替他把另一只脚也擦了。
“这样睡觉多清爽啊。”
岑卿浼把盆子里的水倒了,毛巾洗干净了挂上,然后把陪寝的床往舒扬旁边推,直到两张床并在一起。
“舒扬,你今晚睡觉吗?”岑卿浼轻声问。
虽然舒扬没有直接说过,但他失眠多半是因为担心岑卿浼,总觉得他会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出事。
可是今晚不同了,岑卿浼就在舒扬的身边,今天一整个白天舒扬也没能睡一会儿,更重要的是常允鑫已经落网了,舒扬不需要那么紧张了。
“不知道,我试试看。”舒扬说。
“好嘞!”岑卿浼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本羊皮手劄,躺在了舒扬的身边,“我在这里看它,可以吗?”
“嗯。”舒扬轻轻应了一声。
病房到了熄灯的时间,但是岑卿浼提前准备好了一盏LED小灯,就夹在床头。
岑卿浼靠着枕头,深吸一口气,将手劄上的麻线一圈一圈地解开。
打开的那一瞬间,古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不是现代用的白色纸张,而是很粗糙的……纸张的质感有点类似草纸。
第一页上像是用刀刻出来的字,岑卿浼轻轻抚摸过去,指尖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痕迹,心血像是要从指尖渗出来,填平那些凹陷。
“这些刻出来的字……是什么意思?”岑卿浼问。
舒扬也靠着枕头,侧着脸看向手劄,“这是我去藏区的一座古庙里得到的。上面的字大概意思是——重生之轮回,写下心底的真实,每一页都可以是另一个开始。”
“意思是……只要你写下的是心里的真情实感,随便哪一页你都能回去?”岑卿浼问。
“嗯。记录真实发生的事情也可以。只要是真的。”舒扬回答。
也就是说,这本手劄里的舒扬是绝对的坦诚。
岑卿浼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20XX年8月XX日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我回到了哪一天。
我用了崔助理的手机,拨打了他的号码。
他的声音很轻快,以为我是送外卖的小哥,而我却因为确定他还活着而心跳加速。
我想要多听他说两句话,因为他的声音无忧无虑像个小傻瓜,让我好想把他藏起来。
藏到所有的黑暗之外。
我假装自己是售楼员,随口说了一段地铁旺铺,没想到他竟然会跟我说话。
差点忘记了,他喜欢好听的声音,跟我说话大概是觉得我声音还不错。
我本来可以提醒他外卖要被他妈妈发现了,但想到他的伤不知道有没有痊愈,还是不要吃腥辣油腻的东西比较好。
我为他进行了倒计时预警,不知道他有没有捂好耳朵,焦婷阿姨会把他的耳朵拧下来。
岑卿浼看到这里,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什么——那个售楼小哥竟然是你!”
他看向一旁的舒扬,这家伙竟然一脸淡定,LED的灯光大部分在岑卿浼这边,只有少许照在了他的脸上。
“怪不得我在教室里第一次听见你说话的时候就觉得耳熟,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原来是售楼电话!”
就是把他的脑袋用门夹上千百遍,也不可能把舒扬的声音跟售楼电话联系起来啊!
岑卿浼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你曾经说过我的脸和腿比较能骗人,但是你没说过喜欢我的声音。”舒扬说。
“我没说过你的脸和腿……”岑卿浼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舒扬指的是他之前的经历,有些委屈地说,“可那些未必是现在的我。”
“也许会有不同的事情来影响你做出的选择,但你的本质从来没有变过。”
“我的什么本质啊?”岑卿浼好笑地问。
“如果我为你折出一整个房间的玫瑰,别人会说这些玫瑰真好看,只有你问我的手指疼不疼。”
岑卿浼的脑子里忽然嗡嗡嗡地响,只想用被子把脸遮住,又想往舒扬那边靠。他按捺着心跳,把手扎翻到了第二页。
20XX年9月X日
我站在窗台上,看着他骑着自行车离开院子。
晨光斜在他的肩膀上,树影像书卷一样流过他的后背,他的头发轻轻翘着,后脑勺的发旋上还夹着一片落叶,一如既往地像个大大咧咧的小傻瓜。
我发了短信让他别上公交车,但根据以往的经验,为了不迟到他肯定还是会上车。
我也发了短信暗示他不要管小偷的事情,但他是那么善良的人,做不到视而不见。我只能赶去车站,计算好那辆公交车,上去等着他。
那个小偷果然想用刀片划他。之前他被划伤了手,每次写字都哼哼唧唧说疼,还把那道伤疤拿给我看。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他,不会再让他疼了。他向后退的时候撞进了我的怀里,真的好想抱紧他。
我趴在教室睡觉,他一直勾我的手指。我屏住呼吸不敢动,他应该是想看我的手心。可如果想看什么就坦荡地打开,这样从指缝到指尖简直就是折磨。我忍不住抓住了他,终于结束了这场磨人的试探。
他只是想知道我的手心有没有被刀片刺伤。真的好傻啊,根本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无论他想看什么,我都会给他看。
今天的网瘾少年一定还是会去打游戏,虽然提醒了他不要网恋,但游戏容易让他降智。我等在便利店里,看着对面记忆里他翻了无数次的墙,明明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地点等了他无数次,我依然满怀期待。
当他坐在墙头四处寻救的时候,我又生气又心疼,只能假装买东西路过,把他接了下来。
我警告了他,他好像被吓到了。
总有人以毁掉那些脆弱美好的事物为乐。
而他总是对这个世界的危险毫无察觉。
因为吓到了他,所以送了一支纸折玫瑰给他。
这一页的记事就这样结束了。
舒扬的字比他的板书要工整很多,认真而又郑重。
岑卿浼的心就像被什么给烫了一下。原来舒扬一直默默保护着自己,哪怕自己周而复始做着那些蠢事,他也会一遍又一遍地保护着他。
岑卿浼假装生气地说:“好哦!原来你可喜欢我拉你的手了,还装作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吓唬我!我以为你会揍我的呢!”
舒扬沉默不语,甚至把脸别向另一边。
岑卿浼把手伸过去,故意拉了拉舒扬的食指指尖,“不过扬扬哥哥的手长得可好看了。连指甲盖都好看。”
“别闹。”舒扬嘴上这么说,可是被岑卿浼拉着的手指却向上勾了勾。
“你说你每次都在便利店里等我翻墙,真的不会无聊?我要是那天特别特别地乖,没有招惹舒骏平安回家了,你难道还在便利店里等我到天亮吗?”岑卿浼问。
“当然会。”
“为什么?”
“担心没有看住你,担心错过了你……还有不想你又变成经久不息的遗憾。”
舒扬的声音在安静得病房里明明很轻,却让岑卿浼的心揪了起来。
“之前的每一次都没有跟你走到最后,才是我最大的遗憾。”岑卿浼很认真地说。
岑卿浼看向对面的舒扬,第一次觉得对方的目光那么暖又那么让人心软。
舒扬的手伸过来,薅了一把岑卿浼的头顶,岑卿浼往被子里藏了藏,将手扎又翻到了下一页。
20XX年9月X日
学校论坛里有条帖子,暗示我精神有问题会伤害小动物。大概是因为那样,班上的同学都对我敬而远之。其实我对别人的态度无所谓,我只在乎他。所以当他蹲在我的桌子边检课本的时候,我很开心。
当他看到那条帖子的内容时,气得就像炸毛的小猫,我真的很想给他顺一顺毛。
不要生气啊小笨蛋,我们又不会活在别人的评价里。
只有你的看法对我才重要。
当天论坛里那条帖子就被删除了,我知道那是他号召全班同学去投诉了。
他就是这样,无论重来多少遍,每一次都会选择维护我。
岑卿浼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对于他来说,很多事情都是小事,比如自己的每一次接近,每一次仗义执言,可对于舒扬来说仿佛是他坚持重启这么多次的理由。
“我真的每次都维护你了吗?”岑卿浼侧过脸,看着对方很认真地问。
如果不是,岑卿浼会想要掐死自己。自己在每一次重启里都没有陪舒扬坚持到最后,如果连无条件的维护都办不到,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舒扬的付出。
“每一次。”舒扬靠近了他,鼻尖仿佛要碰上岑卿浼的鼻尖,他的声音充满了笃定和坚信的意味。
在那短暂地一瞬,岑卿浼甚至以为舒扬会亲他,心脏跳得快要裂开,思维和感觉全部都朝着舒扬而去。
但是舒扬却停住了,轻声道:“因为每一次,我遇到的都是你。”
岑卿浼从来没有这种爆炸一般的冲动,他拽住了舒扬的领口,真想亲死他啊!
谁知道病房外竟然有人在敲门。
“十二号睡了没?量一下血压和体温,确定下有没有发烧。”护士的声音响起。
瞬间所有的蠢蠢欲动都被打了个结,憋回了肚子里。
“还没睡呢。”岑卿浼把手扎关上,藏进被子里。
护士进来的时候,看到两张并在一起的床,笑了一下,“你俩感情还真好。”
“那是,过命的交情。”岑卿浼说。
护士笑了起来,先是给舒扬量了血压,又把体温计递给了他。
“你这伤势是别的医院给处理的,要特别注意感染。你入院比较晚,其他房之前就查完床了,我看了一下医嘱还是决定来打扰你一下。”护士说。
“谢谢您的谨慎。”舒扬回答道。
等到护士离开了,岑卿浼那点小心思也安分了。
他又开始往下翻起手劄,下一篇写的是城市解密那晚。
那一晚很惊悚,可遇到舒扬之后,又觉得很温暖。
20XX年9月X日
我从宠物医院的窗子看到他骑着自行车进了那条小巷子,就知道他又安耐不住那颗好奇心。
我知道就算我发了短信给他叫他不要靠近来源不明的礼物,他可能还是会去拿那个八音盒。
为什么会被这种小学生的礼物吸引呢?那有不是最新款的遥控飞机。
我跟上了他。他在夹缝里摔了一跤,我想去扶他,他惊慌失措地叫我不要靠近。
是啊,靠太近了也许我会亲自告诉他男孩子这么晚了跑到黑漆漆的地方有多危险。
他跑到了隧道口,看到了那个布置得像是求婚现场的礼品兑换点。
小傻子永远是小傻子,知道危险还是要往前凑。
我阻止了他,而这一次我终于问到了——他真正好奇的不是八音盒,而是因为八音盒边的纸折玫瑰。
就因为我曾经在他的门上别了一朵,他就对那一大把的纸玫瑰充满了好奇。
所以,可以理解为真正让他好奇的不是礼物……而是我吗?
我可以为他折一千朵一万朵,他可不可以不要再被别人吸引了?
看到这里,岑卿浼的眼睛酸了,他轻轻地揉了揉。
旁边的舒扬轻声道:“看不清就不要看了。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看,别把眼睛看坏了。”
“不是的。我就是……就是心疼你了啊。你不需要为我折那么多的玫瑰,你一出现我就被你吸引了啊。”岑卿浼说。
他的鼻子酸酸的,虽然竭力忍耐,但是声音里还是带着轻微的哭腔。
舒扬擡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用力揉了一下岑卿浼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