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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都市 > 小夫妻天天恶战 > 正文 无赖之城(1)

  在电脑前干坐了半个多小时,没有办法写小夫妻。

  已经四点了。很多烦躁的事情。全TMD还没干完。本子。会议。策划。录象。去他娘的B。

  无赖之城是下一个要出版的小说。正在修订中。发了看看。

  想说无耻的说吧,我也没办法,小夫妻也只剩万把字了,就是写不出来,是真没办法。

  的确想更新的,两点多到家,傻看屏幕这么久,脑子一片空白。

  无赖之城

  第一节

  老子裤兜里藏着把枪,汗流浃背,目光涣散,在城市中东奔西窜。

  严格遵照回忆来说,我没有碰触过具备杀伤力的武器。兔子急了还咬人,我成了准杀人犯,是活活被逼的。

  枪的来历十分复杂。我咨询曾经混当的朋友,他很严肃地说,中国官方的枪,都有弹道记录,每把枪都不一样,相当于人类的指纹,一验就结果分明。我立刻彷徨起来,心中充满恐惧,虽然连枪尚未到手,却仿佛已经锒铛入狱。那个朋友接着说,千万别打警察手枪的主意,你搞到了,里面不一定有子弹,就算有子弹,一开枪第二天必定逮捕。我彷徨完了,问他,搞什么样的枪比较安全,他说,我日,搞什么样的枪都不安全。可是我没有枪,更加不安全,据说一个排的人,天天提着砍刀在寻觅我。我想象中那些虎狼之辈,行如草寇,见面招呼也不打,瞬间将老子剁为肉泥。一想到被剁为肉泥,我悲愤起来,搞枪的念头熊熊燃烧,以我悲壮的性格,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自然先下手为强。

  搞枪!搞枪!

  我很坦诚地对朋友说,本来确实有埋伏在警察局旁边,冷不丁用板砖拍晕某位民警,抢了枪就跑的念头,但你这么一开导,我犹豫了。

  朋友说,你搞枪干什么?

  我说,废话,杀人。

  朋友说,杀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

  我说,老子有。和对手同归于尽,或者他尽我不尽,然后被枪毙的觉悟,我都有。

  朋友说,操,那你还怕被逮捕。

  我一想,对啊,他妈的,怕个球。

  于是感谢了朋友,去按计划行事。

  问题出在第一个环节,我找不到板砖。事情耽搁了几天,我不好意思再麻烦朋友去咨询他可以代替板砖的工具,只好自己上网搜索,发现一个详细介绍凶器的网站。

  网站一篇文章给了我颇大的启发,作者首先说,拍晕人的最好选择是板砖,硬度足够,容易发力,一拍一准,干净利落。他话锋一转,说,然而,如今豆腐渣工程遍地,要在现代都市找一块优秀的板砖,实在大海捞针,难比上青天。坐在电脑前的我,连连点头称是。作者说,天涯何处无妨草,无需苦钻牛角尖,其实大家做个有心人,手边合适的工具比比皆是。看到这里,我精神一振,作者点拨道,酒瓶拍人脑袋,力度不好掌握,轻了毫发不伤,猛了瓶子一碎,把人脸划花毁容刺瞎,本来只是个伤人罪拘留,结果判个严重伤人罪三年,得不偿失。我想,是啊,才抢到枪,就直接坐三年牢,简直本末倒置。作者文末神秘地说,真正厉害的工具,叫做折叠椅,折叠好往人后脑勺一拍,呼啦晕过去,就算警察逮个现场,你把椅子一放,他连凶器都找不着。

  我拍案叫绝。

  我出门选购折叠椅,为了搭配白衬衫,挑了把蓝色座垫的。付款的刹那,我忽然想到,折叠椅和我的衣服搭配,岂非不打自招,相当于额头贴个字条,上书:这椅子是我的。我赶紧换了把粉红的,上面画了KITTY猫,越看越可爱,心满意足给了钱。

  我扛着椅子就冲最近的警察局奔。这里打个岔,我本来买了地图,用红笔勾勒清楚超市和警察局之间的路线,可惜预先选择的超市死都找不到有折叠椅卖,无计可施之下换了家连锁的国外大型超市。从那家连锁的国外大型超市出来,我太过紧张,忘了换超市的事情,依旧按照地图路线,十字路口左拐直行,然后第三个路口右拐。

  我右拐,迎面一个院子,大门挂着牌子,老年干部活动中心。

  我一手拎着椅子,一手捧着地图,正对牌子愣了半晌。

  我一步一步检讨自己的行动,很快发现所犯的错误。但人生地不熟,没办法迅速凭借自己的力量再找警察局,唯一的手段就是问人。

  老干部活动中心人来人往,我礼貌地喊住老干部甲,说,叔叔,警察局怎么走。

  老干部甲激动地说,你去警察局干吗?

  我说,报案,难不成自首。

  老干部甲激动地又说,什么案子啊?

  我想,靠,关你屁事。我克制住自己用折叠椅先把老干部甲拍晕的冲动,仍然彬彬有礼地说,我家失火了。

  老干部甲激动地继续说,那你该去消防局,话说回来,失火了赶紧打电话,非得跑那么久亲自去喊消防队吗?家都烧光了。

  我一怔,老干部甲说得有道理,忙改口说,我不去消防局,我去警察局。

  老干部甲激动地说,你去警察局干吗?

  我差点崩溃,脑血栓轻微溢血,忍无可忍,大声说,他妈的我不去警察局了,我去消防队还不行吗?我偏不打电话,我偏要自己跑过去喊消防队。他妈的快告诉我消防队在哪!

  老干部甲激动地说,你真的去消防队?

  我说,是的,我真的去消防队。

  老干部甲突然不激动了,看着我,平静地说,路挺远的,打车吧。

  我奋力用折叠椅在草坪上砸出个凹坑,转身就走。我没走出大门,心有不甘,回头望望,喊住老干部乙,礼貌地问,阿姨,警察局怎么走?我哥哥在那上班,我找他有事。

  老干部乙说,你哥哥叫什么?

  我把折叠椅抓得咯吱咯吱响,狠狠盯着她。

  老干部乙说,你至少告诉我哪家警察局吧。

  我想,对啊,就说,最近那家。

  老干部乙说,你出门,过马路就是。

  我差点抽泣,哽咽着鞠了躬,道了几声谢。我本来要火烧屁股奔跑的,又怕这样行迹可疑,便放慢脚步,结果听到身后两人对话。

  老干部甲说,小伙子挺冷静的,事情这么急,还不慌不忙。

  老干部乙说,急什么?他去找他哥哥。

  老干部甲说,哦,他哥哥懂救火。

  老干部乙说,警察懂救火?人民警察不好当啊。

  他们逻辑混乱,我心浮气燥,辛苦按捺,只想赶紧拍晕个警察,抢了抢就收工回家。

  警察局真森严啊,我站在门口,腿肚子发抖。人也跋山涉水来了,必须坚持计划。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我闭目深呼吸几下,眼睛一睁,一群警察列队出来,最前一辆警用摩托车开道。

  我先心中一喜,真顺利,拍晕一个,抢了枪,再抢摩托车,逃跑非常方便,接着心一沉,他们人多,力量悬殊太大,枪车两空,肯定椅子没抡到别人头上,就被四肢按在地面,海扁痛揍,抬上摩托车法庭也不进,直接送监狱。

  等待机会!武侠小说里,成功的杀手共同的特点是,耐心。

  我背过脸,将椅子朝身边一提,余光偷偷观察那群警察。可能我长相文静,他们并未注意我,齐齐走远。

  结果一等再等,始终等不着单独行动的警察。期间我站累了,椅子放好,刚刚一坐,就有路人一好奇地说,哥们,你示威静坐啊,那得去市政府大门。我无以回答,老子不坐,老子站。路人二跑来,说,小伙子,你这椅子多少钱一把?我背对马路,椅子藏在身前,路人三四五六七围拢,我是圆心,他们绕成半圆,唧唧喳喳议论。他们好不容易散了,路人八九十十一围拢,我是圆心,他们绕成半圆,唧唧喳喳议论。

  夕阳西下,我绝望了。拾掇拾掇椅子,明天再来。脚都没挪,一名矮个警察打我旁边走过。我喜出望外,看,他肢体瘦弱,身材浓缩,不拍你拍谁。我闷嘴不吭,心里狂吼一声,虎步跃上,椅子从脑后划起璀璨的弧形,直奔他的前额。

  说时迟那时快,他微微侧退,我招式用老,劲力落空,他乘机一手拽紧我的肩膀,左脚小内割,使我下盘踉跄,随即扭身大背摔。

  像我抡起折叠椅一样,他把我抡起,划起璀璨的弧形,重重拍向平坦而结实的水泥地。

  在我眼中,世界瞬间倒了个,马路、房屋、行人哗地扯成飞速平行的线条,那半张脸隐在高楼之后的夕阳,也刹那东升西落。当夕阳划到终点,我也划到终点,眼帘所有物体和色彩,炸起一层黑乎乎的烟雾,啪地四散,只剩无数金黄的小点和破碎的直线。

  这只是时间轴上多么多么狭窄和短促的一截,但我看到了宇宙爆炸的模拟镜头,耳边还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她说,我们一起走,好吗?我觉得那声音清脆柔弱,多么多么熟悉,然而回忆拒绝搜索,你是谁呢,我们一起去哪里呢?

  我的泪水几乎要涌出来。

  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不流泪,直接晕过去了。

  我遭遇拘留十天。他们没有严刑逼供,开始每天问我动机、理由,我目光呆滞,语无伦次,一口咬定认错人了。他们三天后就放弃审讯,教导我认错人用椅子拍人犯法,认对人用椅子拍人也犯法。我拼命点头,说以后不拍,认错人认对认都不拍。

  录了笔供,记了档案,拍了指纹,我一进宫生涯结束,刑满释放。

  我漫无目地闲逛,从商场到电影院,从公园到高架桥,整座城市都覆盖了我的脚印。深夜蹲在豪华女装专卖店旁,我感觉腿麻,胡乱蹬几下,平衡掌握失败,仰天滚倒。我侧躺玻璃门边,蓦然看见自己的脸。

  头发蓬乱,像台风袭击过的农田,各类庄稼互相窜门,你拥我抱,东倒西歪。我盯着玻璃反光虚构的自己,眼睛苍白,布满蜘蛛网似的血丝,瞳孔跳跃,伴和着心脏的节奏,一伸一缩,一张一紧,渐渐放大。我不由自主恐惧,而瞳孔深处小小的火苗扭曲着,如同吸收四面八方霓虹灯狂欢的光芒,它逐渐热烈,嘶吼和狂笑膨胀。

  在火焰最深的地方,我发现最害怕的悲伤和愤怒。

  这令我彻底沦陷。

  我尖叫着跳起,冲过一条街道,冲进通宵营业的网吧。我要寻找,我要搞枪,我要摧毁。

  进了网吧我清醒了,我来网吧做什么?他妈的。

  事实证明,糊涂时的决定更加英明。半个月没刮胡子,网吧老板连身份证都不检查,通过外貌判断我百分百成年,我交了押金上网。近些日子的身心皆疲,折磨得我几乎忘记自己搞枪的目地。老干部、路人和警察的接连侮辱,让我仿佛食物链的尾环,任何种类的生物都能将我当面团蹂躏,当零食咀嚼。换个性格懦弱的,大概宁愿坐以待毙,也不想再为一把枪继续消耗体力和自尊。

  我彻底沦陷了,假设你看到我,会看到一架骨瘦如柴、面目狰狞的骷髅,血液胡乱循环,内脏奄奄一息,唯有通红的眼睛,像十年前满乡村奔驰的拖拉机,气势咄咄逼人,见人撞人,见牛撞牛。

  我鬼使神差又上了那个凶器介绍网。莫非这边网速比我家里快,网页一打开,五花八门的黄色链接争先恐后跳出来。我关掉“万千处女等你视频”,关掉“老军医门诊××路公交底站”,关掉“色情图片每日更新一百张”,关掉“成人笑话大全”以及“亚洲交友,我最摇摆”,一个红灯笼提着的广告满屏幕飘,并且飘进我大脑,飘进我心怀,飘进我二十七年青春的尾声。

  “土制军火,长枪短枪,手雷地雷,物美价廉,联系电话××××××××”。

  我呆呆发楞,恨不得捶胸顿足,痛哭流涕——这厮早半个月死哪里去了?顾客就是上帝,你非得等上帝拘留释放才现身吗?

  人必须擅长宽慰自己,否则全世界都会跟你作对。我摸摸下巴,胡子扎得手疼,想,不生气生气,我好歹算袭警,至少思想境界和作案勇气上了个台阶,对整场濒临的战斗是有裨益的。我即将对付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歹徒组织,黑帮团体,胆识正需要极限磨练。

  我抄了电话就走。我住在老城区,兜里钱不够打车,就近看看公交站台,事情一顺利就不可收拾,竟然恰好一班夜车直接到家门口。

  回家我迫不及待拨通了军火电话。

  “喂?”

  “您好,冈安德露丝公司,了解公司业务介绍请拨1,购买防卫工具请拨2,购买过度防卫工具请拨3,人工服务请拨0。”

  我想,靠,土枪土炮都明目张胆搞声讯台,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冈安德露丝,公司名字真拗口,啥意思,我嘟囔着,拨了1。

  “您好,冈安德露丝公司,购买防卫工具请依次输入您的十一位身份证号码,按井号键……阿嚏……结束。”

  我一听,他妈的自动播音设备还会打喷嚏,勃然大怒,冲着话筒就喊:“爷爷,别装了,我买枪。”

  那边沉默一阵,说:“您好,冈安德露丝公司,不是您爷爷,转人工服务请拨0。”

  我说:“你就是我爷爷,爷爷,孙子问你买把枪。”

  那边沉默一阵,说:“嘟,长久无人按键,自动转入人工服务。”

  我想,王八蛋这么执着,做的枪质量应该不错。

  那边说:“你好你好,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果然和前面那自动播音设备的声音一摸一样,我顾不上戳穿他,说:“我买枪,但我没学过射击,不会瞄准,所以买一把开枪容易打中人的。”

  那边说:“你没听本公司业务介绍吗?”

  电话全是你接的,我听没听你还不知道吗?我说:“你现在介绍。”

  那边说:“本来我们公司各种枪械和手雷都有,消费一万送枚定时炸弹。前两天一个大客户,把所有武器都买走了。”

  我听得心凉,买不到枪还次要,说不定批发武器的就是我的对手,我脑海浮现出一群彪形大汉,他们个个好比兰波,肩挎机枪,腰间一串手雷,双手各持左轮,目露凶光。

  他们已经从砍刀升级到热兵器了!

  我带着哭腔说:“靠,最便宜的土枪呢?”

  那边说:“对不起,他们买的太多,我把二十把土枪当成赠品送了。”

  晴天霹雳轰隆隆击中我脑门,寒意一缕缕偷袭灵魂,我似乎能够瞧见自己的未来,在强大火力造就的灿烂烟花里,我的肉体缤纷盛开,历史轻轻用尘埃掩埋。

  我哽咽地说:“一把枪也没有了?”

  那边沉默一阵,说:“你真急用,我有办法。”

  我说:“急,你要有火箭炮、坦克车,我也买了,分期付款行不行?”

  那边说:“我们做枪都是纯手工,响应绿色环保,因此流程挺长,现做估计你也等不及。这么着,我还有把半成品的土枪,枪管太长没锯,子弹也不能自动上膛,得手推,你看?”

  我像少年守寡中年又守寡的寡妇,终于抓到个生命线长达十公分的壮汉,拼命地叫,要啊要啊要啊!

  购枪任务基本至此结束。我从网络银行汇了一千元,那边说,两日内快递。

  我关机前看看时间,2月12号23点13分。

  电脑边摆张唱片,枪炮与玫瑰,我忽然想起,冈安德露丝,不就是枪炮与玫瑰么,这公司看来挺文化的,事情靠谱。

  很快我就有枪了,顶多两天,我欣慰地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半成品土枪其貌不扬,黄铜生锈,扳机折断,弹夹螺丝松动,一碰散架。然而,它是活的,有生命的。它告诉我,从前它是枪家族的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日子无比奢靡。一天枪丞相阴谋叛变,夺取兵权,皇后被它纳妾,嫔妃被它凌迟,枪王被它投进大牢。大牢不见天日,水深及腰,岁月如梭,枪王华丽的身躯,在污水的浸泡下,锈迹斑斑。再如此腐蚀,枪王便将化作废铁。它一咬牙一跺脚,自己撞断了枪管和扳机,从栅栏硬生生挤出去,这才重得自由。

  我问枪王,你报仇吗?

  枪王沧桑地叹气,摇头说,不了,不了,往事随风,富贵云烟,它只想与我结伴走遍天涯,朝露晚霞,草原盆地,一人一枪悒郁而行,了此残生。

  我鼻子一酸,怜及身世,和枪王拥抱哭泣。

  正惺惺相惜,家门咣地砸破,黑衣杀手蜂拥而入,端起机枪扫射。我措手不及,闭目等死,枪王大喝道:“波耶菠萝蜜!”我身体一轻,大自然曼妙的微风抚摸发梢,撩弄衣衫,这灵巧动人的体会,让我疑在仙境。

  我张开眼睛,惊奇地发现,枪王长起雪白巨大的翅膀,带着我飞舞半空。脚下都市繁华,身旁云雀脆鸣。

  我刚想夸奖枪王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咯啦”,枪王支离破碎,翅膀的羽毛纷扬碎裂,空中燕山雪花大如席,场景虽然美丽,我却飞速下坠。

  长翅膀的枪果然是鸟枪,鸟枪我日你娘,我想。怕我几百米拍落地面还死不透一样,杀手敬业地朝我射击,“砰砰砰砰”,一打一准,我周身窟窿无数。

  我通体冷汗,惊醒了。“砰砰砰砰”,门敲得震天响。

  我披件大衣,打开门。门外是名快递员,递交我一个塑料盒子。我住在平房,门外阳光挥洒,约莫正午。快递员让我签字领东西,我琢磨这军火公司民间归民间,效率怎么这么高啊,才半天就送货抵达了。

  我签了大名“陈末”,关门,顺手把盒子放在电脑显示器上,开机想上网赞美几句枪炮与玫瑰公司,桌面的电子日历赫然闪烁:2月14号11点11分。

  我迅速反应过来,不是公司效率高,是老子一睡就一天两夜。

  时间芒刺在背地追赶我,我手忙脚乱拆封塑料盒,扯掉里头填充的废报纸,一把丑陋得超乎我想象的……枪。

  枪的体积庞大,如同锅铲,炒起菜一定毫不含糊。那木制的一头,大概是枪柄,我握住枪柄,仔细观察,粗壮的枪管从中间裂开,根本未曾焊接,裂嘴冲我傻笑。笑你祖宗,妈妈的。

  子弹比较严肃,虽然大小不一,至少数目令我满意,十二颗。

  我把枪插在腰上,转念万一滑落呢?路人能认出这是枪并不容易,但掉了我很可能察觉不到。于是我剪掉牛仔裤的裤袋,把枪从袋口往里一插,接着胶布贴好。枪紧巴巴是我大腿的长度,基本不妨碍走路。

  枪膛安了三颗子弹,其余搁在另一只裤袋。

  悲伤犹如冬末暗雪,深夜悄悄飘零,伏在浅浅的霜上,谁也不能觉察,只有大地安静守护,和整个世纪的寒冷一起,悼念一个思念里的微笑。

  我站在镜子前,故乡在镜子后。能握住的手春季绽放,秋季凋谢,能亲吻的脸白昼沉睡,黑夜失眠。

  我站在镜子前,擦干了眼泪。

  想杀我的兄弟们,我来了。

  携带枪支弹药的我,推门走进城市,走进茫茫人海之中。

  走进茫茫人海之中,我苦恼非常。人海是很壮阔的概念,杀手和被杀者混淆其内,万千群众掩护,像大学食堂的瘦肉粥,细菌大小的肉糜淹没在白花花的粥汤里,一顿饭吃完也无法分析什么时候吃到了肉。

  我时刻顺着墙沿走,警戒自己不要暴露目标。关于寻觅,我意识到,必须有的放矢,就专门注视以下打扮的人:戴墨镜的,穿黑风衣的,光头的,脸上带刀疤的。

  今天2月14号,冬天没有完全溜走,墨镜一副都见不着。消耗了三个小时,我找到一名穿黑风衣的可疑分子。他的黑风衣连我这种对时装毫无常识的土包子,也斩钉截铁认为,不可能超过一百元。这令我紧张,劣质服装是杀手掩饰的首选手段。我手心脚底冷汗直冒,定定神,快步盯梢。

  我一快步盯梢,三四秒竟然和他并肩而行。

  我失误了。他走路速度极端缓慢,我盯梢的意图太坚决,忍不住快步,快了四步,差点撞上黑风衣。我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继续快步,就超过他了,从我盯梢他变成他盯梢我。放慢脚步,举止便惹人注意,很可能被他的同党发现。

  思索归思索,我还没得出答案,惊觉自己考虑的过程比较长,已经保持快步好几分钟,回头一看,黑风衣早踪迹全无。我想,真棒,虽然盯梢失败,但他也没跟上我呀,大家扯平。

  之后我又盯上一个光头,成功尾随一公里,他拐进大门,我抬头一望,大门写着:老干部活动中心。这名字眼熟得很,我仔细回忆,吓得拔腿就跑。从此我能够分辨光头和谢顶的区别。

  几次盯梢一无所获,天逐渐黑下来了。

  天黑对我有利,手插裤兜摸摸枪,有一种我也是杀手的错觉,独一无二的杀手,因为我的枪像锅铲。

  天一黑,人多得蚂蚁搬家一样。人多不稀奇,稀奇的是,全部成双成对,女的捧花欢笑,男的牵手搭腰。我被这个情景迷惑,走了一下午,脚都失去知觉,加上迷惑,索性停在市民广场,就近坐在石凳。

  华灯初上,城市灯火明亮而喧嚣,车流编织着妖艳的世界,古老匍匐在脚底吟唱,人间却飞扬着青春和幸福。

  我一人一枪,端坐石凳,傻傻发呆,情侣像历史的洪流,我像杵在洪流里的暗礁,等待撞翻杀手的船。

  “先生,打扰一小会,可以吗?”一个温婉声音响在耳边,紧张疲惫的我触了电一般跳起来,只差拔枪射击。那说话的女人估计吓到了,踉跄后退。视网膜接受讯息,传达给大脑中枢,我立即判断,她是名电视台记者,丢脸不能丢到电视台,我做势扶她::“对不起,小姐你没事吧?”

  她站稳,笑靥如花,说:“没事,先生,我想采访你。”

  靠,采访我?

  没等我答应,她后面长发青年扛着个家伙,就冲我瞄准。

  他妈的,这一定是小型迫击炮!杀手行动了!

  我本能“嗖”地蹿上,左手推他的迫击炮,右手操起武器——本能没有指挥我怎么使唤枪支,危急情况下阅读过的大量武侠小说发挥作用,我本能地拔枪,把枪管当刀刃架住长发青年的脖子。

  “你拿个锅铲顶我干吗?”青年说。

  我一愣,左看看,他扛的真是一台摄像机,右看看,我架的很像一柄锅铲。

  群众最爱看热闹,纷纷围拢,我想,杀手再有种,不会愚蠢到当众行凶吧?

  我惶恐地将枪插回口袋,鞠躬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说完就想转身逃窜,我不能在广场成为焦点啊,这给杀手多少方便。

  女记者一把扯住我,说:“先生,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我刚要拒绝,目光一扫,冷汗哗啦流淌,从脖子向下,仿佛尖锐的刀锋,划过脊梁,划至腰间,冰凉席卷着我的身躯。

  ——在人群的缝隙中,我看见几个人,不紧不慢地朝这里走来。

  ——不需要寻找,不需要判断,他们就是杀手,他们来杀我了。不会错的,是他们。他们没有戴墨镜,没有穿黑风衣,没有光头,没有刀疤,但是,我知道,就是他们。

  ——原来,当死亡逼近,你明明白白地能知晓。

  “先生,今天是情人节,街上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请问您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独自逛街呢?”

  我想,逛你娘,老子在和杀手斗争。一个人怎么了,老子一个人,但是裤裆里有两把枪。

  “先生?”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几个人越来越近,我越来越紧张,抓着枪的手剧烈颤抖。女记者开始模糊,我依然能望到她的嘴巴不停蠕动,我崩溃了。我僵硬地伫立,孤独地涣散。

  远处的天空炸起烟花,在深邃的夜空高高怒放,盛开成一朵艳丽的心,整座城市呼吸着欢乐的爱情。

  “我们一起走,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