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野手里握着那枚小而精致的领带夹,手心烫的灼人。
他之前觉得这个女孩在感情上又迟钝又笨拙,可现在却宁可她继续这么傻下去——现在就这么会撩人,等到未来真在一起了,于归野十分担心自己变成失去理智的野兽,只想把她藏在爱巢里,每天守着她画画,对她痴迷的笑。
燕其羽完全不知道面前的男人脑袋里正捉摸着多么危险的想法,她有些遗憾的说:“可惜你今天没有系领带。”
“没关系,下次见面时我穿西装来。”于归野意有所指的说,“顺便教教你,领带可以有几种系法。”
……
在一顿丰盛又甜蜜的晚餐后,于归野驱车送燕其羽回家。
犹记得两人第一次相遇时是在幼儿园附近的街心花园,燕其羽靠卖画赚钱,而于归野是她最后一个买家。那时的他们如何能够想到,一转眼,他们居然已经陪伴彼此走过了小半年的时光。
街心花园附近有不少小区,高中低档皆有,比如于惊鸿一家三口住的紫苑豪庭就属于富人专享,绿化特别好,安保很严;而两个街区之隔的地方便是一座回迁小区,房子是很久以前修建的,户型不好,现在那里的住户大多都是打工仔。
于归野的SUV稳稳驶进了“世纪嘉园小区”,待车停好后,燕其羽蹦下副驾驶座,吃力的把那台硕大的手绘屏幕搬下了车。
于归野伸手帮她:“还是我帮你送上去吧。”
“不、不用了,”燕其羽借着夜色掩盖脸上的慌张,“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租的房子是只供女生合租的,现在这么晚了,你上去不方便。”
“那我帮你搬到楼梯口吧。”
“真不用了!”燕其羽忙说,“进楼就是电梯间,我刚刚吃了那么多,就这么几步路,让我锻炼锻炼吧。”
两人争了一番,最终于归野还是一力扛起屏幕,把她送到单元楼门前。
这个“世纪嘉园小区”是个中档社区,环境中等,社区里的各项公共设施蛮齐全的,楼下就是便利店,日常生活还算方便。
于归野问她:“这小区环境挺不错的,房租贵吗?”
“三千……”燕其羽说出口的话有些结巴,“呃,三千五,次卧!次卧带个小阳台,我平常就在阳台上种花画画。房子空间很大的,家具很新,房主刚装修完没多久就出租了……热水器特别好,热水很足……灶台也棒,轻轻一拧就能点着火。”
她说话时有点语无伦次,待一股脑说完了,才发觉自己说了一大堆没营养的废话。她羞赧的看他:“对不起,和你说了这么多无聊的东西。”
可于归野怎么会觉得无聊呢,他巴不得这段路能更长一些,可以听她说更多的话。
她问:“对了,于先生你住哪个小区啊?”
于归野随口回答:“我现在暂时住在我爸妈的老房子里,就在这旁边的一个老小区。我自己的房子还在装修,年后再搬过去。”
夏末那阵子他有一笔稿费到账,刚好那时候他从别墅里搬出来,干脆在姐姐家对面那栋楼买了一套房子。户型很不错,就是上一个户主品位太差,室内装潢弄得到处都是金光闪闪的,他实在受不了,这几个月一直在重新装修,春节后就能住进去了。
燕其羽心里一慌,赶忙拉住他的袖口:“你要搬走?”
于归野侧头看她,若不是现在手上有个大件电器,他真想摸摸她的脑袋,安抚这只受惊的小兔子:“放心,新房子就在旁边的紫苑豪庭,等装修好了,一定请你去玩。”
……紫苑豪庭……
燕其羽虽然早就从于归野的外貌和谈吐上猜出他属于高收入人群,可当他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说出小区名字时,燕其羽还是被深深刺激到了。
帝都房价高到吓人,就连旁边又老又破的回迁楼,现在的房价也飙升到了7万一平。紫苑豪庭更了不得,那是低密度花园式高档社区,燕其羽在房产网上看过,那里随便一套房就在三百平米以上,单平米房价翻了一番。
果然啊……
燕其羽余光看着男人的侧影,心中叹气:果然,差距还是太大了。
于归野把燕其羽送到了楼门口,可站在单元楼的防盗门前,燕其羽却没有掏楼卡。
“怎么不进去?”他问。
燕其羽擡头看他:“因为我想看着你离开。”
于归野失笑:“可我想看着你进楼。”
这次燕其羽表现的固执极了,她说她可以和他一直耗下去,就算感冒也在所不惜。
于归野实在没办法,只能顺了她的意。
他把手绘屏幕立在墙边,细细嘱咐她今晚绝对不能有了新“玩具”就熬夜画稿到天明。
燕其羽先是凶巴巴的反驳:“这才不是‘玩具’呢!”然后她又一寸寸的柔软起来,细声细气的说,“好啦……于先生,你快走啦。”
两人在单元楼门口黏糊了好久,一会儿我帮你拢好衣领、一会儿你帮我整理围巾,不论谁看,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正在热恋中的小情侣。
直到一阵冷风吹来,燕其羽打了个喷嚏,才打破这种暧昧的氛围。
“行了,我走了,你也赶快进楼吧。”于归野压了压燕其羽的帽子,“小画家,晚安。”
“晚安。谢谢你于先生,今天我过的很开心。”
……
待车子的尾灯完全离开视野,燕其羽才停下挥舞着的手臂。她望着于归野离开的方向,觉得整颗心都又涨又暖。
于先生身上有一股磁力,她就像是一只小铁球,没遇到他之前左滚滚右滚滚,等遇到他了,她就控制不住的跐溜一下被他吸走了。
她弯腰扛起身旁那个巨大的手绘屏幕,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她掌心生疼。
就在这时,紧闭的单元防盗门忽然从里推开了,一只扎着小辫子的京巴狗摇摇摆摆的从门缝里钻出来,长长的狗链后,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老太太见她手里抱着那么大个东西,赶忙让开路,帮她把单元门拉到最大:“哎呦姑娘,赶快进来吧。”
燕其羽尴尬的笑笑:“那个,不用了……谢谢您,我不住这儿。”
说完,她顾不上看老太太诧异的表情,一缩脖子赶快溜走了。
她知道顺着这栋单元楼继续往下走,就是一道不起眼的小门,从那里钻出去,走过一条羊肠小径,就是回迁小区“光明小区”的西南门。
而那里才是她真正的住处。
——逼仄阴暗的两室一厅被隔断墙分割成一间间小屋子,走廊因为通风不畅,永远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她住在客厅隔断间,冬冷夏热,好在房租便宜。
出于一种难堪的、羞于启齿的“自尊心”,当于归野说要送她回家时,她说了谎。
她抱着巨大的屏幕垂头走在夜色中,看到地上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奇形怪状。
燕其羽觉得很难受,为自己。
因为她在于先生面前,变成一个即虚荣又自卑的人了。
……
屏幕很沉,燕其羽走走停停,等到走回家时脸和手都被冻僵了。
她进屋时,小娇正在厨房里发脾气,铁盆被她摔摔打打,这里那里都是坑:“这破煤气灶,怎么打都打不着火!和房东说了多少次了,让他换个新的,真是死抠门!”
走廊正对着屋里唯一一个浴室,门缝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没一会儿,水声停了,一个女声扬声喊道:“谁啊,谁在厨房用水呢?我这儿洗澡呢,你那边一开我这里只剩凉水了!”
阿勇不顾墙上贴着的“合租公约”,嘴里叼着一根烟屁股,靠着WIFI发射器旁边打手机游戏,他见燕其羽回来了,眯着眼向她打招呼。
“呦,燕姐,今天一天没在,约会去啦?”他眼睛盯着她手里的大包装箱,“哎呦喂,看来咱们燕姐真是赚大钱了,买了什么好玩意啊,给弟弟我看看呗。”
燕其羽一直不太喜欢他,她僵硬的说了一句“朋友送的”,就迅速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小心把屏幕搬到了电脑桌上——说是“电脑桌”,其实是上一个房客留下的梳妆台,燕其羽平常用来画画的电脑是一个厚重的笔记本,放在镜前正中央,旁边整齐的放着几支平价护肤品。
没办法,屋子太小,只能放下一张桌子,所以这个梳妆台一物多用,平常叫外卖时,它又会变身成餐桌。
燕其羽是个蛮能苦中作乐的人,她觉得梳妆台当作办公桌没什么不好:她每次画到复杂的面部表情时,就可以一边画一边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参考自己的五官动态。
只是27寸的电脑屏幕一搬到桌上,瞬间就把镜子遮住了,桌上的护肤品也没有地方放了……
燕其羽归置了好半天,直到这一天悄然过完了,她才堪堪把东西收拾利落,那些复杂的连接线也整整齐齐的被她收拢好,垂在桌旁。
她后退两步,满意的看看自己的杰作,越看越是欢喜。
如果不是答应了于先生今天晚上要好好睡觉,她真想现在就打开手绘屏幕画到天明。
……于先生,于先生,于先生。
心里念着于归野的名字,燕其羽向后仰倒在床上,这是她的房间,她可以尽情的傻笑,不怕被人知道。
房子已经有很长年头了,装修极为简陋,灯管发黄,老房子的墙皮受潮后有好几个地方鼓了起来。燕其羽盯着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一块墙皮,过了不知多久,那块碗大的墙皮“啪”一声摔在了地上,裂成了四瓣。
她像是被惊醒般一咕噜爬起来,抄起枕边的手机,用她平生最快的速度登录了某个租房网站。
等到春节过后,她的这间小破屋就要到期了,她一直没想好新房子租在哪里。
可她现在确定了。
就选“世纪嘉园”,贵也没关系。
希望下次于先生送她回家时,她可以坦然的、勇敢的,请他进屋喝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