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清茹等人订的这间包厢里,正堂最中间就横着一张宴用长桌,此时七七八八快要坐满了人。
孙清茹亲昵地拉着丁浅走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她指了指左边的空椅。
“丁浅,你就坐在我旁边吧。”
这宴会长桌两侧并没有人就座,看众人围着的架势,显然也是以孙清茹为中心。
感受着整个房间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打量和估摸的情绪落在自己身上,丁浅的心情并不算好。
但见孙清茹笑脸相迎,丁浅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她点了点头,“嗯。”
“哦对了,我给你介绍下。”
孙清茹一拍手掌,笑呵呵地挽住了自己右侧椅子上的男人,一脸甜蜜地往那人的肩上靠了靠。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安昉宇。”
丁浅面带微笑,擡眼望了过去。
只是视线甫一落上去,她就怔了一下。
初一落眼,这个男人的五官模样,似乎与高中时的顾景琛,有五分相似。
尤其是此时一件白衬衫搭出来的干净模样,就更让丁浅觉着熟悉。
——如果刚开学,顾景琛是这副形象气质,她绝对不会犯认不出来这种低级错误的。
丁浅不由思绪飘向海外的失神模样落进了孙清茹的眼底,让她的唇角勾了起来。
眼底有淡淡的冷意蹭了过去,只不过很快就被孙清茹遮掩一空,她重新端起一副笑模样,转向安昉宇。
“昉宇,我跟你提过,这位就是丁浅——是我初中时候最好的朋友了呢。”
安昉宇主动冲着丁浅点了点头。
“丁小姐,你好。”
丁浅醒神,回以颔首。
她神色间的一丝不自在,让孙清茹捕捉了去,唇角笑容于是更张了几分。
“之前不是给你发过短信,说可以带家属了吗?”
孙清茹笑眯眯地贴上几分来,有些过于浓郁的香水味顷刻就蔓延在丁浅的周身——
“难不成,我们丁大美女现在还是单身?”
丁浅微一蹙眉,但很快就不着痕迹地掩饰了去。
孙清茹说完之后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那双戴了淡蓝色美瞳的眼睛眨也不眨。
丁浅心里情绪芜杂,到最后只一笑带过。
孙清茹见状,以为丁浅是默认,很是惊讶而夸张地捂住了嘴巴。
“丁浅真的还是单身啊?”
她转身招呼了一下长桌旁其他热切聊天的同学,“哎,我们丁大美女可还是单身,你们要是有什么想法,可都得抓紧机会了啊!”
丁浅本想去拦,只是孙清茹开口极快,等她再觉着不愉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听见孙清茹的话音而望了过来。
“那可不敢——!”
有男生玩笑地擡高了音量,“丁浅同学初三那会儿可就是出了名的冷美人,整天被残忍拒绝的追求者都能从五楼教室门口的窗户一直吊到一楼去。”
“就是,这我们可追不起。”
“当初丁浅得算是初中部收到情书最多的了吧?”
有个女生冒出头来,好奇地问了一句。
“确实该是初中部最多,但如果放眼学校,跟有一位没法比。”有人摇头晃脑地玩笑着,“想当初顾大校草在我们学校高中部那会儿,虽然是只闻其名,但听说那每天的告白信可是能铺满他们教室对着的那条长廊阶梯了。”
“真有那么夸张?可别是大家开玩笑吧?”
“怎么没有?”被反驳了的人看来一脸慨叹,“而且你们看之前WANNABEST家的广告了吗?真没想到顾校草竟然不过四年,就已经走到了令我们这些人都得仰望的高度了啊,如今这粉丝和爱慕者,估计就更是数不胜数了吧?”
“我看过——那支广告拍得是真地帅!”有人接话。
“我记得初中那时候,丁浅跟顾学长关系最好的。”
孙清茹似是无意地,擡头插了一句。
“我也记得!”
有个男生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当初有一次,顾学长还因为什么事情,课间操的时候直接进了我们班教室找丁浅,把全班都吓了一跳呢。”
“对,那次顾学长脾气可差!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脸色那么沉,当时吓得都没敢说话。”
“这么说起来,”有个男生隔着老远冲丁浅笑得促狭,“难道那会儿丁浅同学跟顾学长竟然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丁浅闻言一怔,过了片刻,她摇头:“不,那时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
一旁,孙清茹神情复杂地瞥了她一眼,笑容似是有些遗憾,“那就可惜了,我还觉着顾学长那会儿对你有好感呢,若是当初你们能在一起,现在跟别人谈起来——给WANNABEST这种国际奢侈大牌拍过秋冬广告宣传片的是前男友什么的……想必也增光不少啊。”
丁浅这次没回答,她只慢慢掀起眼帘来,平静地看了孙清茹一眼。
孙清茹面上笑意一僵。
丁浅收回了视线去,心里笑叹了一声。
……以为是来弥补遗憾的,却没曾想,摔碎了的拼不回去,想粘在一起,也不过只是徒劳地增添一些丑陋的痕迹罢了。
何必呢?
不该来的。
见话题当事人聊兴不大,众人也就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恰是菜品被一一送了上来,众人的注意力遂转到了这黑天鹅餐厅的消费昂贵上。
曾经的班长指着面前的装盘玩笑:“这还是孙清茹的面子够大啊,不然就这儿的消费和预订,哪里轮得上我们?”
“班长,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孙清茹笑着摆了摆手,“再说了,同学们这么多年没见过面,就碰上这么一次合适的机会,怎么也得选个有意义的地方才对吧?相比起来,这点消费就不算什么了。”
“真白富美。”
班长隔着老远一挑大拇指,“不敢比不敢比。”
孙清茹笑得温婉。
……
一个多小时后,众人用餐基本结束,孙清茹拉着旁边的安昉宇亲亲昵昵地度过了一整局午饭时间,等其他人似乎都待得有些闷了,她才笑眯眯地问了一声。
“侧室就是桌游娱乐之类的,我们要不要过去玩几局狼人杀?”
“没问题啊!”
众人纷纷响应。
丁浅却是有些倦,她身体稍稍一倾,看向众人。
“我实在有些累了,桌游活动就不参加了,抱歉。”
“别啊,丁大美女不参加,那我们这游戏可就直接砍了一半的趣味性啊。”
丁浅暗叹一声,面上微笑维系:“真抱歉,我——”
话音未落,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丁浅垂眼一望,屏幕上来电显示赫然是“男朋友”三个字。
原本因为这场聚会而一直失落渐沉的心,像是被装了什么马达,腾地一下飞了起来。
丁浅匆忙道了一声歉,就拿着手机往包厢套房内的洗手间走去。
虽然她离开的步速稍急,但并不妨碍众人从她脸上看出一点真实的愉悦情绪。
“这种情况,”有人笑眯眯地分析,“就算不是已经有男朋友,那也差不到了。我看,咱们还是别惦记了吧?”
有人嬉笑应和,孙清茹在旁微笑看着,眼底的情绪却有些不平起来。
勉强压制着坐了片刻,孙清茹没忍住,站起身来。
“我过去看看。”
洗手间内。
丁浅接起电话,“学长。”
对面男声蓦地一声低笑:“‘学长’?我们之前怎么说的?”
“……”
丁浅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对面梳妆镜里自己身影,小声而快速地叫了一声。
“……景琛。”
带着明显的被取悦情绪的笑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那人声音本就低沉且动听,如今仿佛抵在她耳边的暧昧哑笑,让丁浅的脸颊情不自禁就微微灼热起来。
“你回Q市了?”
丁浅一怔,“……你怎么知道?”
顾景琛轻笑道:“宋瑶告诉我的。”
“……”
想起自己答应聚会之后,宋瑶心虚地拉着自己问东问西的模样,丁浅叹了一声:“这丫头,真是妥妥的敌/方/卧/底。”
“我算敌/方?”
“……”
单听这声音,丁浅都能想到对方眉峰稍擡、垂眼望来的模样。
她被自己的想象梗了一下,“不算,是友/军。”
丁浅正欲再说句什么,洗手间的门蓦地被人从外面推开。
丁浅擡眼望去。
孙清茹走了进来,冲她一笑。
丁浅眸色微沉,稍侧了下脸,压低了声音与顾景琛道:“我这边还有点事,待会儿给你回电话?”
“好。”
男人含笑应下。
丁浅挂断了手机,转了回去,正对着走到洗手台边的孙清茹。
“原来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啊?”
孙清茹将手伸到自动出水的龙头下,似是无意地笑着开口问道。
丁浅瞥了一眼手机,应了一声,“嗯。”
“那怎么不叫来一起吃个饭?”孙清茹边洗着手,边笑盈盈地擡眸望过来,“还怕我跟你抢人不成?”
这玩笑间的情绪,让丁浅微蹙了眉。
孙清茹笑意一收:“我可不是你——抢别人男朋友这一点,我做不出来。从前你对我做的那——”
“够了。”
丁浅兀然出声,打断了孙清茹的话音。
孙清茹一顿,神情微狞地看她。
丁浅面色不变:“孙清茹,我今天来,本来是以为你已经看开之前那些事情了……如果能有解开死结的机会,我也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但今天到这儿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固执和自私。”
“你说什么?”孙清茹脸上笑意彻底消失,神色都渐渐冷了下来。
丁浅淡淡地看着她,语气也如目光平静:“我从来没有抢过你的男朋友。”
孙清茹冷笑:“当初你跟顾景琛——”
“他不是你的男朋友——他甚至对你的所有印象,最初都只是因为我说过。”
丁浅面无表情地将这些埋在心底多年的、伤人且伤己的荆棘挖了出来,牵肉连骨,却带着痛且快意的感情涌了上来。
“我知道你喜欢他,我甚至因为你而刻意回避和他的见面。”
想起过去自己犯傻的行径,丁浅自嘲地笑着,转开了脸,“可我告诉你,孙清茹,你喜欢他,不代表他就是你的——你告白被拒,更不该把错推在我身上。”
孙清茹眼眶微睁:“可当初他是为了我才跟那些人打了一场架!因为把那个跟我有仇的人打进医院,他还被全校通报批评!”
“……那不是为了你。”
丁浅慢慢转回视线,目光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你少来骗我!”
孙清茹蓦地嘶声,提高的音量震得这洗手间都回音重重:“你不就是想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丁浅,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你就是个抢了别人男朋友的贱/人——你还想回来——”
“砰”地一声巨响,洗手间的门被人轰然踹开。
走进来的男人臂弯间挂着黑色大衣,清俊不凡的五官上此时冷如冰封,连那双墨色的瞳子都带着雪融似的潺潺凉意。
他身后,满室安静而震惊的同学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儿。
——无论是之前从隔音效果并不好的洗手间里传出来的对话声,还是这个几秒之前突然进入包厢的男人,都让他们觉着有一种天崩地裂似的震惊感。
而少有地暴怒之后,男人单手挽着大衣,大步走了进来,有些令人毛骨生寒的眼神从孙清茹身上划了过去,他的目光最后跟丁浅对视。
他在微怔的女孩儿面前站定,俯身,有些无奈而泄愤似的伸手把女孩儿压进了怀里。
“你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吗?被人污蔑成这个样子都不还口——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嗯?”
到这会儿,丁浅才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轻轻地挣扎了下,在男人怀里擡起脸来,琥珀色的眸子带着潋滟的水色,像是只偶遇在晨间的无辜的鹿。
“你怎么来了?”
“我如果不来,那关于当年你突然开始冷落我的原因,是要被你瞒上一辈子才行?”
顾景琛垂眼,诸多情绪在眼底微凉。
“……”
丁浅之前被孙清茹的话音激起来的全部委屈在此刻并做酸涩一齐涌上眼眶。
她动作有些僵,但还是慢慢地把脸埋进男人的怀里。
鼻翼间熟悉的清香令她心安,也令她卸防。
那些积压了很多年的酸涩和苦楚把她此时的心浸成了一块海绵,轻轻地挤一下,都有许多的泪要涌去她的四肢百骸。
她曾想解释,她也曾想挽回,她不想失去那唯一陪伴在她身边的、唯一曾分享过她所有欢笑与泪水的朋友。
直到最后,她才蓦然发觉,原来以为这份友情不可或缺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可即便如此,站在身后的那个女孩——能够不惮以最恶劣的词汇来侮辱她的这个人,不还是她回忆起初中、回忆起所谓“朋友”时,唯一能想到的人么?
所以她觉着委屈,觉着难过,觉着想像刺猬一样竖起自己的刺来。
但是,只要保护好自己那么扎伤对方也无所谓的人,终究不是她啊。
于是到了最后,千言万语哽在喉口,也只剩了一句。
“她是我……曾经唯一的朋友了。”
丁浅攥着顾景琛的袖口,声音压不住地抖。
顾景琛垂眸看着她,眼底情绪纷繁。
“不,她算不上。”
“……”
丁浅欲擡头,却被顾景琛伸手压回了怀里,然后她听见额头抵着的坚实胸膛微微地震动,男人的声线带着冷硬的质感——
“当初我打断了那个人的胳膊,是因为他伤了小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孙清茹不可置信的神情里,顾景琛垂眼,没有温度地补上一句——
“如果你不是小浅的同学,我连看你一眼都懒得。”
从未在这个男人口中听到过的近乎刻薄的口吻让丁浅怔住,她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刚刚还生硬坚冷的声音,带着微灼的气息俯到她的耳边。
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温柔而纵容。
“你不想做的,都让我来做;你不想说的,我会替你说……所以,以后不要再被任何人伤害到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