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主大人冷冷看着胡纯,虽然根本没有表情,但胡纯却看得出,他的眼睛分明在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很珍惜这个生存机会!皱眉,焦虑,嘴角下拉——
白光团成一个球,火急火燎地滚到神主脚下,她本想替好友求情,但是舒展开身体就看见胡纯的这个表情,白光就放弃了。
胡纯挤眉弄眼,用五官活灵活现地表达着:来打我呀!有本事来打我呀!
眉飞色舞,挑眉撇嘴,眼睛还飞着媚眼,嘴角还一抖一抖的。
对于做出这样欠揍表情的人,再怎么替她求情也是没用的。
神主果然被刺瞎双目,嫌弃地一甩手,如高空抛物般把胡纯扔出一道弧线,然后直直从山崮绝壁掉落下去。胡纯尖叫的声音悠久绵长,由近及远,渐渐听不见了,席间一片死寂。
辉牙在来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去看看。”
来云点点头,但把手按在他胳膊上,示意他不要急。她拿起一杯酒,站起身向雍唯敬道:“百妖大会,十年一次,神主与众位妖友莫因小事而败了兴致,大家与我同敬神主一杯,谢他老人家纡尊降贵,参加我们的盛会。”
众妖听说,都纷纷起身举杯,应和着来云娘娘一起向雍唯敬酒。
于是歌也继续唱起来,舞也继续跳起来,除了大家都不敢露出笑容,气氛缓和很多。大家都板着脸,互相寒暄起来,看上去整个会场都特别一本正经。
辉牙趁此机会,变成一道紫烟,避开众人耳目,追寻胡纯下坠方向而去。
胡纯被扔出去的瞬间特别害怕,耳边风声嗖嗖,起高落低,她真觉得百年修炼,一朝圆满全完了,就这么被活活摔死。可是等她垂直从山崖掉落的时候,她又燃起了希望,之前有一次她给一位老奶奶上崖顶采药,也是一时脚滑从悬崖掉落,她有尾巴,有爪子,张开的时候可以减缓速度,而且山崖近地的高度会生长一些树木和藤蔓,她随便抓住什么,就能死里逃生,稳稳落地。
她的心刚稳当了一点,立刻又炸裂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变回原形!没有尾巴,也没有能张开的四爪,身体又瘦又长,四肢再怎么划也不能减缓堕势。急速下坠的不仅是身体,更是心情,完了,彻底完了。
就在她闭起眼,准备接受人生的终结时,她觉得耳边一冷,一股凛冽的寒气以极快的速度从她身边掠过。她立刻睁大眼睛,除了周围不停急变的模糊景物,什么都没有,突然她的腰背剧痛,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脚,整个人重重地一顿,差点把她的一条腿从身体拉脱。
她疼得天昏地暗,缓过来才发现,她被一棵长在崖壁上的树勾住了脚,整个人倒吊在树枝上,距离地面也就一二丈高。也就是说,她差一点点就被摔成肉饼,幸亏了这棵打横生长的树。
她诚惶诚恐地决定,以后要好好祭拜这棵救命树,封它做她的神树。
“嘭”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扬起一股烟尘,胡纯正被吊在风口上,被灰眯了眼,连连咳嗽。
“幸好你没事!”
她听见辉牙浑厚的声音喜出望外地说。
她眨了几下眼,终于把眼睛里的灰挤出去,这才看清辉牙亮闪闪地站在她正下方,她垂下去的头发就在他额头上面一点点。他满含关心地抬头望她,眼睛里有些她熟悉又陌生的光彩。
“大王,快把我放下来。”她说,声音却颤颤的,其实是被吓的,谁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差点摔死,谁都得哆嗦。可是话由她说来,就娇娇怯怯的,把求救弄得像撒娇。
胡纯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混世百十来年,早成了女汉子,被狐狸后辈们叫成姑姑,老祖宗,心态不适合撒娇。如有所求,情势所迫,她也撒娇,但只限于动作,狗一样转圈蹭人家小腿啊,猫一样抱人家大腿啊,参见她讨好炬峰,这都是动物系的撒娇。可是作为人,这种娇滴滴的撒娇,她是无心的,甚至和笑脸一样,算先天缺陷。
辉牙的眼睛竟然一眯,像狗被挠了下巴,十分受用的样子。他一甩披风,起飞时还摆了个造型,但是救她下来的时候,还是粗鲁地让树枝反弹,抽了下她的屁股,打得生疼,她碍于情面或者害羞,没有和辉牙说。
辉牙落了地,并没把她立刻放下,他很高壮,胡纯却很娇小,他打横抱着她毫不费力。“今天你给嘉岭众妖长了脸面,本王要谢谢你。”
胡纯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被神主意图摔死能算给大家长脸吗?
“那个琇乔仙子说的话,我很不喜欢!”辉牙到底是头犀牛,不是灵巧的动物,变成大妖了说话还是直来直去。“你蹬她的那脚,很是解气。”辉牙说着,还哈哈哈哈笑起来。
胡纯恍然大悟,听着辉牙爽朗的笑声,自己又化险为夷,天生的笑脸更加笑得真挚了,眼睛也更弯。
“嗯……”辉牙看着她的脸,两眼有些发直,豪气地说,“就冲这份功劳,我要嘉岭众妖都尊称你一声公主!”
嘉岭是个像模像样的女妖就封自己是公主,所以嘉岭千峰里各类公主都烂了大街,可是经过辉牙认证的就不一样了,迄今为止也就来云一位。他一号令千峰,“公主”称号的含金量就大大的翻倍了。
“这怎么当得起呢。”胡纯笑嘻嘻地说,她平时油滑的腔调又出来了。可狐狸说这句话,和狐狸精说这句话,意味和听感是极不一样的。
狐狸说这话,就是个老油条,老滑头,即便是只母狐狸,也没啥娇媚感可言。可狐狸精——就像胡纯现在这个模样,再一说这话,就一副欲拒还迎,欲擒故纵,勾勾搭搭的感觉。
“当得起!当得起!”辉牙笑得满脸熠熠生光,差点把他的玄金甲都比下去了,他放下胡纯,却顺便搂住她的肩膀,“你还值得我对你更好。”
胡纯并没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妥,她之前和大家勾肩搭背都习以为常了,好哥们儿才如此亲近呢。得到辉牙这样看重,她心里的确美滋滋。
辉牙虽然看上去不是细心人,但是体贴起来还是很周到,毕竟是能伺候来云的人。他问了问胡纯的住处,不容反驳地说,她现在已经不适合住在狐仙庙了,他会着乌总管为她安排妥当。
胡纯听了,又感激又感动,用手背重重在辉牙的胸口一拍,“老……大王,你真够义气。”她和白光背地里总叫他老犀牛,差点儿失了口。
辉牙被她拍得一愣,随即哈哈笑了,眼睛在胡纯脸上转来转去,说:“你领情就好。”
胡纯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怪怪的,她从未被人这样看过,不是很舒服的感觉。
辉牙松开她,挑着眉毛,心情很好地嘱咐,“你先四处逛逛,我还得回百妖大会应酬一会儿,今晚之前,我会让老乌把一切准备好。”
“嗯……”胡纯回答得很犹豫,她总觉得辉牙最后一句话里有些古怪的意味,略猥琐,似乎另有所指。
辉牙又化作紫烟飞走了。
胡纯无处可去,想想还是回自己的小庙,其实她并不觉得狐仙庙住起来有什么不方便的,简陋是简陋,她也习惯了。
眼看到了山口,她远远就瞧见了野狗一家,野狗的灵性在动物里算差的,修炼到顶层,也就是狗头人身。野狗拖着一辆板车,车上放着家当和一双儿女,野狗媳妇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夫妻俩骂骂咧咧面色不善——他们也善不起来,从来都是呲着犬齿,像要咬人的样子。
“狗哥狗嫂,这是要出远门啊?”胡纯笑嘻嘻地迎上前,野狗一家住她庙后的锦玉山,算是邻居,虽然平时不怎么来往,但觅食的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是熟人。
野狗不看她,狠狠扭开头,发出呼呼的犬类示警声音,真好像马上会扑过来一嘴咬断她的脖子。野狗媳妇呲着獠牙,眼睛上下打量她,满是不屑,说出话来也阴阳怪气,“狐狸精就是狐狸精,样子迷人呢!巴结上大粗腿,我们真是惹不起,只能躲了!好好的锦玉山,我们住了快六十年了,说让我们滚就让我们滚,到底是有个人模样,占—便—宜—”说完还呵呵冷笑,占便宜这三个字格外着重,极尽讽刺。这个狐狸精没让人占便宜,人家哪能这么帮她?
胡纯听出来野狗媳妇是在骂她,心里似有所悟,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声:“是谁让你们搬的?”
“哈!你还不知道是谁么?你们家大王呗,胡纯公主!”狗嫂嘴长,骂人在行,插着腰行云流水般说,“算我们倒霉,挨着你这么位‘三’公主住,你也别笑得这么得意,来云娘娘什么手段大家都见识过,仔细被劈得只剩张焦狐狸皮,连累我们好好的锦玉山也被夷为平地!你这个三……”
“狗妹!”野狗本来觉得老婆骂得痛快,可是渐渐有点儿太露骨了,毕竟辉牙得罪不起,他赶紧出声阻止,呼呼地喘气说,“既然认了栽,就赶紧走吧,莫再说了。”
野狗媳妇也知道丈夫的意思,但一腔怨气还没发完,于是又扫到野狗,用狗爪一指野狗,骂道:“怂狗!”
于是夫妻俩你骂我,我骂你,其实全在指桑骂槐地骂胡纯,拖着板车渐行渐远,最后野狗媳妇还不解气,回头远远地嚷嚷道:“我就不信没说理的地方了!我知道来云山怎么走!”
胡纯皱眉苦笑,她是再头疼再没辙也笑得出来的。
看来她那怪怪的感觉没错,辉牙是生了花花心思了。她太冤了!她对辉牙没意思,而且他还是有老婆的,老婆还那么厉害。她是触了什么霉运,自从变成人形就步步是坎,没被摔死,也要被劈死了。
她太后知后觉了,辉牙说让大家认她这个公主,合着名号都跟着有了,“三”公主!她三了谁了!看来她必须端正自己的定位了,她不再是只狐狸,现在是个挺漂亮的狐狸精,过去见谁都称兄道弟的套路行不通了。
“胡纯公主!”乌总管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笑得那个灿烂啊,让胡纯心里拔凉拔凉的,刚才她看见老乌鸦对着来云就是这么笑的。“我正要去找您呢,可巧您就回来了。”
胡纯转身就走,其实是想逃命,这要去野狗家狐占狗窝,她还说得清么?而且她又想起辉牙临走说的那句话,现在想起来,浑身鸡皮疙瘩,全是色眯眯的味道,怪不得当时她就觉得有点儿恶心。
“哎!哎!您别走啊!”乌鸦左一步右一步地挡住胡纯去路,活像调戏小娘子的流氓,“您要是走了,我怎么向大王交代?”
“老乌。”胡纯哀恳地说,配上笑脸,显得非常语重心长,“我要是去了,我的命就要交代了。”
乌总管立刻理解了这句话,并且露出宽慰的笑容,“公主,也不必过于担忧,大王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必定会保你周全。”
“用不着!”胡纯笑着坚强,“我根本不想趟这趟浑水!”
乌总管有点儿不耐烦了,“你觉得来云娘娘不好惹,我们大王就好惹了么?你还想在嘉岭混,我劝你,就好好做大王的锦玉山锦玉洞狐狸公主罢!”
胡纯呆住,老乌鸦说得对,她只顾怕来云娘娘,忘了怕辉牙大王。
她心烦意乱,低头道:“让我再想想,我先回狐仙庙,回头我会和辉牙说清楚的。”
乌总管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狞笑,突然一抬手打中她的后颈,冷冷道:“这可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