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胡纯被鸟鸣吵醒,她闭眼听了一会儿,和以往无数个早上一样,那么美好恬静,似乎从未发生过灾难,从未有人流离失所。
胡纯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没了屋顶,一眼就看见青空如洗。她习惯性地侧脸看了眼枕畔的雍唯,自从来到祭殿,怕被人追到仙轨,他连早起修炼都省了,天天睡懒觉——人没在,胡纯惊奇了一下,神主大人今天竟然早起了?
胡纯霍然坐起身,四下张望,看见雍唯在墙外的石头平台上坐着,眺望远方,长发简单地拢起,发尾拖在地上,背影很是落寞。
胡纯走过去坐到他旁边,这里是最好的观景位置,可以看见天地交界,也可以看见群山和平原。“又在想量天尺?”胡纯小声地问,她也感觉很无奈,这静好山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降临恐怖灾祸,生灵涂炭。
“我在想登天梯。”雍唯淡淡说了句,猛地站起身,“你早饭想吃什么?”
登天梯?早饭?胡纯目瞪口呆地仰头看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嗯?”雍唯不耐烦地追问一声。
“随便吧,热的就行。”胡纯怏怏道,她怎么连雍唯说什么都听不懂了?“登天梯是……”她皱着眉想问问这又是什么大杀器,这才发现雍唯已经不见了。胡纯木着脸,捡了块小石头,用力一抛,也没扔多远,只听它发出很细小的稀里哗啦声,滚下石台去。
管他呢,管他去找登天梯还是买早饭!
他怎么越来越飘忽了?早知这样,还不如让他坐在祭殿里当大少爷,好歹她无论什么时候往那儿一看,他都在!她撅着嘴拍了下肚子,这要几个月才能生?赶紧生!她好和雍唯一起东奔西跑,她不想这样被他名正言顺地丢在荒山顶上。
雍唯扛着一架大大的梯子回来的时候,胡纯改变了主意,要买这么狼犺的东西,还得这么丑的扛在肩上才能带回来,她还是让雍唯自己去好了。幸好她怀孕了,不然与雍唯同去,神主大人肯定要和她一人扛一边。
雍唯一肩扛着梯子,另一只手还抓着热腾腾的豆浆大饼,他先把吃的递给胡纯,才把梯子放下倚在墙边。胡纯默默地咬着大饼,斜眼看摆弄梯子的雍唯,回想了一下第一次见他的场景,他穿着乌云拖尾的华丽大袍,乌发如瀑,玉带高冠,俊俏冷漠,不苟言笑,不用认识也知道是天上尊贵无匹的神仙。如今这个穿着粗布小褂,扎着马尾的小伙儿依旧挺好看的,可就是没神主大人帅气俊美。
“你买这个干吗?”胡纯喝了口豆浆,平静地问他。原来登天梯不是什么杀器,真就是把梯子。
“修顶棚。”雍唯走过来,拿起豆浆就喝。
“烫。”胡纯依旧平静地提醒,看他被烫得粗鲁吐掉嘴里的豆浆。“不用修,不冷。”
雍唯撇嘴,不以为然,“你不冷,我的宝宝可能会冷啊。”
雍唯用神主大人残存的冷傲语气说出“我的宝宝”这样词句的时候,胡纯想用豆浆泼他。
胡纯气哼哼地把大饼塞进嘴里,拿着豆浆走到被窝边又躺进去,她还等着雍唯来哄她,她要爆发说:“你的宝宝最重要!我这就躺下去,躺到你的宝宝生出来!”没想到雍唯根本没发觉她生气了,他一边吃饼,一边开始在祭殿里转,把比较完整的瓦片用脚扒拉出来。
胡纯气得又坐起来,抱着臂,看雍唯挑瓦片,看了一上午。
中午雍唯又跑出去买了饭,还细心地买了水果,洗好堆在胡纯面前,自己盘膝坐在旁边,认真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胡纯啃着水果,斜眼看他。
“你变了一个人。”她略含痛惜地说。
雍唯一抬头,视线从纸上转移到胡纯脸上,他抿了一下嘴,显然郑重思索了,“我自己的爹很不怎么样,所以我想当个好爹。”
一句话,像针一样扎在胡纯心里最软的地方,她竟鼻子一酸,顿时不吃醋也不生气了。
“我总怕那天的风和雨会下到这里,我的……”他警觉地觑了眼胡纯的脸色,及时改口,“你和娃娃会无处躲藏,我想,至少给你们搭个有瓦遮头,有墙挡风的地方,不管外面风雨交加,你们都能安然度过。”
胡纯缓缓地长吐一口气,心里又甜又酸。
“你当丈夫不怎么样,”她吐槽,“可一定能当个好父亲。”
雍唯听了,一下子笑出来,牙齿白白的,眉眼生辉,还是那个俊俏无比的神主大人。胡纯被他的美色晃得眼花,等清醒过来,神主大人又已经沉入设计图的创作,看都不看她了。
胡纯叹气,好吧好吧,也算有点儿事给他做,闲着也得出幺蛾子。
没想到神主大人忙碌的同时,也没忘了给她找事,他买了很多书籍,让胡纯念给孩子听,胡纯有好多字不认识,雍唯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显示出从未有过的耐心。胡纯的学识渐长,雍唯也悟出一套修建手艺。
胡纯撇着嘴看他盖的密实整齐的屋顶,想不出神主大人也能干这么漂亮的粗活儿,“怪不得他们选你当修理工,”她阴阳怪气,“的确有工匠天分。”
雍唯充耳不闻,瓦匠活儿已经不在话下了,他又开始钻研木工,要把祭殿的窗子修好。
胡纯的肚子有西瓜那么大的时候,雍唯终于做出了漂亮的窗格。
胡纯坐在火堆边,托着腮看他老练地熬浆糊,准备粘窗纸。“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你是我男人……”她发自肺腑说,虽然他不如神主大人漂亮雍容,可尽心营建家园的男人也是很帅的。这段时间来,他兢兢业业工作,认认真真买饭,无论什么活儿都干得很好。
雍唯用筷子挑了一坨面糊出来看粘度,抽空瞥了胡纯一眼,对她的赞许不太领情,痞痞地说:“一起‘睡’的时候,不是你男人?”
胡纯回过味来,呸了他一口。“你娃娃听着呢。”这是她战无不胜的利器。
雍唯坏笑了一下,不吭声了。
胡纯摸肚子,“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雍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嗯?”胡纯歪头看他,用眼神问他为什么。
“生儿子万一又被选去当修理工怎么办?”雍唯冷哼了一声,还是相当介意修理工这个身份。
他一说,胡纯也担心起来了。
雍唯搅拌着面糊,注意到她的忧愁,呵呵嘲笑,“瞎担心!天族王者加上天霜雪域圣女才能生出我这样的,你一个土狐狸,不会生出圣血天神的。”他故作惋惜地叹气,“我的好血统算是被你糟蹋了。”
胡纯一下一下摸肚子,诚实说:“你这么贬低我,我应该生气……可是为孩子想,我又气不起来。”她突然阴冷地瞟了眼雍唯,“你要是和玲乔成亲,能生出圣血的孩儿吗?”
雍唯面不改色,他现在也是成婚已久的男人了,对女人这些小陷阱了如指掌,“我根本不会娶她,我心里只有你。”
“呵。”胡纯冷笑,“很不诚恳,太假。”
“辰王一脉的血也不怎么样,比天霜雪域差远了,就算玲乔和我……也生不出来。”雍唯据实相告。
话里的“玲乔和我”到底犯了胡纯的忌讳,她哼了一声,冷着脸站起来,走进祭殿里,现在祭殿有顶,有窗,墙也修补过了,能挡住人的视线了。雍唯走到门口,抱臂不满地冲她喊:“你再这么小心眼,会影响孩子的。”
胡纯背对他,冷淡道:“你浆糊干了。”
果然雍唯立刻跑走了,顾不上谴责她的无理取闹。
胡纯觉得肚子疼,是在一个午夜,起初并不剧烈,只觉得孩子在肚子里动得比平常多,闹得她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然后就慢慢有了疼痛。
她坐起来,祭殿里漆黑一片,因为雍唯把屋顶和窗户都修好了,材料都是就地取材,质地差,不透光。她体会了一会儿这种新奇的疼痛,确定是要生了,才推了推旁边的雍唯。
雍唯睡得香喷喷的,被打扰了,翻了个身,也没听清胡纯对他说了什么,自顾自嘟囔一句:“我再睡会儿,晚点再去买早饭。”
胡纯加大力度推他后背,“别睡了,再睡你的宝宝就要出来了。”可能是她使劲的时候动了胎气,肚子突然一抽,疼得她尖叫一声,用和疼痛程度一样的手劲掐了雍唯。
雍唯也尖叫一声,差不多用鲤鱼打挺的姿势地坐起来,彻底清醒过来。
其实他已经演习过几遍,可事到临头,还是手忙脚乱,他绕着胡纯走了两圈,没等胡纯骂他,眼睛一亮,说了声:“对了,烧水!”然后就跑了。
胡纯疼得扶着腰,都没力气叫他回来。
雍唯在殿里拢了一小堆火,边烧水边煮剪刀,嘴里还念念有词。
胡纯疼得直哎呦,也顾不上听他念叨什么,雍唯过来拉她,很懂行地说:“你现在要走动,不停走动,这样孩子才能更快生出来。”
胡纯一脑袋汗,扒拉开他的手,疼得不想动,“胡说……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看了好几个女人生孩子呢。”
胡纯咝咝吸气,疼得五官都皱起来,还不忘质问他:“你在哪儿看?什么时候看……”
“医馆门口啊,我总得学学,每次买饭要碰见有人生孩子,我都看一会儿。”雍唯认真地回答。
胡纯疼得开始打他,误会他了,以为他很猥琐地偷看什么不该看的,原来是在医馆门口抱着学习态度,都没办法损他了。
天亮的时候,胡纯已经疼得满床滚,浑身是汗,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来的迹象。
雍唯也开始着急了,他帮不上忙,情况又不像他观摩过的那些女人。
在胡纯哑着嗓子,长长尖叫了一声,整个人瘫在**,眼神都涣散之后,雍唯纠紧的眉头一展,下定了决心。
他抱起胡纯,声调不稳,却很温柔,“我这就带你去钟山,钟山老祖会有办法帮你的。”
胡纯已经迷迷糊糊了,听了这话还是果断摇头,“不能去……一去他们就找到你……”
雍唯冷声一哼,“管他呢,天塌地陷都没你重要,我不能让你再受罪了。”
胡纯死死拽着他的袖子,太疼了,她没拒绝的勇气了,赶紧找钟山老祖帮忙,快把孩子生出来吧,她快要死了。
钟山老祖看见雍唯带着即将临盆的胡纯跑来找他,心里当然掂了掂,天帝虽然下了通缉令要抓雍唯和胡纯,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见天帝派了兵将四处搜捕,毕竟是父子。天帝和神主,他谁也得罪不起,而且胡纯生的还是天帝的孙辈,他要是耽误了,哪方面都得不着好。
这么一琢磨,他立刻殷勤地请雍唯把胡纯抱进内室,叫来青牙,吩咐他守住院落,谁都不许靠近。
青牙听见了胡纯的声音,脸色顿时一沉,点点头,前去布置。
钟山老祖就叫了一个信得过的女弟子,和他在房间里帮胡纯接生,把雍唯也请了出去。雍唯在门外的院子里乱转,一抬眼,看见青牙站在院子门口,面无表情地看他。
看来这小子在钟山混得不错,老祖非常信任他,这种时候就派了他守住周围。青牙的确也和在世棠宫的时候天差地别,穿着钟山高等弟子的衫子,一副飘逸模样,眼睛里却带着复杂的神色,显得心机深沉,很不好对付。
“看什么?”雍唯没好气儿,瞪了他一眼。
青牙并没闪避他的目光,不再怕他似的,淡漠道:“这段时间您带胡纯……过得好么?”
雍唯总觉得他想问的是他们躲在哪儿,“当然过得好,这不孩子都有了。”原本他不想和青牙废话,可这小子的古怪让他产生了一些探究的兴趣。
青牙垂下眼,想着自己的心事,房间里胡纯一声凄厉的尖叫后,传出孩子的啼哭。
雍唯一喜,紧绷的肩膀都垮了垮。
老祖笑眯眯地出来,请雍唯进房间看孩子,雍唯心急,快步冲进去,把老祖都落下好几步。
他看见胡纯正抱着孩子,他凑过去看,顺口问:“男的女的?”
胡纯十分虚弱,但孩子顺利生出来,又吃了钟山的好药,精神不错,“不是修理工。”
雍唯心愿达成,笑容满面,拨开孩子的襁褓一看,顿时愣住了。
粉嫩嫩的小婴儿,乌黑头发里有一对儿狐狸耳。狐狸耳的毛还湿漉漉的,不太好看。
“这……这……”雍唯瞪起眼,笑容也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祖连忙安抚,“神主莫恼,因为夫人是修行尚浅的地狐,所以生下的婴孩或有些狐狸的特征也是正常的,随着孩子长大,修为增加,自然会消失的。”
“嗯……”雍唯皱眉,不太放心的样子。
女弟子这时候用小手帕擦婴儿的小毛耳朵,婴儿大概觉得痒,轻轻一动,小耳朵里面粉粉的颜色就露了露。
雍唯神色一变,眨了眨眼,默默看着他女儿的耳朵。
女弟子走开,小毛耳上的绒毛干得很快,是淡淡的灰色,时不时轻微地动一下,可爱得要命。
“我来抱。”雍唯从胡纯手里夺过婴儿,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戳女儿的小耳朵,婴儿不愿意被戳耳朵,轻轻地抖了抖,顿时把雍唯萌翻了。伸嘴过去吧嗒就重重亲了一口,“咪咪,我的宝贝儿,咪咪。”
胡纯气得闭了下眼睛,用产后仅存的力量吼道:“她又不是只猫!”
“哦。”雍唯把女儿抱在胸前,诚恳接受胡纯的批评,“那你们狐狸怎么叫?”
胡纯躺下,翻身背对他,不理他。她们狐狸吱吱吱的叫!
“把你们钟山的碎玉琼浆拿来。”雍唯眼睛盯着他的咪咪,理所当然地吩咐老祖。
老祖立刻让女弟子去拿。
“用无量葫芦装,我要多带些走,咪咪就喝那个了。”在他眼里,碎玉琼浆也不算什么好玩意儿。
老祖虽然心疼,表面上还是豪爽地笑着说:“听凭神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