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纯赶到珈冥山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来了,只剩一片废墟。珈冥山底就是火眼所在,现在已经塌落成一个巨坑,珈冥山碎成无数巨石,竟然也不能填满这个深通地底的大坑。
在凌乱的山石之间,还隐约能见到世棠宫的一些残垣。那么巍峨华丽的宫殿屋宇,对胡纯来说,只是转瞬之间,已经被掩埋在巨石之下。胡纯默默地看着,被摧毁掩埋的,不仅仅是她和雍唯的住所,更是一段回忆。她和青牙,爬了三天三夜才来到世棠宫,被高耸入云的世棠宫大门吓得目瞪口呆。她因为无法忍受琇乔出现在世棠宫,毅然决然逃离这里,在山脚下第一次看见夜空里华丽的仙轨,但并不认识那是什么,还以为是流星。
她一直不太喜欢世棠宫的,觉得还不如祭殿有家的感觉,即便成了世棠宫的女主人,也没欣喜若狂,她对世棠宫的占有欲,甚至不如见惯天上风景的玲乔。可真见它毁于一旦,心还是很难受的。
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那些汹涌而来的神仙,全都不见踪影,珈冥山废墟寂静得可怕。胡纯反而觉得放心,至少说明雍唯不可能葬身于此,他肯定和炬峰转移去了其他地方,吸引了天帝带着人马也杀奔过去。胡纯仰望天空,灾难已经停止,天空冥黑一片,像暴风过后的大海一般,深邃而平静。大地已残破不堪,天空却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胡纯闭起眼,回忆起雍唯教她的追查仙轨的方法。
越是法力高深的神仙,越能隐藏自己的仙轨,但是,只要追查的人方法得当,法力足够,越熟悉被追查的人,越容易找到他的下落。胡纯按雍唯说的,把灵力都聚集到太阳穴,不要用眼睛看,要用双眼之间,额头的天眼去看。
胡纯一抖,看见了!雍唯的仙轨!微弱却温和,淡淡的橙黄色。
她大喜,追查到仙轨,就说明他还活着。她第一次看见雍唯的仙轨,那样漂亮,也怪不得世棠宫的人,要以淡橙黄色做霓裳的主色。
胡纯不知道仙轨的落点是什么地方,只能用一枝风遁杈,追寻而去。
仙轨的尽头,竟然是天霜雪域。
在那样的大灾劫后,天霜雪域竟然毫发无伤,甚至不远处的那条河都被保护得很好。胡纯赶到这里,一时间有些恍惚,似乎她刚才一路赶来看见的残破景象都是错觉,世界还如同天霜雪域一样,美好如初。
两群人在对峙,已经倒下了很多尸体,胡纯的到来并没引起注意,她在人群之后,躲躲闪闪往中间看。站在矛盾中心的,有天帝,炬峰和雍唯,炬峰用剑架在雍唯脖子上,他和雍唯都受了些伤,衣服也有被烧过的迹象,但大体上说,都不严重。
胡纯细细看了看雍唯的表情,在这两群人中,他算是显得最无所谓的一个了。
这让胡纯松了口气,只要雍唯没事,炬峰和天帝的斗争对她和雍唯来说,根本没什么意义。炬峰虽然一副挟持雍唯的样子,但他一定不会真的动了杀机,雍唯对他还有大用场,最不肯让雍唯死的人,恐怕就是他了。天帝虽然内心深处并不太在乎雍唯的死活,可当着这么多人,也绝不会做出冷血无情的样子。
也难怪雍唯这副置身事外,冷眼戏谑的表情了。对他来说,世间的可笑,不过于此。父亲和舅舅,各自出于自己的目的,用他来制约对方。本是至亲的人,其实根本没人在乎他的死活。
确定了雍唯好好的,胡纯才有了心思观察其他人,还好,她没看见玖珊和白光,甚至连青牙都不在,这让她的心气更顺了。突然,她轻轻地呀了一声,因为她看见了玲乔和辰王。他们站在离炬峰很近的地方,显然是炬峰的一股主力。
惊讶过后,胡纯又觉得理所当然,辰王被天帝排挤,不得不舍掉一个女儿自保,虽然炬峰也不怎么样,但已经是他最好的投靠对象了。
“炬峰,没想到你还对当年的事,如此耿耿于怀。”天帝端着架子说,声音很浑厚响亮,胡纯在人群最后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没用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只问你答不答应。”炬峰还微笑着,被施了法术永挂笑容的仿佛是他,只是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森冷。
“雍唯捣毁了量天尺,罪大恶极,你代我把他正法,也未为不可。”天帝明显不愿意答应炬峰的要求。
“哈。”炬峰干笑了一声,纠正天帝说,“我的好外甥,真不愧自小受我教导,他并没有捣毁量天尺,只是损坏,而且,完全在他能修复的范围内。”
天帝沉默。
“你不答应,我就杀了他。反正如今已经六界大乱,有没有帝轨,老天帮不帮忙,也没什么太大意思。辰王归顺了我,还有这么多仙魔都听我号令,我还何必执着于帝轨呢?”炬峰颇为豪迈地说。
“想让我交出融翘,绝不可能。”天帝凛然拒绝,气势并不比炬峰弱。
胡纯听了,差点吐血,她记得融翘是天狐娘娘的名字,炬峰用雍唯做人质,就为了让天帝交出天狐?幸好白光不在,不然看炬峰这个嘴脸,不知道要多伤心。
“绝不可能?”炬峰笑得很和蔼,手却毫不留情,长剑在雍唯的肩膀上深深一划,血一下子喷出来。
胡纯尖叫一声,也不顾隐蔽,扑过去想从炬峰手里夺回雍唯。炬峰并没阻拦她的靠近,只是长剑又逼回雍唯的脖子,让雍唯挣扎不得。胡纯看着雍唯渐渐殷红的衣衫,泪如雨下,用手去按他的伤口,温热的血液把她的手很快染得深红一片。
仙魔们都起了**,圣血对他们的蛊惑还是非常厉害的。就连胡纯都差点忍不住想舔一舔手上的血。
雍唯的伤口止不住流血,胡纯着急起来,难道炬峰用的也是一把天刃?他明知雍唯被天刃所伤就无法自愈,眼下仙魔陷入疯狂的局面,是不是他刻意营造的?
“你快给他止血!”没等胡纯喊出这句话,天帝已经厉声喊出来了,而且露出了焦躁的语气。
“那融翘……”炬峰笑着问。
“这就叫她过来!”天帝已经掩饰不住愤恨了。
“快给他止血。”胡纯跪在雍唯身边,看他已经变得毫无血色的脸,哭着哀求炬峰。再这样下去,别说雍唯的血要流干了,这些被圣血迷乱的仙魔们一拥而上,非把雍唯吃得渣都不剩。
“没见融翘,就让他……”炬峰突然停了口,他看着从天霜雪域里走出来的白光,紧紧抿住了嘴唇。
白光面无表情,她走到已经瘫坐在地的雍唯身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碧玉瓶子,瓶子里是些透明的胶状药物,倒在雍唯伤口上,血立刻便止住了。炬峰的剑离雍唯的伤口那样近,白光倒药的时候,擦伤了手指,天刃所伤,即便伤口细小,血也不停的流出来。炬峰的剑收了收,距离雍唯的脖子,白光的手,都远了一些。
白光像没看见一般,只对哭泣的胡纯说,“别担心,老八,神主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似乎惹恼了炬峰,他的剑从雍唯的脖子上飞快地抬起,指向白光,“回去!我并没原谅你!”
他虽声严厉色,但白光却泰然处之,她把用空的瓶子扔到地上,眉眼不动地说:“我并不需要你的原谅。今天,对我很重要,我要看着,一定。”说着,回身走了几步,坐在大门旁边点缀用的石头中的一块上,既不发火,也不妥协。
炬峰显然有些拿她没办法,重要的是当着天帝和辰王等敌我双方一众人,和一个内眷争执不休,哪还有威严和气魄可言?所以炬峰只能把剑一沉,又架回雍唯的肩膀上。
其实刚才他把剑拿开的时候,胡纯就使劲掐了雍唯一把,机不可失!结果雍唯非但没有感谢她的提醒,反而用眼角瞟了她一眼,屁股很沉地坐在那儿没有挪窝的意思。胡纯被他看得一肚子火,她又怎么着他了?一副生气责怪的样子!
不过这也让胡纯略略定了定心,至少证明不是雍唯真的无法逃脱,是他自己并不想跑。
胡纯脑子转了转,分析了一下眼前的状况,炬峰要挟天帝交出融翘,天帝因为急需雍唯的帮助,竟然答应了。这点上,的确是合了雍唯的某些报复心理,毕竟天帝抛弃天妃,最直接的原因是天狐融翘。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让雍唯跑他都不会跑,他就是要看看天帝和天狐这出好戏。
一旦想清楚并没真正的生存危机,胡纯就有了看戏的心情。可一想到炬峰要讨回天狐,她就无法真正拥有看热闹的轻松感,她回头看了看白光,白光眼神空洞,像在看大家,其实根本没有把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包括炬峰。
老友如她,也无法琢磨白光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可胡纯的心已经沉甸甸的了,简直不敢想炬峰和天狐如果表演起余情未了,白光要怎么办。白光不是决定和玖珊走了吗?怎么又会在天霜雪域出现?亲眼看见炬峰讨还天狐,就算将来一走了之,也是心头永远无法拔出的刺了吧?胡纯一晃神,或许白光就是要留下看这一幕,让自己永远扎心,从而真正放弃?
天狐娘娘的车架缓缓降落在天帝一方人的后侧不远处,排场一如往日,如果胡纯没有见过外界的灾难,就不会觉得这番华丽的出现有多么不妥,因为天霜雪域也如此完好,两厢映衬,恰到好处。可偏偏所有人都见识过六界的苦难,天狐的光彩熠熠就显得毫无悲悯之心,冷酷傲慢。不仅胡纯对她怒目而视,天帝一方的很多人,都露出不满的神情。
天帝非常敏锐的感觉到了,于是就在侍女放好了垫脚凳子,搀扶天狐娘娘下车的时候,他漠然对炬峰说:“你要的人已经来了,后事如何悉听尊便。”
胡纯对天帝的处事方式更加了解了一些,在他心里只有两种人,能舍弃的和暂时还不能舍弃的。他舍弃天妃时,把自己标榜成一个情圣,一旦天狐触犯了他某种重要利益,抛弃起来,并不比天妃困难。
天狐融翘已经下了车,缓缓走到人群前面来。
胡纯是第一次见她,作为多次和她这只土狐狸做对比的高贵天狐,胡纯下了死眼盯着瞧。
不同于娇茸的美艳风情,融翘很清冷,嘴角稍微弯起,似笑非笑。她的眉眼生得太过精致,在一派素淡的装扮下,竟显出一股自内而外的浓艳,很难形容她的美丽,属于她的美丽已经化骨销皮。
胡纯的嘴角抽了抽,她去不掉的微笑和天狐相似,可天狐的微笑却淡而艳极,风情四散,胡纯只能算皮笑肉不笑。
融翘听了天帝的话,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天帝一眼。
可这一眼,却让在场的所有人,替她哀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