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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新科教学研究纪念医院的特别病房里,我依稀听见爸爸在门口和医生商量些什么事。

  医生一直问爸爸:“密码找到了没有?现在最重要的是密码。”

  “我还是没有找到卡片。”

  “我们的准备一切就绪了,就在等你的密码。”

  “好吧!我会尽量想办法。”

  商量完毕,爸爸推门进来。继续假装昏睡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阿姨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一直没有来医院探望我。她是不是将一切都告诉爸爸了?但愿没有,否则爸爸一定恨不得我死了。咦,会不会爸爸心底就是想放弃医治我的希望呢?要不然为什么不肯给出密码呢?

  我心中很不安,也很疑惑。虽然,我搞不清楚密码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因为治疗我的病,需要大笔金钱,而爸爸竟糊涂地忘了银行账号、又弄丢了提款卡吧!而阿姨呢?她大概是四处奔波帮我筹钱吧!

  千百万个念头,在我的脑海流窜,希望阿姨赶快出现。整天睡睡醒醒的我,寤寐之间仿佛有几次听见阿姨的声音,她似乎站在病房门口跟爸爸讨论些什么,但清醒之后,又觉得那只是幻觉。

  阿姨,不会那么狠心过门而不入的。我知道,她喜欢我,她爱我。至少,我很像爸爸年轻的时候,不光是长相、体型、身材、气质,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我像当初爱情还没有改变时的爸爸。虽然,这几乎等于是在阿姨心中当爸爸的替代品,但我不介意,我很喜欢阿姨,这是我的宿命。

  不过,这天傍晚,我确定听到阿姨和爸爸对话的声音,从病房的走廊外传来。

  “我回去花莲的旧家,翻箱倒柜,找了好几天,还是没找到卡片。”阿姨焦虑地说。

  “事隔那么多年了,也不能怪你!”这语重心长的调调,确定是爸爸的声音。

  “不,我真的很珍惜的,我特别藏起来的,怕掉了。后来,和你分手的时候,我还特别拿出来看过,只是当时很伤心、很伤心,所以,我不知道最后藏到哪儿去了。”

  “我们要不要从日期来推算密码?”爸爸又发挥他惯有的“科学头脑”,提出建议。

  “这点我也想过,但是实在太复杂了。密码只能试三次,输入三次都不对的话,一切就毁了。”

  “试试看吧!应该是1996年7月10日晚上9点左右的事,距离公元两千年还有几秒呢……”

  爸爸口中念念有词,在推算一个神秘的数字,而听到这里的我恍然大悟,因为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个数字的下落。

  “距离公元两千年还有几秒呢?”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大叫:“阿姨、爸爸;阿姨、爸爸!”

  他们俩似乎犹豫了几秒钟,接着一起冲进病房,异口同声地喊我的名字——

  “家华!”

  “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卡片了。”

  “家华,家华……”阿姨很激动,除了喊我的名字,她不能言语。

  “是你们去巴黎旅行时,在蓬皮杜中心旁边的千禧数字钟打印的纪念卡,上面打印有距离公元两千年的秒数,对不对?”

  “是啊!你怎么知道,那张卡片呢?”爸爸很焦急地说。

  “我把它丢了。”

  “丢了——”他们俩又同时大叫。

  “是的,有一天我在阿姨保存的相本中发现那张有一串数字的卡片,旁边还有爸爸的签名,亲笔写着‘Loveforever!爱你到下一个世纪!’我很忌妒,就把它撕了!”

  他们像听见晴天霹雳一般,呆若木鸡地跌坐在病房的沙发上,完全不能动弹,两个僵硬的身么,维持不动的姿势,几分钟之后,我也吓呆了。

  仿佛,生命应该这样定点停格在这个画面。

  病房的那一扇门,是被主治医师推开的。

  “王先生,我们抢救王家华的时限已经到了,你们还是没有找到密码?”

  主治医师的问话,将我们“这一家”的三个木头人从魔咒中拉出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百思不解地问。

  “家华,爸爸对不起你,一切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爸爸为难地说:“简单地说吧!你不是一般的小孩,当年我的第一任妻子得了癌症,临终前,她希望留下卵子,交代我要设法完成她的遗愿,生下一个属于她和我的小孩。”

  爸爸一边说、一边哭,很伤心。阿姨也哭了。

  同样很伤心的我,因为身世之谜即将被解开,震惊的压力堵住泪水的出口,根本哭不出来。

  “所以,我是一名‘试管婴儿’?”

  爸爸看了我一眼,摇头说:“我的确很努力和医生配合,希望以‘试管婴儿’的技术,找到‘代理孕母’,生下小孩,但后来失败了。”

  “那我是怎么来的?”

  “是用‘无性生殖’的方式,取出你父亲的细胞,所繁衍的克隆人。”主治医师帮忙解释,“在当年,这是一项秘密技术,还在实验室里研究,并没有对外公开。你父亲,是我们的研究对象之一。”

  “怪不得,我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连心性都一样,这一点我们非常意外。”主治医师提出他专业的见解,“你昏迷之后,为了对你施予急救,我们将这个秘密告诉你的阿姨,从你阿姨的表白中,我们才发现你和你的父亲‘同质化’的程度,完全超过我们的控制。”

  “所以,爸爸爱阿姨有多深,我就会爱阿姨有多深?”我不由自主地问了一个令我不由自主的问题。

  “爱的动机,也许很类似,这是先天性基因的影响力;但爱的程度并不一致,因为你的父亲和你的阿姨,实际相处的时间比较久,经历的事情比较多,这是后天人与人之间相处所累积的感情。”

  “……”我无言反驳。

  “你跟你的父亲在外表和心性上虽然都很像,但问题是:只要你有背叛的念头,就会产生内分泌急速失调的现象,轻则造成昏眩,重则破坏整个免疫系统。”

  “医生,现在怎么办?我会死吗?”我很矛盾,心理上有活下去的欲望,生理上却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所有修复基因工程的程序,都锁在一个密码里,但现在那个密码已经遗失了。”主治医师遗憾地说。

  “家华,我用了年轻的时候和你阿姨去巴黎旅行,在蓬皮杜中心旁边的千禧数字钟纪念卡上距离公元两千年的秒数,作为密码,但是……”爸爸很难过地看着我。

  “那张卡片是我自己撕掉的,我亲自毁了自己。忌妒,毁了爱的世界。”

  “不,家华,要有勇气接受生命的挑战。忌妒,足以毁掉爱的世界。但宽容和谅解,是惟一的救赎。”阿姨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阿姨,你的意思是说……”

  “根据程序设计的规定,至少,我们还有三次机会试试运气,也许有机会碰对密码。我的日记上,有记载当天的情况,也许可以推算出可能的秒数。”

  “真的吗?”阿姨的鼓励,重新燃起我求生的意念。

  “不试的话,就没有成功的机会。愿意尝试就会有希望,关键是:你必须放下心中的抱怨、忌妒与恨,真心的相信自己。老天会给我们机会!”

  现在的我,正被推进手术室,麻醉剂发挥作用之前,我看见墙上的电子日历钟,显示的日期与时间是“公元2017年1月28日;21∶46∶53”。

  爱情,随时可以发生;回忆,却必需岁月沉淀。在这个数位化的世纪,破解真爱的密码,竟是无可取代的时间。

  我坚信我会再醒来。

  生命,总会在希望和爱里,重生。

  创作这篇有些“未来感”的小说时,我的心情是很写实的。我不想让它被当作“科幻”小说来读,虽然它的确有一点点“科学”和“幻想”,但我最想表达的依然是“爱”与“人性”。

  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我长年待在资讯界,眼见科技的发展一日千里,尤其,在网络的世代中,专家们说:“技术方面改朝换代非常快,现在的三个月,相当于从前的一年。”在行销的专业上,我必须追逐这些节奏,但心情上我却常有“那又怎么样呢?”的恐惧与感慨。

  如果,关于人与人之间,相爱的品德、相爱的能力,没有跟着进步的话,科技那么进步,又有什么用呢?

  具有公众影响力的巨星,因一时贪玩而婚外生子。类似的消息,时有所闻。网络媒体以高价拍卖卵子和精子的交易,全球骚动。生化科技的发展,“克隆羊”的成功,也进一步印证“克隆人”的可能性。

  有此兴趣的人,还冠冕堂皇地以“优生学”自诩。

  我想提出的问题是:“注重优生学的目的,究竟是想要遗传、或改进些什么特质呢?”

  身高、外型、血型、个性、聪明才智、生活品味、或是相爱的能力……如果都能百分之百克隆成功,是人类的喜剧、还是悲剧呢?当经由克隆出生的儿子,像父亲像到爱上同一个女子,或相爱的两个人突然发现他们身上的血液来自同一个父亲或母亲,无疑是一场人类的悲剧。

  爱,可能会让我们做很多聪明的事,也会让我们糊涂一时。

  聪明的爱,在生命中延续一生一世。糊涂的爱,却也能够令人在一天一夜之间长大。

  但我们千万别假“爱”之名,应用先进的科技做糊涂事啊!

  爱,屹立在千禧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