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谢逸华带领其余人等到达安顺城。
安顺城位于溧江流域最下游,算是灾情最严重的州府之一。城中青壮能出外谋生的业已离开,贫寒之家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
一路之上,饿殍遍野的情况众人早都经见过了,胖胖的朱四丫胃口都差了很多,居然也知道节食了。果如谢逸华所料,这一趟救灾对朱明玉来说就是减肥之旅。
人的同情心有时候是很奇怪的东西,朱明玉一身肥肉穿过灾区,半道上差点被流民劫过好几回。她穿着虽不富贵,但这身肥肉实在太有标志性了,若不是家中富贵,断然养不出这身肥肉。
流民之中也有火眼金晴之人,总疑心她在装穷,众人时不时便要遇上个小事故,亏得谢逸华警醒,这才没出大乱子。
朱四丫对此残酷的现实,就更没胃口了,不到安顺城就生生瘦了一大圈,露出浓眉大眼的轮廓。
谢逸华端详过之后颇为欣慰:“四丫啊,照这个速度瘦下去,不等明年保管有一大票小郎君恨不得嫁给你!”瘦下来之后才发现,朱明玉的五官居然生的很不错,只是以往被肥肉挤着,竟让人忽略了她的真容。
“去你的!”朱四丫红着脸去瞧银腰,没接收到对方的目光,略感失望。
一行人在安顺城内的朱记粮店门前停了下来,洪水退去之后,整个城中屋子处处都是被水泡过之后的印记。到处是泥泞,城中低洼的土胚房早都泡塌了,朱记是青砖屋子,收拾一番倒也能遮风蔽雨。
朱记的掌柜带着伙计来迎,见到谢逸华先向她见礼:“小的见过世女。世女总算来了!”
银腰还是初次听说谢逸华的身份,探究的目光直往她身上扫。
朱四丫有些见不得他“痴痴的目光”,凑过去提醒他:“银腰,三师姐家中可有一堆通房小侍,听说外面还欠了一堆风流债,你可得考虑清楚,别被她一本正经的外表迷惑了。”
银腰:“……”
同行至今,他充分感受到了这对同门师姐妹相爱相杀的深沉感情。
“四师妹,你带着大家先去休息,等我走了再说我坏话也不迟。”谢逸华笑微微嘱咐一句,示意她们跟着朱记的伙计前去歇息。
朱记粮店内外三进的院子,谢逸华跟着朱记掌柜一路行至二道门,门口守着两名健壮的妇人,见到她出现,皆上前行礼。
最后一进院子里原来植着鲜花绿树,还有荷塘绿水,假山亭台,只是历经水患,再优美的风景也不堪入目,到处是尚未收拾的枯枝败叶,一派衰败景象。
到得春晖堂正厅,门口守着四名护卫。谢逸华进去之后,厅内赫然还有另外一名女子,面上银色面具与谢逸华一模一样。
那人身着华贵衣衫,倒与面上银色面具相得益彰。
两人许久不见,相识而笑,对方打量谢逸华一番,不由埋怨:“你再长下去,我往后可得踩着高跷过活了。”又伸手去扯她面具:“还戴着这劳什子做甚?!”
谢逸华由得她将面具揭下来,露出一张端妍秀美的面孔,远山为眉,撷瀚星为眸,白玉如肤,借樱色描唇,更兼之她在高山之巅修行,神色间带着些方外之人的疏离,但笑起来却如云破月来,顿时冰雪消融,丽色逼人。若放在男子中乃是绝色,女子中却稍嫌殊丽。
那女子轻浮的摸了下她的下巴:“小言言,若是你为男儿,我必散尽家财也要求娶。若我为男儿,容貌丑陋,却嫁不得你。得亏得咱们都是女子,方能做个知己姐妹!”这是谢逸华乳名,她从小寡言,家中父君便为她起乳名曰:开言,也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她的这个名字。
谢逸华拍开她的狗爪子:“谢君平你要不要脸你一个大女子,就算长的不够美,可你荷包里的银子勾人啊!我可是听说世女在外红颜知己排成行,家中小侍通房塞满园。我至今出门去办事,下面人孝敬的都是美少年,上次推拒了两次,她们都惶恐不已,还当我身体不适。你还有甚个不满足?”
谢君平被谢逸华戳破真面目,顿时也笑:“美人儿惹人垂怜,我若是不搭救他们于水火,也不知道他们得落于何种地步。”她凑近了谢逸华戏谑道:“说说,你不近美色,到底是不是身体不行啊?”
谢逸华擡脚就踹,没想到她身手灵活,似早就预料到她的举动,闪身躲过,摇头晃脑道:“可惜这次水患竟未能搜罗到多少美少年。红颜美人泡了水,皮囊也一样肿胀变形,可惜可惜!”又上下打量谢逸华,一脸的惋惜:“瞧着你的体力不弱,难道是常年跟着韩青扬那个牛鼻子老道修身养性,竟是养的不近男色了?不好不好,这竟是我的不是了!”
谢逸华习惯了她的口无遮拦,瞪了她一眼:“行啦,别再编排我师傅了。天下美人你也网罗不尽,还是准备准备干活吧!我先稍事洗漱沐浴,一会就过来。”
朱记的内院格局都差不多,谢逸华进了内室去沐浴洗漱,又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之后满脸无奈:“世女,我说你这是来炫富的还是来救灾的,能不能把你这品味改改。”
谢君平乃是顺义候府世女,自小顽劣,不得顺义候喜欢。她家中庶父生的庶姐妹受宠,被庶父算计伤了脸,断了入仕之途,便一心在民间厮混。这世女之位,也是顺义候为着补偿她,向今上请封的。
她算是京中所有世家贵女里的异类,特别是不能入仕之后,日常所穿所用极尽奢华,便是男色上头也毫无节制,至今未曾娶妻,令顺义候伤透了脑筋。
顺义候奉命驻守东南防线,无诏不得入京,而生了谢君平的候府正君常年在后院小佛堂与青灯古佛相伴,不问世事,君候带着庶夫庶子女们在任上,整个顺义候府就是谢君平的天下,由得她折腾,不知道多少人暗底里在笑话顺义候府后继无人,世女是个花天酒地的败家女。
谢逸华沐浴洗漱完毕,与谢君平坐在一处查看朱记的账簿,各地钱粮过冬之物的调拨,又派人去打探官府赈灾的动向,算是民间组织私底下对官府赈灾不足之处的补充。
已进入冬季,再拖延下去,灾民挺不过这个冬天。但官府赈灾手续繁多,从皇帝赈灾的圣旨下来到钱粮到达灾民手中,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道手续,若有两三成到灾民手上,都算不错了。
两人同居一室,商议妥当一条便往外传信,门口守卫见怪不怪,春晖堂门口不断有人候见,接了命令去执行,十分繁忙。
期间朱明玉与银腰要求见谢逸华,都被守卫拦着:“世女与幕僚已在商议救灾之事,还请诸位稍候。”
朱明玉等了两日,心中焦躁,便隔着护卫朝里嚷嚷:“你们别糊弄我,三师姐你别是在里面搂着小美人快活吧?等回了沧浪崖看我不告诉师傅!”
春晖堂里,谢逸华忙的焦头烂额,谢君平听得朱明玉嚷嚷,顿时拍案大笑不止:“谢二,你这位师妹倒是位妙人啊,我比较好奇的是,等你回去了,韩青扬那老道会怎么收拾你?”
谢逸华两日夜未曾闭眼,眸中布满了红血丝,扔了个账簿子去砸她:“你还不快出去将她打发了,我这会没空跟她歪缠。”等谢君平到门口她又喊道:“你把我带来的那几人都派了干活。对了,让朱四丫去泯县接应朱记的人,我路上发出的信,估摸着这会儿东西也快到了。让朱四丫带银腰去。”
谢君平推门出去,远远站着分派任务,将谢逸华带来的人分做两拨,朱明玉带着银腰前往泯县,而其余的两位师妹就留在安顺城,协同朱记的人安置城中灾民。
正巧朱记的人也要去泯县,朱明玉听得谢逸华派银腰与她同往,喜出望外,哪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早将被晾了两天的不满都抛诸脑后,欢天喜地拉着银腰就要走。
银腰蹙眉:“朱女君,你不觉得女君有点奇怪?”
朱明玉还沉浸在与银腰一起出公差的喜悦中,拉着银腰的袖子就要走:“哪里奇怪了?”
“穿着打扮语气都不同。女君往日穿着素淡,但今日衣衫极尽奢华,说话的口气也全然不同,甚至都没往我这边多瞧一眼,那眼神就好像是个陌生人,就连声音细细听来也有不同。除了一张面具,别的地方竟大是不同。”他猛的扯住了疾步快走的朱明玉:“朱女君,这个朱记处处透着古怪,方才那人不会是假冒的谢女君吧?说不定……说不定她被人囚禁起来了!”
朱明玉全然不信:“银腰你不懂,三师姐她是候府世女,家世显赫,在山上跟咱们一般生活还瞧不大出来,但出了师门之后,她身后便是奴仆成群,穿着打扮,说话行事都全然不同,你别多疑了!”
银腰:“……朱女君难道从来没有见过女君的真容?”
朱明玉哑然失笑:“原来你在纠结这个啊?”她四下看看,朱记的伙计离的比较远,便鬼头鬼脑向银腰散播小道消息:“此事说来话长,三师姐面上有伤,据说是幼年烫伤,留下了疤痕,这才不得不常年以面具示人。不然你以为她一个候门贵女,没事不在京里挣前程,跑到沧浪崖来学艺?大烈选官,必要体貌端健,残疾有伤的皆不能入仕。她母君顺义候与师傅有旧,这才求到了师傅面前,派人送她上沧浪崖学艺。观中所有人都知道三师姐容貌尽毁,怎的没人告诉过你?”
银腰:“……”难道竟是他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