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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二十一年(一)

    太子本来早该成婚的,可他朱厚照先是提出要不裹脚的,又是提出要能识字算数的,甚至还命女官组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选妃考试,亲自出题想选出答得合自己心意的媳妇。

    一通操作下来硬是筛走了一批人选,碎了好几个人的国丈梦。

    不过太子妃虽不能往高门大户里找,却也习惯从国子监监生的女儿里头挑拣,是以要找能识字算数的女孩儿也不难,端看这些监生平时注不注重给家中女儿开蒙了。

    至于不裹脚这个要求么,《讨金莲癖檄》都传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不给女儿放脚,选不上也是活该。没看见人家李东阳和谢迁都已经在内阁许多年了吗?不听阁老言,吃亏在眼前!

    若不是这次选太子妃,都逮不住你们这些阳奉阴违的家伙!

    这些监生平日里不免被同窗们侧目以视:你说你是埋头读书没注意家中之事才没给女儿放脚,可见你没做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里头的“齐家”!

    虽不是人人都有个国丈梦,这事儿却也警醒了不少人:别觉得闺女养在家中自己就不用管,往后要嫁人了可就露了自己的短,要是日后被同窗或同僚知晓了说不定还会传扬开去影响他们升迁!家中女眷的脚必须得放了,书也马上给读起来!

    朱厚照选自家媳妇时挑挑拣拣,成婚前那几天却是很有些紧张,忍不住拉着王守文求教如何装成很有经验的样子来震住他家媳妇儿。

    他堂堂大明皇太子,怎么可能是个童子鸡!

    既然学生求教于自己,王守文当然不会让他失望。

    王守文一本正经地给朱厚照传授一些适合霸道太子的经典名句,比如“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女人,满意你看到的吗”“你这磨人的小东西,我该拿你怎么办”。

    朱厚照听不太懂,朱厚照大受震撼。

    那洞房花烛夜到底进行得怎么样外人不得而知,反正王守文事后被朱厚照追杀到不得不发动“秦王绕柱跑”技能。

    得亏王守文在家常年被爹追,早早把他这一技能锻炼得炉火纯青啊!

    这事儿传到朱祐樘耳里,朱祐樘这个当爹的乐了半天。这两小子都是成了亲的人了,相处起来竟也没怎么变过。

    王守文乐滋滋地坑了太子一回,消停了好些天没闹腾。

    不想入了四月,王恕这位老前辈便去世了,也没生什么大病,就是人太老了,睡着睡着就睡过去了,算下来也颇高寿,足有九十三岁。可对于身边人来说,便是一百零三岁也是不够的!

    王家上下顿时忙碌起来,边迎送前来悼念的亲朋故友边讨论如何扶灵回三原去。

    那么远的路途,他们得做许多准备。

    朝廷对老臣也是多有悯恤,朱祐樘很快便拟旨派人帮忙护送王恕的灵柩归乡。

    王守文也去吊唁了这位曾经对自己多有关爱的老前辈,心中自是十分伤怀。不过最近每次去寻丘濬的时候都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吹打声或者哭声,他不免有了许多思量。

    早前伦文叙私底下便与他说了几次,说丘濬颇思念家乡,曾拉着他们问广东如今是什么模样,还曾依着他们的描述写了几首诗,只是没给他看过罢了。

    人老了哪有不想归家的,哪怕家中的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收拾,那也是自己的故里。

    像王恕这样八十几岁的时候不归乡,老了就更走不动了,只能麻烦子侄把自己的灵柩带回故乡去。还有许多人连灵柩归乡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便葬在外头了,死后都见不到故乡山故乡水故乡人。

    王守文心里存着事,辗转反侧好些天,昔娘便察觉了他不对劲。

    昔娘问:“你还在为王老的事难受吗?”

    她知晓王守文就是从王恕去世开始睡不着觉的。

    王守文安静了一会,才说道:“是,也不是。”

    他把自己的考虑和昔娘讲了,老丘留在京师很大一部分原因为了他,若不是他实在舍不得,非拉着老丘留下来,老丘早就回琼州去了。他的书稿一直都以“琼台”为名,他自己也以“琼山”为号,可见他对故乡的感情有多深厚。

    他不能这般自私,非拉着老丘留在京师。

    王守文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跟昔娘讲了:“我想去广东任提学。”他现在不是孤家寡人,遇事得和昔娘好好商量,不能让她最后一个知晓自己的决定。

    现在王华还没升得太高,他又已经是五品官,正好适合到地方上的按察使司搞提学工作。

    到了那边哪怕政务繁忙,他也可以时常抽空去看望老丘,实在没空书信往来也方便。

    何况广东那么远,于其他人而言不是什么香饽饽,许多人甚至认为被安排去广东是在排挤他们。既然别人都不想去,那这个职位他是很有把握拿到的。

    只是外任不是小事,这一去至少得是六年,他担心昔娘不同意。

    昔娘知晓他与丘濬不是爷孙胜似爷孙,哪里会反对他的决定。她笑着说道:“你说过要带我出去走走,成婚后却是一直都没机会,这次你去广东可得实现你从前的诺言了。”

    王守文知她是同意了,大喜过望地抱着昔娘狠狠亲了一口,接着便开始着手写自己的外任申请,恨不能把自己的履历给写得满满当当,吹嘘自己绝对是搞文教工作的一把好手。

    既然有了决定,王守文便开始为自己的外任的事做铺垫。

    这次他倒是没有忘记自家亲爹,提前与王华聊了很久,王华年纪也不小了,都是六十二岁的人了,王守文实在不忍心让他再追着自己满院子跑。

    王华从前便知晓王守文爱往外跑,这次王守文又是打算借此机会送老丘归乡,他自是没办法阻挠的,只让他自己去与赵氏讲。

    王守文只能自己去寻赵氏说起这事儿。

    赵氏拉着儿子落了一会泪,最后还是支持他的决定,反复叮嘱他路上千万要照看好昔娘。女孩儿出远门哪有那么轻松?

    说服了家人,王守文便出去走动了。

    王守文小时候便把自己的志向嚷嚷得人尽皆知,知晓他想去广东任提学众人也没多意外。只是像他这种只需要稳打稳扎熬资历就能入主中枢的东宫要员竟会自请外任,着实还是让不少人惊诧不已。

    李东阳知晓了这个消息,笑着问谢迁:“这个任命你同不同意?”

    谢迁早就从妻女那边知晓王守文的打算,此时面色压根没什么变化,语气更是十分冷淡:“朝堂又不是他开的,岂有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道理?”

    李东阳道:“女婿求岳父办事,岳父难道还能置之不理?”

    谢迁睨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呢?学生求老师办事,老师难道还能置之不理?”

    李东阳语塞,要是那小子来求他,他还真的会帮这个忙。只是一想到那小子要出去那么久,他心里怪舍不得的,唉,愁人啊!

    结果王守文并没有求到他们这儿,而是去堵吏部尚书马文升毛遂自荐,全面展示自己的优点与实力。

    有时路上偶然碰上后他都要拉着老马回想当年:想来您也是因为当初曾历经各地、增广见闻,如今干起吏部尚书的活来才这么得心应手啊!您看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跟您一样到地方上干点实事!

    马文升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后生。

    不得不说,王守文主动请求去广东赴任这件事还是让马文升高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称得上是大明最大的关系户,从皇室到勋贵到内阁就没有他走不动的关系,可他还是愿意去当许多人瞧不上眼的外官,这怎么能叫马文升再对他不满意?

    论外任经验,王守文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外任为官,却在西北与江南接触过地方事务,办事能力明显强于许多人。

    马文升思量再三,终是答应把王守文推荐上去。

    可是同不同意还是得看内阁和皇帝的意思。

    当然,王守文从入仕起就被选入詹事府任职,不管从哪方面来算都是“太子党”,太子放不放人也是需要考虑的事。

    马文升这边点了头,王守文便知晓这件事稳了。

    他麻溜去寻朱厚照说起外任的决定。

    广东记得不,那可是设有市舶司的地方!

    我这就去帮你实地看看广东的海贸情况!

    广东的好吃的可多了,我得过去尝个遍!

    只可惜荔枝很难送到京师来,我到时候只能帮你多吃几颗啦!

    王守文讲得眉飞色舞,朱厚照脸色却是臭得很。在王守文说到“只需要去区区六年”的时候,他不高兴地道:“孤不许你去!”

    王守文没觉得意外,也没再和朱厚照讲去广东的种种规划,只静静地看着朱厚照等他的下文。

    朱厚照哪有什么下文,他就是不想王守文去广东!

    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要那么久才回来!

    明明像李东阳和谢迁他们都是没当过外官的,三四十年都待在京师,王守文为什么要自请外任?!

    还是去广东!

    朱厚照不作声,王守文便只能退下了,接下来几天他也没去寻朱厚照,只每日给朱厚照写信,信中记述自己与老丘这些年来相交时的点点滴滴。

    他并不全然一心为公,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希望朱厚照能成全他这点私心。

    王守文写文章并没多少华美的辞藻,却总能通过那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让人心里莫名发酸。

    朱厚照到底是重情之人,收到第三封信后态度就松动了。

    倘若王守文是个薄情寡义的家伙,他也不会这么信任他了。

    朱厚照这边松了口,旁人自然没多阻挠,王守文的新任命很快便下来了。

    王守文乐滋滋地拿着新到手的调令去寻丘濬说起这事儿。

    看到没有,马上咱就能动身去广东了!

    丘濬得知王守文居然自请去广东任职,气急败坏地骂了他很久,接着又把谢迁和李东阳他们挨个骂了一遍,气他们也不拦着点王守文。

    王守文被安排去广东那么远的地方任职,焉知六年以后朝局会如何变化?他们难道都不心疼自己学生的吗?

    王守文老老实实挨骂。

    他知道丘濬从不在自己面前表露思乡之情,便是不愿意他为此分心,可当晚辈的岂能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长辈的付出与牺牲?

    老丘从前待他如亲孙儿,他便该如亲孙儿般送他归乡去!

    他定定地望着王守文,无奈慨叹:“……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