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今天下午还有预约吗?”何心远放下手中的记录本,走到前台询问。
小杨翻了翻电脑记录,说:“有。方医生还有两个,刘医生有三个……哦不对,刘医生有一个刚刚打电话推迟了。其他两位医生已经没有了……对了,任院长还有一个,说是下午五点来,估计快到了。”
“院长的预约是什么动物?”
“松鼠~”小杨俏皮的挤挤眼睛,指尖点了点墙壁上挂着的写有“救我鼠命”的锦旗。“就是那只魔王松鼠,中箭的那个,今天来复查。”
何心远对松鼠的事情印象很深,不仅是它,上周那只同样因为中箭没能救回来的大白熊犬他也不敢遗忘。那些为了彰显自己的“本事”、肆意在动物身上发泄的人渣实在令人愤恨,民警拿走了弩箭调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他们正说着话,他们谈论的对象就踩着准点报时的时钟声踏进了大门。男人肩膀上站着一只足有三十厘米高的深灰色松鼠,耳毛尖尖,尾巴蓬松,一双机灵的黑眼睛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见到陌生人后跐溜一声就从主人的肩膀上溜进了他的羽绒大衣的帽兜中,又小心翼翼的抓着帽周的绒毛谨慎的探出头来。
“不好意思,我没来晚吧?”高壮的男人像是一尊铁塔,站在何心远面前,让何心远不得不仰头看他。
“没有,你很准时。”何心远笑笑,伸出手主动让松鼠嗅吻自己的味道,“它看起来好多了,精神很好,你照顾的很用心。”
“它确实恢复的不错。除了刚开始两天没胃口以外,最近每天都能吃一小把松子,核桃、巴旦木、水果当零食。”名叫王墨达的男人把魔王松鼠从自己的帽兜里拿了出来,松鼠乖巧的站在他的掌心中,肥嘟嘟的肚腩垂在两只后爪上。
“就是他肚子上剃掉的毛一直没长出来,最近冬天了我怕它冷,就给它穿了件衣服。”
如他所说,大松鼠身上穿了一件非常可爱的小毛衣,它一进门的时候何心远就注意到了。毛衣蛮长,盖住了肚子上的伤口,但并不会影响松鼠的排泄。
魔王松鼠虽然是同类中的大个子,但与其他动物相比还算是小家伙,它身上的这件毛衣做的十分精巧,与它活泼可爱的模样非常搭配。毛衣是用极细的毛线编织而成,红色为底,胸口用绿色毛线织出来一棵松树,松树的顶端则是一颗边角圆润的黄色星星。圣诞将至,这件毛衣也充满了圣诞气息。
何心远称赞道:“这件衣服挺漂亮的,也能保护它肚子上裸露的皮肤。但要注意不要让它去抓挠毛衣,防止指甲上勾着毛线吃进肚子。”
“好的,我会多多注意的。”
寒暄过后,何心远领着王墨达和他的魔王松鼠走向了任真的诊室。
“进来。”任真清亮的声音从办公室内传来。
王墨达低声念了一句“打扰了”便推门走了进去,他肩膀上的大松鼠好似还认得这个曾经在他肚子上开刀的人,见到任真后吓得想往王墨达的衣领中钻。王墨达只能拎着它的项圈,把一心想逃跑的它放到了任真面前。
“对不起任医生,它太认生了。”
“没关系,它被人伤过,有戒心是正常的。”任真从抽屉里抓出两粒瓜子放在手心,松鼠两眼发直的看着,一勾爪迅速偷到了自己怀里。
任真点点头:“不错,反应速度很快,看上去伤口应该愈合的差不多了。”
任真趁它认真吃东西的时候,双手轻巧的把它身上的长毛衣慢慢卷了上去,直到露出腹部的伤口才停下。
黑色的缝合线把松鼠腹部伤口两侧的皮肤和肌肉固定在一起,经过十天的恢复,前后的创口已经基本愈合了。王墨达每天都会一丝不茍的换药,就算初期那几天松鼠疼得吱吱叫他也没有心软。
“恢复的很好,今天可以拆线了。”任真说完,便吩咐何心远去准备拆线的工具,对于熟手来说,拆线只需要一把尖嘴剪刀、一把小镊子就足矣。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任真已经把前后两个伤口共六条手术缝合线完整的取了下来,但是在拆线时,松鼠不免有所挣动,故而伤口有些轻微渗血。
这属于正常现象,不过为了防止感染,何心远尽职的带着大松鼠去了旁边的点滴室进行伤口消毒。
在这间不大的诊疗室中,只剩下王墨达和任真二人相对而坐。
任真自认为是个蛮健谈的人,他经常和客人攀谈,以此来了解每只宠物的方方面面。宠物医生当久了,他即使不见到宠物,只要和主人说几句话,就能大致摸透对方的性格,并且以此推断出对方养的是哪类宠物。
比如四十多岁热心肠爱管闲事的大姐喜欢养泰迪、吉娃娃,二十七八岁的单身女性喜欢养金毛、哈士奇,特立独行的高中生大学生偏好小众的爬宠,而文质彬彬的男青年一般会养短毛猫。
任真越是在宠物研究的方向上走的越深,他就越喜欢观察人,看起来像是自相矛盾的两个选项,但却有着相辅相成的关系。人的性格决定了行为,什么样的人会养什么样的宠物就像是等号的左右两边,永远是正负可逆的。
但偏偏王墨达……这个长了一张刚正不阿的脸、有着松树一样挺拔强壮的身材的男人,却养了一只毛茸茸的大松鼠,这样的男人明明更适合蛇或者猎犬才对嘛。
就在任真暗自思考王墨达的性格和魔王松鼠的投映关系时,王墨达忽然起身,拿过了放在门口的一个小纸袋。
“任医生,给你。”
“这是什么?”任真接过了纸袋,打开一看,意外发现里面居然是一条红绿相接的围巾。
明明是两种相撞的颜色,但经过巧手的编织,两种颜色巧妙的融合纠缠。大块的纯色色块与细腻的波浪曲线交融,让人光是看到就联想到圣诞的温馨氛围。
最巧妙的是,围巾的下摆居然用白线编织了一排像素风格的松鼠,即使是三十多岁的任真戴上也不会显得幼稚。
任真手里拿着精美绝伦的围巾,讶异的问:“为什么送我围巾?”
“谢礼。谢谢你救了大王。”王默达一丝不茍的回答。
任真救治过的动物很多,确实收到过心怀感激的家长们送来的各式小礼品,但围巾绝对是独一份。
“可王先生,你已经送过锦旗了。”任真笑着婉拒。
王默达面色难看的皱起眉头:“那个不行,那个时间太仓促了,我没绣好。”
“什么……?”任真因为这个意外的答案愣住了,“那个锦旗是你亲手做的?”
王默达点头,神色如常,好像一个大老爷们掐起兰花指捏着针头绣出一面锦旗是多么常见的事情。
“所以大王身上的衣服……?”
王默达继续点头。
“所以这条围巾……?”
王默达依旧点头。
任真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手感柔软的围巾,鲜艳的红色与深沉的绿色和谐交织,他的双眼盯着围巾的流速,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真是他接到过的最贵重的礼物。
这真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男人。
※
池骏到医院时,何心远正在给魔王松鼠肚子上轻微渗血的伤口上药。池骏不敢打扰他,就倚在门边安静的注视着他的动作。
何心远的手很稳,但池骏知道,何心远不是天生就有一双适合当医生的手的。他经历过数不清的练习,从最开始在实验室解剖小白鼠都要做噩梦,到后来能够一天连做三场绝育一场骨折。没有人能够不付出辛劳就成功,而何心远永远是最努力的那一个。
池骏最喜欢看何心远认真工作时的样子,就算是最简单的上药,何心远也绝不掉以轻心,用镊子小心夹起沾有碘酒的棉花轻轻在伤口上点按,专注的像是正在给豆腐做心脏搭桥一样。
待何心远忙完了手中的工作,池骏才开口唤他。
“心远!”
何心远回头一看,见他来了,很惊喜的挥了挥手。
池骏走到他旁边,望着那只捂着肚子很警惕的坐在笼子里的松鼠,他的手也“顺便”搭在了何心远的腰上。
“这是松鼠?怎么这么大?而且松鼠不应该是棕色的吗,这只怎么是灰色的?”
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的何心远果然无暇顾及腰上的狼爪。何心远兴致勃勃的为他解释:“这是魔王松鼠,一种很常见的宠物松鼠品种,体型本来就比其他松鼠大很多,这只长得尤其大,在同类里也算是大块头。”他说起动物的事情就会变得多话,“魔王松鼠背毛分为棕色、黑色、棕黑色三种。这只是品相很好的黑魔王,松鼠夏天和冬季的皮毛颜色不同,现在刚好褪为灰色。”
“它就是第一只被射伤的动物?”
何心远“嗯”了一声。“也不知警察调查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抓到那个私藏手弩的混蛋,这种会对动物下手的人都是心理阴暗的变态,真希望他能尝尝受伤的动物们所受的折磨。”
池骏拍了拍他的肩膀,正绞尽脑汁的打算安慰他,前台的小杨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嘴里嚷嚷着:“院长!院长!警察来了!”
“警察?”何心远拦下她,“什么警察?”
“就是调查手弩的警察呀!他们还带了个什么弓箭方面的专家。”
何心远很惊喜,刚刚还在想案件什么时候能有进展,没想到专家就上门了。
坐在办公室里的任真也听到了小杨的叫喊声,他和王默达对视一眼,匆匆推开门,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众人心里都惦记着案情,几人加快脚步向着大门口走去。
前台处,两位穿着警服的办案民警正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宠物医院的摆设。因为临近圣诞,昨天小杨刚把圣诞树从仓库里搬出来,民警进门时,她正拿着动物挂件装饰圣诞树呢。树下则堆着几个礼物盒,里面有狗粮、有猫玩具、还有项圈什么的,在店里买宠物用品买188元就能领取一个。
宠物医院的氛围自然和给人看病的医院不同,整体风格活泼又不失清新,有的小朋友还以为这里是幼儿园呢。
两位民警都是第一次来宠物医院,眼睛不住的左看右看。在他们身后有个背对众人的男青年,身高和池骏相仿,穿一件挺括的呢子大衣,手上提着公文包,正仰头观察着墙上挂着的狗狗模样的时钟。
见医院的工作人员来了,两位民警很热情的迎了上来。
“任院长,又见面了。”民警说,“在您那天报告了手弩伤狗的事件后,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又发生了三起,但受伤的都是流浪动物,有的是被环卫工人发现的,有的是被抓捕流浪狗的负责大队发现的。”
任真一听,忙说:“可以送来我们这里,我们这有最专业的医生,也有处理箭伤的经验,可以为它们免费手术。”
另一位民警安静了几秒,回答:“您费心了……但它们不需要了。”
众人沉默。
何心远搓搓鼻子,声音沙哑的问:“那凶手抓到了吗?”
“暂时没有。”民警说,“局里很重视这个事情。我们这次请来了弓箭方面的专家来配合我们查案,今天带他来和各位认识认识,以后应该有不少机会接触。”
“哪里称的上专家。”站在民警身后的男人终于转回了身,自谦的说,“我不过是对弓箭稍有研究罢了。”
他风度翩翩的伸出手,“很高兴认识各位,我是……”他的声音突然停住,双眼直直盯着垂着头的何心远,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心远?真的是你?”他不顾众人的侧目,几步上前想要抓住何心远的手,池骏心中狂跳,赶忙踏前一步把何心远挡在了身后。
“是你?”被他认出来的何心远下意识的抓住了池骏的衣服,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池骏心里着急,不知这位所谓的弓箭专家究竟是怎么和何心远认识的,但见何心远见之即躲的态度,这家伙绝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民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一拍手:“太巧了吧,没想到林老师你居然认识这位医生?……不过现在可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啊,咱们先谈案情,待谈完了你们再慢慢叙旧吧。”
幸亏有民警帮忙圆了一下场,任真直接把那位姓林的弓箭专家拉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并且以工作未做完的借口把何心远支到了配药室去,池骏当然像是跟屁虫一样跟了过去。
待配药室的门一关上,心急的池骏立即把心神不宁的何心远堵在了墙角。
“心远,刚才那个姓林的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欺负过你,要不然你怎么这么怕他?”
何心远闷不吭声。
他越是不说话,池骏越容易胡思乱想——何心远生性平和,不喜欢招惹是非,即使两人有冲突,错的也肯定是姓林的!
就在池骏恨不得撸起袖子冲出门把对方痛揍一遍时,何心远终于开口了。
“池骏,你别冲动。”
“你先告诉我他怎么欺负你的,我再决定冲不冲动。”
“他没有欺负我,只是……”
“什么?”
何心远轻声说:“池骏,那个人就是我大学时交往过的前男友。”
“……啊????”
怎么回事,何心远唯一的前男友不是他池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