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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星河白鹭起 > 第1章 大人的饭呢

    第1章大人的饭呢

    一轮落日挨着城墙缓缓沉没,昼与夜在都城边缘不动声色地交接。

    几名顽童沿街打闹,唱着莫名其妙的歌谣:“钱眼开,小鬼笑,人间有妖,钟馗驾到,邪魔休逃,替天行道!”

    飞燕帮主曾风坐在茶棚下翻账本,闻声擡起头呵斥:“瞎唱些什么!走走走!”

    顽童们一哄而散。

    他朝远处张望一眼,惴惴不安:“怎么还没回来?近日大安城不太平,得早些收工啊。”他自言自语嘀咕着,低头继续对账。

    街道尽头闪出一道身影,方小杞踏着余晖沿街奔来。

    她脚步轻捷,灵活躲过匆匆归家的行人,迎面险些撞上拉满货的骡车。

    在车夫的惊呼声中,方小杞足尖在石板路上一点,一个鹞子翻身越过骡车,石青色衣角在风中扬起,像一只展开薄翼的燕子,稳稳落在街边茶棚前。

    紧接着伸臂一探,手越过曾风的肩头,从他旁边的小筐里抢去一个馒头。

    曾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干的:“小兔崽子,可别噎死你!崔侍朗府上从醉霄楼点的蝎蓉驼蹄羹送去了?”

    方小杞咬着馒头,含混道:“送去了,送到的时候还咕嘟冒着泡呢!”

    曾风满意地点点头。他穿一身墨绿圆领袍衫,三缕胡须衬得一脸精明相,在凳子上坐得四平八稳,颇有一帮之主的派头。

    曾风,五十出头,自封京城飞燕帮帮主,手下收拢了十几名腿脚利落的孩子,每日驻扎在豪门贵府集中的延寿街,专做替达官贵人家前往酒楼餐馆订餐、送餐的跑腿生意。

    他拿起茶桌上搁在手边的记账簿看:“让我看看今日你送了几单?”

    除了方小杞,茶棚边上的墙根处的阶上还坐了一排十几岁的少年,各自拿着馒头啃,闻言都擡起头来,伸长耳朵听着。

    “方小杞……”

    曾风眯眼数着簿子上方小杞名字后的“正”字,用毛笔添上最后一笔,眉开眼笑:“今日数你送得最多,足足送了二十单,不愧是咱们飞燕帮的金牌飞燕!”

    说罢,拿笔杆点了点茶棚外的少年们,嫌弃道:“看看小杞,再看看你们!”

    有个少年缩了缩脖子,委屈地嘀咕:“小杞会轻功嘛!我们又不会。”

    曾风吹着胡子瞪眼:“不会就跟着小杞多学学!一个个的就知道吃!”

    曾风转过头来,皱纹里挤出微笑,从钱袋里摸出一把铜钱,哗啦倒在方小杞急不可耐伸过的手里。

    方小杞一手拿着馒头,单手数了数钱,急了:“不对啊帮主,不是说好送一单一文钱吗?这才十文,少一半呢!”

    曾风瞪圆了眼睛:“昨日晚饭吃的什么还记得么?”

    “鸡骨头。”

    曾风拍了一把桌子:“什么鸡骨头!那可是一大锅流油飘花肥肥的鸡肉!本帮主只管你们吃馒头、饼子,吃肉是要另扣钱的!”

    方小杞拧起眉:“可是那帮臭小子跟饿狼似的,我都没抢到肉,只抢到一根他们啃剩的鸡骨头。”

    “那怪得了我吗?下次你手快点,实在不行用上你那轻功,还怕抢不到鸡腿?”

    方小杞还要再争辩,曾风挥手将她赶开,忙着去算今日的总收成。

    她闷闷不乐,把钱揣进怀里,靠着茶棚的木柱子吃馒头。

    方小杞今年十六岁,是飞燕帮唯一的女“飞燕”。虽然干的是整日奔波的活计,人却收拾得整洁。

    她头上攒了一对少女双髻,一身石青色窄袖粗麻衣衫浆洗得干干净净,腰带束得腰身纤瘦,绑腿从脚腕一直缠到膝下,一双麻布鞋已经磨得厉害,但仔仔细细打着补丁。

    一张小脸下巴尖尖,是平时吃不太饱,又贪长个子形成的那种年少清瘦。鼻梁秀挺微翘,眼睛轮廓清晰深邃,长相称得上俊俏,神情却凉凉的,缺少少女惯有的温婉。

    她拿着馒头的手满是茧子和细小裂口,指节却修长,左手清秀玲珑的腕骨上,系着一圈磨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编织手环。

    面前传来哈哧哈哧的声音,她擡眼,看向几步外蹲着的一条杂毛狗。狗子瘦骨嶙峋,大概跟别的狗打架受过伤,脑门秃了一块。

    方小杞与它对视着:“阿秃,我要是再喂你馒头,帮主会打死我的。”在狗子可怜巴巴的注视下,她不为所动,无情地咬了一口馒头。狗子的口水滴到了地上。

    茶棚下,曾帮主翻着记帐簿犯起了嘀咕:“不对啊,怎么有一单没勾帐?”

    他猛地擡头,数了数坐在墙根下的一溜毛头小子,大惊失色:“周痕那小子呢?半个时辰前让他从归云阁往大理寺官署送一份鱼肉芙蓉羹,他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从东边传来带哭腔的一声喊:“帮主……”

    一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一拐一瘸沿街走来,葛布短袍上沾满尘土,眼泪汪汪地瘪着嘴,怀里紧紧抱着一只锦缎包袱裹着的食盒。

    曾风赶忙迎上去,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急得脸都白了:“这是归云阁的鱼肉芙蓉羹?”他指着东北方向,手指有些哆嗦,“周痕,大理寺在东北方向,让你去送餐,你怎么还倒回来了呢?”

    周痕抽泣了一下:“我走到街口那里就被人撞倒了,脚脖子扭了,我爬起来试着走了一段,脚实在疼得不行,要这么走了去,走到天亮也到不了大理寺!没办法,我就拐着腿折回来了……”

    他左脚支地伸出右腿,过短的裤腿下露出肿得发亮的脚踝,“不过我摔倒的时候死死抱住了食盒,粥一滴也没洒出来!”周痕擡袖子抹了抹眼泪,在小脸上抹出一道灰痕,擡头眨着湿漉漉的眼。

    曾风并没有夸他,只拎着袍子跺脚:“完了完了!这可是大理寺的大人订的餐,耽误了这么些时候,误了大人们的饭点,若是怪罪下来,咱们飞燕帮的生意就不必做了!得赶紧换个人送过去……从这里到大理寺要过三条街,路可不近呐!”

    他突然想起什么,接过食盒看向茶棚前的方小杞,急切地招手:“小杞,好孩子,你施展你那轻功去送,必能快一些!”

    方小杞倚着柱子没有动,冷冷道:“两条鸡腿。”

    曾风哪能不答应,赶忙点头:“成交!”

    方小杞一乐,露出一排雪白小牙,把剩下的最后一角馒头往阿秃的方向一扔。阿秃猛地跃起一口接住,囫囵吞了。

    曾风怒道:“小兔崽子,又拿馒头喂狗!”

    骂声未落,手中已经空了。

    方小杞一手抱着食盒助跑几步,踩着街对面的矮墙借力,翻身上了屋顶。

    身后传来曾风的高声叮嘱:“小杞,大人若是怪罪,务必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万不可顶撞!”

    “知道了!”方小杞头也未回,沿着屋脊飞腾纵跃,身影在天幕划出轻痕,像一道自由自在的疾风掠过暮色四合的大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