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高低床的下铺,珞薇已经睡熟了。
珞珈和伊湄站在床边观察了整整十分钟,珞薇的眼皮连动都没动。
伊湄忍不住感叹:“这机器人装得还挺像的。”
珞珈推了珞薇一下,见她不动,又用力地推了一下。
珞薇翻了个身,抱着枕头继续睡。眼没睁,小嘴不满意地噘了一下。
“珞薇?珞薇?”珞珈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叫道,“醒醒,醒醒!”
一连叫了几声,珞薇终于睁开眼,看清是珞珈,慢吞吞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忽然一把抱住她:“姐姐!”
她的声音甜甜的、软软的、迷蒙的眼神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珞珈的心莫名其妙地软了。
关城说,每个瑟族都会有一个机器人助理,关系类似主仆,但很多主人对自己的助理都会产生亲近的感情,一般也会以兄弟、姐妹相称。珞珈失忆以前,珞薇就一直叫她“姐姐”,也一直负责照料她的生活。
从某种意义上说,珞薇是机器人没错。珞薇是她的妹妹,也没错。
西陵山一役,珞薇几乎被九婴的烈火烧毁。运回基地后,永廉想尽办法维修,更换了大量元件,配置了新的外观。但里面的很多数据因为有珞珈的私人设定,根本无法取读,亦无法重启。珞薇的行为、表达也极度失常,前所未见。永廉认为已无法使用,于是把她放进了仓库。
为了获得珞薇体内封存的数据,在珞珈离开远人村时,关城把珞薇放到了她的身边。一来可以拴住她,二来可以取读隐藏的数据,要是珞珈想起了密码的话。
换句话说,珞薇的“自闭症”可能不是“装”的。她只是坏掉了。
两个女孩决定今晚要好好地审一审珞薇,各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
“珞薇,姐姐有些事情要问问你。”
“我要睡觉。”
“问完了就睡,很快的,好不好?”伊湄哄道。
“我要睡觉。”珞薇坚持。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珞珈问道。
“我是何珞薇呀。“见面前的两个人神情严肃,珞薇有点懵,声音里有了哭腔:”姐姐你不认得我啦?“
“你是何珞薇,同时也是瑟族的机器人。“
她一头雾水:“机器人?“
“就是变形金刚那种。“伊湄插了一句。
“我不是变形金刚!“珞薇瞬间嚎啕,全身扭动,猛踢被子,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我不是变形金刚……呜呜呜……我不是变形金刚!“
“嘘嘘嘘——安静,珞薇。好好好,你不是变形金刚,姐姐知道你肯定不是。“见她开始发作,珞珈第一时间把旁边的头盔抱在怀里,随时准备给她套上,”姐姐还有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答完了就睡觉,好不?“
“我要睡觉!“珞薇根本不听,砰砰砰,以头撞墙,大声尖叫,”我就要睡觉!睡觉!“
两个女孩同时扑上去按住她,珞珈轻声哄道:“好啦好啦,不问了,不问了,你睡吧。“
珞薇不肯交待,线索断了。
将她哄睡后,珞珈从抽屉里找出那封快递,和伊湄窝在沙发上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从清东街回来后,珞珈就把那封律师信和手链放回到原来的信封,以便日后检查。
这一次,她们的研究对象是信封。
那是一个常见的中丰快递,电子打印的面单上显示寄信人是蒋松林,地址是鹭昌区的蒋松林律师事务所,电话号码珞珈查过,就是事务所的前台。收件人是何珞珈,姓名、地址、电话都没有错误。
“这至少说明寄信人对你有一定的了解。”伊湄说,“知道你的名字就罢了,连手机号也知道?以前肯定跟你有过接触。”
珞珈同意:“而且那人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没错。”伊湄点头,“不然不会附上手链。那是方弘逸送给你的东西,失忆后你没有见过它,却在那个人的手里。会不会是……关城或者关绪?听你的介绍,我觉得这两位比较狡猾。”
“不会。“珞珈摇头,”关绪坚决否认这件事。方弘逸那边,看见这封信时也非常惊讶。”
“不大可能会有第三者啊。“伊湄皱了雏眉,冥思苦想,”我觉得两边都没有对你说实话,这中间一定还有别的秘密。”
“我明天想去一趟律师事务所,拿着这封信找个人问一下。”珞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总觉得这个律师跟我有什么关系。”
时间不早了,珞珈道了个晚安,打算回屋洗澡,刚站起身,伊湄忽然问道:“那个还在瘫痪的关城呢,你不管了?你们不是一吻定情了么?”
珞珈一怔,伊湄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什么一吻定情?”
伊湄白了她一眼,掏出手机,滑出一张照片:“有图有真相。这该不是P的吧?关城发给我的。”
珞珈一看,有点傻眼:真会找角度,看上去像是一场激吻。
珞珈对关城的道德期待值不高,也知道他爱在这件事上较劲儿。尽管如此,看到这样“香艳“的照片,她还是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别不好意思,方弘逸也看到了。”伊湄促狭地一笑,“受的刺激可大发了。”
“……”
“所以珞珈,你现在究竟是关城的未婚妻呢,还是方弘逸的前女友?”伊湄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可不要玩暧昧喔,两边都不好惹,摇摆不定的话,会出大事的。”
珞珈想了想,点点头:“一定要选的话,还是关城吧。”她苦笑一声,又说,“我总不能选那个想要我命的人呀。关城说方弘逸以前想射死我,我还不肯相信。可是,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方弘逸亲口承认向我射过九箭,之后我和他大打出手、互相射击、枪战的场景堪比好莱坞大片。我要是再见到这个人,决不让他好过。”
蒋松林律师事务所就在白鹤楼附近,虽与鹭口区隔着一条江,坐地铁的话,其实并不远。
珞珈与伊湄赶到时,前台小姐正忙着接电话。两人在会客区里等了五分钟,前台小姐过来说蒋律师还在国外度假,不方便联络,不过她可以请他的助理过来一下。
助理姓杨,是个年轻的女人,二十七八,中等个,圆脸,波波头,戴着钛金眼镜。她将那封信仔细地看了两遍后说:“这信不是蒋律师写的,也不会是我们律所的其他人写的。“
她的语气非常肯定:“首先,信纸不对。”她指了指上面的印花,“这种珠光、烫金、还带着香气的纸张应该不便宜,但律所不会用来作信纸,太张扬,太脂粉气了,拿出去显得很不专业。”
说罢打开一个文件夹,拿出一叠信纸:“我们律所有统一的专用信纸,就是这样的,上面有我们的地址、商标、发函号。其次,这个蒋律师的签名看上去倒是挺像,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模仿的,但上面没有律所的印章。一般像这样的法律文书,我们都会盖章。“
所以,信是伪造的。珞珈不死心地又问:“蒋律师有没有一位姓方的客户,不久前去世了?“
“没有。“杨助理果断摇头。
见两人一脸绝望,她想了想,补充道:”这封信虽然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写的,但读起来的确像是律师信,至少口吻上很像。尽管术语、措词并不准确,用来骗骗外行还是可以的。依我看,可能是从某些律师文书的模版上摘抄、拼凑出来的。“
“模版?”
“对啊,这种模版网上很多。“
她打开手提在百度上搜索起来,过了片刻,将显示屏移到她们面前:“看,像不像这个?“
珞珈瞪大眼睛一看,在一个法律文书网上,出现了众多的模版,其中一类就是“遗产赠与”。这封信与里面的一个范文非常相似:“尊敬的XXX先生(女士),我们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通知您,XXX先生于X年X月X日不幸去世。作为他的遗嘱执行人,我受托向您通知他的遗愿……”
珞珈在心中比较着两个文书的相似度,忽听杨助理“啊”了一声,说道:“我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想到我们的律所了!”说罢指了指文书网右边的广告栏。
两个女生凑上去一看,上面有个“蒋松林律师”的业务广告,结尾处写道:“如果您有任何关于信托和遗产继承方面的法律问题,欢迎与我们联系、预约咨询。”并附上地址电话。
珞珈与伊湄面面相觑。
线索又断了。
回去的路上,伊湄忽然又想出一招儿:“查一下快递的单号,看看它是从哪个区,哪个分派点里发出去的。或许能找到线索。“
单号查询显示,收件地址是中丰快递“海元路服务站”,时间是2月22号上午8点23分。
这个服务站珞珈没去过,但海元路离东平路——也就是甜品店——不太远。
“哈!”伊湄忽然说,“这封信多半是店长或者水手大哥寄的。”
“何以见得?”
“你不开车不识路。这个海元路是他俩上班的必经之地。”伊湄兴奋得直拍手,觉得自己解决了重大难题,“瑟族说他们没给你寄信,不要太当真。想想看,最想拿到矰子就是他们!很可能是用这一招来试探你,看你收到信后,会不会真的去清东街。如果是真的,再半路拦截,所以你会遇到两个黑衣人。快,跟店长打个电话,问他一下!”
“他不会承认的啦。”珞珈觉得这个理由有些勉强。
她们去了海元路的快递服务站。
那其实是个破旧的仓库,很大,很乱,里面堆满了包裹。两张桌子拼成的前台里,坐着一个四十岁的大叔,正埋头往电脑中输着数据。
大叔倒是很健谈,说自己天天在这里值班,顾客多,业务忙,但他记性不好,想不起来那天都来了些什么人。
伊湄环视四周,问道:“店里有监控吗?”
“没有。”大叔说。
幸运的是,服务站的正对面是家小超市。超市里有监控,一个对外一个对内。
保安说只有领导和警察可以察看监控。在珞珈塞给他三百块钱后立即改口了,笑眯眯地将她们引进了监控室。
因为有具体时间,找起来很方便。
8点17分,一个女孩走进了服务站,虽然是背影,但从衣服、发型、走路的姿势和背包的款式上看,那是珞薇。
珞珈一眼就认出来了。
两人同时骂了一句:“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