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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曲一弦微微眯眼,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身后的车队。

    距离稍远,夜色又太暗,炽白到几乎刺眼的远光灯下,除了能分辨出车队的车型和数量,其余任何特征都无法看清。

    在西北,敢直接这么撵上来找她麻烦的,曲一弦还是头一回遇到。

    她侧目,看了眼伫立在行道树旁的路标指示牌——继续直行两公里,就是大柴旦的高速收费站。

    西北的高速收费站和繁华城市不同,不重要的垭口除了岗亭里负责收费的工作人员,很少有警方驻守。

    想借高速公路甩掉后面车队,不太实际。

    倒是在一公里外,有一个十字路口,往西过匝道,有一条省道能直达荒无人迹的315国道。

    315国道穿越了柴达木盆地的无人区,素来与美国的66号公路相提并论。

    国道的两侧,有近两万多公里的雅丹城。

    没有人,会比她更熟悉那里的路了。

    曲一弦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瞥了眼油箱的油量:“油量不够进敦煌,上高速的话很可能半路就被逼停。

    后备厢里还有一桶备用汽油,进国道,把尾巴甩掉,不然今晚就要交待在这了。”

    她从储物格里翻出望远镜,身姿灵活地爬至后座:“能不能想办法让我看一眼头车?”

    这里远离大柴旦的城区,没有路灯,除了紧咬着巡洋舰不放的车队灯光,她视野里茫茫然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傅寻注意着路况,单手在GPS上搜寻坐标。

    “回程时有个在建的工地,记得吗?”

    傅寻问。

    曲一弦回忆了一下,“你是说315国道附近的那个?”

    傅寻嗯了声,提醒:“那里有灯。”

    他不提,曲一弦还没想起来。

    那片工地是浙江某个建设集团投资开发的商业景区园。

    紧邻翡翠湖和盐湖,因地制宜,开发了一个名为“天空之城”的旅游小镇。

    除了翡翠湖和盐湖这两个天然的景点,周围还配备了一应的酒店,餐厅,商业街。

    除这些基础设施外,还野心勃勃得增加了不少亲子运动和室内游乐项目。

    规模宏大得像是平地建起了一座中世纪的城堡,围墙高筑。

    今天路过时,她依稀记得,其中有几座建筑物外围的脚手架已经撤掉了大半。

    曲一弦攀着副驾的座椅,越过傅寻,接过他手里的GPS,重新规划路线。

    巡洋舰要绕一次远路,进入建筑工地。

    等她摘抄下头车的车牌号,再抄近路,进入315国道。

    她估算了一遍公里数和油量,脸色有些微妙:“油量只够到南八仙。”

    傅寻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问:“南八仙?”

    “对。”

    曲一弦把做完路线图的GPS递回去,背对着傅寻,盘膝坐在后备箱的垫子上:“1955年,浙江籍八位女性地质队员进雅丹群寻找石油资源。

    勘测的归途中遇上沙尘暴,不幸全部遇难了。

    ‘南八仙’这个地名,就是为了纪念这些英雄取的。”

    南八仙雅丹群是继敦煌雅丹魔鬼城外游客到访数量最多的免费景点,它矗立在315国道两侧,巍峨磅礴,像长眠的坟堆,高低错落。

    曲一弦带线常来这里,但仅限于在公路两侧的雅丹群活动,从未深入过腹地。

    “听说,南八仙的雅丹群,有英魂长眠。

    车辆半夜入内,容易遇到鬼打墙,被困死在里面。”

    她把玩着手中精巧的望远镜,问傅寻:“怕不怕?”

    傅寻三心二意,既要留心路况,又要维持车距,引身后的车队进入工地。

    曲一弦这段话,他反应了数秒才读透她的意思。

    他借着车内仪表盘的光,往后备厢看了眼:“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看看后备厢有哪些可以扔的东西。”

    话落,他猛得提速,在十字路口的红灯下,猝不及防一个大拐。

    巡洋舰四轮抱死,身后扬起一串长烟,车轮摩擦地面时的尖哨声里,巡洋舰的车身擦着路肩,漂移着甩进了右转专用道。

    短暂的减速后,傅寻的方向盘急打,油门一轰,风驰电掣般绕过“前方施工,请减速慢行”的警示牌,一路疾驰。

    身后,眼看着追上巡洋舰的车队,被傅寻耍得齐齐猛踩急刹。

    夜幕下,刺耳的刹车声接二连三,像呼啸的鹰哨,格外刺耳。

    曲一弦顾着思考傅寻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毫无准备之下,险些撞上车厢内壁。

    好在她临场反应迅速,身体失去重心前,下意识勾住了后备厢的防滚杆,在撞到脑袋前,手腕一撑,险险避过头破血流的下场。

    我日!

    她扶着脑袋,满目晕眩中,随手抓起一只沾着汽油的手套朝着傅寻的后脑扔去。

    手套砸在椅背上,轻轻一响,很快掉到车垫上。

    傅寻从后视镜里瞥了眼重新追上来的车队。

    工地起落架上的探照灯,灯光明亮,头车从黑暗驶入光明,彻彻底底的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傅寻微微抿唇:“曲一弦。”

    曲一弦捡起望远镜,闷声道:“知道了。”

    她抄起望远镜调距,模糊的镜头前,那辆黑色的路虎逐渐露出探索者的车标。

    曲一弦的目光上移,对准驾驶座。

    逆着光,她看不清人脸,只看见了对方脖颈上挂着的观音像玉坠。

    车身一晃,突进碎石铺起的搓板路。

    曲一弦稳了稳身子,没再耽搁,镜头落在车牌上,飞快的记下了车牌号。

    傅寻见她半天没动静,问:“看到了?”

    “看到了。

    已经停产的路虎探索者,外饰没有任何改装,是青海的牌照。”

    她扔掉望远镜,准备翻回来。

    傅寻察觉她的意图,叫住她:“动力改装过,巡洋舰和它比耐力比不了。”

    这辆探索者几次险些追上,如果不是借助地势之便,傅寻压根甩不掉他。

    他一开口,曲一弦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难怪傅寻叫她看看后备厢有什么能扔的,等开进315国道,一路平坦,巡洋舰被改装过动力的探索者包抄,只是时间问题。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收纳箱上,没迟疑,三两下把收纳箱里的工具倒空,留出整个空箱。

    做完这些,她从后备厢回到副驾,翻出卫星电话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安顿好姜允,准备溜回宾馆看看,结果刚出门就接到了小曲爷的电话。

    他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一边接起电话一边退回房间。

    “小曲爷。”

    袁野关上房门的同时,对面属于姜允的房间,悄悄的,打开了一条缝。

    “是我。”

    曲一弦找出支黑笔,在手心里摘下车牌号报给袁野:“是辆黑色的探索者,你帮我查查这车是谁的。”

    袁野应了声,犹豫了几秒,才问道:“曲爷,你和寻哥目前安全吧?”

    “死不了。”

    曲一弦换了只手接电话:“明天敦煌见面了再说,你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曲一弦准备钻回后备厢。

    刚一动,傅寻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现在不需要。”

    他视线紧盯着路况,连余光都没分过来一下,只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施力,按住曲一弦重新在座椅里坐下。

    “安全带系上。”

    耳畔,是高速行驶中呼啸而过的旷野风声。

    改装过的巡洋舰,底盘稳重,他仅一手握着方向盘,车身却沉稳依旧,连半点偏移也没有,似一柄破风迎刃的利剑,乘风而上。

    而身后,紧追不舍的探索者,油门一加,车头猛然前送的突进下,逐渐逼近。

    后视镜里骤然聚增光线,探索者从巡洋舰的右后方包抄,车头越过巡洋舰的车尾,猛得靠了过来。

    傅寻迫不得己松开曲一弦的手心,握正方向盘,油门点踩。

    两车差距较大的提速功能里,巡洋舰被逼至对向车道,迎向翻坡而来的那辆大卡车。

    同一时间,发现冲突路况的大卡车,喇叭急响,远近光灯频繁切换提示并头前行的两辆越野。

    国道的对流车道并不算宽敞,柏油公路两侧是已经碾成了风沙的土台,侧侧轻响的两岸风声被急驰而过的两辆越野卷入车道。

    风声瞬间尖锐,疯狂得涌入并行的车辆空隙中。

    眼看着车距离疾行而下的大卡车越来越近,曲一弦的面色微微发白,她抬眼,看向傅寻。

    车内仪表显示的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微凝,唇线微抿,仍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表情。

    “路两侧都是土台,这个车速下,车身偏移一寸都有可能车毁人亡。”

    他语气镇定,丝毫没有受对向车道长鸣的喇叭影响。

    “他一马当先,是想逼停巡洋舰,再让后车包饺子。

    除非不要命,否则插上翅膀也撕不开层层包围的口子。”

    他的声音渐渐冷硬:“但他没发现,他的车队,根本跟不上。”

    话落,他的目光下落,看了眼趋向岔路转角越来越近的坐标点。

    忽然松了油门,改踩刹车。

    这种车速下急刹,必定翻车。

    傅寻靠点刹控制着车速,在和对向大卡车仅剩五米的对冲下,猛得将刹车踩到底。

    同时,方向微打,行云流水般和并行的探索者错开一个车头。

    曲一弦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听见耳畔响得几乎炸裂她耳膜的急刹声和卡车鸣笛声,天旋地转般的车灯交汇下,与探索者完美错开的巡洋舰,几乎是擦着它的车屁股并回了原先的车道。

    已无法停刹转向的大卡车,在短短寸厘的交汇车距中,和巡洋舰擦肩而过。

    刹那间,风声入耳,犹如万鬼啼哭,尖利刺耳。

    曲一弦死死地握住车顶的把手,然而这样的急刹和并道,前后冲击的压力像有一双手拼命地挤压着她的五脏六腑,天旋地转般的晕眩里,她发誓——以后打死不坐傅寻的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