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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她像是感受到了在太空暴露时才能体验到的血液沸腾。
关在心底的野兽握着栅栏拼命嘶吼,试图冲出牢笼。
她的眼神微定,凝神数秒后,翳了翳唇角,想要说些什么。
启唇时,声音像是被风沙吞没了,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抿唇,心口像是彻底撕开了一个洞,那些被粉饰太平的窟窿一下被巨石砸开,疯狂地往外灌风。
她稳了稳手,伸手接过傅寻手里的这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昏暗,唯有巡洋舰的车尾打了灯光,那块已经脱落得近乎没有本来面貌的团徽在灯光下折射出莹莹彩光。
就是那抹光,像潮涌般,一光一缕闯进她的回忆里把她刺痛得面无全非。
曲一弦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狂澜不止的内心。
这种强自镇定的事她做过无数次,早已熟能生巧。
她抬眼,目光镇定,语气平静:“照片哪来的?”
“我是户外越野爱好者。”
傅寻垂眸看她,目光里带了几分观察,探究着她的情绪:“无氧攀登喜马拉雅时,结识了一位驴友。
这张照片是他今年徒步可可西里时,无意拍到的。”
曲一弦不语。
她的目光似复刻般,在照片背景和那辆废弃的巡洋舰上徘徊许久。
“这是在室内?”
曲一弦问。
她的声音犹有些沙哑,眼神却清亮,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废弃的军事要塞。”
傅寻抬手,指向巡洋舰车头不远处黑色的油罐:“这是两千吨的油罐闸门,红色数字是油罐编号。”
可可西里深处有废弃的军事要塞?
曲一弦下意识拧眉:“这个军事要塞是什么时候被废弃的?”
“1979年。”
傅寻说:“燃油最后一次入库的时间在1979年的一月,此后再没有更新任何入库记录。
军事要塞目前还未开放,隐蔽在山体里。”
话落,他不等曲一弦发问,自觉回答:“我不告诉你,是有些手续还在走流程。
况且,我也无法确定这辆巡洋舰为什么会出现在废弃的军事要塞里。”
傅寻从她手里抽走那张照片重新封回冲锋衣的内衬里:“提前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江沅的失踪另有隐情,你用不着回避江沅失踪这件事。”
“而且我猜测,裴于亮可能知道点什么,否则江允不会跟他走。”
日益陈旧的痂被血淋淋地揭开,曲一弦痛得几乎喘不上气。
她倚靠着椅背,望着车窗外仿佛无边无际的沙山,良久,才问:“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傅寻:“比起裴于亮,江允更信任你。
所以我们按计划好的路线继续往前走,先找到水源。
裴于亮在敦煌潜伏了这么久,未必不会知道这处水源地,有可能就在那里等着。
就算没有,最迟今晚,裴于亮或者江允,就会自己联系你了。”
曲一弦的脸上露出丝疲态,眉眼倦倦的,像是没休息好,看上去精疲力尽。
傅寻的这段话,她连想都没想,点点头,一副不愿再多说的表情为这趟行程拍板定论:“好,听你的。”
……
巡洋舰继续上路,这趟起步,车速比之前明显慢了许多。
傅寻看了眼时间,计算着路程和到达时间。
握着对讲机的手指在通话键上停留数秒后,他随手把对讲机扔到副驾上——算了,多给她点时间。
曲一弦一路走走停停,不断地修正着方向。
前半截路边开车边想事,车速掉到四十码也没察觉,等沙漠里太阳越升越高,车内气温即使把空调风叶拨到最大也无济于事时,她终于发觉自己的速度太慢了。
后半截路提速后,在下午一点,沙漠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曲一弦抵达沙漠的腹地。
漫天风沙的荒漠中,坐标点上那座风蚀出的小土丘开了一扇形状不规则的小口,远远看去就跟阎王爷给你开了一条地狱之缝,缝里黑漆漆的,藏着所有的牛鬼神蛇。
曲一弦却在看见那个小土丘时,长舒一口气。
鸣沙山的腹地,她从未来过。
刚才还在路上时,眼看着离坐标点越来越近,土地却渐渐变得贫瘠时,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水源坐标点。
土丘前方,环绕着一圈流沙。
沙砾酥细,像一条流沙淌成的河流,正随风游走。
曲一弦止步在流沙带前,她下车,从后备箱里取了柄铁锹,握着锹柄,用腕劲使力将铁锹斜掷入流沙中。
整柄铁锹恍如被吞没了一般,顷刻间没入了流沙带中,只露出一个圆弧小柄。
曲一弦的表情瞬间有些凝重。
她回头看了眼待在车上没下来的傅寻,说:“流沙的深度和直径面积不太友好,巡洋舰强行过流沙带,可能会陷车。”
这一片的地形有些像察尔汗盐湖的盐壳地,唯一的区别是,察尔汗是盐壳地,地表覆盖一层鱼鳞状被晒干的盐壳,底下是深不可测的溶洞。
而鸣沙山,则是地表覆有流沙,流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沙坑。
两者皆有陷车危险。
傅寻闻言,下车查看。
流沙带环绕着水源地,面积覆盖极大,走完一圈大概要半个多小时。
这地形是越野爱好者默认要避开的危险地带,谁也不知道在没有专业测量工具的情况下,流沙带的流沙量以及沙坑深度是多少。
“车不进了。”
傅寻蹲下身,手腕用力,握住铁锹的圆弧把手,一用力,将铁锹从黄沙里拔出来。
他指了指看似像结实地面的土丘:“这么明显的分界线,毫无过渡。”
水源地必定有一条充沛的地下水,这个土丘和沙漠腹地的干燥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为了保护水源地,人为塑造的围墙。
只不过日积月累下,风沙侵蚀,这块保护地早已没了早期的模样,变成了一块不加修饰的土丘,就像——
汉长城遗址上被风沙渐渐馋食而损缺的烽火台。
“靠近水源地,这里的土壤和彻底沙化的沙漠不同,有黏土能塑造成型。”
他微俯身,轻捏住曲一弦的后颈,转了个方向示意她去看土丘环面的沙蒿和骆驼刺:“地下水的充沛让这片土地的植被也格外多些,表层看似结实的地面很有可能是被晒干后的黏土,承受不了多少重量。”
曲一弦抬眼看他:“你是把我当小朋友在科普?”
“小朋友不至于。”
傅寻瞥了她一眼,站直身体:“不觉得像在对待女朋友?
耐心又认真。”
曲一弦嗤了声,转身上车:“这里进不去,那就再找找能下脚歇息的地方。
这里既然有地下水,附近一定还能再找到一块水源地。”
她坐上主驾,边系安全带边朝傅寻吹了声口哨:“快上车。”
傅寻握着铁锹,笑了声,说:“不想开车了。”
曲一弦揿下车窗,身子半探出车窗外,问:“怎么了?
累着了,还是中暑了?”
傅寻这身娇体贵的,她是不是太高估他的耐操程度了?
没等曲一弦琢磨出沙漠拖车的可行性,傅寻已经攀着越野车的顶架坐进了车内,他车窗半降,隔着一车的距离,对曲一弦说:“带路。”
曲一弦:“……”你们男人都这么善变的?
腹诽归腹诽,曲一弦手上动作麻利,巡洋舰倒车退了半个车身,方向一拐,沿着沙漠植被的分布疏密继续往前寻找水源。
走走停停半小时后,曲一弦的车停在巨大沙山的山脚下,不动了。
几秒后,傅寻的对讲机里“咔”的一声轻响后,传来曲一弦略显低沉的声音:“我又看到那条车辙印了。”
他抬眼。
巡洋舰的主驾车门被推开,曲一弦攀着车顶架,蹬着轮胎借力,三两下翻上车顶,远望沙山。
她手里拿着望远镜调焦距,双腿修长笔直,腰身的比例更是恰到好处。
刺眼的阳光下,她恍如全身在发光,有阳光透过她的手肘脸庞,落进他的眼里。
傅寻咬着烟,忽然就笑了。
开车也挺好的,坐她的副驾可就看不见这等风情了。
想着曲一弦还在戒烟,傅寻顺手讲叼在唇边的香烟夹到耳后。
他俯身,从车兜里取了瓶矿泉水,下车去找她。
曲一弦从车顶下来时,傅寻倚着车门,给她递了瓶开好盖的水:“有发现?”
“没有。”
曲一弦摇头,她口干舌燥,举望远镜远望的这几分钟内被阳光晒得脑子发晕。
喝了几口水,缓了一阵才甩掉眼前的青黑。
她眯了眯眼,说:“车辙印到前面那座沙山脚下就不见了。”
“跟上去看看。”
傅寻接过矿泉水瓶拧上盖:“太阳已经西落,今天能不能找到水源地已经不重要了,车上的水足够支撑过今晚。”
他的想法和曲一弦不谋而合。
找水源地一是为了补给水;二是为了避热。
沙漠行车最要命的就是高温,不止车受不了,人也受不了,就像随时随刻待在一个大蒸笼里,做着高温桑拿,中暑脱水几乎是分分钟的事情。
她的视线落在黄沙的尽头,临上车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几秒,叫住了走到车边的傅寻:“谢谢你啊。”
她这道谢没头没尾的,傅寻握着车门把手,一时不解。
曲一弦解释:“江沅的事,谢谢你告诉我。”
也谢谢你一路照顾我。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
傅寻半晌才淡淡点头:“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听你谢谢我。”
他拉开车门,呼啸而过的风沙里,他一字一顿,咬字清晰道:“你也不用有负担,是合作,也是我心甘情愿为你鞍前马后。”
他的感情极淡,除了那晚情不自禁,也就偶尔在口头上占占她的便宜。
那漫不经心的撩,和细微之处的体贴就像是一剂注入曲一弦心脏的猛药,于无声无形之中一点一点侵占她的心房。
曲一弦弯了弯唇角,上车后,悄悄瞥了眼后视镜。
确认他发现不了,才猛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男人,真要命。
……
有了车辙印带路,曲一弦一路没停。
车轮碾着黄沙的沙沙声,沙粒敲击车底盘护板的悉率声尤显得沙漠格外安静。
曲一弦留意了眼紧随其后的那辆越野,微微勾了勾唇角。
巡洋舰绕过沙山时,车速放缓。
视野里,沙山山脊的曲线下,一个洞开的沙山山门跃入眼帘。
沙门上窄下宽,高约三米,背着光,山洞黑黝黝的,像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森森往外冒着凉意。
而此时,山门口有半截车头外挂。
墨黑色的探索者沾染着风沙,车身灰扑扑的,唯有车窗降下,露出了主驾上坐着的人脸。
裴于亮的目光深沉,一动不动地坐在座驾上,看着巡洋舰从沙山上俯冲而下。
曲一弦在反应过来这张熟悉的面孔是裴于亮的同时,他露出牙齿,白森森地冲她一笑。
随即,他往后一退,露出了被绑缚在副驾上失去行动自由的江允。
曲一弦的脑子一炸,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侧沙山上守山门的位置,引擎声大作。
两辆越野,从沙山上俯冲而下,以包夹之势飞快地往巡洋舰扑来。
对讲机不甚清晰的电流声里,傅寻的声音冷静且夹杂风雷之势:“快走,先离开这里。”
“不走。”
曲一弦咬牙,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裴于亮引诱我到山门,是想两车包夹。
两辆车而已,首尾都是空隙,他是做好了一击不中立刻离开的准备。”
“我偏不让他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