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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行止晚 > 番外

    近几年宋裕和的造反之心越发强烈,原本驻扎在江南的官员被杀得所剩无几,全部换上了宋裕和自己的人。

    皇帝派人来查过一次,那人还没到江南,就感染风寒,暴毙而亡。

    赵安皓还在京城时,陛下问他:“上一个江南巡抚死在半路,大家都知道是个九死一生的苦差事,你竟敢去?”

    他说:“敢,若能让天下太平,世道光明,我敢去。”

    皇城内外到处都是祯王的眼线,烧杀抢掠,明明是皇家贵胄,是本该受人敬重的王爷。

    可现在提他的名字,三岁孩童会怕得哭泣,如狼如豹,令人闻风丧胆。

    恶行昭昭,罄竹难书。

    皇帝笑了,说他和一个人很像,他自觉地没问是谁,只是在心里想能得皇帝如此赞许的,大概是个正直凛然之人。

    后来在江南祯王府看见了一脸苍白,毫无血色地躺在宁格怀里的安棉棉,她微微合着眼,听见他的声音,抬眸看了他一眼,视线又不动声色地滑向宋裕和。

    可是只那一眼,赵安皓就能确认了。

    他忘不了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用稚嫩的声音问他:“你的名字是取自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问得他愣在原地好久。

    世人皆知宋裕和不尊皇帝,是司马昭之心,可他却想投入宋裕和的门下,做他的门客。

    他这身锦白衣裳,以后如何做到皓皓之白,面对她的询问,他竟羞愧得不知如何作答。

    彼时只以为是一句无心之言,现在看来,竟是在劝他回头。

    赵安皓拿着黑衣人趁乱扔在院中的发簪,他初到江南时,在她头上看到过。

    他这一路九死一生,躲过无数次暗杀,好几次都以为自己会和上一个江南巡抚一样死在半路。

    但他活下来了,站在江南的地界,站在祯王府门口。

    一下车,就看见他记了好几年的姑娘。

    姑娘笑着对他说:“舟车劳顿,辛苦了。”

    当时只以为是一句客套话,现在想来,其实从一开始,她就认出了他。

    她太擅长演戏了,所有的话都藏在话里。

    快行至京城时,一路上祯王的眼线被铲除得差不多了,安棉棉第一次上了他的马车。

    许是因为身上有伤,不似往日灵动,沉稳安静,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她的第一句就问:“那日与王爷对弈,谁赢了?”

    他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那日她受伤回府之前的那局棋,他说:“未下完。”

    “大人若还记得,可否复一下盘?”

    赵安皓不知其因,但没多问,摆到中盘时,又听她道:“不似他平时的实力。”

    “王爷心乱了,棋也就乱了。”

    他说完这句话,安棉棉许久未出声,只是一步一步地同他下着。

    他未和她说,她的棋里,有几分祯王的影子。

    回宫之后,皇帝问他立了此功,想要什么。

    他想了又想,说没有。

    皇帝让他去查一件陈年旧案,关于十四年前嘉盛关城主叛国一事。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安地问:“可有何不妥?”

    “安棉棉求朕还她父亲清白。”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朕记得你祖籍也在嘉盛关,对此事可有印象?”

    他记得,记得敌军入侵,记得祯王带人平反,亦记得那夜厮杀,他在枯井里看见的小女孩。

    她缩在角落里,仰着头望向他,脸上还挂着泪。

    他问她还活着吗?问完就觉得自己傻,又让她等一下,过会儿就来救她。

    原来是这个姑娘。

    赵安皓笑了一下,他的家人都被敌军杀死了,他只能去投奔在京城的叔父。可刚走到一半,就有人自称宫里的,将她带走了。

    时隔十几年,再一次回到嘉盛关,赵安皓率先去了以前的白府,此时已经换上了新的牌匾,新任城主叶尚卿,是个人人歌颂的好官。

    他说明来意,管家请他进去,备上茶,抱歉地笑着说城主在军营操练,已经派人去请了。

    府里的人有说有笑的,但又规矩得体。

    有孩童蹴鞠不小心进了府里,丫鬟踢给他笑着说道:“天都黑了莫要贪玩,快回家去。”

    那孩子脆生生地应了一句,抱着球摇摇晃晃地跑了。

    与江南完全不同。

    他查了一个月,所有证据都指向白城主的罪行,查无可查。

    回京述职时,皇帝叹了口气道:“该如何同她说。”

    赵安皓不知道。

    那个为了证明父亲清白,为了洗刷白家十几年冤屈,两次在鬼门关走过一遍的姑娘若是得知自己的父亲,一直敬佩的父亲,真的是人们口中的卖国贼,可怎么办?

    她如何承受得住?

    后来,他不常听见她的消息,皇帝将她安排在以前待过的那座无人居住的宫殿,宫里人常唤她一声安姑娘。

    她不常出门,偶尔会去淑妃宫里坐坐。有一日下朝,在宫门口时,遇到了她,那日是她的生辰,向皇帝请了旨出宫。

    还是当初的模样,见着他微微福身,声音清冷道:“赵大人。”

    这大概是她本来的性格,清冷从容,一双眼眸沉静似水。

    他亦俯身作揖,唤了声:“安姑娘。”

    他同其他人一样,唤她安姑娘,可心里还是有一丝期望,遥记得当年从枯井救她出来,她声音很小,还带着哭腔同他说:“我叫白桑语,你叫什么啊?”

    她姓白,却还是选择用淑妃给的名字在宫里生活着。

    他那夜不知怎的,不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若是回到那个时候,他定会说:

    “小生赵安皓,取自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

    他对得起这个名字,对得起身上的这身官服。

    他想告诉她,自己是那个把她从枯井救出来的哥哥,想问问她可曾记得。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看着她,用一如既往疏离却礼貌的态度同她说:“下官祝姑娘生辰安康,余生喜乐,平安顺遂。”

    她微微一笑,道了句谢就离开了。

    他看见安棉棉拐进北道,那是通往祯王府的路。

    她或许是想去见见故人。

    后来叔母问他:“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他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她的脸,摇摇头,说没有。

    他成亲第二日,夫人拿着藕粉的发簪问他从何而来。

    他笑着看着那簪子,说了句:“一位故人的。”

    夫人问他:“收起来吗?”

    他答:“收起来吧。”

    连带着他的情意,都收在了匣子里。

    他有安逸的生活,有待他如亲生的叔父叔母,有贤惠的夫人。

    而他这念了这么些年,明知不会有结果的情意,就放下吧。

    他坚守他的皓皓之白,为国为民,清廉正直,就足够了。

    感觉脸上痒痒的,宋裕和微微蹙眉淡声道:“棉棉别闹。”

    “你醒啦?”姑娘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宋裕和睁开眼就看见安棉棉拿着麦草蹲在他面前,眼睛又黑又亮,“你是谁?怎么睡在这?”

    安棉棉不会这样放肆地同他讲话。

    宋裕和眸色一暗,看着与安棉棉有着一样面孔的人,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周围。

    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嘉盛关?

    “诶,我和你说话呢。”姑娘拿麦草在他眼前晃了晃歪着头看他,“看你这打扮,是京城来的吧?是谁家的公子呀?”

    宋裕和薄唇微启,带着试探:“白桑语?”

    姑娘诧异,眼睛睁得圆圆的:“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真的是她。

    宋裕和眉眼瞬间温柔:“你腰间挂着的是嘉盛关白府的出入令牌。”

    “观察得真仔细。”白桑语恍然,笑了笑又问一遍,“那你呢?你又是谁?为何来此?”

    “在下清河晏氏,单字离。”

    “晏离?”白桑语喃喃道,“这倒是个好名字。”

    好?

    宋裕和垂眸轻笑,抬眼看她时眼里多了几分无助:“在下游历至此迷了路,又与随从走散,身体疲惫故而睡在此处。可否请白姑娘带在下入城?”

    白桑语点头问:“你有通关文牒吗?”

    “自是有的。”宋裕和循着脑中的记忆在包里找了找,拿给她看。

    白桑语仔细检查片刻,起身道:“随我走吧。”

    “听闻京城每日都有宵禁,可是真的?京中女子不能与男子当街说话也是真的吗?宫宴上的玉露松子酥你可吃过,当真美味至极?”

    一路上白桑语问个不停,宋裕和没有丝毫的不耐,一直温声作答:“是有宵禁,但每月可开放五日夜市。男女有别但并未明令禁止不许男女交流……”宋裕和想起安棉棉第一次吃到玉露松子酥时弯起的眼角,心下一阵温柔。

    “美味至极。”

    白桑语见他对京城如此了解,心下更加确定他就是父亲说的京中派来的人。

    她帮宋裕和找了个客栈,交代了掌柜他是京城来的贵客,需好生招待。

    宋裕和挑了个最上层的雅间,又让小厮重新收拾打扫了一番。

    他坐在窗边喝茶道:“过会还得劳烦白小姐陪我去趟铺子,买被面。”

    “这不有吗?”白桑语指着床上。

    “要用新的。”

    不仅要新的,还要用上好的锦缎做面,用深秋刚摘的棉花做加被。

    缎面要绯红绣金边。

    白桑语实在是不明白,一床被子怎么还要这么多讲究。

    “这个不行吗?”她指着一个缎面问。

    宋裕和摇头:“过于艳丽。”

    “这个呢?”

    “俗不可耐。”

    掌柜的偷偷把白桑语扯到角落小声问:“这位是……”

    “不该问的别问,只需记住坚决不可怠慢。”

    这一句不可怠慢,让掌柜的提起十二分精神。

    宋裕和坐在窗前喝茶,任由脑海中的记忆肆虐侵蚀,面上不动声色。

    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经历。

    现在的他,依旧是宋朝的大皇子,可母亲并未为了夺嫡放弃过他的生命。

    先皇后病逝,母亲为继后,生下嫡子宋容风,封皇太子。

    而他,依旧是祯王。

    只是……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竟会是他如今的记忆。

    他的两段记忆都如此清晰,甚至能回想起当初的细枝末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想什么呢?”

    姑娘俏丽的声音撤回他的思绪,白桑语弯着腰问他:“你来得巧,今日是嘉盛关的蠲邪节,你先休息一会,晚上我来带你玩。”

    姑娘离开时,发丝拂过他的掌心,酥酥麻麻。

    她走之后,宁格从门外进来:“王爷,宫里来的信。”

    拆开,是宋容风的字迹。

    皇兄,展信佳:自皇兄离宫已一年多半的光景,父皇与母后深感思念,半年后京中寒梅独开,可否回京为母贺寿?

    还有一页是东倒西歪的字迹:皇兄何时回来?可别忘了离宫时的约定,皇兄不会要做那不守信用之人吧?

    是若宜。

    宁格抻着头偷偷看,噗嗤笑出声,见宋裕和抬眼看他,立马认错道:“王爷我错了。”

    看宋裕和没说话,他又说:“王爷,咱们确实好久没回去了,半年之后是皇后寿辰,咱要不今年回去吧。”

    “当初王爷就是因为娘娘老拿成亲之事压您,您才出宫游玩,是您自己说的两年之内若是没有合适的姑娘,回京后的婚嫁之事全凭娘娘做主。”

    宁格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完最后一个字一刻也不敢多停留,闪身离开。

    宋裕和想起来了。

    他确是做过这个约定。

    蠲邪,有祛除病邪、去除邪祟之意。

    嘉盛关地处宋朝西北,是四大关之一,易守难攻之地。

    宋裕和小睡了一觉,换上宁格送来的锦衣,坐在窗边喝茶。

    “你怎么这么爱喝茶?”房门未关,白桑语缓步而入,坐在他面前。

    宋裕和为她倒了一杯:“尝尝。”

    她小口抿起,微微皱眉:“味苦。”

    “吃口蜜饯。”

    桌上方盒放着的是方才让宁格去铺子里买来的。

    白桑语摇头:“我自幼便不爱吃甜。”

    宋裕和手一顿,眸色微沉,没有言语。

    两人并肩在市集行走,嘉盛关与京中不同,人们多以毛皮做外搭,衣袖收紧,方便劳作。

    感觉到有异样,宋裕和拉着白桑语闪身躲过,一捧水落在地上。

    宋裕和眯了眯眼,手不动声色地握住剑柄,就听白桑语说:“不能躲不能躲!”

    白桑语跑到泼水的那人面前,拿走柳枝重新蘸了水,甩向宋裕和。

    这一次,宋裕和一动不动。

    “这是辟邪的,让柳枝带走一年的霉运。”白桑语笑着递给他,“来,帮我驱邪。”

    宋裕和照葫芦画瓢,他只来过嘉盛关一次,那时寒冬腊月,不曾知晓这些习俗。

    “吃肉吃肉!”白桑语拉起宋裕和的袖子跑到一个小摊前面,笑眯眯地和摊主说:“李叔,要五把串。”

    “好嘞。”

    宋裕和站在木桌前微微蹙眉,白桑语凑上前问:“怎么了?”

    脏。

    他抿了抿嘴,还没开口白桑语就懂了。她把手绢掏出来铺在椅子上,小小的一块完全不顶用。

    “你等等我!”

    说完就一溜烟跑到对面的店中,搬了个长椅出来,又去买了半匹布铺在上面:“坐。”

    宋裕和这才坐下,见她在和旁边的人交流,默默将那块手帕叠好收起。

    “你这么嫌脏,早上怎么还席地而睡呢?”

    “我擦过了。”宋裕和淡声答。

    他才没有,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宋裕和竟是个随意之人,与他有些出入。

    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身边的人,这副身体倒是比他的好了许多,掌心还有茧子,大概是自幼习武所致。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离开那些草药。

    “尝尝,这是西蒙那边的羊肉,可好吃了。”五串肉上来,香气喷鼻,还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白桑语拿起一串放到宋裕和的盘中,自己又拿了一串,一口下去烫得眼泪都出来了,“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像是意识到什么,她把他碗中的肉从签子上剔下来放好,做了个请的手势:“吃吧。”

    宋裕和这才动筷,想起若是以前,安棉棉定会先行试毒。

    白桑语喜爱吃辣,将红色的小辣椒碾碎撒在肉上,一口下去,样子看着十分满足。

    安棉棉不吃辣,喜爱甜食。

    一个人的口味竟会相差如此之大。

    宋裕和手指摩挲着杯壁,静静看她,身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宋裕和的眼中只有她。

    他们一直玩到夜半三更,最后停在客栈门口,白桑语问他:“今天玩得开心吗?”

    宋裕和轻点头:“我将你送回去,夜深了,一个姑娘家走不安全。”

    白桑语摆摆手:“我经常这样,城中人都认识我,他们都是些淳朴敦厚之人,每夜有五次城防军巡逻,不会有事的。”

    三言两句,就把嘉盛关上下夸了个遍。

    白桑语是有意说给宋裕和听的,京中派人来暗访嘉盛关,这次是正巧被她赶上,她得表现好些。

    下午回家时她告诉父亲京中的人来了,是否需要多做准备,父亲言:“不必,寻常便好。”

    宋裕和看出白桑语心中所想,覆手背于身后:“走吧。”

    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客栈与白府有一段距离,越远离集市越安静,月光盈盈洒下,铺了一地清辉,清冷皎洁,让宋裕和一瞬间恍惚,好像回到了在江南的那几年。

    他在前面走,稍一回头准能看见跟在一步之后的桃衣小姑娘。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映着他,眸子亮得出奇,只看一眼就能让人心中郁结消散大半。

    这姑娘如今走在自己身侧,玄衣劲服,像天上挂着的那把弯刀。

    “晏公子为何看我?”

    “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我想知道,白姑娘可否有婚配?”

    “啊?”白桑语愣了一瞬,点头道,“确实冒昧。”

    宋裕和望着白桑语,认真道:“说来也不怕白姑娘笑话,我当初离家是因为家中婚事催得紧,不堪其扰。在外游历一年半,初遇白姑娘,一眼惊鸿,万般心动。”

    “这话你同几个姑娘说过?”

    “只你一人。”

    白桑语快走几步绕到宋裕和身前,顺着他的步伐同他对视:“晏公子,你我初相识便同我讲这种话,实在不妥,此为其一。”

    若不是他眉目浅缓认真,白桑语真会觉得他是个孟浪之人。

    “你一眼便认出我是城主之女,却并未同我亮明身份,未有诚心,此为其二。”白桑语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变化,“祯王殿下,你是来查我们什么的?”

    身份这么快就被戳穿,宋裕和也没有丝毫诧异。

    清河晏氏是当今皇后的母家,单字只有嫡系才有,而母亲是唯一的嫡小姐。

    “我没想瞒你。”宋裕和解释了第二点,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只是晏离这个名字连他都不太记得,也不会有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白姑娘,我确实对你一见钟情。”

    “若我有心仪之人呢?你也要娶我?”

    宋裕和眉头微蹙,抿直嘴角,认真思考一番,最终轻点下头:“我想娶你。”

    想了四年。

    即便是如今她有心仪之人,宋裕和也会去争。

    大不了让皇帝下旨赐婚,总归是要娶她的。

    白桑语也是没想到此人竟不讲道理,哑然一阵后转身进府,走前还不忘规规矩矩地行个礼。

    回去的路上宁格出现,啧啧两声后说:“王爷,你怎可如此冲动呢?下午才让我调查白姑娘婚配一事,当晚就主动问人家,怎么如此沉不住气,都不像你了。”

    宋裕和未答反问:“查到什么了?”

    “还真有两人。”

    两人?宋裕和眉心一跳,这么多。

    “一个是西蒙的二王子,去年新年时突然求亲,直接就被拒了。”

    西蒙王子不足为惧,只要白城主脑子没有问题,就断不会答应求亲。

    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宋裕和看他一眼,宁格才笑眯眯地说:“另一个嘛,可就有些难办了。是关中赵家的嫡公子,与白姑娘是青梅竹马,听闻前几年赵公子卧病在床,白姑娘可是每天都去赵府看望呢。”

    这贱兮兮的语气生怕宋裕和听了好受似的。

    “叫什么?”

    “赵安皓。”

    又是他。

    宋裕和微眯双眼,当初就看出他看棉棉的眼神不对劲,他们竟同是嘉盛关的人。

    “听说啊,原本都想定亲了,只是赵公子觉得自己体弱多病怕耽误了白姑娘,这几年身子渐渐养好,好日子怕是快了呢。”

    “宁格,”宋裕和淡淡开口,“本王写了封信回给父皇,你送去吧,后日一早便要送到。”

    “王爷,这里离京城几千公里呢……”宁格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王爷这是在报复自己,只好认命。

    都怪自己一时得意忘形,王爷果然还是那个爱记仇的王爷。

    宋裕和身份被认出,白厉峥一早就带着下属来客栈迎接他。

    客栈掌柜这才知晓昨日的贵客竟是当朝的大皇子,心中庆幸自己听了白桑语的话好生伺候着。

    “臣白厉峥接驾来迟,请祯王殿下降罪!”

    “无妨,白城主请起。”

    宋裕和住进城主府的第一天晚上就看见了赵安皓。

    一身白衣似玉,白桑语走在他身侧看起来心情很不错,隔得远,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白厉峥顺着宋裕和的视线看去,笑着解释道:“那是赵府的嫡公子,今日是他生辰,两人自幼相识,交情深了些。叫来给王爷看看?”

    “不必,”宋裕和放下茶杯,声音冷凝,“白城主陪了本王一日,去忙自己的事吧,本王想自己走走。”

    “是。”

    宋裕和在白桑语的必经之路等她,余光看见她踌躇一番才上前问安。

    “臣女参见王爷。”

    久久也不见宋裕和说话,白桑语也不敢动:“本王已经传信给父皇,求他下旨赐婚。”

    白桑语震惊地抬头,顾不上尊卑礼仪:“王爷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面前这个模样俊俏的人一副落寞的神情,眉眼微垂,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孤寂清冷。

    “我不是在逼你,而是断尾求生,求白姑娘嫁于我,救我出水火。”宋裕和目光温柔,声音轻缓,眼里满是破碎的光,扯出一抹苦笑。

    “皇亲贵胄看似风光,我本不愿将你卷入风雨之中,只是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父皇每年都派京中官员来此调查,我亦知晓其中一二。朝廷盘根错节,纵然白城主一身清白,也挡不住流言蜚语,届时只怕引得无名之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此简单的道理白桑语一想便通。

    “为何是我?”

    “我与皇位无缘,但依旧是王爷,你嫁给我,朝廷那些人再想动白家便多了几分顾忌。嘉盛关是宋朝四大关之一,我若娶了你,日后便不怕被人迫害。”

    自古皇家多薄情,白桑语也从长辈嘴里听到过一二。

    当今圣上以庶子的身份杀出来的,那时的惨烈连阿嬷都唏嘘。

    如今圣上只有两儿一女,可见夺嫡之凶狠。

    “王爷,我自幼生活在嘉盛关,不懂京中规矩。”

    “我在京城有自己的府邸,你嫁给我便是府里的主人,规矩你来定。”

    “我看话本子说,京城的男人都有很多个夫人,她们会争宠,会吵架。”

    “我只会有你一个夫人,如若食言,便让我七窍流血而死。”

    白桑语捂住他的嘴,细眉微蹙:“王爷怎可如此不避讳。”

    宋裕和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垂眸看她:“还有一个理由我方才没说。”

    “什么?”

    “我是真的对白姑娘,百般欢喜,万般心动。”

    此话一出,面前的姑娘瞬间红了耳朵,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将他推开,故作镇定道:“王爷怎可如此轻薄!王爷若是再如此,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白桑语气急道:“臣女告退!”

    说完,落荒而逃。

    宋裕和摸摸鼻尖,看着姑娘仓皇的背影,反思起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冲动。

    她没拒绝,那应该就是答应了吧?

    竟会如此顺利,宋裕和都有些不可置信。

    他转身看着静谧的湖面,这里终究与他曾经的那个地方不同。

    难道是上天见他可怜,给了他另一种生活?

    宋裕和不信鬼神,可若不是有鬼神,他又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会有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经历。

    难道是……那个掺着红豆的绿豆糕?

    宋裕和哑然笑笑,这怎么可能。

    又或是,圣德寺?

    和尚和他说,有些事情,连佛祖都不要告诉。

    他那日求了什么呢?

    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

    他在心里说,若是能见一见白桑语,他定然不会让她成为安棉棉。

    一阵风吹回宋裕和的思绪,吹得湖面起了阵阵涟漪。

    五日后宁格回来,还带来了赐婚的圣旨。

    黄金百斤,白银万两,绸缎千匹。

    真真是十里红妆。

    纵然白厉峥早有准备也被这个架势吓了一跳,心惊之余也放下心来。

    至少,照这个聘礼的重视程度,桑语嫁过去不会受了委屈。

    启程时间定在六月初七,是个宜出行的吉日。

    前一天,宋裕和找了整个白府也不见白桑语的影子,宁格等他找了一圈之后才说:“白姑娘去城东赵府别院见赵公子了。”

    宋裕和瞧他一眼,知道不早说?

    他懒得责怪,坐上马车就奔去城东,在赵府别院犹豫了一下,走进了最近的酒楼。

    开了个二楼雅间,正好能看见别院的……屋檐。

    “王爷不进去捉奸?”待店小二上完茶宁格才问。

    “放肆,”宋裕和淡淡瞧他一眼,眼中尽是警告,“祯王妃也是你敢随意编排的?”

    宁格心下一惊,低头认错:“属下知罪。”

    一直等到天色渐晚才看见赵安皓送白桑语出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两人又说了些什么,白桑语才转身离开。

    宋裕和立马跑下楼,站在路中间,等白桑语走近时才发现她脸颊微红,他心中醋意大发。

    “王爷?你怎么来了?”

    来捉奸。

    虽是心里不爽,面上也没有露出丝毫,宋裕和轻声道:“来接你回家,他怎么没送你回去?”

    “赵哥哥说送我的话,于我的名声不好。”

    叫他就是王爷,叫赵安皓就是赵哥哥。

    宋裕和抿了抿嘴,拉起她的手腕就走:“你我有婚约,我牵着你走没什么不好的。”

    “城东离白府挺远,王爷没坐马车来吗?”

    “没有!”

    白桑语喝了点酒如今也被晚风吹醒,亦步亦趋地跟着宋裕和,他不说话,她也不敢说话,一路都安安静静。

    走了一会见宋裕和停下,白桑语也停下:“王爷?”

    “走累了。”

    “……”

    没过一会宁格就牵了被宋裕和丢下的马车过来,宋裕和扶她上车,坐稳后才问:“他今天同你说什么了?”

    “送给了我一壶酒当做贺礼,说是我小时候埋下的,我都记不得了,那酒还挺好喝的,我都喝光了。”

    “日后我不在,不可贪杯。”

    “我知道,”白桑语眯眯眼笑道,“赵哥哥不是别人,我就只在他面前喝酒。”

    “他也不行。”

    一口一个赵哥哥,惹得宋裕和眸中一冷,捏着茶杯的手指都泛了白。

    “王爷吃味了?”

    宋裕和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喜欢的姑娘和别人喝酒,还是青梅竹马,我当然会吃味。”

    “小气鬼。”

    “我承认。”

    白桑语哑然,她就没一次说得过他的。

    主要还是因为脸皮薄。

    宋裕和心情好了很多,一路上都是眉眼带笑,下马车时将她扶下车,姑娘身上的香气拂过他的鼻尖。

    盈盈绕绕,缠缠绵绵。

    启程之日越来越近,宋裕和随白桑语一同去看望她的阿嬷。

    头发花白,眼神清明的老夫人。

    宋裕和记得她,白府灭门之时,她坐在正厅上座,亲手用匕首捅穿白厉峥的脖颈。

    白厉峥卖国通敌的大半证据也是她交出来的。

    她那时的眼眸也如现在这般清明,蓄满泪水,抱着白厉峥的尸首痛哭。

    国与家,她选了前者。

    一个母亲亲手结束儿子的生命,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只是若她不这样,等待白厉峥的,将会是痛不欲生的酷刑,尸首也不会完整。

    因而如此,宋裕和对这位老夫人还是敬重的。

    他抱拳俯身作揖,跟着白桑语唤了一声:“阿嬷。”

    “祯王爷请起。”

    寻常地唠家常过后,老夫人独留了宋裕和。

    “祯王,老身仪仗年纪大,想说些本不该说的话。”老夫人为宋裕和倒了盏茶,双手递到他面前。

    “阿嬷请说。”

    “桑语是个倔强的孩子,看着聪慧,实则莽撞,日后若有冒犯王爷的地方,还望王爷多同她讲讲。白府就这么一个姑娘,自小宠爱多了些,性子不似京城贵女那般温和……”老夫人顿了又顿,才再次开口,“嘉盛关都祈盼王爷与王妃和和美美,喜结良缘。”

    这最后一句,虽是威胁,可说话的人却红了眼眶。

    说完后,扑通跪地,行了个稽首大礼。

    宋裕和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拿整个嘉盛关求他好好对待白桑语。

    宋裕和俯身将她扶起,声音虽轻,却坚定:“阿嬷放心,我以我的性命起誓。”

    “好……好……”老夫人掉下泪来。

    回去的路上白桑语一直在偷看宋裕和,明明一脑门想问的问题,却一直憋着不说。

    宋裕和噙着笑睨她一眼:“阿嬷请我好生待你,莫要辜负。”

    白桑语轻嗯了声,过了良久才驻足问他:“那你会吗?”

    “自是会的。”宋裕和随着她停下,说话间,有花瓣随风而落,飘到白桑语的发钗上。

    “王爷,我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如果进京后你待我不好,就是拼了命我也要离开,我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做成的。”

    姑娘秀美的脸庞映在阳光下,满眼都是认真,她眉头微蹙,眸子漆黑,像黑曜石一般。

    “我知道。”

    宋裕和将她轻轻拉入怀中环抱着,手抚上她的发丝,红了眼眶。

    他自是知道她的性子,一直都知道。

    这样倔强固执的一个人,在他死后,知晓了她父亲的真相,是何种反应?

    会是像初次见面那样整张小脸皱在一起,晶莹的泪珠挂在脸上,还是像那次被绑架时,苍白虚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了气。

    她有想起他吗?

    那样被她恨着的,仇视着的,如履薄冰的他。

    “若是你一直坚信的,为之努力的,但到头来发现是错的,你当如何?”

    “坚持了很久吗?”

    “十多年。”

    白桑语几不可微地皱了下眉,手抚上心口处,莫名的疼,缓了一会才说:“若真是这样,我大概会平静地接受,毕竟,是我自己的错。”

    感受到拉着她的手缩紧了些,白桑语侧头看他,只能看见如画的侧颜。他像是有心事,虽是看向不远处,目光却没有落在实处。

    当晚,宋裕和做了个梦。

    梦里一片血腥,满目肃杀,尸横遍野。

    他发了疯地让人停下,可周围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血溅到他的身上,染红了他锦白的衣衫。

    “王爷。”

    他听见有人在叫她,回头看见一人站在院中,映在月光下,眉目淡漠。

    是安棉棉。

    “棉棉,我带你走。”宋裕和快步上前,却在看清眼前人时顿住脚步。

    眼前的这个人,穿着在江南祯王府时的裙袂,原本白净的脸上沾满血迹,浑身是血。

    “王爷,这便是您下令屠杀白府之时,我所看见的。”

    安棉棉轻飘飘地说着,一字一句却如震耳的巨响砸在宋裕和心上,他大恸,生生掉了滴泪。

    “就是这样的记忆,我夜夜惊梦,日日梦魇。可我又能怪谁呢?”安棉棉挪开看着他的目光,落在周围,“卖国通敌,本就是要夷九族的,王爷此举,并无不妥。”

    “可是王爷,我若不恨着你,又该怪谁呢?疼爱我的父亲,陪我长大的士兵哥哥,或是把我捧在心尖尖上的母亲吗?”

    “王爷,在江南时,你总会问我可想做王妃,你问我时,可曾带了些真心?”

    安棉棉望着他,眼中是被月光映着的,破碎的光。

    “自是真心。”

    宋裕和看着她弯腰捡起地上泡在血水里的短剑,他惊慌出声:“棉棉,不要,别……”

    他想去夺,可身体像是被定住般动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她将短剑刺入自己的心口处,看着她没了力气,慢慢倒在地上。

    她那样躺着,苍白着一张脸,和那次诗会回来一样。

    宋裕和惊梦,坐起身来缓了又缓,却止不住如丝线下落的泪。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安棉棉最后的那句话:王爷,虽是我亲手送的毒酒,却还不解恨。若你对我动了心思,那么我死在你面前,是我能想到的,最能伤害你的方法。

    她说:王爷啊,前路漫漫,请你一定不要好过,请你一定要活在痛苦、住在地狱中。这才对得起我这十多年的仇恨,对得起脚下的鲜血。

    宋裕和捂着心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直不起腰,他大口喘着气,妄图贪得月光的一丝眷恋。

    她竟如此恨他。

    她竟恨他至此。

    第二日看见白桑语的面容,宋裕和有些恍惚。

    白桑语晃了晃手:“王爷怎么走神了?”

    “我们今日就启程回京,”宋裕和温声道,“父皇召我回去。”

    白桑语一愣:“如此急吗?”

    她还想说再待几天,可看到他眼底的猩红,终究是将话吞了回去,只点点头。

    离开前,白桑语让宋裕和陪她到他们初见的地方看看。

    麦草又长高了些,白桑语熟练地爬上树,坐在树枝上晃着腿。

    宋裕和立在树下瞧她,逍遥恣意的模样让人看着就欢喜。

    “我小时候皮,每次被母亲揍了就会躲到树上,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在树下接着我,把我抱回去。那个时候可真好啊,我还以为自己能永远待在这儿呢。”

    “下来,我接着你。”宋裕和张开双臂,风吹起他的衣摆。

    “你能接住我吗?”

    “当然。”

    白桑语犹豫了一下,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眼泪一瞬间地掉了出来。

    她双手勾住宋裕和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的模样。

    “王爷,我只是有点舍不得这里。”

    “我知道,”宋裕和的声线温柔,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成亲之后,我就陪你回来,我们就住在白府,好不好?”

    白桑语撑着他的肩膀看他,眼里满是惊讶,似是在思考他说这话的真实性。

    宋裕和勾了勾她的鼻尖宠溺道:“怎么这副模样?”

    “王爷说真的?”

    “那是自然。”

    还来不及害羞就看见路过的人投来的目光,白桑语这才发觉自己的姿势有多奇怪,便挣扎着要下来。

    “怎么了?”宋裕和明知故问。

    白桑语躲在他身后,低着头,羞红了脸小声道:“快走,我们离开这儿。”

    宋裕和看着她这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在她脸颊轻轻亲了一下,没等她反应就牵起她的手往城内走。

    白桑语一路都没敢抬头,回到白府,甩开宋裕和的手就跑回院内。

    浪荡!

    白桑语一头扎进被子里,胡乱地踢着空气,耳朵红透。

    丫鬟冰果好奇地立在床前问发生了什么,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小姐,我看祯王爷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嫁过去呀断然不会受委屈的。”

    白桑语睨了她一眼:“你上次说的还是赵哥哥。”

    冰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两情相悦最是难得,小姐可要和王爷长长久久。只是这山高水远的,一年也不见得能回来一次。”

    “王爷说,等我们成了亲就回来,日后住在白府,不住京城。”

    “真的吗?”冰果惊喜道,“王爷竟会如此说,看来是真的十分喜爱小姐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他能这样说,我就很开心了。”

    白桑语抱着被子,想起自己初见宋裕和时的惊鸿一瞥。

    那天真好啊,微风拂面,阳光明媚,他靠在树边轻皱着眉头。

    只一眼,就让她动了心。

    当真是惊鸿一瞥。

    所以当他说,他对她一眼惊鸿,万般心动时,她欣喜若狂。

    可她又怕,怕他只是说说而已。

    后来冰果问她,一个王爷,图她什么呢?

    四大关中属嘉盛关最没有势力,他若是想要争权,嘉盛关是最差的选择。

    她看他的眼神满是深情,深情得就好像她是他前世的爱人。

    这样的情意让她不解,却足够沦陷。

    她愿意去相信,信宋裕和真的如他所说般喜欢她。

    “小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冰果推了推她,笑眯眯地问,“难道是王爷?小姐想王爷了?”

    “你羞不羞!”白桑语拿被子蒙住头倒在床上,不听冰果在耳边的吵闹。

    回京的路上并不顺畅,宋裕和遇到了刺杀。

    那些人赶尽杀绝,白桑语打倒三个人时,来不及躲开背后刺来的一剑。

    宋裕和把她拉到怀里,动作虽快但还是被划伤了手臂。

    这剑上有毒。

    宁格让她赶快带宋裕和去医馆解毒,自己和暗卫会应付这些人。

    一直到晚上,宁格才找到他们。

    中毒未深,已经无碍,只是人还在昏迷。

    “王妃,我一个大男人毛手毛脚的,要不今晚还是你留下来照顾王爷吧。”

    宁格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说辞,把大夫熬好的药放在桌上就闪身离开。

    心里吐槽王爷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还好提前吃了解药。

    也不知道这个事传入宫里,他会被皇后娘娘打几板子。

    白桑语喂不进去药,想到冰果给她讲的爱情故事,一咬牙,自己含了一口,吻上宋裕和,慢慢渡给他。

    竟真的能喂进去?

    白桑语羞得没好意思睁眼,自然没看见宋裕和清醒的、带着狡黠笑意的眸子。

    第二天,宋裕和睁开眼没看见白桑语,只看见宁格黑着一张脸坐在旁边。

    宋裕和撑着身子起身,边揉眉心边问:“王妃呢?”

    “王爷还问我呢,”宁格没好气道,他也想知道这么回事,“王爷昨晚到底做了什么?王妃半夜出来,说什么也不来照顾王爷了。”

    他做什么了?

    宋裕和皱了皱眉,昨晚喝完药,就听她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分析那波刺杀的人是怎么回事,听着听着药劲上来,自己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现在,他能做什么?

    这么说着,白桑语端着药碗进来,神色如常。

    宁格自觉地退了出去。

    “昨夜怎么走了?”宋裕和问。

    白桑语坐到床边:“男女有别,我若一整夜都待在王爷房里,会被人说闲话。”

    “你都要嫁给我了,能说什么闲话?”宋裕和接过药碗,问道,“蜜饯呢?”

    “王爷还是小孩子呀,喝药还要吃蜜饯。”

    “我就是。”

    白桑语这才露出笑,从袖中拿出包好蜜饯,展开捧在手里。

    宋裕和这才笑眯眯地喝了药,吃了口蜜饯。

    很甜。

    宋裕和的伤到京城时已经完全好了,只能看见手臂上的疤痕。

    白桑语问他查没查到是谁的手笔,宋裕和摇头,目光低垂,神情可怜:“京中势力复杂,太多人想杀我,我猜不出。”

    宁格在一旁抽了抽嘴角,转过身去不再看自家王爷演这种博同情的戏码。

    宋裕和手伤未愈时总让白桑语喂他吃饭,如今好了便没了理由,闷闷不乐地吃完一顿饭,属下来说下午便可抵达京城。

    宋裕和看出她的紧张,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不用怕,我会护着你。”

    马车停下,白桑语被宋裕和扶着下车,看见“祯王府”三个大字时愣住:“王爷?”

    “舟车劳顿,今日就先不进宫了,休息一晚,明日再去。”

    “这不好吧?”

    “有何不好?”宋裕和拉着她进府,府邸还是之前的模样,丝毫未变。

    有一瞬间的恍然,宋裕和还以为看向北阁楼的方向会看见那个身着桃粉衣裙、生得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王爷在看什么呢?”

    “好久没回来了,都有些不认得。”听见有人叫他,宋裕和回过神来,摸了摸白桑语的头,温柔道,“我开府后也没好好布置过这庭院,你若得了空,闲着无聊了,可以帮我规划布置一下。”

    “我最擅长了,你到时将要求和我说说。”

    “没有要求,按你的喜好来。”

    “那我就把那边的湖面填平,做个练功的地方。”白桑语指着通往南阁楼的那个小湖说。

    “依你。”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早就收拾好的主卧。

    这里原是宋裕和的房间,他特意写信回来让管家找人收拾一下,给白桑语住。

    “王爷住哪儿?”

    “旁边的侧卧。”

    “给我住主卧,你住侧卧?”白桑语吓了一跳,连忙退出房间,“我可不敢,这要是叫别人听见,又要说闲话了。”

    宋裕和一把把她抱进来放到软榻上,弯腰与她对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他人如何说与你有何干系?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他的声音温和,像是带着一分蛊惑。白桑语不敢与他对视,只好把视线放在他的脖颈间,看见喉结一上一下,嘴比脑袋快地吻了上去。

    宋裕和眸色一暗,眯了眯眼,声音加重了些:“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王爷……”小鹿一样的眼睛带着胆怯看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堵住了嘴。

    宋裕和的吻很激烈,攻城略地般让她避无可避,她的手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衫,感受到他将手插入她的发间,扯下她为了方便束在头上的发带。

    青丝散下,白桑语轻轻推了推他,没推得动。

    “王爷,晚膳……”宁格的声音戛然而止,慢慢后退企图不打扰屋内的两人。

    趁着宋裕和松懈,白桑语立马推开他,偏着头不看他,脸上涨起一层红晕。

    宋裕和暗自缓了几口气,才如平常般的语气和她说:“收拾一下,去吃饭,先养足精神,剩下的……日后再说。”

    剩……剩下的?

    听见这话,白桑语又蹭地红了耳朵,背对着他不说话。

    第二日,白桑语没敢睡得太晚,早早地起来梳妆。

    宋裕和立在门前等她,见她提裙跑来转了个圈问:“我这样穿好看吗?”

    “倾城之姿。”

    “王爷真会说话。”白桑语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裙子。

    “拿个斗篷给王妃披上。”

    “不冷……”白桑语想拒绝,一阵风吹过,冷得她打了个寒颤,生生改了口,“拿着吧。”

    马车行驶到皇宫门口便不被允许进去,只可乘步辇或步行。

    宋裕和打算叫步辇,被白桑语制止:“咱们走去吧,还能快一些。”

    她觉得,晚一刻见到皇帝与皇后会于礼不合。

    宋裕和答应,牵着她的手在皇宫走着,任她想挣脱也不行。

    “王爷,这是宫里,你……”

    “不放。”

    凤栖宫内,皇后一行人早就等在殿内。

    白桑语学着宋裕和的动作朝他们行礼,依次问安:“臣女白桑语,拜见陛下、皇后,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快快起来,”皇后温柔地抬手,“走上前,给我瞧瞧。”

    白桑语走近几步,被皇后握住手,对上她欢喜的目光,愣了一愣。

    不是说他们的关系并不融洽吗?

    她们正聊着天,就听门口哒哒的跑步声,还没见着人,一个清丽的女声传来:“听说我大嫂嫂来了,在哪里呢?”

    “这是若宜,性子皮了些。”皇后悄悄说给白桑语听,转而对门口出现的小人敛了笑,“一点规矩没有,还不快请安?”

    虽是严厉的态度,眼底却满是疼爱。

    “若宜见过父皇,见过母后。”若宜乖巧行礼,得了准允起身后一下子扑到宋裕和怀里,“皇兄回宫怎么没第一时间来找我,我都想死你了!”

    宋裕和单手把她拎出来,手掌顶着她的额头:“站好。”

    随后而来的是和宋裕和有两份相似的人,白桑语知道他,当今太子,宋容风。

    宋容风一身绛蓝华服,施施然行完礼,把若宜拉到一旁坐好。

    “人都到齐就一起用膳吧。”一直没开口的皇帝说道。

    一顿饭吃得很是和睦,没有白桑语想象中的暗潮汹涌。

    反倒是若宜一直在说话,看起来与两个兄长关系颇好。

    宋裕和垂眸,掩下眼中心思。

    在之前,若宜该是比宋容风大上一岁,可在这里却成了个仅十岁的小孩。

    这里,到底是和那里不同的。

    吃过饭后,皇帝将宋裕和单独叫去书房对弈,只下了半局便皱眉道:“你的棋风怎么变得如此锋利?”

    宋裕和手一顿,他有两段与父皇的记忆。

    一段是原本的他,冷漠、相厌。

    一段是现在的他,和睦、慈爱。

    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好说:“见得多了,自然会有变化。”

    “这次回来还走吗?你母后总念叨你。”

    “成亲过后,想带着桑语回嘉盛关,二老生辰时会赶回来。”宋裕和如实道。

    “哪有王爷跟着王妃离开的道理?”皇帝冷哼一声,黑子落下,吃掉宋裕和的白子,又道,“罢了,你自小就是个有主见的,能说得通你母后,便许你如此。”

    过了一会,皇帝再次开口:“你既要成家,皇后与我选了几块封地,一会去挑挑,都是风景好的地方,得了封地便要仁爱百姓,不可胡作非为。”

    现在的宋裕和喜欢游历山水,给他的封地竟也都是风景好的地方。

    宋裕和垂眸应是。

    直到回去的路上,白桑语才想起来问:“遇刺之事王爷怎么没和陛下讲呢?”

    “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谋害王爷是小事?”白桑语皱眉,想了又想,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又觉得太扯,不可能的。

    于是试探性地问:“王爷与陛下他们的关系真如王爷所说,并不和睦吗?”

    “我并未说过此话。”

    “可……”白桑语停住,想起那日他说的话,好像确实没有直言。

    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王爷诓我!”白桑语气红了脸,“那难道遇刺也是假的?”

    宋裕和觉得,有的时候白桑语这个脑子这么聪明也不是件好事。

    到王府后,白桑语自己跳下车,气鼓鼓地回了府,门一关谁也不见。

    任凭丫鬟在外面劝了半天也无动于衷。

    宋裕和轻叹一口气,命人去开了窗户。他翻窗进去,和坐在软榻上的白桑语四目相对。

    白桑语看愣了,噗嗤笑出了声,又立马敛了笑,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王爷来做什么?”

    “来和你道歉。”

    “小女子怎配得王爷的道歉。”

    “骗你是真,但情意不假。”宋裕和立在窗前,对她的话也不恼,“当时不知该如何取得你的同意,用了些技巧。君子之修身,内正其心,我骗了你,总该来和你道个歉。只是,若是因我用了技巧才让你答应嫁给我,我也是不后悔的。”

    “你!”白桑语一甩手站了起来,“那遇刺呢?”

    “为博同情。”

    “宋裕和!”白桑语气急,直呼大名,说出口又觉得不妥,自己先软了下来,“王爷……”

    宋裕和走上前拥她入怀,声音轻缓:“我们不吵了好不好?我保证,日后绝无欺瞒。”

    “下次不能这样了,明明是假的还让自己受伤,你不疼吗?”

    “疼啊,以后不会了。”

    婚期定在十二月初六,一个月之后。

    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也足够白厉峥一家从嘉盛关过来。

    皇后派来宫里的嬷嬷教导白桑语为正妃的礼节,稍有繁琐,但她学得很快。

    连素来严厉的嬷嬷都赞不绝口。

    “因为上心了,想着不能给王爷丢人,所以要好好学。”用膳时白桑语笑眯眯道,夹了口爱吃的鱼肉。

    “谁敢觉得你丢人,我把他拖下去砍了。”

    白桑语瞪了他一眼,嗔道:“王爷!”

    宋裕和闻言笑笑,拍了拍坐在一旁听乐的若宜的脑袋:“好好吃饭。”

    “我太佩服大嫂嫂了,你都不知道兄长以前是什么样的榆木脑袋,现在就像铁树开了花一样。”若宜也不怕,嘴里含着饭含糊道,“嫂嫂你真厉害。”

    白桑语听若宜说过几次,京中小姐很多都对宋裕和有意,有时宫中的宴会上会有出彩之人,明里暗里暗示过他,但宋裕和只当听不懂。

    还有一次那家小姐捧着香囊的手都酸了,宋裕和愣是一动不动,只见那姑娘红了眼眶,之后一月都没出门半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近婚期时,夜里京中落了雪。

    白桑语推开门就看见下人都在扫雪,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落在身上,斗篷都来不及穿她就跑了出去。

    宋裕和来时,皱着眉将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她身上,衣摆落在地上。

    “怎么穿得如此少?”

    白桑语不答,只是欣喜地仰头看雪,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说:“你看,这么大的雪,好看吗?”

    宋裕和盯着她答:“好看。”

    晚上时,宋裕和在院中堆了个雪人,白桑语上完教习课回来第一眼就看见了。

    她欣喜地跑去看那半人高的雪人,指着它笑道:“鼻子竟是用玉如意做的,当真是价值连城的一个雪人。”

    转头,对上宋裕和含笑的眼睛。

    她的心颤了又颤,听宋裕和问她:“可否喜欢?”

    “喜欢。”她答。

    两人玩过之后坐在廊下看雪。

    今夜无风,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很快就落满了整个庭院。

    仆人上了酒,放在火上温着,白桑语倒了一杯抿了小口,整个身子都暖和过来。

    她问:“王爷,此情此景,你可欢喜?”

    “自是欢喜的。”

    “王爷的欢喜是因何而来?”白桑语扭头看他,面前的人剑眉星目,是如画般俊俏的模样,当初树下初见,让她一见倾心。

    “是我,还是她?”

    宋裕和没听懂,微微侧目瞧她。

    “王爷看着我时,想起的那个人是谁?”

    宫里的人都说,祯王而立之年却并未娶妻,不曾有姑娘在侧,她是第一个。

    若宜也说,她这个大哥哥从小到大都是没开窍的样子,对男女之事毫不挂心,整日游手好闲惹得皇后频频叹气。

    可她能感觉得出来,宋裕和每每看着她笑时,就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她想知道。

    那个困着宋裕和的人,那个让他受伤梦魇时念叨着的人,究竟是谁。

    他到底是在同谁说“今年可想做王妃?”

    “王爷曾说过不会欺瞒我,如今,可否能同我讲实话?那个唤作棉棉的姑娘,是何人?”

    宋裕和愣住,不明白她是如何得知。

    “遇刺的那天晚上,王爷半夜梦魇,抓着我的手唤我棉棉,问我,今年可想做王妃。”

    如潮水般汹涌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是还在江南的时候,安棉棉给他倒酒,他鬼迷心窍地问她“可想做王妃”,她拿酒的手抖了一抖,清酒洒落。

    想起安棉棉小鹿一样的眼睛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同他说:“若王爷喜欢我,即便被人嘲笑出身,我也愿意。”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想告诉她,安棉棉就是她。

    可终归是不同的。

    安棉棉与白桑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白桑语伸手抚上他的眼睛,就是这样的目光,温柔缱绻,深情不移,却如利剑般刺穿她的心。

    他不是在看她,是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像是想在她身上寻到那个人的影子。

    “是我的……一位故人。”

    “是那个人吗?那个坚持了十多年,到头来是错的的那个人。”

    “嗯。”

    “她是谁呢?”

    “是你。”

    “我?”

    若不是能看见宋裕和的神情,她真的会觉得他在骗她。

    “我有一段与现在截然相反的记忆,梦里,你的父亲通敌卖国,被我屠了满门,你因为记恨我,埋伏在我身边,最后一杯毒酒,送我上路。在我身边那时的你,唤作安棉棉。”

    “她喜爱甜食,是吗?”

    “是。”

    “那王爷喜欢的,究竟是谁呢?是安棉棉,还是白桑语?”

    不知不觉,白桑语已经喝了一整壶酒,脸颊绯红,像是一触就碎的瓷器。

    “你们是同一个人。”

    “不是的。”

    她还想喝酒,被宋裕和夺了酒杯。

    “你喝多了,回屋睡觉吧。”

    话音刚落,宋裕和只觉胸口剧痛,周遭白光乍起,晃得他睁不开眼。

    再次睁眼时,他看见了安棉棉。

    她一副沉静内敛的模样,正坐在椅子上。

    周围是破旧不堪的祯王府,桌上还摆着棋盘与吃了一口的绿豆糕。

    “我没有喜欢,宋裕和。”

    他听见安棉棉淡淡开口:“我只是有些遗憾,如果我们一开始不是这样,我想我会爱上你的。或许是你从京城跑出来游历山水时的惊鸿一瞥,会让我记好几年。”

    “宋裕和,我难过的是我们的结局明明会比现在好,可硬生生被赶到了尽头。如果我们的开始不是这样,如果是我自己,我想,也足够吸引你。”

    这是……他死之后的事?

    他想上前,却被一股力量往后拽,一直拽到阴暗潮湿的牢房里。

    他卧在地上,手边是散落的酒杯。

    原是这样。

    他去求了佛,求佛让他看一眼安棉棉本来的样子。

    他听见了他死后,安棉棉的话,于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是一个普通的,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而她,是万千宠爱的白桑语。

    诚如她自己所言,如果是她,也足够吸引他。

    他这一生啊,作恶多端,到头来还能得佛祖一丝怜悯。

    奄奄一息之时,他仿佛回到了江南,他这一生最开心的那段日子。

    新年可真热闹啊。

    他在倒酒,他噙着笑问她:“今年,可想做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