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锁好半晌都没有发出声音来,那端的巩义方也在沉默,似乎在等着她确认自己的身份。
有人经过,对索锁说了什么,索锁匆促一笑,但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那人似乎在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拿着手机往旁边走了两步。她转过身去,面对着米黄色的墙壁,忽然间眼前一阵发黑。
她呼吸有点儿困难……也许是她的气息重了,让巩义方听出来,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就说:“我想单独见见你。”
“我们没有单独见面的必要。”索锁终于说。她像是溺水的人,憋了很久的气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可以张开嘴巴大口呼吸了……“有什么必要单独见面?”
米黄色的墙面上映着她淡淡的影子,而她的身影在微微晃动……索锁转了下身,靠在墙上。墙竟然很温暖。
巩义方说:“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我知道你要照顾病人。眼科医院有个休闲活动区,我在咖啡馆等你。”
索锁缓了口气,说:“有什么话,你能在电话里讲,就在电话里讲。如果不能,就不用说了。”
“我等到你来为止。”巩义方挂断了电话。
索锁站了一会儿,重新进病房去。姥姥还在睡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她挺想摇醒姥姥的。也许姥姥的眼神能给她点启示……但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回避不能让任何问题凭空消失。
索锁拿了呼叫器出来,先到护士站去跟护士说她只离开一会儿,马上回来,拜托她们注意下老太太的情况。也许因为她们是欧阳院长特别关照的病人,护士长马上安排了护士过去。
索锁道过谢,下楼去。
那个休闲区在住院部大楼的底层。看起来像是个小型商场,饮食娱乐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两家环境很好的咖啡馆。
巩义方没有告诉索锁他在哪一间咖啡馆等她,但是索锁下来一看,转身就进了那间风格极其简约的。果然她一进门,就看到了巩义方。
见到索锁走进来,巩义方并没有站起来。
他的眼神非常冷静,而面容也非常平静。就好像看到了一个陌生人,并不想让这陌生人影响自己的情绪一丝一毫。
但是索锁知道,巩义方即便此时心潮澎湃,也只会用这样一种表现来面对她。就像她,在面对他的时候,也就是眼下这种面无表情的样子。
“十分钟。”索锁说。
巩义方没说话。侍应生过来,索锁刚想说不需要什么,他就轻声说:“这位先生已经替您点好了。是热巧克力。”
索锁看着侍应生把一只14盎司容量的马克杯放在她面前,等他离开,她才转向巩义方,说:“说吧。”
巩义方说:“你脸色不好。先喝点热巧克力。”
索锁没动。
巩义方把自己面前放着的一个薄薄小小的皮夹子往索锁这边推了推。然后他手按在上面,片刻之后,才移开。
索锁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那皮夹子上,然后再移回去——巩义方穿着银灰色的细细的千鸟格外套,围巾也整齐地搭在颈间。这里这么热,她只穿了衬衫和毛背心下来,都觉得要浑身冒汗了,但是巩义方,居然连外套都没有脱,就像此时他们坐在寒冷的户外……他还不说话,薄薄的嘴唇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但他的手交握在一处——那是双骨节秀美的手。美好的像牙雕似的,每一处都精雕细琢一般……其实他从头到脚都是这样精致,至少看上去是的——像是在用手势说话。
他与她记忆中的样子,简直一点都没有变化。完全可以将现在的他推回去,推到七年之前……这两个影子是可以重合的。
他没有变。
可她已经千疮百孔。
“这是给你的。你的情况,我从因坦那里听说了一点。我希望这对你有所帮助。”巩义方说。
索锁伸手把皮夹子拿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张万事达卡。反过来看,密码写的很清楚。是一组她看不出来规律的数字,不过很规律,应该好记。
她的记性原先是不错的。他也说过,她就算是没有什么引以为傲的,绝佳的记忆力总是可以的。凭这记忆力让她在繁重的课业中左躲右闪毫发无伤……他说过这真是让他妒忌的天赋。
可是现在,她的记忆力也不再好了。比如此刻,她甚至都记不太清,他们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了……更何况其他的。
巩义方望着索锁。
索锁一身静气,甚至眼神在她看到他送过去的那张卡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波动……小锁是个暴脾气的女孩子。
但是她现在一身静气,而他也摸不准她会怎么反应。
索锁把卡放回去,说:“说说你的条件。”
她端起了这杯巧克力。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她放下杯子才看巩义方。
见巩义方还是没有出声,她又开了口:“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时间宝贵,我也不是闲人。我们免得客套,说吧。我现在讲话习惯直来直去。我也知道你来见我,还给我钱,不会没有条件。”
“我找了你很久。”巩义方说。他语气沉沉的,语速也有些缓慢。
索锁并不耐烦,他知道。
“你找我干什么?”索锁问,“报仇?我做的,已经付出代价。我不欠你和你们家任何东西。要欠,是你们欠我。”
“我知道你有一个节节高的玉坠,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别卖。如果要卖……”
“好啊,十倍价格给你。对过去的东西,我没什么可留恋的。”索锁说着,擡腕子看看表。“但是你想好了,这些钱,也是我应得的。我不会谢你。别说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巩义方,你这也是慷他人之慨。”
巩义方没有出声。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卡我拿着了。以后别有事没事打电话给我。你有未婚妻,我也有男友,避避嫌是应该的。”索锁站了起来。
巩义方看着她细瘦的身形,从大团的沙发上脱离开来,细的像是一转身力道大了都会被折断……她也毫不在乎自己样子粗鲁且无礼,把剩下的巧克力都喝光才擡袖子擦擦嘴角,把皮夹子抽过来,在牛仔裤上抹了抹,装到口袋里。
“跟彭因坦的关系,你应该再考虑下。不然你将来会受伤害。这会让你境况更糟糕。”巩义方说。
索锁回了下身,盯着巩义方的眼睛,说:“如果你以为我拿了这张卡,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告诉你,这辈子你都不再有这种资格。我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巩义方。”
“我是很清楚。不然今天我不会来找你。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也不希望因坦受到伤害。注定没有好结果的事,不要浪费时间去做。”巩义方冷静地说。
索锁往回走了两步,重回桌边。
她眸子冷森森的,盯着巩义方是一瞬不瞬。
然后,她出其不意地俯身双手撑在桌案中间,与巩义方的视线持平。
“所以你牺牲我。”索锁能看到巩义方镜片中自己的影子,但她因此也就看不到巩义方眸子里的神情。她也根本不想看。“当然,两害相权取其轻……即便是在最不利的境地,你仍然会做出最有利于你的选择。”
“你说的没错。”巩义方说。
索锁嘴角一牵。
“你不怕我把你做的事都告诉你未婚妻?”索锁问。
巩义方轻声答道:“不怕。”
索锁仍然盯着他,说:“你仗着她爱你……像你这么自私冷血的怪物,我怎么会爱了你那么多年呢?”
“我刚才说的,你考虑考虑。”巩义方说。
他仿佛对索锁说的话无动于衷,隔着镜片看着索锁近在咫尺的脸——因为睡眠不足而苍白的脸,窗外的阳光投射在她脸上,她眉黑发乌……整齐的密密匝匝的眉,让她的倔强展·露无·遗。
索锁忽然笑了笑。
她一言不发地直起身来,走了。
巩义方好一会儿动都不动。
索锁像一个幻影,飘忽而来,又飘忽而去。
她离去前那一笑,明亮的让人眼前只剩下了一团光……但那笑是什么意思?
突然间一声脆响,巩义方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