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看了崔筱一眼。
崔筱原是因为好奇才跟着许锦转过来的,见此抿唇轻笑,“好了,我去那边,不听你们说悄悄话。”她的声音有种无法形容的轻柔,以前两个小姑娘睡在一屋说话时,许锦常常听了几句就不受控制地睡过去了。
许锦觉得她跟祁景没有什么不能告诉崔筱的秘密,忍不住拽住她。崔筱朝她摇摇头,笑着去了讲堂另一角,留两人说话。几人常常聚在一起,许锦没心没肺,她和二哥可是都看出来祁景对许锦越来越好了。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吧?”许锦被祁景这副样子弄得越发疑惑。
祁景盯着她眼睛,“早上你为什么抱着大白哭?”她看着喜欢撒娇,其实并不爱哭,除了抢大白和他故意受伤那两次,他就没见她哭过。
“你看见了啊?”许锦有些不好意思,找个借口企图糊弄过去,“没哭,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祁景不信,想了想,觉得她最近好像没什么可委屈的,便猜测道:“跟大白有关?那你告诉我,我帮你。”连问题都不知道便直言帮忙,仿佛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似的,偏偏少年面容沉稳,并无半点虚浮自大之意。
想到祁景的确帮过她很多忙,许锦低头,小声跟他倒苦水,说她想带大白出去玩。
祁景静静看着她扑闪不停的眼睫,听她对大白由衷的关心,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暖流渐渐席卷了全身。从来没有谁如此关心过他,不仅是吃喝疼痛,连他的喜好情绪都考虑在内,恨不得给他最好的。
即便她担心的是大白,他也感同身受。
许锦说完了,没有听到回应,抬眼看他,很是期待:“我跟你说了,你有办法吗?”
“有。”祁景回答地毫不犹豫。
其实祁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以前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单独狩猎了,可大白一直养在许家,没有见过那些山林猎物,便无法从厮杀中学会追捕扑杀。中秋时大白对许家厨房的活鸡流露出了兴趣,然没等大白扑到笼子前,就被小姑娘喊住训了好一阵,以后大白就再也没想过招惹那些活物。
祁景不赞成这样,他知道小姑娘怕大白养成习惯后伤人,但他必须让大白学会它该会的东西。
因为它不是普通家狗,它不但可以成为最出色的猎手,也聪明到懂得何时该凶猛,何时该温顺。
祁景将他的打算说了出来,“阿锦,大白长得有些凶,它越大,伯父伯母就越不会让你带它出去,免得它伤人。但如果是我带大白去山里打猎,训练它成为猎犬,伯父伯母肯定答应。那样你放心吗?你若放心,以后我出去时就带着大白,回来再还你。”现在他已经没了离开的念头,只是不知她肯不肯信……
“打猎?你去过山里了?”许锦羡慕地问,没有察觉少年眼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些许忐忑。
祁景点头。射箭练习用的都是固定靶子,庞叔说想要真正提高准头,就该用活物做靶,毕竟真正上战场的时候,敌人不会乖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被你杀。不论对方跑得多快都能射中,那才是真正的神箭手。
许锦心痒痒,讨好地问,“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去吗?”
“不行,庞叔不会答应,伯父伯母更不用说了。”祁景就猜到她会这样问,一口否决。他要训练大白猎杀活物,那种血腥画面最好不要让她看到,他怕小姑娘自此怕了大白。大白一心跟着她,若是遭她嫌弃,大白不会因她不喜欢就回到他身边,只会一直守在她家门前,直到小姑娘肯重新接受它,或,一直等到死。
“就一次也行啊,祁景……”许锦扯了扯少年袖口,跟他撒娇。
祁景看看那只小手,忍着反握回去的冲动,坚决不松口。有些事情可以纵着她,不该纵着的,她扯他袖子也没用。
“真不公平!”许锦恨恨地松开手,转过身去自己生闷气,心想要是爹娘把她生成男子该多好,她就可以跟祁景一样骑马出门上山打猎了。不过,要是她是男子,也就不能穿好看的裙子了……
自己想通了,许锦又转过去,嘟嘴道:“好了,那以后你去山里时就带大白一起去吧,不过你要保证照顾好大白,不能让它受伤。要是大白伤到了,我找你算账!”她舍不得跟大白分开,却更舍不得让大白一直困在内院,反正祁景早晚都得回来,她不怕他不还她。
祁景认真地看着她,“放心,不用我照顾,大白那么聪明,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它。”
他声音坚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自信,那一瞬,许锦体内好像也有豪情油然而生。
是啊,她的大白,是最厉害的。
她朝祁景展颜一笑,与有荣焉。
祁景也不自觉地笑了,为她对自己的信任。
散了课,祁景崔筱各自回家去了,许锦父女俩一起回上房。
“老爷,姑娘,夫人还睡着呢。”守在次间的丫鬟听父女俩有说有笑走了过来,忙上前挑帘,细声提醒道。言罢自觉低下头,规规矩矩不敢多看。
“还在睡?”许攸自言自语。他们在讲堂待了一个半时辰,妻子歇晌可用来没有睡过这么久。
他领着女儿去了里间。
江氏躺在炕头,身上被丫鬟盖了一层薄被,头上珠玉簪钗也都卸了,乌发铺散,衬得那张红润脸颊娇妍妩媚又娴静如画。
许锦爬上炕,跪坐在母亲身边看她,过了会儿忍不住将手背贴上母亲额头,试了试,小声对父亲道:“爹爹,娘没生病呢,嘿嘿,原来娘也会偷懒。”刚开始她还挺担心的,这几个月母亲好几次都睡了很久要等天大亮才起来,爹爹总说娘亲身体不舒服又不肯请郎中来看,她怕这次娘亲又不舒服了。
许攸回女儿一个笑容,侧坐在炕沿上,低头凝视妻子,看着看着,记忆忽然回到了刚成亲那会儿。
她嫁过来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许是哀思过重,反应特别大,一日三餐勉强用了些也会吐出来,看得他心疼无比。偏偏那时她对他有很强的防备,掩饰在客气疏离之下,他亦不敢对她有任何过分亲近之举,只有她倦极睡下后,他才敢厚着脸皮以探望的名义进来看她。王嬷嬷守在旁边,他只能看,看她苍白的脸。
如今,她睡得宁静安详,面色红润。
她不是嗜睡的人,月事,似乎很久没来了?
“你在这儿陪你娘,爹出去一会儿。”
许攸轻声叮嘱女儿,悄无声息走了出去,喊来小厮,让他去请郎中。小厮走后,许攸抬头看远处高远天空,平静面孔下是一颗激荡不已的心。他有种预感,她一定是怀上了,怀了他的骨肉。当然,阿锦是他的女儿,许攸相信不管将来他有多少孩子,阿锦始终都会是他最疼爱的那个,但是,那些孩子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他终于可以再一次照顾怀孕的她,弥补当年遗憾,也可以在孩子出生之前,便以父亲的身份陪伴他们。
平复下来了,许攸回了屋里。
许锦小声问他做什么去了,许攸还没回答,那边江氏模模糊糊听到动静,慢慢睁开了眼睛。见父女俩齐齐转头看她,江氏愣了一下,一手撑炕要坐起来,被许攸小心扶住。江氏诧异于他如此体贴,坐正后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讲完课当然要回来啊,”许锦挨着母亲坐下,笑眼看她,“娘你真懒,睡了这么久!”
“啊,这么晚了啊?”江氏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外,发现外面果然已经有些暗了,她懊恼地揉揉额头,扭头对许攸道:“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下,然后就该用晚饭了。”披头散发的,当着女儿的面,她不好意思让他也在旁边看着。
许攸按住她肩膀不让她动,柔声道:“晚饭到时候端到屋里用。你先坐着歇会儿,郎中马上来了。”
“为何请……”江氏疑道,可是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睛,她又惊又疑,莫非……
江氏突然忐忑起来。虽然生了一个女儿,可那会儿她还小,整日又浑浑噩噩的,几乎完全是王嬷嬷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形同走肉,直到月份大了,感觉到孩子的踢腿了,她才慢慢恢复了过来。如今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怀孕初期的症状忘了差不多,她的月事每年也会有一两次不准的情况,因此这次迟了也没有多想。
真的,又怀上了吗?
江氏看看丈夫再看看女儿,默默在心里祈求老天给她个孩子。阿锦盼望弟弟,许攸也想要个孩子,她也真心想为许攸生。
待郎中笃定地告诉她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时,江氏欢喜极了,郎中一走,她视线便落在丈夫身上挪不开了,杏眼水润明亮,唇角上翘。她难得露出这种傻样,许攸忍不住抱住她,再把笑得合不拢嘴的女儿也抱在怀里,挨个亲她们娘俩额头。大的小的都是他的宝贝,现在大的又怀了一个小的,他真心满足。
这一晚,许锦赖在了父母房里。她跟母亲睡一被窝,父亲自己睡一被窝,一家三口一起商量小孩儿叫什么。因为许锦一口咬定肯定是弟弟,许攸江氏为了哄女儿,便都只起男娃名字。
取了好几个许锦都不满意,江氏笑着捏捏她小脸,“算了,不想了,既然你那么喜欢大白,弟弟就叫小白吧,怎么样?”
地上大白听到有人提自己,耷拉着的耳朵轻轻动了动。
“不要,大白是大白,弟弟是弟弟,不能起这么像的名字。”许锦不赞同。
江氏掩嘴打个哈欠,搂着女儿亲了一口,“反正明年才生呢,咱们慢慢想,不急。快睡吧,娘也困了。”
“嗯。”许锦回亲母亲一口,再轻轻摸摸母亲依然平坦的小腹,摸了好一会儿,才甜甜睡了。
耳边是女儿清浅的呼吸,江氏温柔一笑,扭头看许攸。黑暗中看不清男人面容,不过他的手早在躺下时便伸了过来,悄悄握着她的。
“你还要握多久?”江氏慢慢侧转过去,声音又轻又柔。
许攸靠过来亲她,亲到脸颊,惹来她一声偷笑。他喜欢听她笑,边听边往下移,这次亲对了地方,温柔地含了会儿,挪到她耳边道:“一辈子。”
江氏无声地笑,捏捏他手,“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