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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细细密密的光 > 第二十三章 祖国的花朵

    顾晓音是第一次踏进儿童医院的急诊室。

    原来北京的儿童医院是这样的。她有点不着调地想。顾晓音小时候其实也没少生病,但那时候她还跟爸妈一起在安徽。也许是时代,也许是小地方的医院,也许兼而有之。她总是被邓佩瑶带去看病,一进门是个正方形的大厅,左侧是挂号,正对面是缴费,挂了号就可以去右手边一间小屋子看病,那是急诊室。顾晓音绝大多数时候是发高烧,医生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让她去抽血化验。化验室在一楼尽头,要走过一个细长的,永远幽暗的长廊。她总是晕乎乎地走到化验室,有人打开小窗,麻利地用针头在手指上戳一下,收集血液。她就和邓佩瑶坐在化验室对面的凳子上等结果,几乎每次都是白血球过高,要打青霉素再挂水。于是她做皮试,打好疼的青霉素,再和其他病人一起坐在走廊里一字排开的椅子上挂水。

    顾晓音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个感觉,挂水的那只手总是冷冰冰地,像变身成了某种冷血动物。小时候她总是期待生病,因为这样就可以请假不必上学,可是每次坐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地挂水时又会后悔,然后再度循环。于是小时候的顾晓音期待自己生一场大病,能住院半个月的那种,不仅能至少大半个月不上学,还能满足她某种奇特的虚荣心。

    但她现在衷心希望小真只是感冒发烧,最普通的,一点戏剧性也无的那种。

    仿佛蒋近男今日特别倒霉似的,急诊排了长队,小真前面还有接近500个号。一个在蒋近男前两三个号的大婶试图抱着自己手里的孩子往诊室冲,被护士推了出来:“冲什么冲?你前面那么多人都还等着呢,就你特殊?”

    大婶急道:“孩子肚子疼,这都一身冷汗了!”

    护士看了眼孩子,“孩子要真不行了,叫急救,立刻能插队,要没到那份上,国家主席的孙子来了也得等着!”

    急诊室门口的人笑道:“你糊弄谁呢,主席的女儿还在上大学,想带孙子插队那也得有啊!”

    护士瞪了那人一眼:“总之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着!”

    朱磊为难地看着蒋近男:“怎么办?这少说也得个把小时,要不咱带小真先回家,过会儿再来?”

    蒋近男摇头道:“我就在这儿等着,万一小真情况不好,好歹在医院里。”

    朱磊拗不过她。想着还得给赵芳一个交代,他拿起手机走远几步给赵芳打电话。谢迅想说话,又不知能说什么,想起自己有个大学同学在儿童医院,便也去打个电话碰碰运气。顾晓音陪蒋近男坐着,只听不远处朱磊道:“嗯,等着哪——别,您别来了,不够添乱的——”

    蒋近男忽道:“你也去给我妈打个电话吧,就说我们到医院了,让她别担心,也别往这儿跑。”

    顾晓音起身,又不大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能行吗?”

    “能行。”

    谢迅倒是打通了自己同学的电话,可同学说自己早已转行,爱莫能助。他挂了电话,想了想,又打沙姜鸡的电话。

    沙姜鸡听说要找儿童医院的人,第一反应也是那个同学,听说对方已改行,沙姜鸡在电话那头啐了一口:“丫肯定走的时候闹得太难看,才会连个招呼都打不上。”说完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我想想还能找到谁,你等我消息。”

    谢迅放下电话,顾晓音已走到面前。她似是欲言又止,又终于下定决心道:“你认识儿童医院的人吗?”说完她好像有点不自在,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非分之想似的,立刻找补道:“我怕小真万一真是脑膜炎给耽误了,留下什么后遗症。”

    如果自己还是她的恋人,此刻就可以把她拥入怀中,就算做不了什么,也至少可以安慰她。然而顾晓音此刻开口相求,怕是心里也挣扎过,因此始终低着头,几乎没跟他做任何眼神的交流——谢迅闭了闭眼道:“我刚打过电话给沙姜鸡。我分到儿童医院的同学已经走了,他正在帮忙找其他关系。”

    顾晓音惊喜地抬头,那眼神刺痛了谢迅的心。又一次,他感到自己的没用。也许他确实不是她的骑士,在顾晓音需要的时候,他没能帮上忙,不把事情搞砸就不错了。

    “沙姜鸡认识的人多,希望挺大的。小真现在已经在医院了,总不会出大事,你放心。”他这么安慰她,自觉言辞贫乏,然而也许因为他毕竟是医生,顾晓音到底获得了安慰。她叹口气:“还好今天有你在——”

    仿佛是要附和顾晓音的判断似的,谢迅的手机此刻响了起来。是沙姜鸡。沙姜鸡通过医务处小江找了儿童医院医务处的朋友,今天是周末,人家不上班,但是会帮忙联系今天值班的医生。“你会陪着吧?我把你的电话留给对方了。”

    谢迅应了下来。虽然他留在这里并不能增加任何边际效用,如果能让顾晓音和蒋近男觉得安心,那也算是不虚此行。

    他俩走去和蒋近男说了下情况,让她安心。小真此时睡着了,小脸还烧得红扑扑的,但至少暂时安静下来。他们坐了一会儿,谢迅电话响,接起来,果然不远处有个医生等着。那医生跟谢迅接上头,又跟护士打好招呼便走。朱磊赶上去道了声谢,回来正赶上护士带着蒋近男往里走,瞧见他,不乐意道:“别那么多人一起进去,最多两个大人得了。”

    “谢医生,你陪我进去吧。”蒋近男道。

    谢迅从命。急诊医生看到小真,又问了问蒋近男小真发病的过程,果然也和谢迅一样怀疑脑炎。可是因为小真毕竟太小,又有过惊厥,不能立刻做穿刺确诊,还得先做CT排除颅内出血和颅内肿瘤。

    “您不会是怀疑这孩子有颅内出血或肿瘤吧?”蒋近男声音不由微微颤抖。

    “那倒不是。”医生显然也见多了这种情况,应对沉着的很,“但是这么小的孩子,既不能说话,症状也不会那么典型,必须得把可能的情况都考虑到。万一孩子颅内压增高,做腰穿可能会造成脑疝。”

    “嗯,可她还这么小,这些检查要怎么做?”

    “CT简单,会给孩子镇静剂,让她睡过去,做CT的时候你全程陪同。腰穿一般是局麻,如果你能抱得住孩子,不给镇静剂也行。”急诊医生公事公办地说完,看了眼谢迅,“我现在就给你们安排做CT,不过即使结果没问题,腰穿也得明早才做得了。刚才赵医生给打过招呼了,你们是希望住院一晚还是明早再来做?”

    “我们住院一晚,劳您安排。”蒋近男立刻回答,甚至没看谢迅一眼。

    谢迅跟在蒋近男后面走出诊室。蒋近男选他陪同而不是孩子爸爸,多半是因为他是医生。顾晓音这个表姐,看起来永远镇定理智,无懈可击。“这个女人岂止是水泼不进去,硫酸都没戏。”沙姜鸡曾经这么评价她。只是她刚刚问检查怎么做,听医生回答的时候,在咬嘴唇上的皮。也许是用力过猛,撕开了一个小口,冒出血来,那血像是提醒了蒋近男她身在何方,她舔了下嘴唇,又恢复成之前钢筋铁甲的她。

    毕竟母女连心。一个女人做了母亲,就要承受自己的一部分生命完全不受自己掌控的命运。谢迅想到蒋近男被确诊夹层的那个晚上,即使是在那时,她看起来更多是宿命感,而不是惶恐。

    见蒋近男走出来,朱磊和顾晓音赶忙迎上。蒋近男大概说了下医生的判断和接下来的安排。朱磊听到有病床住院一晚,长舒了一口气:“能留在医院里就出不了大事!”

    护士很快叫小真的名字,“妈妈跟着就行了,其他人等着。”谢迅皱了下眉头,但没有开腔。蒋近男对朱磊说:“你趁这会儿去办下入院手续,”又看向谢迅:“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我们接着按流程走就行,你先回吧。”

    顾晓音看着蒋近男的背影,不知怎么鼻子一酸。好像从表姐得了夹层开始,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向蒋近男碾压过去,然而自己除了一厢情愿地跟谢迅分了手,其实什么忙也没有帮上。她不由看向谢迅,谢迅感受到旁边的目光,正要转头,《革命》开头那个不和谐的和弦响起,紧接着三度和二度交替的十六分音符下坠音,候诊室里附近的人全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诊室门口的护士更是直接剜了他一眼。

    顾晓音熟悉这个声音,这是谢迅科室里又找他了,十次有十次,是他需要回去加班。她第一次听到,还是在婚姻登记处。顾晓音想起徐曼当时那张欲言又止的脸,时过境迁,她也已经成为谢医生的前任。

    果然谢迅接完电话便说:“科室里有急事,我得赶回去。你留在这儿行吗?”

    顾晓音毫不犹豫地点头。谢迅却没有立刻走,他垂头看着顾晓音,顾晓音感觉到自己的脸慢慢红了,他是要伸手摸她的头发,还是她的脸?在儿童医院这种场合,是不是不太合适?但她终究只听到谢迅温声道:“那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的电话,万一找不到我,打沙姜鸡电话。”

    顾晓音去CT室门口等蒋近男。先回来的是朱磊,见顾晓音独自一人,他像是松了口气,对顾晓音说:“小音,姐夫得麻烦你个事儿。”

    “姐夫你说。”

    “小真不是要明天早上才做穿刺嘛。我明早部里有事,实在没法在这儿陪着。你明儿能请一早上假陪陪小男不?我估计一早上就能完事儿。如果你不行,我问问我妈或者小男妈妈——”

    “不用——”顾晓音听到最后那一句,下意识地先开口阻止。“我跟所里请个假吧,最近不太忙,应该可以。”

    “那太好了!”朱磊如释重负,“你盯这儿,我比谁都放心。”

    说话间蒋近男抱着小真出来了。“小音你先陪表姐去病房安置一下,我在这儿等到结果了来找你们。“朱磊道。

    蒋近男下意识想拒绝,到底被顾晓音一句”小真在病房里也能睡得更好些“说服,只叮嘱朱磊拿到报告不管是什么结果先照张照片发给她,便被顾晓音带走。病房是两人间,隔壁床的家属见她们进来,刚要感慨这么小的孩子也要住院,看见小真睡着了,只压低声音自己嘀咕了两句。

    小真还在药物作用之下沉沉睡着,蒋近男把她放到床上,自己躺在旁边,把她拢在怀里。一切都还毫无定数,小真可能有颅内出血,颅内肿瘤,可能是脑膜炎,可能是其他病,也可能只是普通的高烧惊厥。蒋近男觉得自己像一个等待陪审团决定的犯人,然而小真身上的气味是那样香甜,她又是那么地累,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蒋近男是被小真的哭声吵醒的。药效已经过去,小真也饿了。蒋近男翻身起来,天色已近黄昏,她在小真的病房里,顾晓音在床尾的椅子上坐着,显然刚才也在打盹。见她醒了,顾晓音连忙站起来。”CT结果出来了吗?“”出来了。风险因素排除,明天早上一早穿刺,所以我们没叫你。姐夫回去给你和小真拿点过夜的东西。“

    蒋近男默默点点头,跟隔壁床打了个招呼,那家爸爸立刻回避,蒋近男开始给小真喂奶。

    朱磊赶在晚餐前回到病房,不仅带回蒋近男和小真的东西,还带了三个人的晚饭。”医院里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你辛苦一整天,还要接着熬到明天,必须得先吃点好的。“”看人家老公多体贴。“隔壁床的妈妈对自己丈夫说,”我说点个外卖让你下去取你都不干,净让我吃医院里那又贵又难吃的食堂配餐!“

    隔壁床的爸爸低声解释,顾晓音把床脚的桌子支上,一样样打开外卖盒。东西看着是不错,可是还是不如中心医院食堂的水平,她没来由地想。

    三人吃完晚饭,朱磊问蒋近男要不要把保姆晚上接来,”你和小音也能休息得更好些。“”你要回去?“蒋近男盯着朱磊问,她那目光让朱磊有点心虚,但还是说:”今晚我陪这儿也没有任何问题,我不就是想给你搞个更得力的帮手嘛。明儿早上我真没法陪着,你也知道我们那新领导的德性——我跟小音已经说好了,她明天早上可以跟着,给你当坚强后盾。你要需要我,我就今晚陪着你,明儿一早我直接从医院——“”不用了。“蒋近男打断他,”你一会儿把保姆接来陪着我,让小音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再来。“

    保姆来了,但顾晓音没走。”我看护士站那边有一个长沙发真挺适合睡觉的,我懒得再跑一趟了,就睡那就行。“

    她想好了三五个用来对付蒋近男的理由,但出乎她的意料,蒋近男什么也没说,同意了。

    这一夜顾晓音睡得很不好。朱磊送保姆来的时候带来两条毯子,她盖着其中一条,夜里倒是不冷,只是沙发太硬,不远处护士台的灯光明晃晃的,顾晓音用包盖住自己头的一部分挡着光,勉强睡着了。

    她梦见小时候和蒋近男挤在一张床上,两人刚看完《五个女子和一根绳子》,她在梦里又看到那五个姑娘穿着红衣服,一字排开,站在五条挂好的上吊绳背后。顾晓音在梦里又吓出一身冷汗,找蒋近男,蒋近男却不见了。周围越来越冷,她越来越着急。

    “小男!”顾晓音在梦里喊了出来。她醒了。还躺在医院的沙发上,毯子不知什么时候掉到地上,怪不得她在梦里觉得冷。顾晓音翻了个身,脑海里却难以挥却梦里那个恐怖的意象。医院里四周惨白的墙壁,让她觉得慎得慌。

    都十几年过去了还是毫无进步。顾晓音自嘲。她翻身起来走去小真的病房。门关着,从门上的小窗望进去,里面黑黢黢的,所有人应该都在睡梦中。

    顾晓音又走了回去。

    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脚边坐着蒋近男。

    顾晓音挪过去,把头靠在蒋近男肩膀上。蒋近男没动,可是将头微微靠了过来。

    “想什么呢?”顾晓音问。

    “没什么。”蒋近男答。

    “骗人。”顾晓音小声说。蒋近男还是没动弹,可是顾晓音知道她听见了。“小真不会有事的。”她拉着表姐的手轻轻地说,蒋近男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凉的。

    “嗯。”良久,蒋近男答道。

    她们就静静地这么坐了会儿。早晨悄悄到来,开始有人打开病房的门出来,打热水的,去冰箱里拿早饭的,看见她俩,有人望上一眼,有人只记得自己的事,头也不回地过了。

    走廊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护士推着小车去抽血。蒋近男手握着的手机亮了,是朱磊打电话来问情况。她简单说完,两人收了线,蒋近男拍拍顾晓音的手:“我该回去了。”

    穿刺安排在上午。因为小真已经住院,可以在病房里操作。先有医生来给小真做皮肤局麻。“她就这样清醒着能操作成功吗?”蒋近男想到她昨天在网上搜索时读到的那些因穿刺失败而碰伤脊髓导致严重后果的案例,不禁担忧地问。

    “没事儿。”医生显然这种问题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皮肤局麻对孩子好,穿刺成功率高。你也不想孩子受二次罪不是?一会儿你给她个安抚奶嘴,我操作的时候按住就行。”

    蒋近男觉得医生强调了“按住”这两个字。然而这轻飘飘的一句,就像“胡不食肉糜”一样,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安慰。皮肤麻醉后要等半小时起效。到了时间,医生已经进了病房,小真许是见了生人,许是饿了,又许是因为她不过是个101天的孩子,她开始大哭起来。蒋近男把安抚奶嘴塞进她嘴里,小真安静了两三分钟,医生的针头还没碰到她,她又吐掉奶嘴大哭起来。

    “按住!”医生和旁边的护士同时喊。蒋近男用力抱住小真,然而收效甚微。小真像是一只怕被装进笼子的小兽,不停地手脚挥动,剧烈挣扎。“你俩站着干嘛?来帮忙啊!”护士朝保姆和顾晓音喊。两人连忙上前,三个大人要按住一个孩子,然而收效甚微。隔壁床的父母早上带孩子去做检查,回来时看到这一幕,直叫作孽,又躲出去了。

    几个人又试了一会儿,依旧徒劳无功。蒋近男只觉度秒如年,比她自己确诊夹层后随时可能会死的那一个多小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终于她听到医生对护士说:“算了你去拿点水合氯醛,这样没法搞。”镇静剂喂下去,她如释重负,然而当小真的身子慢慢软下来,强烈的愧疚感又像海啸一样打上心头。蒋近男在医生操作的整个过程中紧紧抱住小真,像巨浪里只有她二人在浮木上,稍不注意,小真就可能脱手而去。

    “做好了。”医生终于说。“今天不一定能出结果,可能要明天早上。这期间孩子要是发烧,可以叫护士给点退烧药。注意观察有没有抽搐之类的颅内高压症状,有的话叫人。”

    蒋近男只麻木地点头。这一场“脑膜炎”,到现在已接近24小时,却仍然没有定论。蒋近男恍恍惚惚地想,如果她更坚定一点,百日宴该取消就取消,也不至于如此。她跟赵芳的关系反正也跟母慈子孝没什么关系,其实并不在乎添上这一条。归根结底,是她自己的问题。

    蒋近男一上午都陷在一种愧疚和焦虑的情绪中。小真没发烧,镇静剂的药效过去后她也没哭闹。保姆抱着小真乐呵呵地对蒋近男说:“看我们小真多懂事,检查一定没问题。”蒋近男也只是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邓佩瑶给顾晓音打了个电话,说邓佩瑜要来,被她暂时拦住了。“您千万拦住大姨,别让她来,这儿不够乱的,也帮不上什么忙。”顾晓音着急地对妈妈说。朱磊也给她打电话,说找蒋近男没找着,问情况如何,听到小真做完了穿刺现在情况还好,朱磊舒了口气:“谢天谢地。我早上没法打电话都急死了。你跟小男打个招呼,下班我立刻上医院来。”

    朱磊的电话还没打完,有一个电话插进来,顾晓音看了一眼号码,是她秘书。她犹豫了下,还是跟朱磊说:“姐夫,所里给我打电话,我得接一下——你放心,这里有我。”

    秘书问顾晓音今天还进不进办公室,说刚开午餐会刘老板在找她,问她干嘛去了。顾晓音奇道:“我今天请了事假呀,你没看到吗?”

    秘书斩钉截铁说没有。顾晓音简短说了两句家里有急事,挂下电话去看自己的邮箱。却原来在昨晚那兵荒马乱里她起草了一封给刘老板和秘书的邮件,然而不知因何打岔而没有发出去。顾晓音心里一沉,调出和陈硕的微信对话框,果然早上陈硕也发过信息问她怎么没有来。

    她连忙把昨晚那封邮件修改几句发出去,又给陈硕留言说了自己的情况,请他帮忙在刘老板面前打个招呼。陈硕很快就回了:刘老板不太高兴,我帮你解释。你别担心,自己保重。需要帮忙就说。

    顾晓音也觉得自己搞砸了。但事已至此,她今天能做的做了,明天去办公室再和刘老板解释吧。回到病房,小真睡了,保姆在劝蒋近男休息休息,或者趁这个功夫回家洗个澡,别熬着。

    “李姐说的对。”顾晓音插话道,“你放心,我俩在这儿盯着呢,不会有事的。”

    蒋近男先是坚决拒绝,慢慢态度也有所松动,这一天半下来,她也觉得自己酸臭无比,便决定回家去洗个澡。可当她站在儿童医院的路沿边,顶着北京炎夏的太阳,用了三个叫车软件也没能找到一辆车时,蒋近男深深后悔,并决定放弃。

    “蒋近男!”忽然有人叫她。蒋近男在日光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找到那辆摇下车窗的车。是程秋帆。“你在干嘛呢?”程秋帆问她。他开车经过此处,不经意看见路边的蒋近男。只那一眼,程秋帆愣住了,他又仔细看了两遍才确认路边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是蒋近男。自从蒋近男生孩子,几个月来程秋帆再没见过她。他听说蒋近男生孩子时有点不顺利,但他一个单身男青年,总不好问蒋近男这种事。于是他只在蒋近男发的介绍朱映真的朋友圈信息下点了赞。

    生孩子对女人的损耗太大了。程秋帆认出蒋近男来之后,只有这个想法。她脸上的疲惫和焦虑无所遁形,令蒋近男看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程秋帆第一次觉得蒋近男大概需要帮助,于是他打开了车窗。

    蒋近男认出程秋帆,便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此时后面的车对程秋帆在这拥挤的小街上停车招呼熟人非常不满,开始按喇叭。蒋近男就在这震天的喇叭声响里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开着空调,凉茵茵的,蒋近男终于舒了一口气。

    谢迅上完头天的夜班,本想早上抽空赶回去看看。谁知一大早来了两个急诊病人,这一忙,就忙到正常下班的时候。早上他给顾晓音发过信息问情况,顾晓音只是简单回答两句,大概也是无心在此,他便没有再问。

    谢迅走到儿童医院的住院部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小真的床号。他掏出手机来准备找顾晓音,却发现顾晓音正站在一楼大厅的角落,不知跟谁在打电话。谢迅走过去,只听顾晓音道:“真没事,大姨——啊,对,检查已经做了,明天才能出结果——您别担心,住在医院里不会有事的——表姐还好——您真别来——”

    顾晓音打完电话,只觉像是又打完一场仗那样身心疲惫。她锁上屏幕,抬头,却发现谢迅正站在三步之外,眼神关切地看着她。

    顾晓音的眼睛忽然酸了。精神紧绷地支持了一天多,顾晓音早已是强弩之末,她也顾不得面前这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前男友,冲上前去抱住谢迅,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好了,小真虐完了。各位母亲母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