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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推理 > 西游八十一案·大唐梵天记 > 第二十三章 最是仓皇辞庙日

    吐蕃与天竺各国来往颇为密切,蒋师仁留下来联络,吠舍厘王亲自护送王玄策北行,将他送到吠舍厘国的边境。从吠舍厘国往北,便是泥婆罗国。泥婆罗国风俗大体与天竺类似,然而此时是吐蕃的藩属国。

    泥婆罗王名为那陵提婆。数年前,那陵提婆还是王子的时候,他的叔父叛乱,杀了他的父亲篡位。那陵提婆逃往吐蕃,受到松赞干布的庇护。松赞干布更出动大军帮他平叛,立那陵提婆为王。那陵提婆于是认吐蕃为自己的宗主国,并将女儿尺尊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

    王玄策来往大唐和天竺多次,走的都是吐蕃、泥婆罗这条路,与那陵提婆也颇为相熟。抵达王城之后,那陵提婆亲自迎接,将他迎入王宫。吐蕃在泥婆罗驻扎有一千二百人的精锐骑兵,统兵的东本名叫赤德赞,曾随着松赞干布和王玄策西征,对王玄策颇为敬服,当下也一起到王宫中欢迎王玄策。

    王玄策将在天竺的遭遇一说,那陵提婆和赤德赞勃然大怒,怒斥帝那伏王。

    “王少卿,大唐国威不可堕,您既然来借兵,我泥婆罗必当全力相助。”那陵提婆慨然道,“我国小,只有七千兵,但个个是精锐战士。本王全部交给您带走,击破这伪王!”

    “王少卿,”赤德赞也表态,“我吐蕃在此地还驻扎有一千二百精锐,自然尽数借给您。不过此事还需要告知我们赞普。您且稍等几日,我派快马前往逻些,六七日便可往返。”

    王玄策千恩万谢,赤德赞当即派人去逻些城请示松赞干布。在等待的时间里,整个泥婆罗的军事开始动员,七千人厉兵秣马,准备粮草、马匹、器械,召集民夫、辅兵。七日之后,松赞干布的命令传来,令赤德赞统领所有人马,追随王玄策击灭帝那伏王。松赞干布有大志向,早就垂涎天竺的富庶,戒日王死后,又没了最大的对手,当即密令赤德赞,沿途画下天竺各处的关隘、国情,看看将来吐蕃是否可以往天竺用兵。

    第二日,一共八千二百人列队出发,从高山雪原席卷而下,直扑曲女城。沿途各国都算是十六国联盟的成员,鸠摩罗王下令,大军所到之处,各个城池提供粮草,因此王玄策进军很是迅速,短短十五日,便抵达恒河之北,绕过双方僵持的战场,直击曲女城。

    那顺起初听说王玄策率兵而来,颇为吃惊,又一听只有八千余人,当即大笑。命战陀从前线抽调五万人,渡过恒河,列阵迎击。

    那顺亲率五万大军,其中三百象兵,一万骑兵,军容鼎盛。过恒河三十里,斥候来报,说王玄策在十里外驻扎,设置工事,严阵以待。那顺下令大军逼压上去,战陀对这一带地形熟悉,认为不可冒进。因为左侧是连绵的密林山丘,右侧是沼泽地带,只有中间是狭长的平原地带,五万大军根本摆布不开。王玄策把此处作为预设的战场,显然是为了抵消自己的兵力优势。

    那顺不以为然,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战。他要以堂堂正正之师击败王玄策,震慑天竺的反叛者。战陀知道自己的陛下很是执拗,同时他也坚信自己一方既然具备绝对优势,倒也不必以奇制胜。战陀下令步兵在前,骑兵居于两翼,象兵在后,然后命令一支万人军团发动进攻,破坏对方的工事,为骑兵突击打开缺口。等骑兵突入对方阵营,打乱对方的阵势后,再以象兵横推而上,彻底击溃对方。

    王玄策既然是把此处作为预设战场,自然经过一番准备。为了遏制对方的攻击,他竖起三重鹿角,纯粹采取守势。因此第一波的帝国步兵首先就遭受到了狂风骤雨般的打击,联军躲在鹿角后万箭齐发,无数的士兵在冲锋中被射翻,但更多的士兵蜂拥而来。

    步兵的长矛长达三四丈,双方就隔着鹿角展开激烈的搏杀,战事从一开始就惨烈无比,鹿角内外,双方丢下了上千条尸体,几乎堆得如鹿角一般高下。几经拉锯之后,帝国军仗着人多的优势,艰难夺下了第一层鹿角,王玄策下令撤回第二层鹿角据守。

    但第二层鹿角也没能守多久,帝国军奋勇前进,艰难夺了下来。士兵们搬开鹿角,为骑兵突进扫清了障碍,齐声呐喊着,潮水般冲向最后一层鹿角。那顺看得心花怒放,若是没有意外,半个时辰内就能破开鹿角,攻入王玄策的军阵。只不过战陀元帅却有些不安,局势进展得太过顺利,王玄策明明兵力存在巨大的劣势,为何要在平原上采取守势?

    鹿角内,王玄策手拄长剑,冷漠地站在中军处。每一层鹿角他安排了一千人守卫,此时的中军只不过剩下了两千人,赤德赞和其他人马竟然不知去处。王玄策身边是泥婆罗王派来的内相,那内相从未经历过如此险恶的局势,心惊胆战道:“少卿,第三层鹿角要破掉了!”

    “破便破吧,设下鹿角不就是为了被破掉吗?”王玄策淡淡道。

    内相苦着脸:“您这般弄险,实际上是将自己置于死地。一旦时机把握不好,或者出现丝毫意外,咱们势必会被踏为齑粉。”

    王玄策瞥了他一眼:“八千人想打败五万人,若不行险,哪里会有丝毫生机?”

    便在此时,鹿角处传来呐喊和欢呼,第三层鹿角已经摇摇欲坠。内相脸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下一刻面临的将是对方铁蹄的雷霆打击。

    而在对面的军阵处,那顺也兴奋地握拳:“鹿角要破了!来人,骑兵突击!”

    战陀元帅想说什么,又闭了嘴,他只是觉得奇怪,王玄策气势汹汹而来,难道自己只用一万前锋就将他彻底击溃了?怎么可能?但骑兵突击是既定策略,他也就没有反对。

    一万骑兵从两翼离开,缓缓加速,几十步之后开始发力,形成两道轰雷掣电般的狂飙,轰隆隆朝着敌人的军阵冲击而去。然而,就在骑兵刚刚发力,跑出一半距离的时候,突然从左侧的丘陵密林方向传来沉闷的马蹄声,转眼就见一支黑色的洪流从丘陵地带冲了出来,正是消失已久的吐蕃精锐和一部分泥婆罗骑兵,为首的是赤德赞和蒋师仁!

    原来赤德赞率领的骑兵早就在丘陵密林中埋伏多时,王玄策付出如此大的牺牲,为的就是调开那顺两翼的骑兵,令两翼空虚之后,让赤德赞骑兵突击,来一个大侧击。为此,王玄策不惜以自身为诱饵,将自己置于死地,图的就是这刹那的战机。

    那顺和战陀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的骑兵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击打自己的侧翼,一片混乱中,赤德赞和蒋师仁率领铁骑仿佛一柄利刃般捅进了军阵之中。骑兵以巨大的速度和破坏力在步兵军阵中肆意奔腾是什么结果?连刀都不用挥舞就会引发军阵的混乱。

    “稳住!”战陀大声传令,“长枪兵密集列阵!阻遏对方的速度!”

    战陀绝对算一个将才,如此混乱的情势下,依然强力控制住了军队,长枪兵火速密集列阵,形成密密麻麻的长枪丛林,要阻遏赤德赞的速度。然而战陀刚刚调集完毕,脸色顿时就白了,原来赤德赞和蒋师仁的意图根本不是击溃步兵。三千骑兵,一个个在马上弯弓搭箭,射出一支支火箭,射向自己的战象!

    赤德赞的骑兵射出火箭之后,情势突然变化。战象如此巨大,这些吐蕃精锐哪怕闭着眼睛射也断无射不中的道理,按说大象皮糙肉厚,即使射上几箭也没什么,问题是这些火箭上竟然沾有大量的火油,一旦粘在大象的身上就熊熊燃烧,根本灭不掉。这些骑兵的马背上还有大量陶罐,里面装满火油,点燃之后,在奔驰中直接扔在大象的身上,顿时战象整个着起火来。木堡上的士兵浑身起火,惨叫着跳下象背,大象更是被烧得仰天长叫,四处奔突。

    三百头战象顿时就炸了锅,到处狂奔,直接把整肃的军阵冲击得七零八落,无数士兵惨死在象蹄之下。

    这一来那顺的军阵彻底乱了套,赤德赞抓住机会,和蒋师仁分别率领骑兵纵横奔突,直击那顺的中军,沿途的步兵防御一击即溃,根本抵挡不了三千铁骑的冲击。

    那顺早已惊得脸色惨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才还是大好局势,怎么一转眼间就成了这副模样?眼见得三千骑兵突击而来,自己的四万大军已经陷入崩溃,战陀元帅知道局势已经难以挽回,当即道:“陛下,撤吧!”

    “朕绝不会撤!”那顺疯狂地大吼,“难道就这样败了吗?”

    “并不算败。”战陀道,“只要对方的主力被咱们前锋牵制住,就不算完败。这三千骑兵能起到的作用毕竟有限。眼下是要保证您的安全。”

    就在争执间,蒋师仁已经杀入中军,那顺的亲卫纷纷被击溃,眼看对方席卷而来,那顺悲愤之中不得不退。蒋师仁命人砍翻王旗,大叫:“帝那伏王死了!”

    三千人齐声吼叫,声震四野。原本就苦苦支撑的帝国军一看王旗翻倒,顿时意志崩溃,整个军阵彻底瓦解。

    对面陷入困境的王玄策一直盯着那顺的中军,一看王旗翻倒,顿时大喜,传令所有人一起呐喊:“帝那伏王死了!”

    正在攻击王玄策的步兵和骑兵一听帝那伏王死了,都有些惊恐,有些人转头望去,这才看见不但己方的王旗倒掉了,连中军都崩溃了,顿时人心惶惶。王玄策喝令:“所有人上马,往前冲!只要一息尚存,就往前冲!不要看两侧,不要看后面,只要前方有路,只要前方有敌人,就死命往前冲!”

    王玄策这时只剩下三千来人,一齐上马呐喊着冲了出去。此刻帝国军的骑兵正冲击而来,双方轰然碰撞,就仿佛两道巨浪迎面而击,无数人翻身落马。但王玄策手下的所有人都遵照命令:往前冲!

    他们和帝国的骑兵穿插而过,他们冲过了后面的帝国步兵,他们穿过了战场中间的空白地带,带着一往无前之势,直冲入那顺的大军之中。那顺的步兵军团被发狂的战象和赤德赞的打击搞得乱成一团,这时又遭到王玄策迎面而来的冲击,顿时彻底崩溃。帝国步兵像四万只没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撞,无数的人被驱赶进了沼泽之中,更有无数人被践踏而死,更多的人则是随着那顺向后溃败。

    整个战局无比诡异,那顺带着溃兵在前面逃,王玄策和赤德赞率领骑兵在后面驱赶,那顺那支建制完整的骑兵则追在最后。那顺和战陀看得很清楚,此时只要自己能够掉回头来堵上片刻,王玄策就是被前后夹击的命运,战局就能彻底扭转。

    可是哪里有这么容易,军队一旦崩溃,那就是无数的散沙一泻而下。三四万人溃散奔逃,谁敢停留就是被万人踩踏的命运。那顺和战陀再有不甘,也只好被败兵裹挟着狼狈而走。王玄策和赤德赞深通骑兵运用之道,尤其是击溃战之中,骑兵所起的最佳作用不是追杀,而是驱赶。大部队不紧不慢地尾随败兵而进,不让他们休息,不让他们停留,一旦有人停留下来立即斩杀,而小部分骑兵则深入到败兵之中刀砍箭射,制造恐惧,让他们一直保持溃败的势态。如果说三四万溃军是一张席子,王玄策就是卷席之人。他要做的就是掀起这张席子的一角,把整个席子卷起,横扫千军。

    后面紧追的帝国骑兵一看这状况,知道大势已去,无心再追赶,纷纷溃散而去。王玄策没有了后顾之忧,加紧追杀。

    四万大军崩溃的场面如同天崩地裂,被敌人杀死的,互相踩踏而死的,更有些没头没脑地直接跑进了沼泽,没顶而死。三十里路跑到一半,四万大军已经溃散了一半,不少人竟然是在逃命之中活活累死,连战陀都死在了乱军之中。

    等三十里路跑完,溃军们更是心头冰凉,前面是茫茫恒河。恒河上原本有船,然而数万人拥挤在恒河边,一时间又能渡过几人?溃兵疯狂地往船上拥挤,王玄策的骑兵逼压而来,把溃兵们朝河中驱赶,一时间恒河之中浮尸成片。

    那顺的亲兵护卫着他想登船,但此时的溃兵可不管你是不是皇帝,只管拥挤,无数的溃兵蜂拥而上,登上船只。那顺还没有登船,就见船身倾倒,轰然间侧翻,倒扣进了水中,无数的溃兵落水,齐声惨叫,一时间河水中满是被大水卷走的落水者,惨不忍睹。

    那顺呆滞地望着河面,后有追兵,前无渡船。他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涕泪横流,然后他跪倒在河岸上,失声痛哭。

    身后忽然一静,那顺擦拭眼泪,扭回头去,只见身后没有自己的禁卫,无数异国骑兵围拢上来,沿着河岸围成一个半圆,将自己团团包围。铁骑中,王玄策策马而出,默然凝望着他。

    那顺抽出长剑抛了出去,插在二人中间。

    “若想杀朕报仇,便送你头颅。”那顺平淡地道,“不能在人间等她,朕便到轮回中寻找。对这个人间,朕已厌恶透顶!”

    贞观二十年,王玄策借吐蕃和泥婆罗八千二百兵大破帝那伏王五万大军,并擒之,天竺震惊。

    王玄策擒获那顺之后,渡过恒河,直抵曲女城外。曲女城的守卫力量早已一战尽灭,听闻皇帝被擒,举城投降。王玄策进驻曲女城,瞬息之间全天竺震动,原本和鸠摩罗王等人对峙的帝国军队,悉数向鸠摩罗王投降。十六国联军在鸠摩罗王的率领下进入曲女城,接管政务。

    诸王对王玄策感激不已,同时又有些畏惧,这吐蕃和泥婆罗的兵马驻扎在曲女城之中,令他们芒刺在背。于是找王玄策商量,愿意馈赠牛马三万,以及弓刀璎珞犒劳。此战吐蕃损失五百人,泥婆罗损失两千余人,可谓牺牲巨大,王玄策毫不客气,收下牛马宝物,分了一半给赤德赞和泥婆罗内相。二人都是大喜。他们往日在苦寒的高原上打仗,便是牺牲万人也得不到这么优厚的回报,感觉这天竺果真富庶。赤德赞高兴地告诉王玄策:“王少卿,我回去后要好好劝说赞普,发兵天竺。”

    王玄策愣了一下,询问之后才知道松赞干布居然有南下意图。

    “东本,你告诉我,这次作战你们战死几人?”王玄策沉吟片刻,问道。

    赤德赞想了想:“我带来的一千二百人,如今还剩下七百人。战死沙场的有两百余人。”

    “那么其他战士是如何死亡的?”王玄策问。

    赤德赞懊恼:“这天竺气候太过酷热,刚从雪山上下来,便有上百人中暑。后来喝了天竺的河水,又有上百人得了疫病。到如今竟然有二百多人死于水土不服。所幸咱们不会长久居留,否则我们这些战无不胜的雪山雄鹰,恐怕没有几人能活着回去。”

    “倘若赞普率领大军,从雪山下来征战,无论战争胜负,你觉得有几人能回?”王玄策问。

    赤德赞瞠目结舌,但细细一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天竺与吐蕃的气候完全是两个极端,自己这些高原战士一旦来到这雨季漫长、酷暑湿热的天竺大陆,恐怕当真要丧尽精锐,埋骨异国了。赤德赞刚才被财货冲昏了头脑,此时经王玄策一提醒,才清醒了过来。他暗暗侥幸,要不然自己回去跟赞普一说,赞普发大军进入天竺,只怕自己就成了吐蕃的罪人!

    赤德赞回去之后,果真如实汇报。松赞干布顿时如冷水浇头,当时就熄了南下争雄之心。终其一生,吐蕃人再无南下之举,而是北上西进,与大唐、突厥争霸西域。

    安抚完两国士兵之后,王玄策向鸠摩罗王等人提出一个条件,那顺擅杀大唐使者,罪不容赦,自己既然灭其国,就要押解皇室成员返回大唐,献俘阙下。鸠摩罗王等人既然想重组帝国格局,自然巴不得王玄策把原本帝国的皇室、贵族带走,当即答应。诸王也都有私心,在曲女城中大肆抓捕,把当日的政敌、反对十六国联盟的官员、贵族一股脑儿地抓了起来,作为王玄策的俘虏,让他带回大唐。

    最终还是王玄策听说抓人太多,来到看押俘虏的军营一看,顿时惊呆了,男女老幼,黑压压一片,粗略一数,竟然达到一万两千人!

    “这——”王玄策不可思议,“这都是那顺的余孽?怎么会这么多?”

    鸠摩罗王嘿嘿笑道:“并不多,这些只是那顺余孽的首脑而已。”他生怕王玄策不要,附到他耳边低声道,“少卿一战灭国,献俘阙下,何等辉煌盛大之事!若是只带去三五百人,岂不堕了大唐的威名?哈哈,少卿懂的。”

    王玄策心中一颤,是啊,这是灭国之功啊!而且和李靖、李勣、侯君集等人不同,自己是孤身异域,以他国之兵灭当世顶级大国。从体量上而言,这戒日帝国比之东西突厥也不遑多让,而消灭个东突厥,大唐父子两代积聚,耗费十数年之功,自己却借了八千多人一战灭国!虽然说这其中颇有机缘际会,帝国的军队有一多半被十六国联盟拖住,那顺即位之后毫无根基,不得人心,但这毕竟是实实在在的灭国大功。一念及此,王玄策心里顿时如着了火一般,当即便默认了这一万两千人的巨型俘虏团。

    三日后,王玄策率领吐蕃、泥婆罗的军队,押送着庞大的俘虏团开始启程回国。那顺被俘后单独囚禁在皇宫,俘虏团在皇宫门外聚集后,王玄策前往皇宫提那顺出宫。

    那顺完全是一副亡国之君的打扮,他披发赤脚,身穿麻衣,怀中抱着自己的孩子,孤单地从皇宫中走了出来。狭窄高耸的宫门,映照着孤单的身影,无限沧桑。

    走出宫门后,那顺默然凝望着宫墙外,那里似乎仍旧有一摊血,映照着那顺的眼帘。他默默地流出了眼泪,低下头呢喃道:“孩子,这是你母亲的殒命之处,咱们却要走啦!去国万里,今生也不知道能不能与她重逢。”

    说罢,那顺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宫人,走到莲华夜的殒命处,跪在了地上,然后趴了下去,全身摊平,两臂张开,整个人贴在了地面上。众人默默地看着,这是天竺最高的礼节,五体投地。他在向莲华夜忏悔。

    那顺呜咽地哭着,泪水流淌在地面,漫延成沟壑。那一夜,莲华夜的血就是这样流出来,流淌在大地上,斑驳一片。如今那顺将自己的眼泪洒在了这里。

    王玄策走过去,把他拉了起来:“人死不能复生,走吧!”

    那顺站起来,擦干眼泪,喃喃道:“大唐也有宫墙和轮回吗?”

    王玄策不知该如何回答,那顺哀求地望着他,王玄策只好长叹一声:“大唐也是娑婆世界之一,怎会没有轮回。那顺,大唐的宫城辉煌高大,远胜曲女城百倍。大唐的长安人口百万,摩肩接踵,或许很多年以后在长安的西市里,你偶然回头,会有一个莲花般的女子袅袅婷婷,向你走来。”

    那顺失声痛哭。

    大军和俘虏离开皇宫,行走在曲女城狭窄的街市上,刚到城门处,忽然前面一阵喧哗,还响起不少士兵的惊叫声。王玄策和鸠摩罗王等人急忙走出去,只见一名长须短发的老者,缓步而行,迎面走来。周围的士兵上前阻拦,那老者却毫不在意,手中拈花一弹,袍袖一拂,周围的士兵有如中了魔咒一般,纷纷跌倒,昏迷不醒。一旁的吐蕃战士勃然大怒,十几人张弓搭箭,纷纷射去,那老者张开大手,虚空一抓,十几支箭镞竟然悬浮在了半空,静止不动!

    周围的人看得一片哗然。那老者张口吐出一个字:“咄——”

    悬浮在半空的利箭忽然炸裂,化作黑色的青烟消失。周围的士兵张口结舌,傻傻地看着这个老者,再不敢阻拦。老者双手合十,默默地低着头,从容而行。

    这时,王玄策等人迎了出来,一看就是一惊,竟然是娑婆寐!这几日他忙晕了,竟然忘了这个困于七重狱中的重要人犯!

    “娑婆寐!”王玄策大喝,“我倒忘了去七重狱找你,你竟然自投罗网!”

    娑婆寐神情悲伤,面目灰败,仿佛一日之间苍老数十岁。他凝望着黑压压的俘虏,喃喃道:“辉煌帝国,竟至于此!难道是老和尚错了吗?”

    王玄策抽出长剑,搁在他脖颈,冷冷道:“说,你筹谋数十年,暗中控制了戒日帝国,到底想干什么?”

    “如今说出来还有意义吗?”娑婆寐忽然流泪,似哭似笑,“三十年苦心孤诣,拥有了人间帝国,却以如此荒诞的方式破灭。老和尚罪在千古,虽百劫炼狱而不得赎罪。”

    王玄策皱眉:“娑婆寐,你来到底要做什么?”

    娑婆寐神色严肃,合十鞠躬:“老和尚特来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王玄策愣了。

    “从缘法上而言,老和尚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娑婆寐淡淡地道,“你既然要去大唐献俘,这俘虏之中怎可少得了老和尚?所以,老和尚自请就缚,做这亡国之俘。”

    王玄策凝望着他,点点头:“哪怕你不说,这阙下之俘里,也少不得你!来人,捆了!”

    吐蕃士兵如狼似虎地冲上去,将娑婆寐五花大绑。娑婆寐神情平静,默默地跟随着吐蕃士兵走向俘虏丛中,也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回头,凝望着远处的王玄策,低声轻笑:“大唐皇帝,老和尚会炼长生药,必能让您万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