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强势攻防焦糖冬瓜八零年代纯女户奋斗史蓝艾草谋之刃张建华离人心上秋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许多愁 > 第6章 有光

    入夜,月上中天。

    景砚屋中还燃着一盏灯火,他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卷才从典给署包裹里整理出的《地藏经》。

    照往常的规矩,太清宫里本是不应该再有书的,以免景砚读了,再生大逆不道之心。元德帝下了到道口谕,说是允许典给署送东西的时候夹带几本佛经给废太子,命他日日诵读,以超度因陈家而枉死的怨灵。

    一阵轻风掠过,豆大的烛火在窗纸上微微摇曳,又骤然亮了许多。

    景砚抬起眼,不过转瞬之间,一个黑衣人在他身前伏地跪拜,也只不过是不紧不慢地问:“有什么要紧事?”

    那黑衣人是陈皇后生前安插在皇帝身边的暗卫,原是被元德帝派来监视景砚的,只不过因为怕交往过密,难以隐藏马脚,才约定平日的事宜都以信函相告,除非真的发生了需要面见禀告的大事。而今天已经收到了信函,无论如何,暗卫都不应该再来了。

    暗卫的嗓音低沉沙哑,却难掩欢喜,叩头禀告道:“属下方才得到了从外面传来的消息,说是小将军被逼跌落山崖后没死,已经同南疆那边的人联系上了。”

    小将军名为陈桑,是陈铭的老来子,景砚的小舅,年纪大上九岁,因为母亲去世得早,长姐如母,差不多是被陈皇后一手带大的。陈桑自幼便才能出众,十六岁就能跟着陈铭上战场,杀敌饮血,不比久经沙场的兵士差。但因为陈家与元德帝的缘故,那次过后就送到宫里当了几年的侍卫,前两年才出宫再次奔赴战场,战功累累。而去年秋天,南疆大乱,陈桑请缨,战局一片大好,却意外死在那里。后来陈家倾覆,陈桑又被翻出旧事,被污曾与南疆贼首通敌,因分赃不均才被推下山崖。而众人皆知,陈桑五岁时立下的誓言便是忠君为国,马革裹尸,他确实死了,却连死后的清白也保不住。

    景砚并未说话,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良久,才翻了一页佛经,是这寂静的黑夜中,唯一的声响。

    暗卫偷偷地抬头,用余光瞥了景砚一眼。

    景砚合上了佛经,不远处的烛火在他的眼瞳里跳跃,似明似灭。

    他轻声细语道:“那南疆那边传来的消息,有没有说小舅现下打算如何。他是要报仇,那孤自有安排。若是,再如同往常,要雪刷冤屈,就将他直接斩杀在南疆,下去陪着外祖父和母亲,不必再在这世间挣扎了。”

    暗卫浑身一抖,不敢再说了。陈家上上下下在一起一百余人,最后只剩下一个死而复生的陈桑了。

    景砚又笑了笑,问道:“十四,你说怎样?”

    据说陈皇后年少时便生的很美,与众不同,于大悲寺上香的时候还被主持称赞过世间大美不过如此,长得极有佛缘。景砚肖母,微微笑着时的模样,宛如佛陀慈悲时的神态。

    可他早就知道,太子不是佛陀,而是恶鬼。

    那暗卫名叫萧十四,是十数年前,陈皇后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人。那时候帝后新婚燕尔,元德帝也并未经历过那次失败的御驾亲征,正是浓情蜜意,如胶似漆。他们俩难得起了小儿女的心思,趁着一日公务不多,于早春出宫踏青,路上偶遇一群地痞流氓,元德帝身边的暗卫露了行迹,被陈皇后记在心中。她思量了许久,终归还是没有放下戒心,寻了个机会,将几名从小长在陈家,生性老成的孤儿送了进去。

    她想过,若是在之后的十年间,与元德帝的情意不变,就将这件事告诉对方,亲自请罪。

    可元德帝于她,于陈家的心意,甚至没能撑过两年。

    当初的那群孩子大多死在了长大的过程中,没剩下几个,其中萧十四的品阶最高,常伴御驾。去年秋天,也就是景砚十四岁时,边关告急,南疆有人勾通外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已经民不聊生。那时陈铭已于不久前放下了兵权,在家养老,听闻了这个消息,在上朝的时候自请出战,被元德帝以年老病弱拒绝,不再让陈家沾染兵权。

    萧十四冒死从皇帝身边得了南疆真实的消息,比现在报上了还要坏得多,因为太过重要,亲自去禀告了皇后。

    皇后见了悲报,尚且于心不忍,想让陈桑违背皇帝的意思,再请出战,平定战乱。那时皇帝与陈家的关系已经十分紧张,卸了兵权才稍有缓和,可皇后还愿意再这么做,着实让萧十四松了口气。

    他转眼瞧见太子从小佛堂过来,脱下的大氅上浸透了沉檀香,略带着些袅袅的烟火气。

    景砚瞥了一眼递上来的密函,却不许陈桑再请旨,皇后问他,景砚指着密函道:“若是再请旨,确实会准奏。可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就再没有陈家了。”

    陈皇后并不知道境况那么坏,也不知道元德帝的狠心,还惦念着南疆,望着他苦笑了一声,“你到底不像是陈家人。”

    太子从小性格沉静而内敛,令人捉摸不透,陈皇后有时候总觉得他像极了元德帝年轻时的脾性,却还要更深沉些。

    景砚那时十四岁,闻言不过轻轻一笑,“儿臣不姓陈。况且众生皆苦,与孤何干?”

    萧十四从那时就知道,他的主子是恶鬼,既不怜悯众生,也不普度劫难。他是一把尖刀,刀锋永远对外,只为了伤人。

    这么多年来,只有乔玉,是个例外。

    连陈皇后都不知道,他对乔玉的心思如何。

    萧十四走后,景砚又翻了几页佛经,只是不太静心。他似是思索了片刻,提起灯笼,朝偏殿过去了。

    景砚推开门,灯火果然是亮的,他走到床边,周围没有遮掩的帷帐,一眼就能瞧见早睡熟了的乔玉。他仰着脑袋,脸颊微微泛红,张着嘴,还流着口水,一副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可爱模样。

    他生的娇纵柔软,从不知戒备,也有些小私心,却总愿意与他的太子分享。

    宫中从未有过乔玉这样性格的孩子,或许每个孩子生下来都良善,可在这里还未长大,便早没了天真。

    乔玉很独特,他在黑夜里发着光。

    这是景砚在三年前第一回见到想到的,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小太阳。

    景砚微微俯下身,指尖细细地描绘了一遍乔玉的光洁饱满的额头、眉眼、脸颊、嘴唇,最后顺着尖尖的下巴,一路滑到了又细又小,能被一手握住的脖子。

    他是如此脆弱。只要微微用力,身上的光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忽然,乔玉皱着眉头,大约是因为不舒服,以为脖子上沾上了蚊子,“啪嗒”一声拍到了景砚的手背上,十分不知上下尊卑,大逆不道。

    景砚笑了笑,将乔玉搂在怀里的小兔子轻轻拿出来塞到枕头下面,露在外面的小脚丫放回了被子里,又瞧了一眼烛火,才提着灯笼离开。

    他知道,自己不想熄灭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