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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许多愁 > 番外:一枝春(1)

    柳湖村是个江南水乡里的小村庄,他们依湖而居,打渔种田为生,不远处还有一座高居山,村里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快到秋天的时候,村里来了两户人家,都说是从前逃荒出去的,一家是兄弟两个,还有一户是只有一个人,思乡回了故居。二十多年前发过一场大水,不知逃出去多少人,村长敲了半天烟枪,对着户籍证明,才勉强记起来了似乎是有这个姓,不过土地是在没有了,村长做主,早就把逃荒出去几年以上的人的土地都分出去了。

    那兄弟两个都是苦命人,一个被火烧了脸,右手也折过,吊着绷带,提不得重物,另一个是个病秧子,来了几个月没出过家门,日日汤药都不能停,村里人都没见过几面。加上又没有地的缘故,外头总疑心这两兄弟在村里头也活不下去。没料到那哥哥是个有本事的人,右手不能用,就练起了左手,没有土地,就上山打猎,赚的银钱倒比普通种田的人家多一些。

    陈桑便是那个哥哥。现在是冬天,山里的活物少,打猎也艰难,有时候一天下来,只能捉两只野兔,给称心炖了补补身体。而打猎也不是他一个人,身边还跟着那个派人跟着他们的暗卫。

    那暗卫叫王尔期,其实就是二十七的化名。他在暗卫里头算年纪小的,看人的活又无聊又没功劳,没人愿意干,最后把他推出去了。二十七也没办法,满心的雄心壮志都成了空,才开始两个月还神采奕奕,想着不能辜负景砚的嘱托和兄弟们的信任,天天在屋檐上头盯着他们两个。可惜称心那时候还在休养伤势,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都在睡觉,剩下来的四个时辰都是和陈桑腻在一块,门都没出过。

    后来天气冷了,下了一场冬雨,屋檐上全结了冰,他在寒风里哆嗦了一下,脚底不小心打滑,险些从上头跌下去,发出的动静不小。

    里头传来一阵笑声,又嘲弄又很有趣似的。

    二十七很不高兴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耍把戏的,也不知道被发现多久了。

    他才十六岁,最冲动活泼的时候,想冲下去和那反贼理论,还是想着自己的身份忍住了,听病秧子称心笑着对陈桑道:“你不是说他年纪还小,才十五六岁,都够当你孩子辈了,还这么笑话人家。”

    二十七的脸憋红了,他真的要撸起袖子和下头那两个人理论了!

    那人接着道:“锅里还有些热烩面,天气这么冷,你盛些给他吃吧,还是个小孩子。”

    二十七想,自己才不是个小孩子,绝对不是!

    然后,他就被热腾腾的烩面吸引下去,在屋角蹲着吃面了。

    陈桑看着他吃完了面,很好脾气地笑了笑,不过他脸上满是伤疤,和善不和善二十七是看不出来的,就是本能地有点怂。

    他是只还没怎么杀过人的小鸡仔,陈桑石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好多回的人了。

    二十七问:“你干嘛!”

    陈桑道:“小兄弟,咱们打个商量怎么养?”

    二十七直接拒绝,不受反贼诱惑,“你别耍什么把戏,我宁死不屈的!”

    陈桑无奈,“现在的小孩都怎么了,你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就是想说,每天戌亥两个时辰能不能别蹲我们家屋头上。”

    二十七虽然吃人人家的烩面,可还是很冷酷无情,铁面无私地立即拒绝,过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为什么啊?”

    陈桑就同他讲道理,“称心前段时候身体不好,现在好的差不多了,也该有些夫妻间的生活了,你待在那,不合适。”

    二十七反问:“有什么不合适的!不就是睡觉吗?难道以前还不睡了吗?”

    陈桑叹了口气,“我不怕你长针眼,就是怕称心不乐意。”

    二十七年纪小,可周围总有年纪大的,和他说些大人之间的笑话,他也隐约有些明白,听了这话,脸一下子就红了,留下一句,“反贼就是不要脸!”

    陈桑看着那小孩踩着轻功跑远了的背影没忍住笑了,推开门,就瞧见称心靠在床边拨弄灯火,抬起头,满眼都是笑,“你捉弄人家小孩子了?”

    陈桑在原处站了一会,将手和脸都搓热了,才往里头走,“小孩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宫里头养出来的,是我们陈家那时候的养人的法子。”

    其实陈家一直有培养暗卫的惯例,是当作尖兵用的,不是宫里头那种泯灭人性的法子,说是暗卫,也可以讲是私兵,不仅教习武艺,还要学礼义廉耻,甚至是国家大义,所以才有二十七这样性子的。

    不过二十七这样的性格和本事本来也不可能看得住陈桑,陈桑知道,柳湖村所在的白山镇都全被围住了,进去出来的每一个人的底细都要细查,至于把二十七送上来,主要还是递个消息,送些东西的用处。称心的身体太不好,二十七每个月都要出去一趟,将乔玉寄过来的汤药和补品都带上来。不过这些都是给称心用的,家用是不可能给的,还是靠陈桑打猎赚钱。

    陈桑坐在了称心身边,右手用不上力气,就换了一遍,用左手将称心揽入怀中,语调有些复杂,“我以为景砚不会按照从前陈家的法子来了。”

    那时候陈桑没想过活,下手格外狠,硬生生折断了右手,现在接上也很不灵便了。他知道有乔玉在,只要消息能传过去,称心就不会死,即便是死,也是死而无憾了。

    同上一次完全不同。

    他没料到自己会活下来,和称心一起活下来。

    那一箭差点要了称心的命。称心的心脉几度停止,陈桑就跪在他的身边,太医都摇头说不行了,称心估计也就剩最后一句话的力气,让陈桑说了话,放他安安心心地走。

    陈桑握着称心的手,他的记忆中,这辈子只流过两次眼泪,一次是从南疆崖底爬出来得知陈家覆灭,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他咬着牙,却对称心轻声道:“称心,我这辈子杀人无数,死后要入十八层地狱,是没有下辈子的了,我们,我们只有此生。”

    称心恍惚看了他一眼,似乎听明白了,着急的很,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陈桑笑着吻了吻他的嘴唇,又冰又冷,和死人没多大差别了,“可你也别太担心,我下辈子若是投了别的胎,不是人,是别的也无所谓,总会找到你的,对不对?”

    他其实也精力不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陈桑既想激励称心活下来,又怕称心连走之前都不安稳,说出来的东西自相矛盾,听也听不懂。

    来世今生,不过是说说罢了。

    人死了就全没了。

    称心撑着最后一口气,他求不到来世,只愿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