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臻慌张茫然地冲出那件办公室的时候,和同样慌乱地从审讯室里走出来的简宁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互相嫌弃地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
正好小叶带着问完话的杨朵儿过来,小叶看简宁脸色不对,关心地问了句,“简队,哪儿不舒服?”
简宁转过头机械地看了小叶一眼,咳了下,“我……我好得很。问完了?”
小叶点头,“正要过来问问你要不要亲自问一次。”
简宁烦躁地摆手,“我里边……还有个嫌疑人没问完。”说完他看向杨朵儿,“同学,今天找你来就是问下情况,我们工作也不容易,还希望你理解。”
杨朵儿脸上没什么表情,“理解。”
“那希望你最近最好留在学校里,案件有新进展的话还希望你继续配合调查。”简宁公式化地跟杨朵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小叶把陈臻和杨朵儿送到门口,本来想给这两人打个车,两人都拒绝了。
“我送她回学校就行。”陈臻对小叶招手,又把帽子戴上,急急地催着杨朵儿走,生怕晚了点沈明光就出来了。
他现在心痛得要死,再看到沈明光说不定会直接哭出来。
陈臻戴着个棒球帽,身边是一身藏服的姑娘,一个是少数民族的长相,一个是精致漂亮的外籍模样,怎么看都不搭。
路过超市,杨朵儿要买东西。陈臻站在门外等她,杨朵儿买完出来,把手里东西的包装纸拆开,两只手握着一掰——然后递了一半给陈臻。
“……”陈臻犹犹豫豫地接过来,“什么?”
“棒棒冰。”杨朵儿咬着嘴里的东西,“就是冰棍儿。”
陈臻皱着眉头,两只指头拈着手里冰凉的东西看了半晌,观察了下杨朵儿怎么吃,然后才尝试性地放进了嘴里。
两个人一人一半棒棒冰,走在很弱的日光下,步履轻快,倒像是要去郊游一样。
“吸血鬼不是不能晒太阳吗?”杨朵儿玩着自己的头发,“你也不打个伞。”
陈臻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不能晒太久。”陈臻含着嘴里的冰,“我其实还挺喜欢太阳的。”
“也是,大家都喜欢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杨朵儿笑了下,把吃完的棒棒冰包装丢进垃圾桶,“傻得很。”
陈臻愣了一下。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这个城市的日光很少,少,就显得弥足珍贵。弥足珍贵的东西,好像出现的时候也有些吝啬,就像这天的阳光一样,偶尔出现几缕,很快又被飘过来的云厚厚地压住。
陈臻收回自己打量天光的目光,看向了杨朵儿。
“我以前没接触过巫族。”陈臻有些好奇,“你们巫族是对我们有什么……特别的感应?你第一次就知道我是血族?”
“算是吧。”杨朵儿走路的姿势不好看,有些驼背,让人很想去拍拍她的肩膀让她直起来,“但不能说是感应,就是看到的。”
“看到的?”
杨朵儿点头,转过头来看陈臻。
她的眼睛像是有一层很薄的阴翳一样,很浅的一层的灰色,让神色看上去有些诡异。
“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杨朵儿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十岁以后就这样了。有时候我看别人,会在别人跟前看到一些……怎么说呢,颜色吧,还会有一些气味,这是我对外界生物感应的一种方式。”
杨朵儿指着面前一个跑过去的小孩子,“纯白色。”
她的手指上移,指着那个小孩子的妈妈,“灰青色,普通人类差不多都是这样。”
然后她侧过身,指着陈臻说,“你是红色,肩上红艳艳的,而且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感觉到你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还有刚刚那个男警官是深灰色。哦,我奶奶跟我讲过怎么分辨这些颜色,红色是血族,颜色越红血统越纯正,你大概是初代吸血鬼吧?”
陈臻没回答,笑了下,“你们巫族还挺有趣的。”
杨朵儿耸耸肩,“你刚刚怎么不等那个帅哥一起走?”
陈臻皱眉,“哪个?”
“你喜欢的那个啊。”杨朵儿又从包里摸了根棒棒糖出来吃,“车上坐我旁边那个。”
“……”陈臻震惊完换上镇定的表情,勉强道,“我跟他不熟。”
杨朵儿皱了下眉,又无所谓地笑了下,“我看你看他的眼神就是喜欢。”
陈臻慌得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最后跟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朵儿思索了下,“我最后不是就跟你道别了吗?”她低头琢磨了下,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唉,你别管我,我经常这样。”
陈臻:“什么意思?”
“我有时候会说些我自己也不明白的话。”杨朵儿脸上的表情有些沮丧,“我从小就这样。有时候身体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会对别人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上小学的时候,我有一次跟同学一起玩皮筋,跳着跳着,突然脑子就一片空白……对着旁边的人说:小心你的腿。后来第二天,那个人没来上课,人家说她摔断了腿……”
陈臻怔了下。
“就因为这件事,我一直都挺烦我自己的,我控制不了自己,像是有另外一个人在操控我的身体。”杨朵儿垂头丧气的,“就因为这个我老是得罪人,人家都叫我扫把星,唉……我要是跟你说了什么,你别介意啊。”
她带着看向陈臻,语气却淡淡的,没有几分抱歉的意思。
奇奇怪怪的巫女。
陈臻皱着眉,“……那你怎么又跟这案子扯上关系了?你为什么去见那个人?”
“哦,那个人啊。”杨朵儿笑了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我在找一件事的答案,那个人跟那件事有关。”
“什么事?”
杨朵儿踢了踢面前的小石头。
“我上高中的时候,喜欢我们班上一个男的。”
杨朵儿语气淡淡的,丝毫没有少女怀春聊感情时的羞涩,就真的是平铺直叙的陈述口气。
“他叫傅青云,很聪明,成绩很好,话很少,人很善良。”
“嗯。”陈臻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然后有一天,他失踪了。”
杨朵儿垂下眼。
“奇怪的是,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说,根本就没有过傅青云这个人。我们的同学老师都不记得他,他们的记忆像是被谁抹去了一样,没有一个人记得他——”
“除了我。”
杨朵儿一脚把那颗小石头踢出去老远。
“我不信我是真的疯了,我开始找他。”
陈臻看着那颗小石头滚到路边,然后慢慢地停下。
“青云失踪之前,我在他肩上看到过很稀薄的血色……”杨朵儿眯着眼回忆着,“很奇怪的颜色,那是生命流失的迹象,我奶奶告诉过我,如果被你们吸血鬼咬过,或者当成猎物,你们会在人的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但那是古早的做法了,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血族内部也有法律,不能随意吸人类的血,你们要么喝动物的血,要么高价去购买人血当补品喝……”
杨朵儿转过头,对上陈臻的眼睛,“我一直没有找到杀死青云的人。直到那天在学校,我看到了一个人……他的肩上也有那种很浅很浅的红色标记……我上前提醒他,问他最近见过什么人,然后我们就吵了起来……”
陈臻眉头紧皱,深吸一口气,“那个人已经死了。”
杨朵儿神色依旧是漠然的,“我知道,对我而言无所谓,我提醒过他了。”
陈臻轻轻叹气,“那你准备……继续找?”
杨朵儿点头,“找到那个人,至少我要找到青云的尸体。尸体也好,骨灰也罢,我要见到他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他说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起来。
良久杨朵儿才拍了拍陈臻的肩膀,“我先走了,你别送我了。”
陈臻哦了声,停下了脚步,看她往前走的身影。
等她走了好几步,陈臻才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杨朵儿。”
她转过身,“怎么了?”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说了那么久的话,杨朵儿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一般。她记住一个人,记住的是对方的颜色,而不是名和姓。
闻言杨朵儿点了点头,“你说吧。”
“我叫维达尔。”
陈臻微微俯身朝她行了一个礼,“我会替你找到那个人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