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臻离开那儿以后,游魂一般地走了很久。
街上有很多人,都和他不一样。
这些人有父母家庭亲戚同学朋友,有工作事业学业未来,神色匆忙而真实,都在为了过得更好奔走。而陈臻不一样,他不需要工作和努力就可以顺遂地一直过下去,有人能为他安排好一切,不用担心吃穿用度和明天。
人类的乐趣是由意义组成的吧。那种‘意义感’被琐碎的小事组成——因为生命脆弱而渺小,所以都尽力绽放光芒,努力去让生命饱满丰盛……
譬如去和别人产生联系;或者是去对一件事物付出心血和爱。人们都在追逐着自己存活的那个‘意义’,竭力在不变的这片土地上留下自己活过的一些痕迹。
因为有限,所以人类或多或少都会珍惜光阴。
那我呢?
陈臻问自己。
永生的意义是什么?
活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生命真的可以没有尽头,可以不老不死,那么……意义是什么?
没有一个血族是因为‘老’而死去的。他听过的很多同族的死法,有因为太过得意忘形混在人类中被发现了抓回去烧死的,有太过猖狂随意猎杀人类被血影发现立即处死的,更多的是过得太过无聊自己把自己弄死的。
弄死自己的方式也千奇百怪——有的死之前拥抱了烈日,最后享受了一次沐浴阳光的权利。有的死在十字架前,用死去讽刺上帝,把自己的血泼在十字架前面。还有的把自己杀死在浴缸里,用自己的血在墙壁上写:活着真没意思,后面接的是一个F开头的单词。
他们活在这个世界的黑暗中,和光明对立着。永生对一部分人而言是漫长的狂欢,但太过漫长,有时候也会把人逼疯,变成怪物。
陈臻想……刘锋在血族里活得不算久,也过得不算好。支撑他活的信念一个个毁掉,他用报复别人和自己的方式让刘长生痛苦,也算是真的得偿所愿了吧。
他们好像爱着对方,但却一直伤害着彼此。
《血族生存指南》里面没有记录爱情,甚至没有关于人类的爱情的模板和记载,大概是因为人类自己也还弄不清楚什么是爱,爱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时候变质,又什么时候消逝,这些都没有答案。
陈臻保持着这种状态没头没脑地在路上乱晃,一直走到傍晚。
天际出现大片如血的红霞,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橙红的霞光里,有些应景也有些讽刺,像是在为那个随风而逝的生命哀悼什么一般。
陈臻走在残阳中,不知不觉地,居然无意识地走到了沈明光和他那个所谓的家楼下。
也或许是因为自己无处可去?
这个家对面有一颗很大的槐树。他一开始喜欢这个人类的时候,还偷偷地藏在树上,看着他进家门,出门上学,看他熄灭房间的灯。
他看了一眼那颗槐树,擡步往那个家里走,就看到了沈明光。
他站在霞光里,皱着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没有看到自己。
他在等我,陈臻心里重复了一次。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陈臻看着面前的人,觉得自己浑身脱力。
沈明光站在霞光中长身玉立的样子,就是他可以找到的那个意义吧?
可以相信吗?
陈臻没有让自己犹豫太久,他几步跑过去抱住了沈明光,抱住了他可以抓住的那个意义。
很温暖。
陈臻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像燕回巢,船靠岸,疲惫的人终于有了个歇脚的地方。
沈明光连忙揽住陈臻,把下巴搁在他脑袋上,先是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之后立刻开始兴师问罪:“为什么把我打晕?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能好好说?去哪了?也不说一声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担心你知道吗……”
陈臻觉得自己居然有点想哭。说不清楚是霞光温柔,还是沈明光语气温柔,还是他觉得自己的处境太委屈,或许都有。
“去做了件不喜欢,但必须做的事。”陈臻也不想解释太多,“你别问了,你管不了。”
沈明光也没接着问,只说:“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去,你又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陈臻语气闷闷的,瞥了他一眼,“可笑,你又打不过人家,去干嘛。”
沈明光不是很认同,“能不能打得过另说,但我去了还能挡在你面前不是吗。”
“……这个不可以,你打消这个愚蠢的想法。”
“我是认真的。”
“认真地就更不可以了。”陈臻笑了下,“担心我那为什么不去找我?你站在这里像在罚站,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做什么特殊生意。”
沈明光掐了下陈臻的脸,“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去学校帮你上了课,记了笔记,上课的时候半期作业也顺便帮你写完了,回来的路上还买了你爱吃的菜,熬了一锅汤。”
陈臻默了下,“……谁问你做了什么,我问你干嘛不来找我!”
沈明光顺手去掐他另一边脸,“我又不知道你为什么走,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你不高兴的事情跑了……我怕你回来看不到我,我就在家等你回来。”
陈臻无端有点心虚:“……那为什么不在家里等,站在这里不累啊?你傻啊?”
沈明光笑了下,两只手一齐动去掐陈臻脸颊上的肉,看这张脸从可爱变得更加可爱,望着那对蓝眼珠说,“想来楼下接你啊,让你一眼就看到我在等你。”
陈臻哦了声,“是吗,你在等我?”
沈明光笑了下,放开了他的脸,诚恳地和陈臻对视着,声音也很轻:
“维达尔,我一直都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