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云野坐在逼仄的机舱里,哪哪都觉得不舒服。自驾久了就特别讨厌坐飞机,快是快,但所有人都跟沙丁鱼似的被闷在罐头里,耳边嗡嗡嗡的。山河渺小,只有无聊的云层从飞机下掠过。遇到气流,机身每颠簸一次,巴云野的心就颤抖一次,这种命运握在机长手里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可为了以最快速度赶往包头,又不得不如此。
巴云野想起昨晚自己回神后,对刁琢爆吼一句:“大老爷们废什么话,该出马时当然得上啊!”
随后,龙哥告诉自己,他去过巴丹吉林,也报名参加三个大学生的搜救。巴云野寻思着,要是“巴师傅”也参与搜救并且成功将三个人平安找回,对外会不会好听一些。河马一听,说他也要去。
“跟屁虫。”
河马白她一眼,“我是看你一女的独自过去不放心。”
“你把我当女的吗?”
“当不当的你都是啊。”
“我谢你啊。”巴云野撇嘴。
于是,龙哥马上安排俱乐部两个越野司机替换下巴云野和河马,让他俩赶紧到位。
“巴云野、刁琢会在内蒙古巴丹吉林碰面。”
何政韧一看信息,眉头猛地一紧,打个电话过去,对方似乎不太方便,一直没接。他只能手写回复道:“他们去哪儿做什么?”
“找人。”
“找谁。”
“三个大学生。”
“我看这就是个幌子。”何政韧心情格外烦躁,饶青晖缠绵病榻时他也时常烦躁,后来人家去世了,他感觉一块石头落地,但自从刁琢遇上巴云野之后,他就没睡一天安稳觉。
“他俩迟早要说开,防不住。说不定说开就翻脸,尤其巴云野那性格。”
“巴云野什么性格我不清楚,但刁琢的性格我明白。他从心底不信我的话,我怀疑饶青晖跟他说过什么,但他嘴巴很紧。”
对方没再回复。
“阿豪!”
厉豪彰马上进来。
“巴云野、刁琢去巴丹吉林了……”何政韧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厉豪彰谨慎地回答:“您是说……宋凡?”
何政韧颔首,脸色更差了。
“龙哥好久不开车了,不知这一次顶不顶得住。”河马捂着嘴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是龙哥一手带出来的,知道他的本事。”对龙哥,巴云野口服心服。
河马刚加入车队时,见巴云野跟龙哥没大没小,以为她是龙哥的女人。后来才知道,她16岁认识龙哥,闹着要学开车,退伍后才正式加入车队。龙哥之于她,是大哥,是恩人,更是长辈,却不是情人。听说他俩是生死之交,但怎么个生死法,巴爷也好,龙哥也好,都绝口不提。巴爷再怎么张牙舞爪,见了龙哥就老老实实。
K9711次列车发车时是晚上9点,近14个小时的火车,第二天将近中午才能到额济纳旗。
巴云野和河马穿过一个又一个车厢去找龙哥和刁琢。车厢里充斥着泡面和生铁的味道,时不时还有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大部分乘客是面无表情的,身体随着车厢微微晃动,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简单发呆着,麻木等待着。
刁琢正对着她来的方向坐着,她远远就看见了。白色T恤,外套一件黑色夹克,胡茬剃净的他多了一份清俊,竟年轻许多,初见时她以为他近不惑之年,现在看来不过而立,符合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
大家都是临时买的硬座票,他和龙哥坐在同一排,一个强壮,一个发福,把原来还挺宽敞的座位占得几分拥挤。
龙哥闭着眼睛像睡着一样,右手拿着一串被盘得光滑发亮的玉化星月手串慢慢拨弄,只见108颗珠子中间十分讲究地串了些老银十字杵、阿拉善玛瑙石、西藏牦牛骨雕等小物件,最下方坠着的降龙檀木雕泛着一抹冷光。这是他的随身物品,去哪都带着。
听见声音,他摩梭着降龙檀木雕,慢慢睁眼淡定道,“来了。”
河马颇为热情地跟刁琢握手,“好久不见!”
刁琢起身伸手,还没握到河马的手,巴云野就扑过来一个熊抱,“想死我了刁队!”
刁琢被她扑得身体往后一倾,又及时稳住。
想死个鬼。你一点不想老子……老子想你。
河马的手伸在半空中,和龙哥对视一眼,都很汗颜。余光发现刁琢不但没躲,居然还十分配合地揽住她的腰,都有些疑惑,不过巴云野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屁股坐在对面的位置,大家就没多想。
巴云野总算能把自己为什么没发现三个大学生要穿越沙漠的原因全盘托出后,呸呸几声,跑到洗手间漱口——风沙真大,说一会儿话嘴里全是沙子,差点硌着后槽牙。
刁琢笔直地坐着,擡眼看一看她。
身材明明修长曼妙,平日里却总是冲锋衣加牛仔裤的打扮,穿得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未见她时思绪万千,她人就在眼前时,他反而平静下来,并未觉得情绪涌动。
这样很好。
“……三个孩子这么年轻,可别报销在沙漠里。”龙哥半辈子走南闯北,也进过沙漠,沙漠无人区的可怖,不是三言两语就可说完。
刁琢调出谷歌地图,“古日乃到必鲁图峰这条的穿越线路相对成熟,很多人成功徒步走完,他们只要按照路线往东南偏北方向走,在哈尔沙腊勒吉的水井补给水源,再继续往南走,就能碰到大片绿洲,最后走到必鲁图峰。”
“他们不是徒步的料。”巴云野一言蔽之。
河马点头称是,“那个姓张的还可以,另外两个……不好说,看着体格和谈吐,就像普通游客。”
“真正让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我怕他们会互相拖累。尤其有个女学生,希望她中途放弃,发个信号。”龙哥说。
巴云野抱着双臂,“你这是瞧不起女人哦。”
“如果那个姑娘换成你,咱们就不搜救了,反正你一定会带他俩走出来。”龙哥捧她。
她很受用,想笑,又故意憋着。
夜渐渐深,车厢的灯光也调暗了些,巴云野套上U型枕,冲着龙哥双手合十,“我要跟刁琢并排坐,龙哥麻烦你委屈一下,成人之美。”
龙哥拿她没办法,只得起身。河马怒了,“跟我坐在一起怎么就委屈了?!”
“嘘——”巴云野竖起食指。
河马对她竖起中指,她眉一横,反赠他两根中指,一转头,脑中忽然蹦出吃货团里阿卜的样子,就故作萌态,撅着嘴学童音,“刁琢哥哥,人家待会儿借你的肩膀靠一靠,喵喵?”
刁琢斜睨她,脸部表情僵化。
“喵喵喵?”
人家不吃她这一套,“听不懂,说人话。”
巴云野凶相毕露,“待会儿睡着了靠你肩膀上,你敢推开我就揍你!”
刁琢转头看向窗外,“你敢靠上来,老子先揍你。”
“你敢!”
“我没揍过你?”
巴云野语塞,一想起来屁股疼,嘴硬道:“没有!”
“待会儿你试试。”
听他俩擡杠,龙哥用鼻子发出“呵呵”的笑声,撕开泡面包装,调料包什么的依次排好,把行李里带着的一罐辣椒酱放在桌上,又起身去泡泡面。
夜更深了,车厢里的乘客但凡能找到舒服姿势的,都打着小囤儿。河马趴在桌上,早已睡熟,龙哥虽是坐着,但双眼紧闭,手也停止拨弄串珠,像个入定的僧人。
巴云野戴着U型枕,但睡得并不安稳。火车运行的声音吭哧吭哧的,偶尔刹车,钢铁与钢铁的摩擦犹如粉笔刮过黑板一般尖锐。
“躺着。”迷迷糊糊中,她听见刁琢说。
随后,他似乎起身,那边的位置空出来,她睁开眼,见刁琢拿着烟盒和打火机,往车厢交接处走。她横躺在座位上,身体舒展,确实舒适许多。
可她却睡不着了。
她起身拢一拢乱糟糟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向刁琢那边走去,他果然在那儿抽烟。夜深人静,烟雾缭绕,光线昏暗,他的侧颜却更加棱角分明,身上每一处阴影都恰到好处。
她伸手要烟。
他看她一眼,烟放嘴里叼着,抽出一支给她。
她没接,下巴指一下他嘴里那支。见他没动,擡手拿过来,半眯着眼,食指和中指夹着,好像民国时期夜总会穿旗袍的舞女,放到唇边猛吸一口。
“咳咳咳!!!”
“不会还逞什么能。”刁琢挑眉。
“所以不是没浪费你烟么。”巴云野红着眼睛,咳出眼泪来,倒是真不困了。
刁琢接过半支烟,“还睡不睡?”
巴云野刚要答,他又说:“不睡就在这儿等着。”
巴云野抱着双臂靠在配电室旁边,三步远的对面就是厕所,里头似乎有人。她一笑,“多大的人,尿个尿还要人陪着?”
他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意思。
过了半分钟,厕所里的人走出来,她说:“轮到你了。”
刁琢没反应,烟刚刚抽完。
巴云野疑惑地望着他,见他走到水池边洗脸漱口,直起身时,一脸湿意,短短的额发沾了水,耷拉下来。
巴云野觉得没意思,还是回去睡觉好,转身,却被他拉回去,还没问他究竟要干什么,他的唇就复上来。
哦,原来是要亲她,让她等他把烟抽完。
巴云野搂住他的脖子,他则抱紧她的腰。
“你他妈是来救援的,还是来找我的……”得空呼吸的时候,巴云野捏他的腰。
“是谁叫老子来的。”
“难道不是正义吗?”话刚出口,刁琢含住她的耳垂,弄得她头皮一麻,双腿发软。
“正义个屁,还不是替巴师傅擦屁股。”刁琢咬着她的耳廓说,擡手就在她屁股上一扇,发出“啪”的一声。
巴云野吃痛,轻叫了一声,他就又吻上来。
一个列车员经过,刁琢侧身,她掩在他身子后面,用力攀住他。
天微亮,车窗外可见一望无际的戈壁,电线杆孤零零地矗立着,秋风扬起时,能看见远方一层灰蒙蒙的沙幕,幽灵一般划过,又很快消失不见。细沙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钻入车内,一时没注意,桌上就能蒙上一层细细的黄沙,脚下竟也能积下一坨,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乘务员除了查票之外,最要紧的工作就是拿扫把和抹布清理地上、桌上的沙子。
河马醒过来,肩膀疼,手也麻,一边伸懒腰一边打哈欠,擡眼见刁琢正襟危坐,巴云野则整个人靠在他身上睡得正香,不禁好笑,心想,巴爷也太能占便宜了。
龙哥早就醒了,这会儿洗漱回来,河马对他挤眉弄眼,他笑而不语。昨夜这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座位,老半天才回来,被他这个老江湖看出几分意思。
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