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迎涛做了很久的噩梦,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的噩梦有一半是真的。冰凉的药水通过透明的细管注入他的体内,他浑身一丝气力都没有,只能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和白色的被套,消毒药水的气味充斥着他的鼻腔,分明是属于医院的气味。无人陪床,也没有人问候。
他没有登顶,一路上花费的力气、时间和金钱都是白费。他真的老了吗?是时候退居二线?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护士发现他醒了,匆匆出门去,不一会儿,两个中年男子走进来,皮包夹在腋下,一脸严肃,给他看了证件,又自我介绍说是警察。
寒暄了一会儿,两个警察进入正题——
“您在收养付星月的时候,知不知道她身体存在一些缺陷?”
“您当时为什么阻止付星月跟其前男友韩暮交往、结婚?对此,她的反应是什么样的,事后还有没有对您或者其他人再提起这件事?”
“蒋奥航与您过世的妻子关系怎么样?是否发生过矛盾?您是否跟蒋奥航详细说过家中的房产或者其他财产?”
从他们的问话中,付迎涛发现一丝不对劲。他挣扎地起身,虚弱地靠在枕头上,“你们问我这些事是什么意思?他们回来没有?我躺在医院,他们为什么不来照顾我?”
“这些事我们暂时没办法回答您,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先回答我们。”
付迎涛盯着他俩好一会儿,告诉他们,堂兄弟并没有告诉自己付星月有什么缺陷,否则他不会收养一个有缺陷的孩子。“我收养她是要帮我养老,不是发善心照顾她一辈子,轻微缺陷也不行。小时候我带她做过体检,好好的,我们家族也没什么遗传病,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问我这个。”
警察已经掌握到蒋奥航前往付星月老家询问其亲生父母的证据,看来她的亲生父母刻意对付迎涛隐瞒了她的这点小缺陷,不想,却被蒋奥航无意发觉并利用。
“那么,韩暮呢?”警察问,“您跟我们说说您了解到的一些情况——为什么您当初不同意他当您的女婿,是因为人品,还是其他?”
付迎涛对这个问题非常不解,“这个人我不熟。”
“你知道他一直没结婚,而且同您的女儿、女婿经常保持联系吗?”
“什么?!”付迎涛大吃一惊,非常生气地说:“他想干什么!贼心不死!是不是要破坏我女儿女婿的婚姻?我告诉你们,他当初一直想把我女儿骗到他家去,阻碍她对我尽孝心,我女儿当时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差点不认我这个恩重如山的父亲!是不是这次我女儿在山上生病,他跑到这里来、跟我女婿打起来?警察同志,你们要调查清楚,是他勾引……不!胁迫我女儿跟他在一起,星月绝对不是主动的,你们快点把他抓起来!”
“所以您当时非常反对他俩在一起?”
“当然反对。”付迎涛说,“我女儿跟他结婚,就要去他工作的那个城市生活,我怎么办?我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女儿,最后让她去对别人尽孝?他到底为我女儿付出过什么?是钱?还是时间?不过就是几句甜言蜜语!”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点点头,好像在说——双方的动机有了。
“叫我女儿女婿过来,我问个清楚。”付迎涛尽管虚弱,语气仍是趾高气昂。
“这个……请您自己联系吧。”
“你们什么态度?叫你们分管领导来!我可以联系上你们省厅的人知不知道?”
两个警察起身,保持礼貌地告别离去。他俩同派去其他地方问询的警察们一汇合,各自交换了看法,认为蒋奥航和韩暮有着重大作案嫌疑。
“韩暮是付星月的初恋男友,也是唯一一个有过感情纠葛的男人,他读医学出身,懂得药理,人虽然不在格尔木,也不在那夫妻俩的身边,但还是具备远程指导作案的条件。”一个警察说。
另一个警察说:“付迎涛对韩暮很是反感,据他说,从来没在蒋奥航面前提到过韩暮,只有付星月一些亲近的大学同学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在我们对蒋奥航身边朋友的走访中,他结婚前交往的对象都是男性,不排除骗婚的可能。在我们对他手机通讯录中联系人的排查过程中,发现一个‘睿睿’同他走得很近,而这个‘睿睿’——就是韩暮。”
“那么你们觉得付星月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我们得弄清楚,才能从她那里寻求突破。”
这个问题让其他警察陷入沉思,一会儿后,最初接警的警察说:“关键还是在韩暮……但从我们注意到他开始,一直联系不上这个人。”
“跑了?”
“无论如何,他是个关键人物,恐怕我们得麻烦那边的同行协助找人。”
病房里,付迎涛不断地给付星月、蒋奥航打电话,手机都处于无人接听状态,他一头雾水,拉着护士不放,逼她们去找警察问这二人的下落,否则就要拔针头,自己出去找。本该安静的住院区病房被他一阵大吼大叫弄得闹哄哄的,最后,他从围观人群的议论和嘲讽中听说——
付星月、蒋奥航是刑事案件嫌疑人,而他俩共同谋害的目标之一正是他。
这个消息令付迎涛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值班护士和住院医师疏散围观的病号和病人家属,并劝告他们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不能胡说八道。
付迎涛想起刚才警察问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还有韩暮的近况。进而想起在他终于说服(或者说威胁)女儿跟韩暮分手之后的几个月,有人写信到总经理那里举报他滥用手中职权,以及个人作风有问题。他好不容易自证清白后,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打听到举报信件的来源,正是来自韩暮所在的城市,虽不能证实就是韩暮所为,可想来可能性很高。
韩暮跟付星月保持联系不奇怪,当初他棒打鸳鸯,他们藕断丝连,可跟蒋奥航保持联系这一点,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护士进来给他换药水,付迎涛忽然抓住她的衣角,虎着脸瞪着她,神经兮兮地问:“我就这么遭人恨吗?我是把她养大的人啊……她报答我都来不及,居然想害我?人心,怎么会这样黑?怎么会!!”
“大爷,您好好养病。”护士只当他受了巨大打击,一时难以接受,没同他计较,好言安慰几句。
“你们这儿有没有干部病房?”付迎涛不依不饶,“既然要我好好养病,就安排一间给我。这里条件不行,我没办法养病。还有,叫那些警察安排警力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大爷,您……”护士不知该怎么应对他,一时傻眼。
坐在泉儿头杂碎店里,巴云野喝下半碗羊杂汤,跟昨天吃的那碗没泡开的红烧牛肉方便面比,今天这顿才是舒坦。她是那种不会为了一件烦心事耿耿于怀很久的人,睡了一觉,似乎忘记河马的叛逃,即便早起又给他打两个电话,人家依旧关机。
龙哥故意停了河马近期几波客人的抽成,之前承诺过的年终分红也不给,叫她静观其变,先把春节前的几趟跑完,一切等春节后再说。
巴云野双手捧着下巴看对面的刁琢,你喜欢一个人,就觉得他做什么都帅,走路帅,吃饭帅,连呼吸都帅。他早上刮了胡子,整个人清爽又精神,黑色休闲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内搭墨蓝色的衬衫被他结实的身体绷得有点紧,更突显他手臂和胸膛的肌肉线条。她看得眼馋,桌子底下的脚尖伸过去,贴在他小腿上,上下蹭一蹭。
刁琢的目光虽并没有从手机屏幕的新闻时事上移开,左手却往下一探,握住她的脚踝,拇指亲昵地磨蹭着她的小腿根,两人之间的小互动有了几分旁人看不见的暧昧。
巴云野有些痒,故意一本正经,“一会儿我把你送去那个什么地方编……”
刁琢擡起脸,“地方志编纂委员会。”
“对,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我去趟超市,买点小零食什么的,明天带在车上。”西北的碗都超大,巴云野一口都吃不下了,干脆放下筷子,“你确定去查资料不用什么领导批条么?至少……带点水果?”
他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尖,“政府部门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形象?”
她缩缩脖子,这会儿老实得跟孙子似的,“咱小老百姓没事不敢麻烦政府。”
“我们做地质勘探,有时要去地方志部门查阅以前的府志或者县志,清水衙门,不需要批条,也不需要送礼。其他部门没事不会找老百姓麻烦,除非……”他用下巴指一下她停在门口的车,“你违章,就得乖乖认罚款。”
巴云野哈哈一笑,问道:“我昨晚百度一下,根本没找到这儿河流改道、冰川监测站的事。你去查地方志真的能查出来?”
他擡眼看住她,“你昨晚还有心情百度?”
“心里有事,睡不着。”
“为什么不叫醒我?”
“怕你正梦见我,不敢打扰。”她油嘴滑舌,“地方志里会记录年份吗?那么多年,到底怎么查?”
刁琢答:“河流、湖泊不会无缘无故改道、消失、出现,如果是因为地震,那么震级应该不小,如果是自然灾害,破坏程度也足以载入史册。明清时期各地就有地方志,收集的是当地各个方面的信息,按年份编好,到近代,20年修编一次。我们这次找的是70—90年代的信息,需要从建国后第一轮《格尔木市志》里找。至于冰川监测站,我不确定是否记载,看运气。”
巴云野双手合十,“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