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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武陵源以北,过重重山峦,是人间的一个小国,边境落坐一座城镇,名叫锁云。

    等谢柯到达这里时,已经是夜晚时分,他来不及找个客栈,故地重游,便生了另外的一分心思。

    折断挡住视线的横枝,咔嚓声里,树上的寒鸦被惊起。扑着翅膀离开,月色温凉,明晃晃照着地上,映出参差错乱的影子。

    视野开阔后,他看到一间寺庙。

    谢柯挑眉,有些惊讶。

    千年了,这间寺庙居然还存在着。

    他本以为,他此次前来,看到的会是一堆废墟,或者废墟都不会有,只剩平地青草绵生。

    居然……还在啊。

    再次归来,心境也大不同以前。

    当年他亡命天涯,流离失所。

    现在他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谢柯换了一身黑衣,解开了麻烦的头冠,任由一头青丝流泻满身。

    他上辈子总是会受点伤流点血,无论什么衣服,最后都显得很狼狈,不如最开始就一袭黑衣,遮掩自己的血,也遮掩他人的血。

    他抬脚,走进这千年前就破旧不堪的寺庙,塔头,发现寺庙的名字已经换了。

    大概在那么久的时间里,寺庙被重建翻新过,只是又再次颓败。

    老地方了。

    谢柯脸上没什么表情,内心淡淡掠过这么一句话。

    里面果然被翻新,什么都和从前不一样,但他还是能准确而清楚地找到当年他曾经呆过的地方。

    一步,两步,三步。

    他绕到了新修观音像的背后,在一个堆覆杂草的地方,停了会儿,然后坐下。

    是这里。

    谢柯突然想,他现在再次呼唤凤凰,凤凰能听到么?

    这种念头只是一闪,很快被否定。不可能的。

    当年他身怀凤凰不朽火,以此为引,才万幸成功。

    现在不过芸芸众生里一个毫不起眼的修士……怎么可能。

    谢柯坐在这里,听到了隐隐约约有老人的歌声从寺庙外传来,他一愣。

    声音含糊吐词不清,但沙哑难听,透着一股莫名子的古怪。

    老人往这边走来。

    听脚步,却不止有老人。

    还有一个少年,脚步声轻快。

    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后,是少年跃跃欲试的清朗的声音:“师傅,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还要走多久?”

    老人话音沉沉,道:“不走了,就在这里吧。”

    “啊?哦,好的。”

    少年乖巧地应声。

    他们进了这座寺庙。

    谢柯在观音像的背后没出声,冷眼在黑暗中观察着他们。

    老人一身灰色道袍,两只眼大小不一,从眉眼都能看得出刻薄阴沉之相。少年大概是个人间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十三四岁模样,没有修为,也没有灵根,到这个岁数了脸还有点婴儿肥,眼睛很大,亮如星辰。

    少年满脸的雀跃:“师傅师傅,你真的能教我修仙么。”

    老人对这种问题明早很不耐烦,道:“我给你的那些药你都有按时吃的话,今天就一定能成。”

    少年激动地差点就要跳起来,很乖巧,道:“有有有,我有认真吃。谢谢师傅!”

    老人叫少年坐下,自己拿出了一些符,背对着少年,咬破手指,用血开始画。

    少年心痒很想看,但又怕师傅生气,只好拼命转移话题:“师傅,我现在要做什么么?”

    老人斥道:“你闭嘴就好了。”

    “……哦。”少年瞬间焉了下去,委屈巴巴地应了声,然后小声道:“师傅你快一点,我怕我爹娘发现我不再,找过来,我就完了。”

    “他们最恨这种邪门歪道了。”

    “可是,”少年想想觉得有点委屈,“我这是想要修仙啊,哪里是邪门歪道了。”

    老人专心画符,不再理会少年。

    少年话多起来,就巴拉巴拉说个没完了,“我祖母倒是不讨厌这些,听说几年前我家里来过一个狐妖,祖母还招待了他呢。祖母说,万物有灵,人和妖和仙,其实没什么区别。”

    “要是我爹娘和祖母一样想就好了,我就可以把你接到府上去,不用悄悄来这个鬼地方。”

    一阵风吹过,将老人正在画的符咒吹起,十几张四处飘散,老人一惊,手忙脚乱地把它们捡回来。

    “哇,好大的风。”

    少年惊叫一声,也帮忙捡纸,却被老人一声喝住:“你别动。”

    “好吧。”少年只好乖乖坐回去。

    老人将纸都捡回来,时间紧急,他心里也慌,根本来不及数,手指颤抖在黄色的符纸上画阵。

    有一张绕过观音像,飘到了观音像后,谢柯的面前。

    借着月光,他垂眸,将符纸上的阵法看的了然。他的手指顺着阵法轮廓描了一边,眼神冷漠。

    少年等得快要不耐烦,但是也不敢抱怨。

    终于,老人画好了,低声对他说:“你把上衣脱了。”

    “啊?好。”

    少年激动地两眼放光,乖巧地脱掉上衣,露出单薄的上身。

    老人家用苍老的手拿起符纸,贴满了少年的背部。

    少年背对着老人,所以也看不清,老人浑浊的眼中,疯狂而扭曲的喜色。

    符纸贴身后,直接黏住血肉,想要撕下来,必须连带扯掉一层皮。少年安安静静等着,师傅说要给他塑造灵根,他每日每夜都乖乖巧巧吃药,就等今天。

    若是有修士听到这个说法,定然会笑出声来,塑造灵根?简直痴人说梦。凡人入道,从古至今,也就那一人成功。谈何容易。

    但少年不知,他只隐隐约约感到背后灼热滚烫,最开始还能忍受,到后面越来越烫,烫的他都怀疑是不是融掉了他的一层皮。

    “师……师傅……”

    少年自幼锦衣玉食,没受过半点委屈,这样的痛让他差点哭出来。

    老人满脸兴奋,嘴里却斥道:“忍着!”

    “师傅,好难受啊!”

    少年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他真的觉得自己的皮已经被烫没了,但是那种炙热还在继续,仿佛要把他的血肉融化,烙上骨头。

    疼痛遍布神经,少年哭的满脸是水,他喊着:“我不要修仙了,修仙太苦了,师傅,我不要修仙了。”

    老人的脸上挂着阴冷笑容:“现在,可就由不得你了。”

    少年发出尖叫,用手去撕后背的符文,却怎么也撕不下来,他浑身红的诡异。

    老人耐心等着,等这副身体的血肉重铸,然后他在自行了断。

    凡人妄求长生,本就是逆天,是要遭罪的,他怎么到现在才醒悟过来。一生钻研,卡在练气期,耗费一生在这样一件事上,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

    一定要修仙才能长生么?

    他嘴角咧开,露出浊黄的牙齿。

    那可不一定,再等一会儿,他就将换一副皮囊,另外活来。

    谢柯暗中看着,心道,果然,夺舍之术。

    夺舍之术有很多,老人对少年进行的,却是最低劣的一种。也是最残忍的一种。中途谁也不能打断。

    谢柯指尖在空中虚虚一划,一道灵火,悄悄从少年的身后,进入后脑勺。

    少年只觉得一阵剧痛,然后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就两眼瞪直,没了呼吸,倒下去。

    老人微有诧异,他没想到居然那么快。

    但很快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快点也好,省得这小子的爹娘找来,那就麻烦了。

    他再次确定少年没了气息后,拿出藏在怀里的刀,眼睛都不眨的,直接插进了自己的胸中。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所以毫不犹豫。

    只是,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迟迟没有到来。

    老人瞪大了眼,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他抬头,视线看到一角黑衣在观音像后,有人从黑暗里走出。

    老人眦目欲裂,到这个时候,怎样都知道不对劲了。

    他从嘴里发出一声怒吼,眼睛充血,扑上去,就想找谢柯拼命。

    谢柯似笑非笑看着他。

    他伸出手,火直接扑了老人一脸,融了佛火后,直接融破皮肤烧灼血肉。

    他刚刚施与少年的,如今,痛苦都重归于他身上。

    “啊——!!!”

    寂静的深夜,荒废寺庙里穿出撕心裂肺的声音。

    谢柯看也没看老人的尸体,走到了那个少年身边,扯下少年背后的符纸,少年又开始渐渐有了呼吸。

    他看着少年,一如看到当年的自己。

    凡人之身,痴心妄想登仙道。不知被骗了多少次,甚至,还被骗到不周山。

    只是他比自己幸福。

    那种修仙的欲望,没那么绝望。

    谢柯走过少年身边,打算离开寺庙,出了寺庙口,却迎面来了一群人,拿着火把,男女老少都有。

    看到他,人人都惊讶。

    然后看到身后寺庙里少年的身体时,为首的一名妇人发出大叫,不管不顾就扑了上去,“我的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