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清辉重借(2)
那一次雪地分娩,她最终还是落下了病。
静渊颤声问:“你……你什么时候生病的?”
她咳了好一阵方渐渐停了下来,喘了喘,道:“生孩子的时候就得了,偶尔发作一下,没什么。”
他却双目赤红,口中迸出一声怒吼:“你怎么不死你要受这番罪,怎么不去死?你凭什么……”他声音嘶哑,“你凭什么让你自己这么苦,让我的女儿这么苦?”
她无力辩驳,愣愣地站着,终于支撑不住,呜咽了一声,慌忙伸手把嘴捂住,可眼泪却像溃决的江水,滔滔地从眼中流下,她抬起手去拭,可滚烫的泪水却漫过她纤细的手指滚滚落下,她将另一只手也抬起,却再次被他攥住,他轻轻一拉,她就像一个缴械的绝望的士兵,终于软弱地投降,无声地啜泣着,眼泪湿透了他的肩膀。
他抱着她柔软的身子,轻吻她的脸颊:“我不会跟你离婚,我就是死也不愿意跟你离婚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我不会再把你放开。我知道我们面前还有很多难关,我也知道你和宝宝都不会轻易接受我,七七,相信我,回到我身边,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护你们周全”
他将她贴在他的胸前,让她聆听他热烈的心跳,柔声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想要什么?你说你要我,要我们的家。七七,我也是这样,我要你,要宝宝,要我们的家。跟我回家吧”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脱口而出:“你已经另有一个家了。”
他的手臂似乎变得僵硬,她看到了他受伤的表情,他一受刺激,眉毛就会微微蹙起,额头上那道纹路变得很深,一瞬间她心中升起一丝不忍。
“兔儿兔儿”宝宝银铃般的声音传来,七七的目光越过静渊的肩膀,看到窗外的院子里,小武把兔笼子打开,给宝宝抓了一只兔子放在地上,小兔跳蹦着,宝宝团团跑着,跟着它追,脸上溢满笑容,小辫子一跳一跳。
“把兔子给宝宝带走。”她轻声说。
他一时没听明白,怔怔地看着她。她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浮起一丝自嘲般的笑容。他突然会过意来,眼睛闪闪发亮,她看着他,他目光所有的伪装与算计荡然无存,只余下狂喜。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以往在心里千万遍积攒着、留存着,想到相逢这一日要与他倾诉的万语千言、万般血泪,竟然就如这山中一场稀疏的阵雨,融于朦朦的烟岚中,散碎在万物之上,要聚拢,理顺,已不可能。
碧海潮生,雨过河源,流光容易把人抛,这七年的时光,是横亘在他和她之间的一道河川,他越不过,她亦不会让他越过。而命运中暗自萦系他与她的那根线,本以为已经被斩断,没成想竟然丝丝缕缕,缠缠绕绕,穿越时间和空间,竟重新拉紧、拉近,她,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再逃离。
……
来的时候,身上仅有一个包袱,走的时候,却带走了两大箱的东西,几乎都是宝宝一个人的,静渊跟她一样样清理着,把她七年来给宝宝做的小衣服、布偶、玩具,整整齐齐码在箱子里。
“你当初是因为什么才搬到这里来的?赵夫人欺负你吗?”他还是忍不住问。
她脸上微微一红,看到他眼中隐隐的怀疑,摇头道:“我有了孩子,跟他们住在一起不方便。”
他却知道其中肯定有缘由,想起赵夫人鄙夷地说起七七的神态,心中暗自恚怒。
她淡淡地道:“你不用担心什么,我没跟任何人做苟且之事。”
他不禁脸上发热:“七七,我不是像你想的那么想。”
“我不在乎。”她安静地说,把宝宝最爱的一只小南瓜放进箱子里,见他目光一黯,忙补上一句:“我是说清者自清,我不怕别人说闲话。”
他嗯了一声,伸手握住她的手,微笑道:“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再吃苦了。”
“妈妈”宝宝跑进来,手里提着个小笼子。
“怎么了,跑得一头汗?”七七回过头笑着问。
“瞧干爹给我的”宝宝把笼子一举,里面一只棕色的小松鼠滴溜溜眨着眼睛,她给母亲看的时候,故意得意地瞟了一眼静渊,要炫耀给他看。
静渊却笑了笑,宝宝见他笑,倒有点不好意思。
静渊伸手:“给我看看,好不好?”
她小脸红了红,还是温顺地把笼子递给他。
“我们也把它带走。”静渊对宝宝笑道,宝宝很是高兴,静渊把她轻轻拉到身旁,她也没有拒绝,靠在他身旁,用小手逗弄松鼠,静渊趁她不注意,在她粉红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她终于忍不住,斜着脸把身子一大半都靠在他身上。
“宝宝,”静渊搂着她,“叫爹爹。”
她呆了一呆,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硬是叫不出口。
这两日静渊住在她们家,她和母亲睡床上,他安详地在床边打了个地铺。
宝宝会悄悄从母亲身旁爬起来,看着地上睡着的这个漂亮的男人,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她总是会看着看着就会出神。
知道他是她的父亲后,她其实只是气恼他那一次欺骗她,除了怨恨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她,心中其实对他甚为依恋。
可是,她想起了文斓。穿着漂亮衣服、被这地上睡着的男人宠爱的小男孩,她小小的心灵中就会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悲哀和怒气。
七七见宝宝皱起了眉头,对静渊轻声道:“她有点犟,慢慢就好了。”
她还是担心静渊不喜欢她,如果以后要长期相处,静渊的态度极为关键。
他敛起自己复杂的目光,笑道:“我不急”。用手指点了点宝宝的小鼻子:“你跟你妈妈一样犟”
宝宝憨憨地笑了笑。
七七侧过头,见赵四爷站在院子外头,忙整整衣襟走出去。
“四哥”她轻声唤他。
“都收拾好了?”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差不多了”她嫣然笑道,“四哥,谢谢你谢谢你和夏大哥这么多年对我的恩情。”
“不要谢我,”他叹了口气,“我并不是个君子。”
他想起那个夜晚,他终于按捺不住,悄悄潜进她的卧房,她吓得脸色都青了,直往角落缩去,他却一把将她拽起,宝宝正在床上睡着,她刚哺完乳,连衣服都没有扣好呢,胸前一片濡湿,激起他难捱的****,这****远远盖过了他对她的怜悯、尊重与爱惜,他紧紧抱着她,那身躯轻得像一片流云。
“孟小姐,”他吻向她白腻的脖子,声音都颤了,“你嫁给我,我会好好待你,你的孩子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绝不亏待你们”
她怕吵醒孩子,也怕惊动佣人和赵夫人,她只知道赵四爷是控制不住才会有所侵犯,她更不愿意破坏她心中对他的那份敬意。只是悄无声息地反抗,流着泪反抗,他尝到她的眼泪,终于强自冷静了一下,目光与她的眼神相接,被她眼中的恐惧与绝望震撼。
“孟小姐……,”他想摸她的脸,她颤抖着别过脸去,“孟小姐,你一个人是过不了的,你身边得有个男人。”
“四哥,”她啜泣道,“四哥,你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恩人……。”
她悄声重复着这句话,不断地重复,直到身体颤抖得说不下去,他知道她只是在提醒他:她敬重他,希望他也尊重她。
他心灰意冷地放开了她,她哭着坐在地上,蜷成一团。
他心中羞惭,万般爱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一下这个女子。默然站立,却听见身后的门被人砰的一下推开,他的妻子满面怒容冲了进来。
“金莺不要乱来”他脱口而出,伸手欲拽。
赵夫人见到他胸前衣襟一片潮湿的痕迹,那是年轻母亲的乳汁她眼睛变得通红,急怒攻心,甩开赵四爷伸出的手,冲到七七身旁,一个巴掌打在她柔嫩的脸上,再一脚狠狠踹到她胸口。七七默不作声,任她厮打。
“狐狸精不要脸忘恩负义”赵夫人又一脚踹去,七七终忍不住痛哼一声,捂住了胸脯。
赵四爷用力将赵夫人拖开,她杀猪般哭叫起来:“你骗我你这个混账你骗我到这山里来,却养了这么个狐狸精你是要我的命,要我生不如死你这个混账啊”
宝宝在床上听到动静,大声哭了起来,七七忍着痛,脸上带着伤,挣扎着跑到床边抱起女儿,泪流满面,扑通一声给赵四爷夫妇跪下:
“四哥,四嫂对不起,对不起”她磕下头去,头重重撞在地上,惊动了正在撕扯着的这一对夫妻。
他们看到她额上立时红肿,脸上全是抓痕,嘴角渗血,惊心动魄。
七七一双眼睛充满泪水,哀求地看向赵夫人:“嫂子,我和四哥清清白白,天地可证我搬走,我马上搬走我搬走一切都是我的不是,你不要怪四哥至衡罪孽深重,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恩情”
第二天,她顶着大雪,带着孩子,被老夏送到了这个小茅屋,一住就是六年多,含辛茹苦带大了孩子。
赵四爷只能暗中接济,还好老夏可以常来送点米粮,直到宝宝三岁后,赵夫人心才渐渐软化,又确实喜爱七七的女红,两家人才恢复往来。赵四爷清楚,若不是为了生计,她绝不会愿意再踏入他家半步。她在那个小屋子里为他们缝着被面和窗帘,为赵夫人做一件又一件美丽的衣服,只是为了他能够去一趟县里,给她的女儿带回一两个玩具和画册。
如今,她终于要走了。
她本是一只被娇惯的鸟儿,一时贪恋自由,虽习惯了风霜的日子,却还是会回到属于她的金色的笼子里。
他心中不舍,依恋,愧疚,看着她平静温柔的面容,饶是他自认如钢铁般坚硬的心,却宛如被烈火烧灼,化成一汪水波。
“对不起,我让你吃苦了。”他眼中涌起一丝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