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乱山残照(2)
七七料想盐店街多事,静渊晚上必赶不回晗园吃晚饭了。想得倒是没有错,岂知静渊打来电话,说一晚上都不会回来。
电话那头,他的语气很是歉意,说答应过的却没有办到,要七七谅解。只是西场那边随时可能出事,自己得赶紧把铁厂和盐灶的账目清点好,送去安全的地方,七七怕他多说被别人听见,忙说:“没有关系的,你办完事情再回来,一定注意安全。”
宝宝听母亲说静渊不回家了,顿时恘然不乐,心中却尚存一线希望,晚饭吃毕,见母亲正和老许他们商量着一些杂事,她就蹭蹭地跑上楼去,趴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看着大铁门的方向,等着父亲的车灯穿过夜色,驶向她和妈**这个新家。可没过多久,天上就开始下起雨来,她方才知道父亲可能真不回来了,不由得心情郁郁。
垂头丧气回到卧室里,拿出静渊在璧山时送给她的八音盒玩,这八音盒买的时候就已经旧了,连音都走不准,时断时续,但比起后来买的无数漂亮的新衣服、可爱的洋娃娃,她却更加爱不释手,因为这是父亲送给她的第一样东西,不,应该说,这是父亲和弟弟送给她的第一样东西。
小dd那时对我多好啊,宝宝心想,把八音盒凑到耳朵旁,听着那微弱的音乐,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
七七从楼下上来,见宝宝抱着八音盒发呆,暗暗叹了口气,走去坐到她身旁。
宝宝侧过头看着她:“妈妈,我不高兴。”
七七微笑道:“乖宝不高兴了,妈妈该怎么办呢?”
宝宝低头摩挲着八音盒,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七七心中凄楚,却依然微笑着,摸摸女儿的脑袋,见她的小辫子一边都松了,便干脆给她把两个辫子都打散了,笑道:“你小桐姐姐梳头一向手紧,你看你有多疯,把辫子都玩散了。”
宝宝不说话。
七七心念一动,突然起身,宝宝抬起头讶异地看着她。七七道:“乖宝你等等啊。”她快步从女儿卧室出去,从静渊和她的房间里找到了自己以前的那个八音盒,拿过来给女儿:“送给你了。”
宝宝又惊又喜地接过来,这个白木嵌花八音盒,产自欧洲,是芷兰在七七婚前送给她的礼物,七七本不愿意多想起过去,所以回了晗园后,明知静渊将它保存得很好,却从不拿出来,连看也不愿意多看。可是近日渐渐的心思转变,只觉得有些伤心与烦恼避无可避,不如正视之。
宝宝听着八音盒里奏出的月光曲,觉得好听极了,那音乐似能安抚人心,她听了一会儿,心中烦躁稍稍减弱了些。七七把她抱起来放在膝上,将女儿的小手举起来打起拍子,像她还是小婴儿时,母女俩就这样温馨地相拥而坐。
“妈妈,小dd不喜欢我了,爹爹也不喜欢我。”宝宝忍不住轻轻说。
七七的手顿了顿,过了片刻,依旧握着她的手,在空中轻轻扬着,宝宝把脑袋靠在母亲胸前,见母亲的手和自己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中轻轻摆动,就像在水波里跳舞一般。
七七轻声道:“宝宝,小dd心里也不好受的,爹爹没有不喜欢你,你看,他给我们大房子住,还给你买了好多好东西,哄你玩,哄你睡觉,哪里不喜欢你了?”
“不一样,我觉得爹爹对我和小dd不一样。”宝宝突然想起那一天七七晚归,静渊陪着她玩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把她抱起来,一直抱到镜子前面去,似要比较什么一样,怔怔地看着镜子里面。宝宝记得清楚,镜子里映出的父亲的那张脸,说不上阴沉,但也绝对不是喜悦的表情。
她突然害怕起来,想起文斓下午说的话:“我妈妈说,你不是爹爹生的”
她气得忍不住想打他,可文斓比她年纪小,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打他,除非是小坤哥哥,如果小坤哥哥稍微言语冒犯,她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文斓叉着腰,得意地说:“我告诉你,小姐姐,我爹爹对我可好了,我要有一根头发掉了,他都吓得要命,你信吗?你信吗?”
“我不信”她叫道。
文斓故意倒在地上,拿额头蹭在地板上,大声叫:“小姐姐打我小姐姐绊倒我了你打我,我要爹爹教训你”
“他也是我的爹爹”她忍不住大声说,泪水盈盈。
“不是,他不是”文斓尖利地反击她,“我后悔对你这么好你从山沟里出来,还要抢走我的爹爹你是个野种”
她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打他。文斓根本不还手,只是在地上滚来滚去,直到巧儿和小桐跑进来,把两个人分开。
宝宝突然又绝望起来,七七见她脸色都变了,便把八音盒关上,把女儿的脸转过来正对着她。
宝宝无助地说:“妈妈,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喜欢我?”
七七正色道:“宝宝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要让爹爹喜欢,不一定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妈妈早上那么早就起床陪爹爹去街上,是不是也想要爹爹喜欢你?”
“傻孩子,妈妈只是做该做的事情。记住,我们不能强迫别人喜欢自己,只要好好做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那我就好好读书,不调皮捣蛋,妈妈看这样行吗?”
七七在宝宝脸蛋上亲了一口,微笑道:“我觉得不错。”
宝宝幽幽地道:“妈妈我想干爹了,还有武哥哥。”
七七把她搂紧了一点,却也忍不住一声轻轻的叹息,轻声说:“我也想他们,”这个时候青山岭的树叶子都快落光了吧,等你生日的时候,就快要下雪了……。”
晗园太大,庭院里又多是古木老树,参天高举,逢刮风下雨,竟如有山野风雷之气。母女俩默默听了会儿雨声和风声,都恍惚如回到了璧山。
雨到深夜时下得更大了,夹着狂风,掀起房上瓦片漫天乱飞,庭院里枝干倒地的声音,瓦片粉碎的声音,让人骇异。
胭脂在廊上朝东厢的房间张望了一下,灯光依旧亮着,正好张妈端着托盘出来,见到她,忙快步走过来,一面悄声骂着这鬼天气,一面叮嘱胭脂早些休息。
“看来今天老爷不会走了,和飞少爷正商量着什么事呢。太太你早点睡吧。”
“他们要不要吃点什么?”胭脂问。
“我问过了,都是一脸心事,像没有胃口的样子。您早点睡吧,男人们烦心的时候,最怕有人唠叨了。”张妈道。
“我没有用,也没有本事为他们分担什么。”胭脂秀眉微蹙。
回到屋里,见墙上挂着的琵琶,当年从扬州跟着罗飞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异乡,这琵琶便是自己唯一的家当了。到如今,虽说要正式过门,可连嫁妆也都是罗家花钱置备的。她向来逆来顺受,随遇而安,惟独在风雨之夕,孤清之夜,方暗道此身良苦。
将琵琶取下,用手轻轻抚摸,一滴清泪掉在那斑驳的琴身上。
罗飞将热茶送到父亲面前,沉吟道:“真没想到,杜伯伯半生为盐场奔波,身死之后,竟然将家业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过去宝川号受他恩惠极多,那日他将我叫去,我原以为他会让我帮着杜家渡过这一次的大难关,结果他只是提醒我二哥那边的援军不一定会到,别的倒没有多说什么。可见他忠厚仁义,到最后都还顾及着我们后辈的好歹。”说着长叹了一声。
秉忠看着儿子:“那你怎么办?还打算跟欧阳松他们硬拼吗?”
罗飞摇头道:“我还没有想好,总得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秉忠揉了揉肩膀,道:“这一下雨肩膀就酸痛,你来给我捶一捶。”
罗飞忙站起来去给父亲捶肩,秉忠闭着眼睛,微笑道:“你这个人向来念情,倒是和我们老一辈的人一模一样。老杜比老爷起家还要早,和林家一样都是清河的世家。记得那一年老爷还只二十来岁,我跟他开着一个小盐铺,想借着大盐号的名头做生意,林家势力大,我们没有胆子攀龙附凤,正好那时候老杜的同兴祥要在雷公滩开一个小分号,老爷带着我去央求,让那个分号由我们来经营,二八成的利,原只为图个声名。那时候老爷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呢,去了同兴祥总号,杜老板那时候也才三十来岁,那个富贵样子,我们远远看着都不免自惭形秽。谁知他人那么和气,见老爷和我恭敬有礼,倒是并不歧视,从镇纸下面抽出两页纸,竟然让我和老爷一人写几个字。我那时候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落,哪会写字呢倒是老爷,接过毛笔,便一挥而就,写的也只是易经里的卦辞,‘动乎险中,大亨贞。’”
罗飞笑道:“就是那块木头上的。”
秉忠笑着点点头,又道:“杜老板见老爷人品俊秀,写的字虽算不上什么书法,倒是精神大气,便笑道:这还算字如其人嘛。又看我在一旁傻站着,问:你有什么本事?我说我会珠算。他就递给我一本账,说:你帮我算一算。我那时候拼着意气,聚精会神,一会儿功夫就给他算好了。杜老板哈哈大笑,竟然一高兴,把那分号挂给了我们。我们虽然并没有靠它挣多少钱,但是好歹依附上一个大盐号,之后又攀上林家,总算慢慢有了起色。不过我们真正有了声势之后,杜老板反而跟我们疏远了不少。”
这时风雨声里隐隐传来琵琶声,琴声悠扬,爪音轻柔,婉约处如梅花洁白无瑕,疏影横斜,竞相绽放,又时而变得激扬,宏远畅怀,端严之至。
秉忠听了一会儿,见儿子的手放在他的肩上,也是一动不动,抬起头,罗飞也在倾听着,那眉头却越皱越紧。
“爹,”罗飞轻声道,“你放心,待这件事情了了,我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再也不会为谁烦心了。”
秉忠道:“只要你想清楚了就好。”
“我想清楚了。”
罗飞道,加重了语气,似要让自己也知道这一番决心。
(系统崩溃,不知道为什么都提示我登不上去,上传晚了,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