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新客旧识(2)
静渊伸出手指在七七额心轻轻点了点,笑道:“你这故事是好笑,可听起来促狭得紧,说不定是你胡诌的。”
七七挤出一丝笑,很想辩解一句,可嘴唇却颤了颤,心口如有一块大石压着,重似千钧,直直地往心口迫来。
她只费力低低说了句:“我胡诌作甚。”
静渊见七七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嘴唇发乌,眼光无神,他的心一紧:“七七,你怎么了?”
“有点闷,我想下车透透气。”她吃力地道,眼前晃了晃,心口像有一个尖利的钻子在拧着,又痛又闷。
“快停车”静渊叫道。
小蛮腰忙停了车,静渊给七七打开车门,她扶着他的手臂,紧紧抓住他,就好像要从他身上抓取一点力量,可刚一跨下车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却有什么渐渐响起,越来越响,要炸破她的耳膜,原来那是她的心跳声,她看到金色的油菜花,翠绿的山,碧蓝的天,可心中却只是茫然,只觉得一瞬比一生都要漫长一样,太难受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太难受。
她以为深深呼吸会管用,于是大口大口地吸气,可失败了,恍然间似乎见到后面跟着的那家姓杨的外地人也把车停了下来,那女子下了车来,问:“林太太可是不舒服?”
静渊咕哝了一句什么回答,她听不清,眼前一黑,斜斜地就往一边倒去。
像在水中,又像在云端,她听到静渊的呼喊声,他在喊她,可她没有力气回答,可当听到宝宝哭了,她心中着急了一下,可最终连这一分力气也被抽光,她的手缓缓松开静渊的手臂,精致的袍袖,被她纤细的手抓出一道褶痕,许久都不能平复。
他抱着她,****发软,几乎要跪在地上,像屡次绝望的时刻,浑身颤抖,如寒热病发作,阳光洒向路上的浮尘,却如同万道金针,齐齐扎向他的心,翻起那最深的痛楚。
他的语言一定是混乱不清的,他甚至没有心思去安慰害怕之极、正在呜咽着的女儿,他只是紧紧地抱着七七,死命地抱着她,牙齿格格作响,他想控制着不要颤抖,控制不了,而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只想,若她今天有个三长两短,若她今天死在这路上,我林静渊就随她一同去,世间万事万物,再不留恋,亲情,责任,财富,我全都不要。
她这么任性要抛下他,他就和她一样任性。他从没有纵容过她,从今往后,她做什么他都依着她,她若要死,他就同她一起死。
看着她那张憔悴的脸庞,她受了这么多苦,她忍受着这么多苦,却不曾主动说过一字,“七七,”他轻声叫着她,只是叫她的名字,一刻也不停,直到一只男人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林先生,让我姐姐给尊夫人看一看,她是大夫。”
正是那姓杨的商人。
似从梦魇中惊醒,静渊眼中骤然迸发出光芒,迅速将七七抱起,小桐已经带着宝宝下了车,静渊将七七小心放到后座平躺,回身向那商人深深一揖,那商人的姐姐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静渊亦向她一礼,颤声道:“有劳杨女士”向旁边一侧,让出位置。
那杨女士正色点头,也不客套,弯身探进车内,将七七一只手拉近自己,伸出手指搭在她脉搏上,默默细听。
宝宝抽抽噎噎地哭着,小桐不住安慰,静渊这才反应过来,忙走到女儿身旁,把她轻轻抱起,宝宝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呜呜地哭着,边哭边问:“爹爹,妈妈生什么病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怎么突然睡过去了?”
静渊心中一片茫然,只用手给女儿擦着眼泪,抱着她温软的小身体,极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宝宝别哭,妈妈没有事,她一定没有事。”
两个下人都颓然坐在道旁的石坎上,小桐轻轻吸着鼻子,眼圈儿红红的,小蛮腰抱着脑袋,不时抬头往车子张望。
那姓杨的商人倒似极是镇静,微微侧头,见静渊一双眼中冒出近似疯狂的光芒,好像内心如火焚一般焦灼,他面上轻轻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便透过开着的车窗,朝里看了一眼,里头女子的形貌隐隐约约,脸色雪白,依稀看得出雅致美好的容貌,见他妹妹轻轻解开七七衣服领扣,他便赶紧将目光转到别处。
不一会儿,他妹妹从车里出来,他便主动开口问:“怎么样,林太太没有什么吧?”
静渊抱着女儿,怔怔地看着这杨女士,见她亦是神色平静,目光柔和,他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心中惧意甚浓,竟不敢张口相问。
杨女士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让林太太再休息一会儿,林先生,你不用太过忧心。”见宝宝被她父亲抱着,正睁着一双哭肿了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她和蔼一笑,伸手拉过她一只小手:“***,怎么哭成这样,瞧瞧,小脸儿都哭肿了。”
宝宝眼泪又落了下来:“我妈妈……我妈妈是不是生病了?”
杨女士柔声道:“你妈妈没有事,别哭了,一会儿你妈妈醒了见到你这样,心里该难受了。”
宝宝大喜,连连点头:“我不哭了,我不哭了谢谢医生阿姨救了我妈妈。”抬起头看父亲,见他面无表情,目光茫然,忙用小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悄声道:“爹爹,快谢谢这个阿姨啊”
静渊将她放下来:“宝宝,去你小桐姐姐那里,爹爹跟这位阿姨说说话。”
待女儿走远,他方低声道:“谢谢杨女士。”目光灼然,深处隐有恐惧,他颤声道:“我内人……真的没有事?她……。”
杨女士朝他弟弟看了一眼,那商人会意,往远处行了几步回避。
她极细微叹了口气,对静渊道:“林先生,你们出来玩之前,没有先让尊夫人去看看大夫?她有孕当不足三月,正是极易滑胎的时期,如果我没有猜错,她以前也曾经落过胎,你们这样出来,对现在她肚子的孩子,可没有什么好处啊。”
静渊万般失悔,心中如万刀相攒,黯然道:“是我的过错……我想着过段时间怕会有战事,以后难得有太平悠闲的机会,所以赶紧带着她和女儿出来,我错了,真是大错特错。其实出来之前请过大夫来问诊,当时并没有查出她身体有什么异样。就这两天,她越来越渴睡,一睡就睡半天,偶尔会发闷头晕。我尽量没有让她太过劳累,可……可她今天这样突然晕倒,我……杨女士,她为什么会这样?”
杨女士一双秀气的眉毛微微一蹙:“她渴睡,应该不是只有这两天。”
静渊关心则乱,强自镇定心神,努力回想,忽然背脊一寒,颤声道:“我想起来了……她前段时间也有过,有时候一觉睡很多个时辰,只是我以为她是因为平日走动太多,累到了才这样,我没有料到会有问题,我……。”
他越说越是恐惧,一双手紧张地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都浮了出来。
杨女士沉吟片刻,道:“林太太应该本身身体就不算好,迟脉主寒症,她心血不足,脾肺又极是虚寒,久病失养,劳心耗血,如今可真不是她怀孕的好时机呢。而且……”她想了想,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止住不说,只道:“如今旅途上仓促,我只能看到这些,等去了清河,在医院里我再好好给她看看。有些问题,光是用中医的方法去看,也不一定看得很准。”
“医院?”静渊目中闪过一丝疑惑,“杨女士是在清河哪一家医院?”
她微微一笑:“我们一家不日会全部搬到清河来,我以前是在武汉的市立医院工作,这一次央朋友在你们清河的市立医院谋了个差,免得到了异乡,反而没了生计。”
武汉这么一个三镇大市,在国内的地位不言而喻,她在武汉的大医院做医生,到清河这样的小地方来工作,只能算是屈就,静渊自然知道她这么说只是谦虚,他终于松了一小口气,知道这医生说出来的话当有分量,七七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她适才又说,七七怀孕不是什么好时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心中不由得一拧,俊眉深蹙。
杨女士见静渊脸色苍白,知他担心妻子之极,这对年轻夫妻感情看起来倒还真是很深,前日在东山下与他和他女儿邂逅,他索求牛蛙,当时便猜到必是给那孩子母亲要的。她心中有些感触,便又安慰了他几句。一行人在路边候了一会儿,杨女士自去车里,在七七额间、锁骨、掌心、手腕,徐徐按摩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七七终于悠悠醒转,慢慢睁开那双乌黑的眼睛,见到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庞,只怔忡了片刻,却立刻道谢:“多谢杨姐姐相助。”
杨女士微微讶异,随即想起她丈夫定是跟她说了自己姓什么,只是她刚从晕厥中醒转,在这么快之间内就能迅速收拢起自己的意识,可见真是个心思灵敏的人物,见她眼光甚是真诚,兼之语声甜美婉转,听在耳里说不出的好听,杨女士心中很是喜欢,便接过七七的话,微笑道:“妹妹醒过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