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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波诡云谲(3)

    七七朱唇微挑,左颊上的梨涡轻现,那么淡然美好的一个笑容后,紧接着的话却是清冽锋利:“要让贪婪重利的人难受,可能还是得从‘利’这一字着手。欧阳松如今收了我丈夫在雁滩的运盐号,我便要让他这个生意做不下去。再好斗的公鸡,把他的毛给拔掉,我看他还有没有脸皮去斗,还有没有精神琢磨去害人。”

    赵四爷面色微动:“莫非……你也要做运盐的生意?你要开运盐号?”他说完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

    七七道:“四哥,你想错了,我并没有本事开什么运盐号。”

    赵四爷和老夏对看一眼,都有些愕然:“那你要做什么?”

    七七道:“我打听过,欧阳松手里的雁滩主要是用来周转运煤,上一次我们之所以能给欧阳松一点教训,也是因为料到他碍着这个口岸,必然会趁机屯煤,我们虽然当时是给他多添了点进去,但他私自屯煤是确有其事,只是做得隐秘罢了。如今清河盐场盐灶所煎的炭盐,需煤量大,盐务管理局虽然说统购燃料,把煤炭统一分配,但还是有好多盐商根本得不到所需。我大哥在威远开了煤矿,每年的煤也是刚刚够运丰号和少有的两三家盐号所用,因而现在还有一部分煤炭,是各个运商受那些小盐商之托,在沪州、荣昌甚至外省设庄收买,运来清河,而这一部分,主要就是经过雁滩。”

    赵四爷眉毛一动:“那么,你是想……。”

    七七点头道:“我是想把这些零散收购的煤炭全部买断,不光如此,我还要趁如今太平的日子多囤些煤,只有这样,不论时局如何变化,我的盐号在很长一段时间才不愁会断了烟火,志云煤炭是否会通过欧阳松的口岸,那就得我自己说了算。”

    赵四爷并没有说话,老夏听了,却吓出一身冷汗,道:“小幺妹,你这是在冒险,如今有严令在,囤煤若被官府知道了,可是要抓起来坐牢的,清河盐商都是多精明的人,现在连孟老爷、连你家林东家都没有敢做,你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七七羽睫微垂,淡然道:“大盐商不缺煤,打起仗来,政府第一个保证的就是他们,可是小盐商呢?等着吃残羹冷炙还不一定能填饱肚子。盐务局虽有严令,但是却没有说要堵死盐商的活路,之后总会以盐场的真正燃料所需为据,通盘了解有关各方面的形势,将来情况必会好转”

    她扬起一张秀美温柔的脸,双眼炯炯有神:“我记得西场杜老板曾经告诉过我,所谓逢疲莫懒,疲极莫缓,正是积攒实力的大好时机。你们男人懂得赌钱,也必知赌场掷殷子,应在短子盘口之中抢手掷出,才有人能‘撑出’赢钱。如今趁现在没有人下手,虽是冒险,但人弃我取,才是良机。如今有许多盐灶因缺燃料疲滞已久,产量已减,岸上存底非常薄弱,我的煤炭一囤上,且不说转眼就会销快价涨,即便留着不用,也胜得过守住一座金山。”

    她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缓口气,续道:“我爹和我丈夫,也许没有心思在煤炭上,一来是因为他们确实并不缺燃料,有政府的扶持,二来是因为他们自有钢铁厂,钢材和煤炭一样,世道一乱必会市价暴涨,他们即便不囤煤,我看,钢材在他们的库中自然是少不了的。既然如此,我何不趁他们没有下手之际,先下手呢?或许,等他们万一有一天也缺煤烧的时候,说不定也得朝我要呢。”

    老夏半晌无语,赵四爷凝视七七,正色道:“那么,你是想让我和老夏帮你做这一笔生意?”

    七七点了点头:“我知道凡与进货、运货相关的事情,或多或少需要跟袍哥打通关节,四哥,我一个妇道人家很难去和袍哥拉交情,这样的事,我除了找你们帮忙还能找谁?”

    “那么,”赵四爷紧接着问:“你如何保证盐务局不会找你的麻烦?”

    七七淡淡一笑:“所有的事情总会有风险,我自会想办法把我们的风险降到最低,这一点四哥不用担心。”

    赵四爷沉吟道:“一个人掌握了别人要依附生存的东西,也便掌握了控制他们的武器,这确实胜过了一味浪费时间想办法与小人纠缠作对。以后欧阳松要想在盐场做下去,还真不得不忌惮你几分。你丈夫虽然会帮他,但是却不太可能帮着他对付你,你拿稳了这一点,做起事来也自然有你的把握。”

    七七微微一笑。

    赵四爷问:“这么说,除开这件事,你不想用别的办法再收拾一下欧阳松?”

    七七道:“暂时不想,我若现在立刻做出些事来,岂不是告诉他我已经知晓他暗地里打的那些坏心眼算盘?”但她接着又说:“不过……欧阳松不光指着中转煤炭赚钱,他还试图做鸦片和桐油生意,桐油也就罢了,这鸦片……”她嘴角扬起,轻轻一笑,“四哥,我知道有些袍哥兄弟似乎很爱这一口东西,过段时间他们若是感兴趣,您不妨替欧阳松通告一声,雁滩有现成的买卖可以做,价廉物美,包他们满意。”

    老夏听了,笑着接口道:“等生意做的差不多,我们再悄悄送个信给官府,让官府再跟这欧阳老板做一笔价廉物美的生意。”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七七笑了一会儿,黛眉轻敛,眸光深沉,面容上渐渐浮起几丝轻柔的倦意与忧伤。

    “妹子,”赵四爷看着她,“你还是硬不下心肠,对不对?”

    七七摇头道:“欧阳家与我之间,本来就有着过节。当年罗伯伯被雷霁的人枪杀,虽说有我一部分原因在,但若没有欧阳松从中通风报信挑拨,我不信他就躲不过这一劫。后来……后来又发生那些事情,如今他们还在想办法作怪,我若一味容忍下去,既对不住死去的人,也对不住我自己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我自问没有做、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自作孽不可活,我有什么心肠硬不下来?只是……”七七幽幽叹了口气:“我本不是整颗心放在对付欧阳家身上,另一部分也是为了自己的生意,照说收拾欧阳家,让我爹爹出手就行了,只是他只要一插手,我丈夫那边,难免又牵涉到我们两家的宿怨,我夹在中间实在难处。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好担心,就是我的身子不比以前,过段时间后,只怕连家门也不会再迈出一步了,所以有好多事情,需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做完,我还是怕自己力量不够。”

    赵四爷道:“你放心,我虽然不懂得什么生意,但在江湖上也有些靠得住的好朋友,自来在我们四川,有生意的地方就有袍哥在,这些人虽然有时候会捣乱,但在有些时候还是会很有用处的。”

    七七感激道:“四哥,夏大哥,小妹谢谢你们。”

    老夏问了一句:“那……林东家,会不会反对你?”

    七七摇头道:“我抓紧时间做,他反对也来不及了。”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四哥,还有件事需要你们帮我打听一下。”

    “什么事?”

    “也就是前清宣统年间,清河有一个运盐号叫雍福号,老板叫王和坤,这个运盐号和杜老板、我爹以及我夫家都有过生意往来,后来莫名其妙垮了,老板王和坤也不知所终。我想找到这个人,前段时间我打听过,只说他可能去了宜宾、或者就在清河周边也说不定,这个人关系着我娘家和夫家之间过去的一些旧事,我不便再让我身边的人去细打听了,麻烦你们帮我查一查。”

    “好”赵四爷点头道。

    ……

    静渊从政府接下的几十口炭花灶中,有两口盐灶因为地租问题,有了一些争端,虽然有一块地还不到一亩,出入路也很少,交通不便,但地主提出每年的租金却很高,从盐灶到河边不过一百步的距离,竟每日要收秤租三千吊,合当时银元一百五十元,总的算下来一个月的花销甚巨,几日来更不断有借机寻衅滋事,抬高地价,声称在未向他们承佃以前,不许抬出盐巴,也不许挑进卤水和煤炭。这块地皮在清河北端,是新近才由内江划入的地界,连清河政府都说不上话的,静渊在盐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吃过亏,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面要求郭剑霜出力斡旋,一面连着跑了好几趟内江,去打通当地官员及袍哥的关系,请客、送礼和交涉。

    好不容易费工夫把这块地盘了下来,又因天海井旗下的铁厂要生产政府订下的几套锅炉和机车,昼夜加班赶工,静渊忙得晕头转向,好几日都回家甚晚,偶尔实在太忙,便就在盐店街的六福堂过夜休息。

    在六福堂过夜的第一天,静渊正靠在软榻上和坐在书桌旁的戚大年对着账,却听见屋外门一响,伙计轻声叫了声:“****奶来了。”

    静渊抬头,果见锦蓉摆着一张不施脂粉的清水脸儿,手里提着一个大竹篮子,弱柳扶风般款款走了进来。

    戚大年甚觉尴尬,把手中毛笔、账本放下,站了起来,行礼道:“****奶。”

    静渊蹙眉:“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锦蓉没有说话,然后将手中的竹篮子提到书桌上放下,从里头端出几个碗碟,静渊看过去,有汤,有饭,有菜,有酒。

    锦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脉脉地看了静渊一眼,幽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