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晨意,通过宽阔的玻璃窗,悄悄地溜进起居室。
玻璃窗是法国式的落地窗户。可以象门那样朝两面打开,直通院子。
薄薄的窗帘,试图对晨曦作最后的抵抗,但已无能为力,窗外已是一片乳白色的晨光。窗帘,一任丝丝晓风轻轻地戏弄。
宽敞的起居室,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贴革的椅子、桃花心木的桌子,地毯、写字台。
起居室是个标准的长方形。长边的一半是落地窗,窗上树影斑驳;另一半,正中央是——一个璧炉,虽然现在没在烧,但看那烧得乌黑的砖头,可以想象这璧炉的使用情况。其余的部分,摆着博古架,它的时代很难判断,博古架上稀稀落落地摆着几个洋娃娃,显得有点寂寞。
正对面,靠墙是一排书架。书架上几乎摆满了厚厚的书籍,空隙间插着美人鱼式的大理石书档。
长方形短的一边,是一道门,现在正紧闭着。它的对面。即靠里的一边,是一张面墙的写字台,还有酒柜和一个玻璃盒子,盒里摆着一把古色古香的装饰品短剑。
天已经大亮。起居室的中央是一张圆桌和七张椅子。
另外,圆桌和门之间还有长沙发和小茶几。
房间里的摆设很有条理,给人以舒适宽敞的感觉。
窗外,小鸟在啼啭。
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
突然,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北里加奈子几乎是冲进起居室。她用力拉开窗帘。
整个房间豁然开朗。
加奈子打开落地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
她身穿脂胭色的连衣裙。晨风稍稍吹乱了她的头发。
十九岁,正是光彩照人的年华。她身材修长,双腿似乎稍嫌过长,但决不明显。宽广的前额,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顾盼有情。紧闭的双唇在微微颤抖,她笑的时候,两腮会现出两个小而圆的酒窝,可此时此刻她毫无笑意。
加奈子猛地转过身来,快步向书架走去。她抽出一本本又重又厚的书,扔在地上。不一会儿,加奈子的脚下已是一座书山了。
门开了,走进一位满头银发,年近七十的绅士。虽说是绅士,但现在却没系领带,胡子也稍稍过长,而且还有些凌乱。
看到加奈子不断地把书堆在地板上,他吃了一惊。
呆呆地站在门口。
“你在干什么呢?”菊井医生问。
“我在拿书。”加奈子头也不回,继续搬书。
“这我知道……不过,拿书干什么?”
“把书拿出来,再把它放回去,就这么着。”
加奈子喘着气,笔直地站住,望着菊井。“干什么好呢?在妈妈去世的时候,孩子该干些什么呢!‘哇哇’地放声太哭吗?我讨厌那样。不过,又不能干呆着,我只得干这个。”
听到这里,菊井医生不由得轻轻地笑了。
“真象你妈妈,孩子——好主意。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用不着,您腰不好,万一闪了腰可不得了。妈妈的葬礼不能没有您。”
“嗬,这张嘴也是母亲遗传的。”
“菊井医生,”加奈子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妈妈的事让您操心了。”
“哪里……其实我太大意了。真想不到,这样快就故去。也许应该让夫人去住院更好。”
医生的话里,带着内疚与自责。他显得有些疲惫,坐到长沙发上。
“没有用。”
加奈子在菊井身旁站住。“妈妈不会愿意别人给她看病。如果勉强去住院,也不会老实躺着。”
菊井拉着加奈子的手,说:“反而由你来安慰我了,真惭愧。”
加奈子轻轻地握住菊井的手,然后仔细地审视着起居室。
“有一件事我很遗憾……”
“什么事?”
“我想妈妈一定希望在这间房子里去世——爸爸死后,这里其实就是妈妈的房间。”
“在这间房屋里,留下了你父母的历史。我仿佛至今还闻得到你父亲爱抽的雪茄味。”
“真快,都已经十年了。”
“是啊!十年了,我也老了。”菊井慢慢地站起身来,向酒柜走去,“你爸爸去世的时候,对我说:‘到那边去跟你接着下国际象棋,快点来呀’,你父亲病倒时,正和我下国际象棋,还没分出胜负呢。”
加奈子坐在沙发上。两条漂亮的长腿盘在一起。
“妈妈跟我谈起过。那时我还小,不懂事。”
“我也没想到,这胜败的结果,竟会拖得这样长。”
“但愿拖得更长、更长。”
“谢谢。”
菊井往酒杯里倒了些白兰地,拿起来呷了一口。“你父亲故去后这十年,你母亲可真不容易。她真有天生的企业家的才能。”
“可太忙了。我简直不记得妈妈什么时候休息过。爸爸在世时,她就到处奔波,——也许因为妈妈是续弦的缘故。”
加奈子向壁炉走去,那边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有一张她小时候的照片。
“妈妈嫁到北里家时,我才四岁。转眼间十五年了。”菊井望着加奈子说,“现在就剩下你一人了。今后怎么办?你要好好想一想。”
“是,等妈妈的葬礼一完……”
“这当然。天已大亮了。”
透过敞开的窗户,菊井凝望着一院翠绿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再过几小时,吊唁的客人将陆续来到。有什么问题吗?需要我去应付什么?”
“不用了。”加奈子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没问题。因为我是北里浪子的女儿!”
“好。葬礼的具体安排,我已经吩咐水原了。那家伙虽然毛手毛脚,但人还诚实,吩咐什么就干什么。礼节上我会处处叫他们留意的。”
“拜托了。”加奈子说,“我也该换上丧服了。”
“那我先回趟家,待一会儿还会来的。”
“医生,您也歇一会儿吧。”加奈子说,“这里没问题。”
“你不要为我担心。我手相很好,命大。”菊井正要出去,忽然又停住脚步,“警笛又响啦,出什么事了?”
“您早就听到过?”
“好几次了——那就这样,我待会儿再来。”
菊井走了。
关上门,加奈子呼出一口粗气。望着书架前的一大堆书。
“怎么办呢?还要把这些玩意儿放回原处。”她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脑门,“加奈子真混!”
加奈子走向靠里的写字台,在椅子上坐下,掀开桌罩,钢笔、墨水瓶、信纸,一切如旧。桌子上有一架仿古设计的电话。
加奈子稍稍考虑一下,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嘀——嘀——”话筒里有节奏响了一会儿。
“喂,喂。是圆谷先生府上吗?这时候打扰您,真抱歉。我是北里加奈子。正彦先生在吗?”
加奈子边翻着桌子上的便笺边等着:
“啊!是正彦,真对不起——哦,其实……是我妈妈今天早上去世了——对,心脏不好,昨晚上一发作就……不要紧,不要紧。哎——哎,知道了。我很好,你不必急急忙忙赶来,没什么要紧的事——那么,就这样。啊!对了,有件事情——”
加奈子朝堆在地上的书瞟了一眼。“是这样,有件事正想麻烦你。你还是马上来一趟吧。好,我等着。”
加奈子放下电话,轻轻地耸了耸肩膀,嘟囔道。
“把书取下多这是符合引力定律,可放上去就不同了。只有求他啦。”
加奈子正想离开写字台,这时她发现桌子上有一封信。
这是一个印有“北里”字样的特制信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加奈子收”,加奈子惊奇不已。
信很厚。她急忙把信打开。妈妈的字,仿佛正在信纸上欢快地跳动。这是妈妈在某些最重要的文件上签名时用的字。加奈子上小学时,铅笔盒上妈妈给写的姓名,也是这样的字体。
加奈子的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她掏出了手帕。
信是这样开始的。
“加奈子:
妈妈这时候,情况非常不好,心脏太弱。我一说心脏不好,你总爱笑我。不过也是,这个心脏的弱,和那个心脏的强,实在太不成比例。妈妈真遗憾。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这架老掉牙的发动机就要停止转动,所以我预先给你留下这封信。
工作忙,总没有时间和你好好谈谈。常想今后的时间不多了,可是这样一想,觉得更应该把公司的工作搞得象个样子,所以又是忙。
本来打算等你大学毕业后,再告诉你。但是,我觉得等不了那一天,况且,你很坚强,也许还有点过分坚强,告诉你也没有什么。
妈妈有一个秘密!无论对谁——包括你爸爸也没有说,我希望这件事只有你一人知道。”
加奈子翻过一页信纸,这时门开了。
“小姐。”
加奈子连忙把信叠好,放进信封。
“什么事?”
进来的是女佣人樱井真理子。她来北理家己快三年了。微黑的皮肤,但没有给人以健康的感觉。苗条的身材——确切地说是瘦小,瘦小得令人忘记她的存在。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加奈子三年来还从未听到真理子大声笑过。她平时的表情会让人怀疑,她会不会笑?
今天,她身穿黑色的对襟毛衣和藏青的裙子。这身打扮和今天的葬礼毫无关系。真理子平素就是这个样子。
“有客人……”真理子说话,但是这样含含糊糊,很难听到她把一句话说完整过。
“客人?”
“是。”
究竟是谁?如果是来吊唁的客人,未免太早了。
“是哪一位?”
“是警察。”
“警察?警察来干什么?”
“嗯,这……”
“好,让他们进来——哎,真理子。”加奈子喊住了正要出去的其理子,“待会儿吊唁的客人就要来了。真理子,有我的丧服吗?”
“有黑色的连衣裙……”
“就这个,给我拿来。”
“知道了。”
真理子转身要出去,忽然又回头象要说什么,但又改变主意径直走出去。
加奈子把母亲的信放进写字台的抽屉里——警察来干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随着真理子一声“请”。
一个男人进来了,加奈子拼命忍住,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刑侦,穿一身土里土气的西装,一个难看的大嘴可笑地张着,朝起居室东张西望个不停。
“请问有什么事?”加奈子问。
“啊……对不起。”刑侦这才如梦方醒,赶紧点头行礼,“我是警视厅的多田。哦——您是北里小姐?”
“我是北里加奈子。很不巧,今天早上母亲刚刚去世,家里正忙乱,您有什么事?”
“令堂去世了……啊……真对不起,在这样的时候来打扰您。”
“您也是为公事,只得如此了。”
“您很冷静。对不起,可以问您多大吗?”
“我!十九岁。”
“和我女儿只差两岁,真不敢相信……哦,随便问一下,您父亲很久前就……”
“是的。十年前就已去世了。”
“就是说,现在您家里就您一人了。”
“眼前是如此。”加奈子有些不耐烦。“刚才说过,家里正忙乱,我还得去见客人呢,请您赶紧谈正事。”
“是这样。啊,对不起——府上这样大,您看这个院子。”多田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这里大概有多少坪[坪:日本土地面积单位。一坪约等于2。3平方米。]?”
“占地面积一共一千坪。”
“一千坪,”多田吃惊地睁圆双眼,“我才住三十坪!而且还乱七八糟,其中四分之一的地方无法使用。”
加奈子作了个深呼吸,强压住心头的怒火。
“刑侦先生!”
“啊,对不起。”多田伸手拦住加奈子,“不,我这完全不是和您闲扯。我是说,这么大的地方,要是有人悄悄溜进来,一定很难发现。”
这意想不到的回答,使加奈子吃了一惊。
2
“您说有人悄悄地溜进来?”加奈子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来。
“其实,是一个三个月前被通缉的罪犯,昨天出现在附近的旅馆里。”多田刑侦好象散步似的的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我们立即开始搜捕,但犯人反应很快,事先有所察觉,在我们的包围圈还没有布置好之前,就逃之夭夭了。他妈的,快得象蟑螂——啊,对不起,也许在这里不能这样说话。”
多田看到堆在书架前的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把书挪个地方——那么,犯人还在这一带吗?”
“对。因为主要道路已全部封锁,来往的车辆也要检查,所以不可能走远。现在挨家检查,提醒大家警惕。”
加奈子点点头。
“我明白了。不过我刚才说过,母亲刚刚去世,这二、三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犯人大概不会到这里来的。”
“是啊,不过,还是多加小心为上,——家里有男人吗?”
“有母亲的秘书水原先生,还有菊井医生,他马上就会来。”
“是吗?光是些女人可不行。好了,净说些烦人的事,讨厌了吧!”
“多少有点。不过,比推销员还好些。”加奈子微笑着说。
“你这家伙,真厉害。”多田愉快地说道,“对不起,打搅了。”
他向门走去,伸手拧开门上的把手又回头说,“这落地窗还是关上为好,最好暂时先锁上。”
“行。”
多田微微一点头出去了。
加奈子总算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挥动双手,自言自语道,“妈妈死了,现在又是逃犯,这种时候,真是添乱。”
这时,门又开了,多田伸进脑袋,“抱歉,刚才忘记告诉您了。逃犯的名字叫上村裕三,二十四岁。供您参考。”
“什么?”
“我刚才没说吗?哎呀,真是干什么来着,我,上岁数啦!”多田就这样伸着脑袋在叹气,“是杀人事件。他杀死了他十八岁的女朋友逃跑了。动机是他女朋友怀孕了,逼着要和他结婚。”
“十八……”
门关上了。
加奈子站在壁炉前嘟囔道:“怀孕……杀人……有人比我还小就给人杀死了。”
加奈子朝敞开的落地窗走去,把窗户关紧、插上。
她沉思起来。
“小姐。”门被推开了,樱井真理子走进来,问:“客人已经走了吗?”
“对,走了。哎,真理子!”
“是。”
“这落地窗昨晚没有插上?”
“不,不会有这样的事……”真理子摇摇头,“睡觉前我每次都要检查的……”
“是吗?其实没什么。因为我刚才开窗时,不记得动过插销,也许我无意中就把它打开了——谢谢,没你的事了——哎,客人们马上就要来了。你多烧些热水预备着。”
“已经准备好了。”
“水原呢?”
“刚才出去了,他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好的,谢谢。”
“把客人请到起居窒来?”
加奈子略为迟疑了一下,“不,请到客厅去。这里可能要另派用场。”
“是。”真理子一个似乎过分恭敬的鞠躬。退了出去。
窗外已是一片朝辉,壁炉上的大挂钟敲了七点。
“——对了,信!”加奈子跑到写字台前,又拿出信,坐在沙发上,开始读第二页。
“妈妈说话不喜欢捞弯抹角。老实说,妈妈年轻的时候,杀过人。”
“杀过人?”加奈子不禁目瞪口呆,又出声读了一遍,白纸黑字。她喘了一口气又读下去。
“那不是正当防卫,也不是被抛弃后的复仇。当然,妈妈也是被逼无奈。被害者,和我无冤无仇。我没有亲手杀害他。详细情况是这样。你也知道,你的生父,在你一岁时突然去世了。留下一身债务和一岁的你。我们只好搬进一间六张榻榻米宽的公寓,并把你托到保育院。妈妈拼命地干活,白天上班,晚上在家还要干点副业。那时候,身体可真经得起折腾。也许现在心脏不好,就是当时留下的病根。
算了,这些事说起来没个完。在你满两周岁时,我的一个表妹来家帮着照看你。达样,我白天、晚上都可以出去工作了。
晚上出去工作,请你不要误会,那不过是清扫楼房之类。
一天晚上九点左右,妈妈正忙着住家走,到了一个冷清得吓人的公园门口,差点和一个突然从公园里冲出来的男子碰个满怀。当时夜色正暗,但那男人的脸,刹那间正冲着街灯,给我看到了。
那男人也看到了我,好象吓了一大跳,慌忙溜走了。妈妈正纳闷,一抬头,看见公园里,一个年轻女子倒在地上,脖子上缠着二条细带子。她已经死了。
我立即向警察局报案。当然,少不了罗哩-嗦的一大套繁琐盘问,我把能记住的凶手的特征统统向警察说了。以为这一下就没我的事了。
后来在报上看到,被害者是这一带有名的美人。
犯人在杀害她之前,还奸污了她。作为也有女儿的母亲,真觉得就是把犯人杀了,也难以解恨。
大约过了三个星期,警察给我的工作的地方挂电话,告诉我已抓住一个嫌疑犯,让我去确认一下。当然,我答应了。
不过,当时的工作是付计时工资。中途外出直接影响到收入,所以,我决定下班以后再去。我给表妹打了电话,托她去保育院接你。
快到下班时,我接到——个电话,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你女儿在我这。你现在去警察局说,他们抓住的人就是凶手。要不,你女儿别想活着回去。”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紧接着,表妹来电话说,不知什么人把你带走了。妈妈顿时明白,那男人说的话,绝不会仅仅是威胁。
我只好先安慰表妹说,也许是哪个好心的熟人把你领走了。不要恃别担心。然后,妈妈去了警察局。
被捕的是一个二十五、六的男子,听说他以前曾经纠缠过被害的女子,看起来人不大正经。但妈妈一眼就看出凶手不是这个人。
虽然他的外麦、脸形确实有些象文字上描述的,但是他肯定是毫无干系的局外人。不过,我加果照这样说的话,你就会被杀死。对妈妈来说,你比什么都重要。
为了救你,就是让我亲手杀死眼前这个男人,我也会照办的。于是,妈妈说:“就是他。”
那个青年叫仓田。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时,他恨恨地盯着妈妈的眼光是多么可怕。
不过,妈妈撒谎,是因为当时考虑,只要把你领回来,证词以后还可以取消,无论如何,你能平安回来是最重要的。我想这一点警察也能理解。
回到公寓一看,表妹一脸铁青,正等着我,妈妈说,去找你回来,便出去了。虽然无法估计对方什么时候放你回来,但当着表妹的面,我只得那样做。
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你,没办法,我只好跑到常带你去玩的公园,在一处沙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忽然,我发现你就站在我面前。
我紧紧地抱住你。半天才平静下来,仔细看看你,发现你上衣口袋里揣着一封信:
“因为照我说的办了,所以把孩子还你。但是,你如果改变证言,我还会诱拐你孩子的,那时候还你一个冰凉凉的尸体。你就是求警察,警察也不能保你一辈子,诱拐的机会多的是,你记着!”
妈妈打了个冷颤。什么也不知道的你,怀抱着一个洋娃娃,大概是犯人给你的,正嘻嘻地笑呢——后来,妈妈要把那个洋娃娃扔掉,可你抱得紧紧地,哭着不让扔。最后,妈妈也死心了。奇怪的是,你格外喜欢那个洋娃娃,每天都不离身。每当看到洋娃娃,妈妈就觉得,犯人通过洋娃娃,还把你当作人质呢。
就是仓田他得以无罪释放,可真正的犯人不是马上被抓住的话,不知什么时候犯人还会来诱拐你。妈妈每天要上班,无法二十四小时都守在你身边。而且从犯人的信中可以看出,这人是个偏执狂。也许过了你年后,等我们感到安全时,他还会来报复的。警察方面,近期内可能保护我们,但我们并不是什么要人,长期靠警察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想,只有照犯人所说的去作了。
但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即使有我的证词,但这小伙子可能有当时不在现场的证明,如果认真调查各种证据,我的证词肯定会出现矛盾。
对——这样就可能证据不足而无罪释放。妈妈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结果完全不是妈妈预想的那样,全部证据都对仓田不利。最后,他被起诉了。在法院作证的那天,那是我终生难忘的。
“你看到的是这个人吗?’检察官问。
“是。’我明确地回答。
那小伙子,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凶狠的目光,这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完全是一种无可奈何、任人宰割的窝囊样。这比起他那仇恨的目光更刺痛妈妈的心。
但是,事情已是骑虎难下了。
律师的提问也结束了。妈妈忧心忡忡回到座位。
于是法院宣布休庭,并告诉我可以回去了。我就离开了座席。
这时,只见那小伙子猛地推开守卫,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法庭,企图摆脱追赶他的人逃走。不过逃跑是不可能的。眼看他要被守卫追上了,小伙子突然撞破窗子,飞身跳下。
他是从四楼跳下去、摔在混凝土的地上,当即死亡。
妈妈眼看着仓田从楼上跳下,又眼看着他死去。
我对自己说,是我杀的,是我杀死他的。
从此,我和这件事的关系总算了结了。两年后,我和北里结婚,后来的事你也知道。
妈妈所说的杀人,就是指这样一回事。
我想你可能会记起来,好长一段时间,只有那洋娃娃最中你的意。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你喜欢上别的,把洋娃娃给忘了。
妈妈便把那洋娃娃保存起来,还有犯人塞在你上衣口袋里的那封信,妈妈死后,请你一定要保存好。东西在那个房间里,你明白吧?那个只属于你和妈妈的房间,靠里边,有个小框,这两件东西都在那里。钥匙收在妈妈常戴的项链的护身符中,它挂在妈妈的胸口,挂在妈妈的心脏上。但是,事情到此并没有了结。你不要吃惊,妈妈没有再杀人。
妈妈常想,自己把仓田这位青年置于死地的罪孽一定要设法补过。我和北里结婚后不久,你也渐渐长大了。虽然每天还为生计奔波,但渐渐地也安定下来。妈妈作为北里家的夫人,多少也有些权威了。
妈妈曾托人调查仓田家的人现在的情况。
仓田的父母,在仓田受审前巳去世,来法院的好象是他婶婶。仓田还有一个妹妹叫法子,好象年龄相差很大,仓田死的时候他妹妹才七岁,到现在该是二十四岁了。
我想至少也该为他妹妹做点什么,但是,关于他妹妹是被谁收养的,搬到什么地方去,一切都杳无音讯。
加奈子,妈妈的死,对你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要尽快地振作起来。
妈妈需要你,需要你继续去寻找仓田法子姑娘。那时,希望你用你认为最合适的方式,来替我赎罪。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仓田这小伙子,最后顶着杀人的恶名死去。但愿这封信,能为他昭雪。
不过,光靠这封信肯定是不行的。最彻底的解决,只有抓住那个真正的罪犯。可是,妈妈和你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名侦探。虽然你喜欢推埋小说,老看个不够,但是,既不知道罪犯在日本的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还是否活着,要抓住这样的犯人是不可能的。就是妈妈也毫无办法。
谁知事情实在出人意料之外。那个真正的凶手——那个写恐吓信的家伙,其实就在妈妈的身边!
这是妈妈无意中发现的。
当叶妈妈就在现在写信的这张桌子上看文件,对了,已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那是个深夜,整个房屋一片寂静,妈妈工作累了,从那个房间取来了那两样东西——洋娃娃和信,摆在桌子上看着。
妈妈经常这样做。这是为了使自己时刻记住自己所负的贵任。当我把信放在桌子上,碰巧旁边还放着一封我刚才读的信。
妈妈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忽然,全身的血,好象刹那间全被抽掉似的,心脏怦怦地跳动,好象要从心里蹦出来——两封信的字迹,竟然一模一样。
妈妈努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倒了一杯威士忌,虽然这是医生严禁的,但顾不了那么乡了。稍稍冷静后,又再次杷信仔细地进行比较。甚至连放大镜都用上,越看越觉得两封信的字迹相象,无论汉字、字母的点画位置、笔顺等等无不相似。
当然,时间相距十七年了,笔势稍稍有些不同,但是,不论谁看到这两封信,都会断言: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过,问题并不那么简单;第一,就是知道是同一个人,下面该采取什么对付方法呢?这种杀人案件特别有时间性,事到加今,已不可能重新审判。但是,也不能就此罢休,要妈妈装作没事似的和一个杀人凶手来往,这太痛苦了。所以,首先必须获取能证明此人是凶手的证据;其次是,当确认此人是凶手后,再设法把它公之于众。
妈妈便和一个侦探社联系。妈妈曾委托他们寻找过仓田法子。请他们派一位最有经验的侦探来办这件事。
我没有说详细情况,只请他们调查我怀疑的那个人,十七年前,即那案件发生的当时,他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如果查明那个人当时是住在案件发生的现场附近,或在那里工作,那么,大体上可以确定他就是凶手。相反,如果那个人当时在国外,或在国内其它不相干的城市里,可能性就很小了。
这个调查结果,不久就可以知道,每天装着没事似的和那个人见面,这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妈妈每天盼着,不管最后如何,但愿早点有个结果就好。
万一在调查出来之前,妈妈就倒下了,不能说没有这神可能性,所以,妈妈决定先写下那个人的姓名。以后你听了侦探的报告再下判听。”
信到这里就断了。
加奈子觉得很奇怪,应该还有一页才是……
“这是什么缘故……”加奈子把读过的信纸一张张地数了数;没错,一共就这些。
可是,不会这样完了。明明说要写上嫌疑犯的姓名……
加奈子想了又想。
会不会妈妈改变主意不写了?不可能,妈妈不是那样的人,一旦决定的事,她决不会这样那样地犹豫。
也许妈妈在写上那个人的名字,可是……
有人把那一页偷走了,这封信不是一直就搁在这桌子上的吗?
“到底是谁呢?”
加奈子把信放进信封,然后双手把信贴在胸前,站起来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
知道妈妈的秘密,加奈子的脑子乱了。妈妈使一个无辜的人死于非命,可是,对妈妈来说,还有其它的选择吗?
加奈子知道,让妈妈这样做的正是自己,这对她来说确实是一大冲击。当然,不能让当时还是孩子的加奈子来承担责任,但是,这样的事是无法一忘了之的。
加奈子回到桌子前,久久地站立着——我一定要接着干下去,一定要查清真正的凶手,为仓田昭雪。
“妈妈。”加奈子轻轻地叫道。
忽然,加奈子好象想起什么似的,正要离开起居室。
当她开门时,只听见“啊”的一声短促的呻吟。她猛地回过头来。
“谁?是谁?”
加奈子紧张地环视着整个起居室。决不是幻觉,肯定是人的声音,是从这个房间的哪个角落里发出的。
加奈子小心翼翼地又走进起居室。
3
“谁?出来!”加奈子用威严的声音说道,当她用这样腔调说话时,俨然是她母亲。
“我在这。”
在脚底下有人答道。加奈子急忙向后退去。
从长沙发下,伸出一双手,抓住又长又厚的地毯,然后,脑袋出来了。
“啊!”
突然扬起来的脸,出乎意外的年轻,而且还笑着,“对不起,让您受惊了。”
加奈子退到书架前,望着从地上站起身来的青年人。
“您是?”加奈子问。
“刚才刑侦不是介绍过我了吗?还是再作一次自我介绍吧。我就是现在在全国受到通缉的上村裕三。”
不知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这家伙居然正儿八经地鞠了一躬。
加奈子朝房门走去。
“哎,不要这样惊慌。”上村说,“刚才翻越贵府的围墙时,把脚给扭了,现在根本无法行动。”他轻轻地拍拍右脚,疼得他直皱眉头。
“一直都藏在这里。”
“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真想再躲一会儿,这里的地毯软绵绵的跟床一样。”
“谢谢。”加奈子瞟了这男子一眼——看起来倒真象二十四岁。他身穿圆领衫和牛仔裤,还象个大学生,一张娃娃脸,带点淘气的神情。
“你竟把一个女孩子杀死了,真不是人!”加奈子说。
“不是我。”上村裕三说。
“可是,刚才刑侦不是说——”
“警察一旦怀疑上谁,总能找出一些理由的。得。我不强求您相信我,但我没有杀死美津子。”
“那您干吗逃跑?”
“咳,他们追我呗。当然他们要说,是我跑了才追捕的,可他们不追,我跑什么?”
上村皱皱眉头,好象他是在半开玩笑。但看得出来,他的脚疼得相当厉害。额头满是冷汗。
“为什么他们认为您是凶手?”
“因为美津子和我住在一起。不过,她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我的。我和美津子不过是从小就认识罢了。她还不是我的情人。”
“那,凶手是谁呢?”
“当然是真正使美津子怀孕的那个家伙。当时我就问过美津子,可她什么也没说——记得那天,我下班回来时,她已经死了。身上被扎了好几处,到处都是血。我正不知所措,这时有人来了……也许是我在学生时代参加过许多活动,没给警察留下好印象。可我还天真地想,今后在什么地方好好地干上一番。结果只有落到令天这步田地,被逼得到处跑。”
上村环视一下起居室,笑着说,“真阔气!假如被警察抓住,与其在我那破破烂烂的房子里,还不如在选择豪华的地方。”
加奈子走过来问道:“你脚很疼?”
“不过,即使我是杀人嫌疑犯,警察也会给适当治疗的。”
加奈子一肚狐疑,望着眼前这位男人,他那泰然自若的神情,怎么也不象个杀人犯。加奈子想,除非他是个相当有胆量的杀人犯,要不就象他自己所说的,是无辜的。
“哎,很抱歉,您母亲刚刚去世,在这样不幸的时候我闯进来。不过,很简单,您给警察挂个电话就得了。”
加奈子在沙发上坐下。
“您怎么了,”上村不解地问。
刚刚知道妈妈曾使一个无辜的人死于非命。这时候,在加奈子面前突然出现了上村。这一次,加奈子无论如何也觉得不是偶然的。
加奈子深信,这是命中注定的,她虽然不是个浪漫主义者,但她要在这件事上做点什么。
“你真的没有杀人?”
“没杀又怎么样?现在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上村耸耸肩膀,不耐烦地说,“我都懒得逃了,每天睡眠不足,跑的时候还不敢拾头,老是撞到人,好几次都碰到电线杆子上。‘逃亡’实在是一件苦差使。”
加奈子站起来说:“我把您藏起来!”
“胡闹!这要连累您的。”
“称‘你’就行了。我才十九。北里加奈子。你叫村上——”
“上村。”
“啊,对不起、我老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加奈子朝书架走去,搬来脚踏,然后睬在脚踏上,从书架的最上面一层,拿出一册笨重的书,把手伸进空出的地方,不知怎么弄了一下,又把书放回去,从脚踏上下来,嘟囔道:
“好久没摆弄,还灵吗?”
话音刚落,随着吱——的一声响,两米宽左右的书架,就象门一样自动打开了。
“是妈妈悄悄让人造的。她太忙了,想体息一下时,就到这里来一个人呆着。”
“真想不到!”上村一时目瞪口呆,“您——不,你是……”
“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我和妈妈;连家里人也不知道。爸爸去世后,装修了这间房子,妈妈顺便让人造的。”
“有钱人总有些神秘的趣味。”
“有钱是有钱,可因此也辛苦得不得了,所以才希望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人呆着。”
“把我藏在这里?”
“对,总不能老让你待在长沙发下面。也许要在这里举行告别仪式,那就要收拾长沙发呢。”
“可是,也许我真的是杀人犯呢?”
“没关系,等我一知道真相,我会叫警寮的。”加奈子毫不在乎地说,“喂,上那房间去,——没问题?站得起来吗?”
“有钱人总是我行我素。”
“没工夫-嗦了,起来!说不定马上就有人来。”
“知道了,知道了。”上村绷着脸,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能帮我一把吗?”
“不,我怕你。想一想这一下可不用上断头台了,就不会走不动的。”
“还是有钱人心肠狠。”上村拖着一条腿,用手撑着沙发和桌子,终于来到书架旁边。
“行了,进去。”
已经在密室里的加奈子打开电灯。这房间比想象的要宽敞得多,只是天花板挺低,但决不会让人感到憋得慌。
“啊!真绝。”上村惊奇得连脚疼都忘记了。
“桌子、椅子,还有沙发,一打开可以并成一张床。对,里面可没有浴室,但盥冼室和厕所就在门那边。”
“不过,从房子的外面看不出来吗?”
“这里原先是放煤的。和外面完全隔绝,门是朝里开的。放心好了。绝对不会被发现。”
“谢谢。可是……”上村拖着一条脚,刚够着沙发,便顺势往上一倒,“你可要保证,别把我关在这里忘记了。”
“哪能呢。”加奈子笑了,“总之,先暂时在这里躲一躲,我会悄悄地给你拿吃的来。而且,你扭伤的地方也要治一治。”
“那样的话就太感谢了。”
加奈子走到沙发前,“不过,把你藏起来。是有条件的。”
“什么?”
“有件事想拜托你。”
“一个被通缉的嫌疑犯能为你干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加奈子走出密室说,“我还会来的。”
“方便的话,来点吃的。”
加奈子点点头,“可是,不接受订菜——”她轻轻一按机关,书架又恢复原样,一点声音也没有,关得严严实实。
“不过……”加奈子原地站住;又重新想了想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我简直象神经病。”的确如此。可是,既然开始干了,就一不作二不休,因为加奈子身上有着母亲的血。
门开了,走进来一位青年。西装笔挺,简直就象刚从银行柜台后面出来似的。
“正彦——来得真快!”加奈子朝正彦走去。
“你妈妈这么突然就……”
“别,不要说了。”加奈子用手堵住圆谷正彦的嘴,“我才好些,你不要来招我。”
加奈子用富有弹性的步调,从正彦身边走开,又仿佛舞蹈似的,转了一圈,裙子随着“唰——”地扬了起来,雪白肌肤闪着光,正彦吓了一跳,连忙取出眼镜。
“喂,酒,来点吗?”加奈子问。
“随便,不过你不行。你还未满二十岁呢。”
“我知道,吊唁客人马上就来,我红着脸象什么——喂,真理子。”
正在这时,门开了,露出真理子的脑袋来……
“来点咖啡。我和正彦先生的。”
“是。”真理子点点头,“水原先生……”
“他回来了?那么,告诉他请他稍候。”
门关上了。加奈子坐在沙发上,“水原呀,——是个好人。跟你正好相反。”
“和我相反?”
“你呀,太会折腾了,而水原又太老实了。”
“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全身舒畅。”正彦在加奈子身旁坐下。
“你爸爸呢。”
“你来电话后,我立即通知他了,爸爸正在城里的饭店里。他说马上就来。”
“不要太勉强。”
“这么大的事情,董事长去世了。况且爸爸和你母亲也是至交……”
圆谷正彦的父亲,也是北里企业所属的四个公司中的一个公司经理。
北里死后,加奈子的母亲浪子曾担任经理,后来,企业有了巨大的发展,浪子又发现自己心脏不好,在她担任董事长之后,便把经理职务让圆谷担任。
当然,圆谷作为北里企业里的一个老职员,和北里全家都有来往。比加奈子大三岁的正彦,还想等加奈子大学毕业后,就和加奈子结婚。
正彦从学校出来一年了。现在在他父亲的公司里作事。
“家里很寂寞吧?”正彦问。
“不,挺好。”
“不过,你总是女孩子呀。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是不太好。”
“请别开口闭口女孩子、女孩子的。”加奈子不服气地说。
“但是,这是事实!”
“得了。我还没想以后的事呢。我真不敢相信,妈妈已经去世了。”
“那好。请你慢慢考虑吧。”正彦连忙说,“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就立即告诉我。”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就因为那个才请你来的。”加奈子站起身来。
“什么?”
“把这些书放到书架上去。”加奈子指着堆在地上的一大堆书。
正彦正不知所措,这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是水原吧,请进。”
“对不起。”进来的是一个小个子男人,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给人的印象是: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协调感。
“你辛苦了。葬礼的事这么麻烦。”
“不。一切都已经准备妥了。殡仪馆的人也马上就来。”
“谢谢——哎,水原,能和正彦一起帮我把书放到书架上吗?我得去卧室一趟。”
“是。”水原深深一躬,“小姐,您请便。”
“我不是去休息,是去换丧服。水原,你的领带也要换条黑色的。”
加奈子快步走出起居室,水原低头看着自己的红领带。
“怎么搞的?”正彦问。
“咳……一直想着要换条黑领带,可……怪不得殡仪馆的那些家伙用那种眼色瞧着我。”水原一摆脑袋,“来,把书收好吧。”说着快步朝书架走去,可不小心被脚下的书绊了一交,在地毯上摔个四脚朝天。
“咳,怎么没瞧瞧脚下呢,妈的。”水原爬起来后,扶扶眼镜,开始把书放到书架上。
正彦也只好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到书架前,拿起一本书住书架上一放,发现自己的手弄脏了,连忙掏出手帕。
“我来干好了。”水原边把书一本本地往书架上放边说。
“那,可是……”正彦结结巴巴说着,赶紧向后退去。
“这是……第三卷,搁在这。”
“喂,水原君。”正彦说。
“什么?”
“你看她神色不对,准是哭了一夜了。”
“是啊,小姐她,”水原继续归置着书,“小姐决不会示弱,也不会沉溺于悲痛。但并不是真的不悲痛。”
“就是,——但有时真让人感到简直不是个女孩子。”正彦打了个呵欠,向落地窗走去。
水原也悄悄地嘟囔道,“我也常常觉得你不象个男子汉。”
“昨晚和朋友喝了一顿,回来时已一点了。”正彦晃着脑袋说,“水原君,今后你怎么办。”
“夫人的葬礼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奔走。”
“不,我不是问你这个。你是北里浪子董事长的私人秘书。董事长夫世了……你是否打算换个地方?”
“是啊,不过我还没想到这一层呢。我又不象你那样聪明能干。”
“这个。”
正彦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水原对着书架,吐吐舌头。
“——这个家,马上就是我和加奈子的了,你依旧在这里干也成。”
“谢谢,可是——”水原稍稍提高声音说,“小姐有她的考虑吧?”
“她孤身一人住在这里,也许外面要说三道四,还是快一点在一起为好呀。”
“是吗?”水原好象不太在乎,又开始收拾起书。
正彦朝门口看了一眼,然后来到水原身边。
“哎,水原君,有点事想问问你。”
“什么?”
“你在这多久了?”
“快三年了。”
“她的各种各样的事,你一定知道不少吧。”
“各种各样……什么意思?”
“加奈子这个人,怎么样。她有没有还跟其它男人有过来往?”
水原眨巴眨巴眼睛,“这种事,我不知道。因为我是夫人的私人秘书。”
“可是,比如谁来玩啦,来电话啦,谁送礼物来……等等,诸如此类。”
水原有些生气,转身对着正彦,“够了。我住在这家里,作为夫人的私人秘书,办理夫人委托的事务。可是对他们的私生活我决不插嘴或偷听。”
“这我懂,我懂。”正彦慌忙堆下笑来解释,“不是对你有任何指责,只是……这和你今后也看关系。我希望能和你……那个……对,成为朋友。”
水原又转过身来,“有话请等葬礼完后再谈。”
“哦……也行。”
正彦一脸尴尬,站起身来耸耸肩膀,向门口走去。
这时门开了,差点和端着咖啡进来的真理子撞个满怀。
“啊——对不起。”
“咖啡。”
“放在这,我待会儿来拿。”
正彦出去了。
“——我来帮你吧。”
“不用,就好了。”水原杷最后的几本书放进书架,长长地喘了口气,“实在是讨厌的家伙,小姐怎么愿意和这样的家伙在一起呢。”
“咖啡怎么样。”
“啊,等我冼冼手再来。”水原正要出去,写字台上的电话响了。“这里的电话响了,真少见——哎,抱歉,真理子,劳驾你接一下,我手太脏了。”
“是。”真理子跑过去,拿起话筒。“哦、喂,这里是北里家,——不,我是佣人——您是谁?噢,知道了。可是,喂、喂?”
真理子摇摇头,“挂了。”
“谁打来的?”
“哦——这个……”真理子正沉吟着,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加奈子走了进来。
“真理子。”
“是。”
“妈妈常戴的那串项链呢?”
“项链?”
“不知道?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啊……我也没看见呀。”
“是吗?真怪,妈妈去世时,我还记得就搁在她床边的小桌上。”
加奈子来到壁炉边上,手扶着炉架,“真理子,你再去请几个帮忙的人来。好吗?”
“是。……不过,让他们做什么呢?”
“因为你和客人们都熟悉,所以你尽量帮着接待客人。我们以前开舞会时,不是常请附近的女孩子们来帮忙吗?这次最好还请三、四人来帮忙。”
“明白了。”
“拜托了,——哎,正彦先生上哪儿去了?”
“好象刚才出去了。”
“呃,水原,辛苦了。喝点咖啡吧。别管正彦了。”
加奈子坐到沙发上。水原愉快地笑了笑,“那我冼冼手就来。”说完,掏出手帕,包好门的把手,再开门出去了。
“小姐。”真理子说,“刚才,一个叫山下的先生打来电话。”
“打到这里?——山下,是妈妈的朋友?”
“好象是。”
“有什么事吗?”
“他说,今天晚上,要带着调查材料到这里来。”
加奈子正要拿咖啡的手停住了,“调查材料?——是这样说的。”
“是。但不清楚是什么调查材料。”
“那么……妈妈去世的事,你对他说了?”
“没有,还没来得及说,电话就挂了。”
“是吗?谢谢。”
真理子一出去,加奈子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
“肯定是妈妈请的那位侦探——如果有了调查材料——”加奈子自言自语道。忽然视线停留在书架上。
“对了,差点忘记,还要给上村拿点吃的。”
“——小姐。”门开了,水原进来,“现在,殡仪馆的人来了,用哪个房间合适?”
“是呀……”加奈子犹豫了。虽然对菊井说过就用这间起居室,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
“餐厅怎么样?收拾一下挺宽敞的,——而且,那里也没什么用场,和厨房又近。”
“好的。”
“请客人们在起居室休息,你看怎么样?”
“就这么定了。”说完水原就要出去,加奈子嘱咐道。“告诉真理子,请她准备好早饭,再过一会儿,就没功夫吃饭了,你也先吃饭。”
屋里只剩下加奈子一人了,她走到落地窗前,眺望着窗外。
太阳已经很高了——眼前事真多。妈妈的项链哪儿去了?
会不会是给看过这封信的人拿走了?这种可能性很大。可是;即使别人拿到项链里的钥匙也毫无用处,如果进不去那个房间,一切都是白搭。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给藏在密室里的上村拿走了。
这男人值得信赖吗?
另外,要到这里来的山下,是否就是侦探?
全公司的葬礼还要过些日子,来参加今天葬礼的,都是妈妈最亲近的人。可是,妈妈在遗书中却写道,写恐吓信的人,就在这些“亲近”的人之中。
对了,——凶手干吗只偷走妈妈遗书的最后一页,而不把整封信都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