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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蝶恋花 良妖传之紫青劫

  一瞬间,她看见那双历经千年的磨难却依旧清澈如昨的眸子里涌出了泪水。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在他和她的世界里蔓延,再没有人可以体会,再没有人可以知晓。

  她想起许多许多年前,江东瘟疫,毁灭了无数村落。他看见路有饿殍哀鸿遍野的凄惨情景,也曾这样隐忍地落泪。

  她背过身,一步一步走远,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如果必须要放弃一种幸福。

  那么,请你放弃我。

  一.{“紫瑶……”他忽然轻声吟出一个名字,仿佛深藏在他记忆里,受了某些牵引而冲口而出,却不知是何人。}

  霍青文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陌生的茅屋里。夜风卷着海水的咸味阵阵袭来,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少女捧着一碗汤药推门而入,对上他茫然的眼神,欢喜一笑,走过来关切地说,“公子,你醒了。……伤口可还疼吗?”

  霍青文一愣,细细打量这个梳着两根麻花辫的清秀姑娘,只是觉得陌生,四下又看了看,说,“我这是在哪里?……我们可是认识的?”

  姑娘一愣,看一眼他后脑的伤口,眼中略有怜悯,温和答道,“这里是刘家村。之前我们并不相识,是爹爹前日里去北海打渔时救下了公子,您昏睡一天一夜,方才醒来。”

  “……多谢姑娘了。”霍青文拍了拍脑袋,露出茫然的神色。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竟然一无所知。

  姑娘宽慰道,“我叫刘夏初,公子可以叫我小夏。因为溺水而患了失心症的人很多,也许忽然有一天就什么都记起来了。公子不必挂心,先在这儿安心休养就是了。”

  霍青文生性坦荡,听她这样说,也不再多想,扬唇一笑,道,“那就劳烦小夏姑娘了。”这笑容俊雅风流,自有一种吞吐山河的气势在里面,与村子里所有男子都不同。夏初不由看得呆住,片刻间红了脸颊,站起身退出房门。

  夜幕降临,简陋的茅屋里一灯如豆。霍青文斜倚在榻上,望向桌上的烛火,只见两跟灯芯捻在一起,发出嘶嘶的燃烧声,思绪飘向未知的远方。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画面,一片白雾缭绕的琼楼玉宇中,一紫一青两簇灯芯紧紧纠缠,上头燃烧着七色花火。

  “紫瑶……”他忽然轻声吟出一个名字,仿佛深藏在他记忆里,受了某些牵引而冲口而出,却不知是何人。

  “紫瑶。”御书房里,皇帝正在灯下批着折子,抬头看见静妃明紫瑶正捧着一盘杯盏进来,疲惫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撂下笔迎过去,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静妃将杯盏放在桌上,浅笑说道,“臣妾叫厨房准备了木瓜炖雪蛤,皇上一天没吃东西了,趁热喝了吧。”

  皇帝神色一黯,轻声叹道,“突厥北进,南有叛乱,再加上天灾不断,教朕如何喝得下呢。

  静妃抬手拂上他日渐消瘦脸颊,眼神中隐隐闪过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体贴问道,“皇上可是在为江北蝗灾的事情心烦?”

  皇帝叹气,道,“江北盛产粟米,本是朝廷的粮仓。而今百里良田,颗粒无收。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静妃扬唇一笑,端起那碗燕窝,说,“皇上先把这个喝了。臣妾自有办法。”

  皇帝一怔,随即接过白玉杯盏,触手生凉,上头还带着她的体温。细细端详眼前这个女子,肌肤胜雪,黑发如墨,一双秋水双眸隐隐透着紫光,似有无限的风情与智慧在里面。

  他想起她与他的初遇,她便是这样出现在他面前,身子一转,簪子上的珠链微微一晃,如雨意飘渺。无端让人无法拒绝。

  烛火昏黄,炖雪蛤的香气氤氲成白雾,散发出暖然的淡香。皇帝从过去的思绪中醒来,拍了拍静妃的肩膀,道,“爱卿方才说到有良策治蝗灾,可是真的?”

  明紫瑶进宫三年,与皇帝,每一日都有新的惊喜。不但容色美丽,细致从容,并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于行军战法,都有独到的见解。他便是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冷落了后宫佳丽三千。

  静妃此刻却怔怔地望着烛火,有一瞬间的失神。只见那两股灯芯纠缠在一起,在火焰的燃烧下簌簌作响,声嘶力竭,却又血肉相连。她忽然想起许多许多年前,雾气茫茫的琼楼玉宇中,一青一紫两簇灯芯缠在一起,灯火昏黄,时光静谧,却转眼就到了如今。

  “紫瑶?”皇帝见到她眼中的忧伤,微微一怔。

  静妃恍过神来,神色立时恢复如常,笑道,“蝗灾的事皇上不必挂心,请先随臣妾来吧。”皇帝看着她清秀得近乎完美的侧脸,下意识地在她牵引下走出房门,也无心再追究她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了。

  御花园里早有两排侍卫站在那里,手里捧着数个竹笼,里面装着大群蝗虫。皇帝面露厌恶之色,遥遥站于廊下。静妃轻轻做了个手势,所有灯笼与烛火霎时熄灭,一片黑暗中,只有数枚火把亮着。侍卫打开竹笼,只见蝗虫如蔽日乌云一般团团飞出,却似是着魔一般,仿佛受了某种牵引,逐个落到火把上,嘶嘶几下,燃尽而死。

  在场所有人也都是一愣,随即露出欣喜的表情,这场蝗灾是有救了。半晌,御花园里的灯火重新被点燃,皇帝的清俊面容在月色与灯笼的辉映下格外飘渺,他说,“紫瑶,世人皆道万物畏火,你是如何让它们投火自燃的?”

  静妃淡淡一笑,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飞蛾扑火,本来就是一种天性,蝗虫也是如此。”说到第二句的时候,她轻轻垂下眼眸,神色如方才般悠远而飘渺,但只是一瞬。“其实只要多加尝试,研究蝗虫的习性,便能发现这条应对之法。”

  皇帝大喜,刚命了文官传谕此法,举国灭蝗,却忽有丞相府的亲兵快马赶来,奉上姜丞相的加急折子,说是老丞相想到了治蝗之法。

  皇帝当下打开折子,上面所写的夜间引火灭蝗之法竟与静妃不谋而合。静妃盈盈立于皇帝身侧,无意间瞥见那折子的飘逸字迹,神色不由一怔。

  皇上轻声感喟道,“这法子可是他亲自试出来的?”

  那亲兵早已停了姜丞相的吩咐,当下也不隐瞒,道,“是丞相手下新收的一位谋士想出来的。”

  “哦?他叫什么什么名字?”皇帝随口一问。

  “霍青文。”亲兵垂首答道。

  静妃只觉心中一恸,那一瞬间,几乎要失去强自站立的力量。

  三日之前。

  烛火煌煌,月似白霜,一如霍青文第一次醒来的那个夜晚。夏初在房里默默地为他收拾衣物,半晌,终于鼓足勇气回头问了一句,“霍大哥,你真的要走?”

  霍青文不过在刘家村住了半个月,已经芳名远播。他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不知自己来自哪里,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只观风向,便可算出哪日出海可以有收获,哪日出海会遇暴风。更令人惊奇的是,除了天文,商道之外,霍青文的医术也是非凡,那日在城里遇到因为胸口骤疼而差点背过去的姜丞相,是他出手相救,当下用银针为老丞相打通穴位,硬生生从鬼门关里将他救了出来。

  姜丞相本是怀着一丝感激之心与他相见,却被他的惊世才华所震惊,视霍青文为不可多得的人才,当下欲收为幕僚,邀他一同回京都。霍青文原本就有一颗报效国家的赤子之心,如今有机会一展才华,自是不肯放弃,略一思索便答应下来。

  这样的男子,夏初自知留不住,却也压制不住心中的绮念。橘色烛火中,她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心存侥幸地希望着,他可以为她留下来。

  霍青文洒脱不羁,却不驽钝,只一个眼神,便隐约明白了她对自己的情意。看她的目光里不由多了几分歉疚和茫然。夏初虽是小家碧玉,却也算是这刘家村里最美的女子。才子佳人,良辰美景,本该成就一段佳话,可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仿佛已经装了一个人,无法再容下其他。只是那个人,任霍青文在无数梦境中费力追寻,却依然毫无头绪。

  感念夏初父亲的救命之恩,以及她一直以来的照顾之情,霍青文不忍令她伤心,温言道,“男儿志在四方,此时国难当头,自是尽忠报国的时候。”眼角瞥见夏初一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眸,顿了顿,又道,“……如果小夏姑娘愿意,不如随我一同进京吧。”

  夏初一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眨着一双清澈乌黑的大眼睛看他,半晌,才道,“霍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愿意带上小夏?”

  霍青文笑容自信儒雅,轻轻点了点头。

  转头却看见案上烛火燃尽,两股灯芯纠缠在一起,化了成灰,心中莫名闪过一丝失落与难过,却又无处可寻。

  飞蛾扑火,本来就是一种天性。

  二.{霍青文望一眼容色艳丽的静妃,只见秋风萧瑟中,她如无悲无喜的石像一般稳稳坐在那里,分明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却拗着脖子不肯与他对视。}

  明紫瑶初见霍青文,是在宫廷里一年一度的赛诗大会上。

  此时蝗灾已经平复,各地休养生息,提升士气也变得尤为重要。明紫瑶那日身穿九天凤纹广袖金袍,端端坐在皇帝身后的连廊里。其他后宫佳丽,有的端庄有的妩媚,却都无法将她的美淹没。

  她的目光,一直刻意地落在皇帝身上。不肯望向别处,亦是不敢。

  霍青文缓缓走到人群正中,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一袭青衫磊落,在秋日风中泛着恻恻轻寒,挥毫写下,“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由小童清声朗诵出来,四下已是一阵惊叹,这样意气激扬又不晦涩的好诗句,于这样的时机,真真是应景。皇上忍不住点头赞道,“好诗。”

  霍青文笑容谦和恬淡,落落大方地行礼道,“谢皇上。”

  皇帝习惯性地在众人之中望向明紫瑶。出现霍青文这样的出挑人才,今日的诗会似乎已经不必再比下去。只是在这样的场合,不便叫她名讳,温言问道,“静妃,你觉得如何?”

  明紫瑶看一眼霍青文,极力抑制住紫眸里微微的震颤,复又望向皇帝,道,“此时正是秋日,国中百废待兴,此句固然应景。可是若说寂寥秋日能胜过春朝,却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臣妾认为,还是再看看其他才子的诗作好。”

  皇帝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一向在小事上不拘小节的明紫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歉意地望向霍青文,却只见他呆呆看着静妃,眸中闪过一丝苍茫之色,但很快恢复如常,面上没有半点的不平与羞赧,扬扬抱拳道,“静妃娘娘说的也有道理。况且此句也只是青文一时之言,只求抒发一时一刻的胸臆。至于是否能在赛诗大会上独占鳌头,青文其实并不甚在意。”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皇帝看他一眼,心中好感更甚。挥手赏了白银千两,便笑着听其他才子的诗句去了。

  霍青文望一眼容色艳丽的静妃,只见秋风萧瑟中,她如无悲无喜的石像一般稳稳坐在那里,分明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却拗着脖子不肯与他对视。

  她的侧脸很美。莫名给他一种似曾相识却又很心痛的感觉。夏初穿着一件上好粉色丝绸掐摺长裙坐在他身边,顺着霍青文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静妃的侧脸就如象牙纸剪出的美人影,薄透动人,纵使是女子看了,也不由微一失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赛诗大会在一片略带索然的气氛中结束。最终,霍青文的诗句只被评为第三,很多人都为他抱不平,他本人却似乎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夏初走在他身边,正因为他适才望向静妃的神色而忐忑不安,却忽然听见她的声音——

  “皇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些走吧。”这样华美端庄的一个人女子,声音也妩媚动人,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感到寒冷,“否则,本宫会亲手把你赶出去。”静妃似是无意的在他面前经过,面色平和,目光深处却有一丝狠意。

  霍青文倏地一愣。夏初更是吓得面色苍白,半晌开口,道,“静妃娘娘,霍大哥初来乍到,一腔报国之心,绝无得罪娘娘的地方。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住口。”静妃轻声呵斥道,不怒而威,杏仁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酸楚。夏初当下噤若寒蝉,瑟瑟缩到了霍青文身后。“本宫面前,轮得到你开口?”见她这般小鸟依人的模样,静妃眼中的冷然更甚。

  霍青文一介书生傲骨,本对静妃心存好奇与好感,但见她这般恃强凌弱,没来由有些失望,激起不平之心,浅淡一笑,道,“青文的去留,全凭自己喜好,就不烦劳娘娘费心了。”说着,青袖一挥,扶着夏初坦然离去。

  明紫瑶望着他的背影,良久良久,眸中浮起一抹深深的哀伤。

  三.{而今日的此番横祸,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他是被她所累。那道逃避千年依然无法摆脱的诅咒,已经随着霍青文的出现,缓缓浮上水面。}

  姜丞相引荐霍青文入朝,其实亦有他的私心。姜丞相希望像霍青文左右他的思想一样,他也能这样左右了皇帝。却没有想到,真正的人中龙凤,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驱使的。霍青文开始在皇帝身边崭露头角,姜丞相也渐渐难以掌控他。皇帝却因为得了这样的人才,难以掩饰眉目中的喜色。

  这日他下朝回宫,静妃正依墙站着,窗外的秋叶清冷寂寞,月光如水,天色如墨。帝问,“紫瑶,霍卿家文治武功,样样不输旁人的,你一向爱才,为何独独对他百般挑剔?”

  紫瑶一怔,像是割破了某道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往日的疼痛又浮现出来。

  她抬头回望皇帝,这个陪伴她许多年的男人,眼中无助地含泪。皇帝一惊,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人能让紫瑶落泪,甚至连自己,也无法地让她露出这样真真切切的伤悲。紫瑶凄然一笑,片刻已经神色如常,紫眸一转,轻声嗔道,“其实臣妾也并非是挑剔他。只是觉得有他那样的人才在身边,以后皇上就不再需要紫瑶了。”说着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像个寻常嫉妒了的嫔妃,露出一丝小女儿的心性。

  皇帝一颗心安定下来,温和一笑,将她揽在怀里,道,“傻瓜。你跟他都是朕的左膀右臂,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好比的。”

  紫瑶正待要说什么,忽然间眸光一闪,侧头只见窗外一道白光乍现,银蛇一般直直指向皇帝的喉咙。“来人啊!”她一边喊,一边拿起桌上的砚台掷了过去,格开了刺向皇帝的剑,却有另一个杀手直直向她攻来。紫瑶俯身躲开,徒手与杀手缠斗起来,门外却迟迟没有侍卫进来救援。

  紫瑶眼中腾起浅紫色的杀气,踏在案上凌空而起,刚刚取下墙上的佩剑,转头却见皇帝已经落在刺客手中,颈上夹着一柄长剑,寒意闪烁,他眼中却无惧色,只是缓缓开口,道,“朕随你们去。莫要伤害静妃。”

  “皇上……”她心中微微一酸。感动,歉疚,难过和其他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一齐涌了上来,毫无头绪。

  自己并不爱这个皇帝,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她怜悯他,想要帮助他,渐渐也感激他对自己的一片深情。

  而今日的此番横祸,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他是被她所累。那道逃避千年依然无法摆脱的诅咒,已经随着霍青文的出现,缓缓浮上水面。

  “若想他活着,便照这上面说的做。”刺客是被严格训练过的死士,一举一动干净利落,扔下一纸书信。随即白烟四起,数个黑衣人已掳了皇帝破窗而出,转瞬消失在靡靡夜色里。

  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看到你与他在一起,那种心痛仿佛从前世就开始,无处躲藏。生平第一次这样无助。所以,我绝不会让你也体会这种痛苦,无论你是否爱我。}

  霍青文一阵晚心绪不宁,天蒙蒙亮的时候便进宫面圣,刚走进御花园,便看见静妃恍然若失的侧脸。她临风站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裙,微风飘动裙角,乌黑如玉的长发上别着一枚碧绿的玉簪,一双紫眸似真似幻,盈盈似有宝光流转。

  她的面前是一丛盛开的牡丹花,一只白色的蝴蝶正在上面飞舞,静妃微微倾身,欲捉住它,却又似有犹疑,顿了顿,终是放它走了,童真而又遗憾的神色看起来煞是可爱。

  霍青文不由看得呆住,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蔓延。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便是这样看着她,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一时一刻也不舍得移开目光。

  就在这时,静妃忽然别过头来,正对上一脸怔忡的他。四目相对间,她眼中闪过释然的悲伤。盈盈朝他走来,道,“霍卿家,有一件事,必须你我二人联手才做得到,事成之后,皇上必会厚厚谢你。之前本宫对你不敬,其实也是事出有因。……或许有一天,你终会明白。”静妃抬头看他,秀丽的脸庞略显苍白,一双紫眸似是强压着某种汹涌的情感,单是看着,便让人无法拒绝。

  案上的一盏烛火,嘶嘶燃烧着,散出袅袅青烟。这是霍青文的书房,静妃瞥一眼烛火中交缠燃烧着的灯芯,飞快别过头去。

  霍青文第一次与她独处,有些局促,又隐隐有些兴奋,打破沉默开口道,“刺客留下的那封信,笔迹与姜丞相的一个门客很相似。可是单凭字迹,我们无法将他定罪,何况他若察觉我们的行动,皇上便会更加危险。”

  静妃点头,道,“这几天他们不断有指示给我,让我指示内宫将皇上失踪的事情压住。看来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皇上的性命,而是想使皇位悬空。皇上不能上朝,姜丞相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掌权人。他算好了我会怀疑他,定会把皇上藏在更隐秘的地方。”

  霍青文怔怔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和眷恋。这个聪颖的女子,为何总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顿了顿,道,“皇上暂时不会有危险,但是一旦时机成熟,姜丞相一定会斩草除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投石问路。”二人对望一眼,不用再将细节说出口,已经有了一道计谋。霍青文站在烛火的阴影里,神色仿佛暧昧不明,他那样的目光,忽然教她承受不住。静妃转身欲走,却忽然被他扼住手腕,“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静妃身子一震,缓缓回头,一字一顿道,“我从前没有见过你。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

  霍青文一怔,扼住她的手也不由松了下来。

  她的声音如常,却有一道泪水,于他看不到的地方,缓缓滑落。

  第二日入夜,静妃忽以胁持皇帝的罪名将平西王府包围,此事一时震动朝野。平西王府一夜之间乱成一团,平西王暴怒喊冤,静妃却不予理睬,收押的收押,流放的流放,此事似乎再无转圜的余地。霍青文与姜丞相的其他门客一起议论此事,言语间痛斥静妃不知好歹,残害忠良。姜丞相本对他有几分忌惮之心,如今却也放心了些。

  当晚,他便一路跟着有些飘飘然的姜丞相,来到一处隐秘的宅院。霍青文偷偷跟在姜丞相身后的时候,远远看见暗室里那一抹明黄色的龙袍,却忽然有种浅淡的嫉妒涌上心头。

  是不是只有他,才能让那个女子出生入死地将其维护。

  霍青文闪到暗处,引燃一枚烟花筒。却惊动了巡逻的侍卫,院子里一时火光大盛,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死士从四面八方涌来,霍青文奋力抵挡,渐渐还是寡不敌众,就在他要被一刀砍中的时候,忽有一个娇小身影从暗处冲出来挡在他身前。

  两条乌黑的麻花辫,一袭不太合身的丝绸长裙,竟是夏初。她的手臂被重重砍伤,血水四溅,霍青文眼中涌出怒意,一时青光乍现,某种力量从体内迸发,砍伤夏初的那人忽然凭空爆裂开来,炸成片片血肉,就像方才那枚竹筒。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霍青文自己。

  就在这时,静妃带着御林军赶来。宅子里一时喊杀声震天,她只在霍青文面前停留一瞬,便已经亲自进入暗室去找皇帝。他四周还有未散的绿光,他呆呆地看着她,在她扑入皇帝怀中那一瞬心痛如绞。

  皇帝此时憔悴困顿,却依然透着高贵幸福的神色,他紧紧抱住静妃,道,“紫瑶,我这一生,何德何能得到了你。”

  那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没有自称为朕。他眼中只看得到她,像是捧着连城的珍宝。

  霍青文却在听到“紫瑶”二字的瞬间重重愣住。

  原来静妃的闺名,竟是紫瑶。

  曾经无数次,他对着一盏煌煌烛火,会无端唤出这个名字。夏初也曾经说过,在他昏迷的时候曾彻夜不停地喊着这个名字,哀伤的神色令人不忍。

  这个名字仿佛种在心里,可是失去记忆的他,却完全想不起那个人是谁,当时还跟夏初调笑道,这个名叫紫瑶的女子,一定欠了我许多钱。

  原来竟是她。

  安顿好皇帝,明紫瑶这才把目光投向他,强压住眼中的心痛,装作无意地望一眼夏初,道,“小夏姑娘受了伤,你为何不亲自送她回去?”

  霍青文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想把那簇眸光射入她心里,半晌,答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看到你与他在一起,那种心痛仿佛从前世就开始,无处躲藏。生平第一次这样无助。所以,我绝不会让你也体会这种痛苦,无论你是否爱我。”

  仿佛一道滚烫的箭射入心里,在那一瞬,紫瑶再也抑制不住想要投入他怀中的欲望。

  可是就在她要奔向他的时候,霍青文凄然开口,毫无余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很多人不需要再见,遗忘就是我们给彼此最好的纪念。”

  一瞬间,她看见那双历经千年的磨难却依旧清澈如昨的眸子里涌出了泪水。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在他和她的世界里蔓延,再没有人可以体会,再没有人可以知晓。

  她想起许多许多年前,江东瘟疫,毁灭了无数村落。他看见路有饿殍哀鸿遍野的凄惨情景,也曾这样隐忍地落泪。

  良久,她背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远,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如果必须要放弃一种幸福。

  那么,请你放弃我。

  尾声

  百姓们都在议论,霍青文才是真正的名士。如范蠡一般懂得功成身退。在皇帝要封他为相的时候,选择归隐山林。

  塞外风沙呼啸,夕阳西下,古道西风瘦马,组成一副寥落却光明的画面。

  夏初靠在他怀里,听见他用一种飘忽得近乎透明的声音说,“小夏,你曾经说过,患了失心症的人很多,也许忽然有一天就什么都记起来了。可我现在却觉得,能忘记,才是人生中顶好的事情。”

  怀中的少女却没有再说话,依稀似是睡着了。

  霍青文清浅一笑,回望一眼她所在的北方,闭上眼睛,一串泪水,轰然而下。

  她不愿意他想起,她不愿意他出现在她眼前,那么,他就如她所愿。

  “可惜霍卿家执意要辞官归隐,否则有你二人在朕身边,真可高枕无忧了。”皇帝在书房里叹道,无意中翻到一本多年未碰的古籍,他轻轻读出上面的古文,“如来座下,有一盏照亮世间的长明灯,燃着一青一紫两簇灯芯。青的灯芯有魔性,渐渐不甘留在天庭过这般千年如一日寂寞的日子。带着紫芯逃到凡间。如来大怒,下令让紫青二人转世为凡人,并且十生十世不得相恋。二人一旦相遇,便会给凡尘带来无尽的灾祸。他们也惟有辅佐君王创造太平盛世,才能洗清自己前世的罪孽。”

  皇帝一笑,随意的合上古籍,道,“没想到御书房里也会有这样稗官野史的杂书。这样飘渺的传说,多读无益。”

  她忽然想起霍青文,她听见他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看到你与他在一起,那种心痛仿佛从前世就开始,无处躲藏。生平第一次这样无助。所以,我绝不会让你也体会这种痛苦,无论你是否爱我。

  只那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他已经记起一切。她知道他不说,是因为他不愿意增添她的痛楚,他要让她好好的生活,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一切。就好像天庭空旷,时光静谧,他与她在如来座下日日相伴,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的寂寞。

  她知道他的心意,可是她无能为力。

  盈盈烛火下,紫眸少女背转过身,有一行泪水,穿透千年寂寞的烟尘,缓缓滴落在一段被称为传说的记忆里。